成玉忍不住向前走了一步,有些失神地望着那银龙自语:“为什么还要来呢?”
她的声音很低,本不应该有任何人听到,但半空的巨龙却突然动了一下,接着飞速倾身,向下而来。
巨龙在接近地面之时化形,大盛的银光后,银龙化成的青年一袭白衣,身如玉树,端静地立于长河之北。悬在不远处的镇厄扇发出一声清冷嗡鸣,啪地收扇,认主似的飞向青年。青年伸出右手,玄扇径直落在他掌心。
敏达王子膝下有黄金,即便天降神龙也未曾跪拜,且对眼前的异象一直带着犹疑和审视,然此时看清青年的面容,敏达却不禁变了脸色:“熙朝的……大将军,怎么可能……”
敏达认出了连宋,熙朝的凡人却没人认出他们的大将军,因为大家都比较虔诚,正认真地伏地跪拜,并没有余暇去开小差。
国师的目光在连宋身上绕了一圈,又重回到方才银龙盘踞的半空,仿佛还在回味三殿下原身的英姿。
他身旁站着的已不是朱槿,而是天步。方才顺着他的目光发现连三的银龙之身时,朱槿便立刻化光避走了,这一举动虽令国师诧异,但他也并不是很关心。
此时国师一边凝望着那依然浓云滚滚的半空,一边同天步感叹:“我还是头回看到三殿下的真身,不愧是世间唯一的一尾银龙,果然威武不凡!”
天步也凝望着天上的浓云:“国师可知天神有本相,亦有化相?”
这个知识点国师作为一个修道之人还是知道的,笑答天步:“本相乃神祇的初生之相,而化相乃神祇于成长和修行过程中能得之相,对否?”
天步点头:“神族理论上有三十二化相,但其实并不是每个神都能修得三十二种化相。不过三殿下于此道极有天赋,在东华帝君的点拨之下,刚刚成年便习得了所有化相。”
国师不解天步突然和他讨论这个知识点的用意:“你的意思是……”
天步眉心微蹙,似有忧虑:“殿下最爱用的相是人相,有时候开玩笑,会以狮子相、麒麟相、朱雀相戏弄人。我服侍殿下多年,极少见他现出神龙本相。据以往经验,殿下若现出神龙相,定是有大事将要发生。”
国师不以为意:“这次只是抢个亲吧,能有什么大事发生……”可说到这里,国师突然想起了三殿下素来的行事作风……他沉默了一会儿,试探地问天步:“以往三殿下现出本相,都有什么大事发生啊?”
天步沉重:“殿下上一次露出本相,是九重天上锁妖塔倒塌,万妖乱行于二十七天之时。彼时天上有分量的仙者皆在闭关,其余诸仙拿乱行的万妖无法,只好以地煞罩勉强将其困住,但地煞罩能坚持多久不好说,所以殿下化出了神龙本相,以制伏万妖,净化妖气,使二十七天重回清明。”她顿了顿,“殿下他现出神龙相,一般来说,会处理的都是这样的大事。”
国师倒抽了一口冷气:“照你这么说,这次殿下要干的,的确不该是只将郡主带走那么简单。”国师瞬间忧愁得不行,“你说殿下他这次又要带着我们闯什么祸啊?”
天步没有回答,只是凝重地望向不远处青年孤立的背影。
狂风卷起雪末,风雪凛冽,遮天蔽月。
青年抬步,向一河之隔的红衣少女而去,像是并不觉那长河是什么阻拦之物似的,姿仪雅正,径直迈入了湍急的长流之中。
在青年的锦靴接触河面之时,河水突然怒涨,与地面相平,肆虐的流水蓦然驯服下来,凝出巨大而平滑的冰面,承接住他的步履。
随着青年信步于冰面之上,周围的狂风也逐渐止息,唯留下洁白的雪末漂浮于半空,点缀在月光中,雪月相映,织成一幅朦胧的鲛绡笼住这戈壁一隅,让身在其间的一切显得空灵、绮丽,而不实。
看着那突然静谧下来变得美丽无匹的长河,以及河中向自己缓步行来的青年,成玉像是被蛊惑了,不自觉地亦向前走了一步,然后她立刻被昭曦给止住了。昭曦飞快地伸手相拦,揽住她的腰警惕地带着她向后退了数步,在她耳边告诫:“别去。”
青年同他们其实还隔着一段很遥远的距离,但他应该看到了昭曦的动作。
他停下了脚步,望了相依的两人片刻,淡淡开口:“阿玉,过来。”
青年的声音并不高,但清楚地传到了南岸每一个人耳中。
那熟悉的声音入耳,令成玉的心猛地震了一下,她抬手按压住胸口,静了片刻,垂下了头,仿似要避开青年的目光,也并不打算如青年所言去到他身边。
她是何选择,再清楚不过。
天地一片安谧,昭曦看向静立在河中央的青年,嘲讽地勾了勾唇。
却在昭曦讽笑之时,突然有一线红光自成玉鞋边生起,似一尾灵蛇,不动声色地攀缘至她的腰际。那一线光同成玉的披风同色,几乎没人留意到。红光化作巴掌宽的红丝带,忽地发力一拽,少女轻呼了一声,惊魂甫定时已被丝带拉拽至河中冰面之上。
昭曦的反应不算慢,在变故陡生之时便立刻出手相抗,可一切发生得太快,在成玉被丝带所掳同他分开的间隙,立刻有一堵冰墙拔地而起挡在了二人之间,昭曦抬剑便砍,然冰墙虽薄,却是刀枪不入,将昭曦以及众人牢牢挡在外面。
长河正中,雪雾茫茫,众人的视线亦被遮挡在外。
冰墙之内,红光缠缚着少女,弹指间已将她送到连宋面前。
当青年俊美的容颜映入眼帘,成玉努力构建的心防之墙瞬间倒塌,喉头一哽,眼尾蓦地泛起红意,无助和悲伤充斥了她的心房,又被她拼命压制住。
她想他这时候出现或许是因为心有不甘,可无论他如何想,这是她早就决定好的路,她不会,也不能去改变,因此她率先开了口,尽量把声音放得很低、很平,像是她并没有因他的出现而动容:“为什么要来呢?那时候我不是说得很清楚吗,我不会跟你走。”目光凝向北岸乌傩素的迎亲队,“凡人们无力,也不敢同神龙相争,你要带走我,他们不会相拦。”话到此处,她深吸了口气,像是必得如此她才有力气再次决绝地拒绝他,“可和亲本身是一桩无法改变的事,不是我,便会是他人,事到如今,我无法背弃自己的责任,连三哥哥,”她轻声唤他,重将目光落回他的脸上,“求你不要逼我。”
她自以为一言一行皆冷静无匹,但眼角的水光却出卖了她的悲伤。
青年安静地听她说完了最后一个字方才开口:“你不是不想选择我,而是你觉得你不能选择我。”他停了一下,“且不能选择我这件事,让你伤心了,对吗?”
成玉震惊地抬眼,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回答。
青年靠近了她,反应过来两人之间几乎毫无间隙时,成玉立刻便要后退,却被青年执扇的左手控住了后腰。她无法挣开,仰头看他,眼神错愕,带着迷茫。
青年半抱着她,低头看着她的眼。那浸了薄泪的双眸中像是下了一场雾,看着他时,那眸光便也如烟似雾。他抬起了手,手指抚上她的脸,掌心温柔地贴住她的颊,轻轻皱眉:“这么冰。”纤长的手指来回摩挲过她的脸颊,轻柔和缓,像是要给她一点暖。
她终于绷不住,抬手握住了他的手,像是要将他推开,但不知为何却无法做出推拒的动作,只能凄凄地哀求他:“你不要这样。”
青年的动作停了下来,但并没有将手放下。他安静地看着她,那目光极为专注,就像是要将伤心又无措的她刻进脑海的最深处;就像是他在享受着她因他而失措,为他而伤心。就在她快要忍受不了他的注视时,青年终于说话了:“如果和亲并非如你所说,是一件不可改变之事,阿玉,你是不是就愿意和我一起走了?”
成玉的心蓦地一疼。这次她终于将他的手推开了,将脸转向一边避开了他的目光,苦笑着道:“那怎么可能呢,我们都知道它的确无法改变……”
“如果可以改变呢?”他执着地问她。
“如果可以改变……”她喃喃重复,眼中漫出一片水光。她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收锁住那快要克制不住的泪意,“我们之间并不是只有这一个问题,连三哥哥,你应该明白,你爱的人……”
青年打断了她:“好了,别说会让我生气的话。”
她轻轻颤了颤,如他所愿,没将那句话说下去。
许是担忧吓到了她,就着半抱住她的姿势,青年微微俯身,用额头贴住了她的额头,安抚似的轻声:“别害怕。”又道,“我认真想过了。”
成玉无望地想,她应该将他推开的,他们不应该再这样纠缠下去,更不该再这样亲密。她也明白,若她果真用力挣扎,他绝不会禁锢她。他也知道她并不是真的想挣开他。
她不想推开他,所以无法推开他。
她对这样的自己感到失望透顶,可她也没有办法,只好在心底悄悄对自己说,这是最后一次,就让她再最后感受一次他怀抱的温度。她很快说服了自己,不再同自己较劲,驯服地任他贴住了她的额头,在她耳边呢喃似的低语。
青年并不知她曲折的思绪,低声同她说着话:“那时候你说,我爱的人其实是长依,还说什么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唇角轻抿,流露出嘲讽之意,但说话的语声仍是温柔的,像她是个什么易碎的珍宝,必得用最柔软的心和最体贴的言辞对待,“但我回去之后,认真想过了,我还是不觉得我爱的人是她。”
成玉愣愣抬头:“你……”
因了她的动作,他们的面颊几乎贴在一起,呼吸相闻。
“我爱的人是你。”说这话时青年闭着眼睛,气息低沉。
她僵了一瞬,没有回答。
“我知道你不愿相信。”他仍闭着眼睛,像是早已预料到她的反应,因此也并没有感到失望。空着的那只手揽住了她的肩背,他将她整个拥在了怀中,嘴唇自她的额角游移到她的耳郭。
她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什么,只是本能地顺着他的举动微微仰着脖子,近乎献祭地任他施为,心中麻木地想,最后一次,这是最后一次。
然后她听到他在她耳边轻轻道:“不相信也没关系,我证明给你看。”削薄的唇在她的耳边印下一吻,“你说我曾为长依不顾一切,”不以为意地轻笑了一声,“那算是什么不顾一切。这世间能让我不顾一切的,只有你。”
不祥的预感蓦然笼住了成玉,她猛地睁开了眼睛,想问他这样说是何意,可没等这句话出口,胸口忽然传来一股大力。
红光闪过,待双眼能够视物之时,她发现自己已离开青年老远,身在了北岸天步的怀里。
成玉心中急跳,立刻要挣脱天步再向河中央而去,却见茫茫雾色里陡起怒风,镇厄扇乘风而上,到达半空之时蓦地打开,玄光由扇面漫射而出,在天顶结出一个巨大的双鹿金轮。
金轮驱厄,玄金色的光笼罩下来,形成结界,照耀护持整片戈壁,唯独将连宋所在的彩石河排除在外。
明明为迷雾所挡,连青年的身影都无法辨清,更无法推测他要做什么,成玉心中的不祥之感却愈演愈烈,总觉有什么她极不愿看到的事将要发生。她一把推开相拦的天步,跌跌撞撞向前奔去,接近河堤之时,被河畔矗立的玄金光幕挡住。
国师和天步追随而至,握住成玉拼命捶打光幕的手臂,欲将她拖抱回去,少女却挣扎得厉害。国师无奈,觑见成玉已然青紫的手背,为防她继续伤害自己,干脆化出丈长的光绫将她缠缚住。少女无法相抗,像是预感到了什么,一双泪眼望向二人,口中发出无望的悲鸣:“阻止他,无论他要做什么,求你们帮我阻止他……”
国师同天步对视了一眼,国师凝眉不语,天步缓缓摇头:“我们也不知殿下要做什么,但这光幕乃是镇厄渊的衍生,谁也无法穿透它,所以,谁也无法阻止殿下。”
在天步凝重的语声之中,怒风将雪雾吹得破碎,视野清晰起来,他们终于能够看清长河中央青年的身影。
白衣的水神昂立于天地之间,双手结转金轮印,银光自印中而生,直达天顶,天顶的双鹿金轮轰然而动,旋转之间增大数倍,似日轮悬于天际。青年解印,蓦地振袖,金轮发出一声嗡鸣,玄金的光芒瞬间充斥天地。光芒所达之处,便是结界守护之地。玄光延至天际,似将除了彩石河的整个人间都护持在内了,广阔浩瀚,无可比拟。
青年看了一眼面前之景,伸出右手,银色的长枪现于掌心,正是那以北海寒铁所锻铸的戟越枪。神兵现世,风雷大作,青年平举长枪,单手结印,将印中所蓄之力尽数灌入枪身。银枪饮足了仙力,发出一声震彻云霄的啸鸣。
青年控住长枪,猛地向下一刺。
长河破开,巨浪陡起,闪电划破长空,雷鸣响彻天际,大地震颤不已。
河岸旁的众人只看到青年以长枪刺破河流,下一刻怒流已滚滚而来,拍打在岸边的玄光结界上,掀起十来丈高的浪,如同一头想要破开囚笼的兽,威慑他们,恫吓他们,也完全地遮挡住了他们想要对河心一探究竟的视线。
不过巨浪虽能阻挡得了凡人的视线,却阻挡不了南岸的花妖们和北岸的国师。花妖们跃身悬于半空,神情凝重地望向巨浪之后;国师一向好奇心切,不甘落后,抬手化出一片云絮,携着天步、成玉亦一同来到高空之上。
自高空俯瞰,国师震惊不已。
戟越枪之下,彩石河的河底沿着东西走向深深裂开,裂口已达百丈之巨。水流还算驯服,自裂开的巨口涌出,与退至岸堤的接天水浪相汇,使得一条原本只有数百尺宽的戈壁长河,在不到半炷香的时间,已变得犹如一条大江那样浩大广阔。
但居中的青年似乎对眼前这一切犹自不满,冷肃地站在水浪之上,左手再次结印,加持仙力于银枪枪身,而后右手重重一掼,将周身泛着耀目银光的长枪更深地探入地底。
更为刺目的银光自枪头爆出,在被裂出的巨隙之间横冲直撞,不过五个弹指,地底猝然传来一声巨响,河底的裂隙在那一瞬间延绵至不可望的尽头处。原本紧紧相连的整片戈壁以裂隙为界,竟分成了两半,一向北移,一向南移。地心之水被困多年,一朝自由,似脱缰野马,喷薄而出。
风起,云动,地裂,海生。
惊雷乍响,犹如九天摧崩。
天步怔怔地看着这一切,恍悟:“原来是这样,原来殿下他……是要裂地生海。”
国师也看明白了,同时他惊呆了,看向天步,话都有点说不清楚:“的、的确,在乌、乌傩素、北卫、大、大熙之间……”
天步打断了他:“你缓一下,你这么结巴着说话,我听得难受。”
国师从善如流地缓了一下,终于不结巴了:“我是说在这三国之间生造出一片大海来将它们分开,彻底改变彼此的地缘关系,的确也就改变了它们的政治关系,大熙自然不用再同乌傩素结亲了,郡主也就自由了。”
对三殿下的这一通操作,无论是从想法层面还是从技术层面,国师都无法不感到钦佩:“三殿下,的确是个敢想敢干的神啊,令人敬仰。”但他还是忍不住发出了一个灵魂疑问,“可这是平地生海啊,施主,这是平地生海!你们做神仙的,是可以这么随心所欲的吗?!”
天步叹了口气,心道当然不能,她的目光再次落在了几步开外的成玉身上。
片刻前还挣扎着央求他们阻止连三的情绪激烈的少女,此刻却只是静静地跪坐在云絮边缘,凝视着于风雷涌动之中从容不迫调伏着四方巨浪的青年。
天步一直注意着成玉,她发现自成玉被国师绑上这云絮见到了三殿下,脸上便再没出现过什么大起大落的表情。她像是很快就接受了任何人都无法阻止这一切的现实,眉眼通红,含着悲伤和愁郁,却也没有再流露出更多情绪了。只是在某些极为惊心的时刻,她会惊吓似的闭上眼睛,将脸颊贴在面前的光幕之上,像是那样做便能使她感到安心。
国师没有得到天步的回答,偏头看她,见她正注视着成玉,也顺势看去,见郡主此时安静且顺服,想了想,一抬手解去了成玉身上的束缚,光绫重回到他手中。
束缚被解,成玉也没有给出什么反应,像绑着她也好松开她也好,都没有什么所谓。
国师心大,又是一介直男,没觉得成玉这样有什么问题。天步见此却有些忧虑,但也没有什么办法,只在心底更深地叹了口气。
国师靠过去,坚持不懈地要同天步继续刚才的话题,又问了她一遍:“你说三殿下这样,真的没有什么问题吗?”
天步苦笑:“怎么会没有问题。世间之事皆有天运,凡世国运亦属天运,裂地生海,牵连甚广,改变的不只是三国的国运。这是极严重的逆天之举,天君定会降下极大的惩戒。”
国师心头一跳:“譬如说,怎样的惩戒?”
问出这个问题后国师不由得看向了成玉,因这一刻他突然想起了适才成玉央求他们阻止连三的疯狂模样,心中突然有了一个揣测:难道小郡主那时便明白了殿下意欲为何,并猜到了他行事的后果,所以才那样激动?
他记起了彼时成玉目光中的绝望与恐惧,心中虽有些惊异,却也相信了一半。
云絮并不宽大,他们相隔不远,他想,他与天步的对话小郡主应是尽数听入了耳中吧。他看到她仿佛颤了颤,但是他也不确定。
对于国师方才所问,天步不知如何回答,静了片刻后喃喃:“怎样的惩戒我也不知,毕竟过去没有神仙犯过这样的重法。”
话刚落地,四方天空忽然响起虎啸龙腾之声。
国师正自沉重,但耳闻此声,眼见天边一片紫光掠过,一时也凝重不起来了,惊问天步:“那是什么?”
天步也是一震:“仙典有载,每一处凡世都有其法则,乃新神纪创建之后诸神共议而定,凡世的山川海河如何分布,也是凡世法则的一部分,这些法则由四头瑞兽所守护,所以没猜错的话,”天步遥望天边,“应是守护凡世法则的四瑞兽来了。”
像是为了证实天步之言,随着一声贯彻长空的雀鸣,下一刻,四方而来的代表瑞气的紫光便在天顶相聚,耀目的光晕退去,紫光中蓦然现出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瑞兽庞大的真形。
大海正中,白衣的水神尚未百分百完成对于脚下肆虐无羁的地涌之水的调伏,但在四头瑞兽聚首之时,他便立刻做出了决断,猛地拔出了掼入地底的长枪,半挽枪花,使枪身横亘于海面之上,轻轻一推,将仙力注入枪体,留戟越枪暂行镇压这片新成汪洋中那些野性难驯的巨浪,而后旋身飞至半空,银光一闪,已再次化龙。
电闪雷鸣中,龙吟虎啸,朱雀清鸣,龟蛇长嘶,银龙穿梭于雷电浓云之间,以一敌四,与四兽相搏。
虽是以一敌四,初时也是银龙占据着上风,但无论是水攻、火烧抑或是雷击,都只能暂困这由凡世灵运所化,并无血肉实身的四兽罢了,并不能真正地伤害它们。
许是裂地之时使用了太多法力,且还分了大半修为来镇压身下的新海,面对四兽的纠缠,巨龙渐有不支之相。就在这至为紧要的时刻,趁着青龙、白虎、朱雀三兽与银龙正面相斗,居镇北天的玄武觑到时机,猛地将身体缠上了龙尾。巨龙震怒,猛地摆尾,玄武那柔软的蛇体却将龙尾缠得死紧,一口利齿也趁机向龙身咬去。巨龙怒啸一声,不再执着于将那讨厌的龟蛇甩下去,而是拖着玄武飞快地潜入了浓云之中,三兽不知就里,亦紧追而去。
浓云遮天蔽月,天地一片晦暗,唯听得云层背后阵阵瑞兽的咆哮。
天步和国师正自着急,不料下一刻天顶忽起狂风,怒风吹散暗云,明月辉映之下,银龙与四兽再现,却是巨龙利爪之间一只朱雀一只玄武,巨大的龙身缠缚住挣扎的白虎,口中已吞食了半头青龙。不消半刻,四瑞兽皆入龙腹,而后巨龙一声清啸,周身忽然爆发出炫目紫光。紧接着巨龙似感到痛苦,在云层之间翻滚不休,周身忽而银光流转,忽而紫光耀目,紫银二光像是在龙体之内较劲。
国师紧张,声音发颤:“殿、殿下这是……”
天步一瞬不瞬地紧盯着于天顶翻腾的巨龙:“四圣兽本就是一种守护之力罢了,殿下更改了这世间的法则,促使了祖媞神当初所留下的守护此世的守护之力现形。它们是想要将殿下的更改修正回去。守护之力原本便没有真身,唯有化形,伤害不了,亦消灭不了,殿下将它们吞入腹中,应该是打算同化这种力量,使它们重新认主。若是成功,这四兽便能为殿下所用,替他镇守他所更改的、新规定的这凡世的法制。”她停了停,声音亦有些发颤,“但殿下方才裂地生海,已损了许多修为,调伏新成之海,又耗了不少修为,此时还想收服这四兽,实在太过勉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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