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叶林环出的一座泉池中,数位红衣舞姬正立于水面之上翩翩起舞。在舞姬们自一个花瓣阵列中散开的一刻,成玉瞧见了方才被舞姬们挡住了的连宋,他正靠坐在一张白玉长椅上提着酒壶喝酒。
一名舞姬白色的水袖向着连三多情地抛去,轻薄的绸纱自他撑腮的左手拂过,拂过他的手背,亦拂过他半张脸。成玉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她记得琳琅阁的舞姬们也有这一手。姑娘们这样做的时候,那绵软的身段,娇艳的脸蛋,再和着水袖中暗藏的旖旎花香,她一个姑娘她有时候都要被迷得晕晕乎乎。
连三微微抬眼,那舞姬腰肢一扭便要倚去他怀中。却在那一瞬间,舞姬抛出去的纯白水袖突然化作了万千碎片,又化作一帘雪花,飘飘荡荡自半空落下。三殿下则往后靠了靠,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舞姬被连三冰冷的眼神吓得愣住,生生顿在了他跟前,另有一个机灵舞姬一个旋身转到那飘零的雪花之中,轻轻拽了那抛袖舞姬一把:“还不入列,不要毁了这支舞败了三公子的兴。”
舞姬们重舞作一列,雪花也在此时落尽。
在那落尽的雪花之后,成玉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连三看到了她,他的目光穿越整个泉池落在了她身上。她不知那目光中含着什么,只是凝在她脸上时,叫她感到沉甸甸的。
成玉想起来国师说连三可能心情不大好,这么看来果然是心情不好了。
待她绕过泉池走近时,他已收回了目光,又开始自顾自喝起酒来。他生气也罢,心情不好也罢,她反正从来不惧怕的,因此在他的长椅边儿上找了个位置拿袖子随意揩了揩就坐了下来,浑不在意地和他搭话:“国师说连三哥哥你就在院子外边吹风,怎么却吹到这里来了,叫我好找。”
他淡淡看了她一眼:“你来这里做什么?”
泉池之上舞姬们一曲舞毕,一个长得尤其好看的舞姬从远处静候的侍女手中端了新的瓜果酒食呈上来,成玉一边从漆盘中挑水果一边道:“来带你回去啊。”
“回去做什么?”
这可不像她原始见终见微知着的连三哥哥能问出的问题,成玉拎着一串葡萄抬头看了他一眼,有些狐疑地:“就休息一下,然后回凡世啊。”
连三喝着酒没有再说话。她觉得他有些奇怪,因此仔细瞧了瞧他的脸,但那张脸除了特别好看以外,别的她也看不出什么来,她想了想,又问了一句:“你是还不想回去休息吗?”
他没有立刻回答她,那托着漆盘的红衣舞姬在此时微微一笑:“小姐担忧三公子之心令人动容,但小姐如何知道三公子在此处就不是休息了?”是有些发沙的声音,却似陈酿的果酒一般,有一种熟透了的好听。
成玉反应过来这就是方才为那个抛袖舞姬解围的机灵舞姬。
那舞姬浅浅一弯眉眼:“实不相瞒小姐,三公子难得来一趟冥司,我们姐妹其实每人都备了一支拿手之舞想呈给三公子一观。但若小姐此时带三公子离开,我等的心愿岂不就此落空了。”这话其实说得有点逾越,但由眼前这舞姬说出,却并不令人生厌。
成玉托着腮帮等她的下文,便见她果然抿了抿唇,唇边的一双梨涡也很令人喜爱:“今日我主为三公子设下这舞宴,虽是小宴,但照冥司的规矩,若小姐要提前带三公子离开,却需同我等比一比本事。今次不如就同我们比一比舞技如何?小姐同我等一比,既全了我等献舞给三公子的心意,而若小姐舞技在我等之上,那一定更能取悦三公子,三公子大约也更愿意同小姐回去,小姐以为如何呢?”
明明这里最能做主的人是连三,但这红衣舞姬偏偏来问她,这是看准了连三不会有意见。连三方才同自己说的那几句话,也的确看不出他有想要中途离席的意思。
成玉一边剥着葡萄一边觉得这舞姬果真机灵,但问题是她根本不会跳舞,比这个她必输无疑。不过好在她是个经常逛青楼的郡主,根本不觉得在这种事情上输给别的女孩子有什么要紧。有这么多姑娘想要跳舞给连三看,这,这很好啊,她也很想看啊。
“这个提议太好了,就这么办吧。”她放下手里的葡萄兴高采烈地对红衣舞姬说。
三殿下的酒壶一个没拿稳摔在了地上。
乐音扬起,舞姬们挨个儿在泉池之上献舞,果然各有妙处。成玉虽然自己不会跳,看过的舞却多。宗室郊祭的祭祀舞,她观过;宫中宴享的大曲舞,她览过;蛮族进贡的胡舞,她也欣赏过;加之她没事儿还去逛青楼,民间的那些俗乐舞她更是门儿清。
她虽然在这上头如此见多识广,但今夜也被冥姬们的舞姿给镇住了。真正是身形未动,神韵已出,而且这些冥姬,她们的身段真的软。
成玉看得入神,精彩处还要同连三点评:“你看那个云步,果真如腾云而行,真是轻盈优美。”“这个横飞燕跳,腿抻得好直啊。”“方才那个下腰连三哥哥看到没,那样那样的,怎么腰能那么软……”
她吃着葡萄观着舞,看上去气定神闲还胸有成竹,连三皱着眉,问了她一个问题:“你这是终于学会跳舞了,有底气和她们一比高低?”
“没有啊。”
连三放下酒壶:“所以是你自己想看她们跳舞,才答应了她们,是吗?”
她毫无防备:“是啊。”话出口反应过来,心里一咯噔。
三殿下看着她,居然笑了一声,又看了她一会儿,开口道:“答应她们答应得如此爽快,是原本就没想着和她们比,也没想着把我赢回去,是吧?”
成玉心道,坏了。她坐在长椅边儿上只觉头大,想了好半天,道:“那是因为你看上去也不太想回去的样子……”
三殿下没有容她糊弄过去,淡淡道:“说实话。”
她叹了口气:“我……”她将双手搭成个塔尖放在下巴下面,“我……”她又“我”了一遍,最终在连三凉凉的眼神之下选择了放弃,“那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她破罐子破摔:“好看的小姐姐们想要献舞给你,当然应该让她们献啊,因为这样她们会跳得很高兴,我也会看得很高兴,大家都可以很高兴。那我看她们跳完了,我就认输回去,这也没有毛病嘛,因为我又不会跳舞啊。况且她们说得也很有道理,连三哥哥你在这里也可以休息,也不是非得要回去不可,所以你到底在生什么气呢?”说完她想了一遍,觉得这番话真是非常有逻辑。
三殿下额角青筋跳了跳:“我没生气。”
“好吧。”她嘟哝着,“那你没有生气。”她吃了一颗葡萄,又摘了一颗给连三,试图将气氛缓和一下,“那你吃葡萄么?”
“不吃。”他抬了抬扇子,将她的手推开。
她也没有觉得尴尬,就自己吃了。连三生气的时候该怎么哄,成玉其实有经验,但她今夜大悲大喜,情绪不太稳定,怕发挥不好,不仅不能将他哄回来还要弄巧成拙,就琢磨着可能将连三放一放,放一会儿没准他自己也能好。
她打算放着三殿下,三殿下却没打算放着她,他挑眉责问她:“让我一个人在这里休息,你就不担心待会儿会出什么事是吗?”
她还真不担心这个,不禁反问:“这些舞姬姐姐们,她们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啊,冥兽连三哥哥你都不怕的,姑娘们能拿你怎么样呢你说是不是?”
乐音陡然一高,泉池中的舞姬一下子跃了起来,红色的纱裙在空中撒开,成玉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过去,但鉴于连三此时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她目光只溜了个神又赶紧移了回来。
三殿下冷眼看着她,成玉觉得他可能是忍不住想要打她的意思,出于本能,朝长椅的边角处躲了躲。
看她这个动作,三殿下揉了揉额角,朝泉池吩咐了一句:“停下来。”泉池旁的乐音蓦然凝住,泉池正中的舞姬也赶紧刹住了动作,差点摔在水中。
成玉迷惑地看向连三。
他却懒得理她似的,只向着泉池中一众舞姬淡声吩咐:“换个比法。”一抬折扇,化出数本书册浮在半空之中,“跳舞看得我眼花,你们同她比背这个,谁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背完整本经书算谁赢。”
成玉目瞪口呆。浮在半空的那数本经书,封皮上的五个大字她特别熟,《妙法莲华经》。这本经书她帮太皇太后抄过,全书一共七万八千余字,字儿贼多。
她过目不忘,比背这个她赢面很大,便是不翻阅那本长经,此刻那七万八千余字已在她脑中呼之欲出了。
但……连三为什么要让她们比这个?
她发着愣,见连三朝她勾了勾手指,她配合地靠了过去,便听他在耳边报复性地威胁:“这个你若还赢不了,敢把我扔这儿,那这舞宴后,就换我把你扔在冥司,听懂了吗?”他挺温和地问她。
比这个她虽然赢面很大,但万一此处有哪位仙子潜心佛法,对这部长经亦能倒背如流。她打了个哆嗦:“你,”她舔了舔嘴唇,“你是认真的吗?”
三殿下的扇子缓缓抵在她的肩头,轻轻拍了拍,他附在她耳边笑了一声:“你猜。”
国师在小院中等了许久也没等着成玉将吹风的连三带回来,放心不下,出外寻找。国师没有成玉的好运,寻了好些时候才寻到这座浮岛。
穿过白叶林,倒果真瞧见了三殿下和小郡主,两人正坐在一张长椅上说着什么。但吸引了国师目光的却并非他二人,而是他们面前泉池里的数位红衣少女。
少女们皆是舞姬打扮,坐在泉池中人手握着一本《妙法莲华经》郑重记诵。
“尔时如来放眉间白毫相光,照东方万八千佛土”的诵经声中,国师有点发蒙,心道秃驴们动作怎么这么快,传经都传到冥司来了?
国师蒙了好一会儿,回过神后他从胸前取出一本小册子,静悄悄靠近了那一串舞姬,拍了拍坐在最外头的舞姬的肩膀:“姑娘,我们道教的《太平经》你有没有兴趣也了解一下?”
姑娘:“……”
成玉终于还是证明了自己,没有给连三将她丢在冥司中的机会。
事实上她只背了前头三千字,下面的舞姬们便齐齐认输,并没有谁有那样的气性非要和她一较高低。成玉早已看透,明白这是因大家都不愿背书,都希望早早输给她以求尽快结束这场折磨的缘故。同时她感到以后连三要再来冥司,再也不可能有这种十来位舞姬求着向他献舞的礼遇了,大家不给他献刀子不错了。
将连三赢回来带离泉池时,成玉还在琢磨连三为何非要她把他赢回去,他这是个什么想头,又是在犯什么毛病,因此也没察觉连三喝醉了。
她后来才听说,冥主谢孤栦爱酒,酒窖中存了颇多佳酿,有些酒滋味温和,酒性却极烈,而那晚连三所饮之酒便是这一类酒中的绝品。
起初她和国师谁也没发现连三醉了这事,毕竟三殿下从头到脚看起来都很正常。
直到走下那段廊桥。
下廊桥后他们原本该向东走,连三却义无反顾地选择了相反的方向。国师在后头犯糊涂:“将军这是还要去何地?”连三僵了僵:“……回宫。”国师扬手指了指东边的小花林:“回宫是在那边啊将军。”
成玉的确很奇怪连三居然会记错路,因为他们宫前有一片小花林,只要不瞎就不会走错,但她也只是想兴许连三有心事故而脚下没有留神罢了。
但转过那片小花林连三居然又走偏了。国师在后头冷静地提醒道:“将军,我们得拐个弯向左。”成玉此时就有些怀疑了。
好不容易入了宫门,这次连三在小院跟前的月亮门前停了好一会儿,国师也低眉顺眼地站了好一会儿,就她没忍住,胆大地问了上去:“连三哥哥,你是不是记不得你的房间在哪个方向了?”
连三神色又僵了一下,国师比她可机灵太多了,见状立刻走到了前头,一边在前方引着路一边作势数落她:“将军怎么能不记得自个儿住哪个殿,郡主你见天的脑子里净是奇思妙想!”连三先看了国师一眼,又冷冷看了她一眼,没有说什么,却接下了这个台阶,跟着国师朝着主殿行去。
成玉就确定了,连三这实打实地,是喝醉了。
醉酒,她也醉过,醉得有了行迹,那必然是难受的。虽然连三面上瞧着没有什么别的反应,岂知他不是在强忍?
这种情形下没个人近身照顾着,很不妙啊。
她赶紧追了上去。
她琢磨着,连三即便在国师跟前强撑着面子,在她面前又有什么所谓呢,她执意跟进殿中照顾,连三也不会赶她。她如意算盘打得挺好,对连三也的确了解,但眼看着差一点就跟进去了,半路却杀出了个季世子竭力阻挠。
季世子对她想跟去连三房中近身照顾这事极力反对。季世子的理论是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即便初心只是为着照顾一个酒醉之人,深夜还孤身留在一位男子的房中也十分不妥。
但季世子也是位虑事周全的世子,并不只一味反对,他同时还提出了可行的建议,主张好在除了她这个姑娘外,此处还有国师同他两人,他们亦可以代她照料连三,此事如此解决当更为妥当。任成玉如何同他解释她和连三因是义兄妹,因此没有所谓男女大防的分别和计较,季世子也拦在殿门之前毫不松口。
国师站在一旁,看着自从季世子冒出来后脸色就更差了的三殿下,再看郡主每说一次她同三殿下只是兄妹,三殿下脸色就更冰冷一分。国师心累地感到自己完全没有办法应付这样的修罗场,不禁尝试着在夹缝中求生存,提出了另一个建议:“既然郡主和世子两位照料将军之心同样切切,那不如郡主和世子两人一同进去照料将军,世子也不用担心郡主的闺名受损,郡主也不用担心我们两个大男人照顾将军不妥当,实乃两全之……”
“闭嘴。”三殿下终于忍够了,揉着额角神色极为不耐,“都出去。”话罢砰地一声将门关了。
国师看着成玉,成玉也看着国师,二人面面相觑一阵,然后成玉转头跟依然站在殿门前的季世子抱怨:“都是你啊,”她生着闷气,“喝醉了没有人照顾很难受的。”
季世子此时倒放缓了语声,做出了退让的姿态:“嗯,都怪我,”看着她低声道,“但将军看上去很清醒,我想他能自己照顾自己。”
郡主忧心忡忡:“你根本不知道,连三哥哥一定只是逞强罢了。”
季世子没再说什么,眉头却紧紧蹙了起来。
国师看着他们此刻的情形,深深地叹了口气。
三殿下躺在床上想事情。冥司中并无日夜,他其实不需要休息。
他的确醉了,但他的头脑却十分清醒。他想起了许久不曾想起的长依。
为何竟在这时候想起长依来?他蹙眉看着帐顶,觉得可能是自己对情之一字的所有认知和理解,都来自她吧。
长依能够成仙,他功不可没。
三殿下初见长依,是在南荒清罗君的酒宴之后,她深夜出现在他房中,不惜自荐枕席,只为向他求取白泽。第二次见到她也没隔上多久,是在他平乱的北荒,她救了他数名将士,向他求取成仙之道。
这两次所求,皆是为了与她相依为命的幼弟。她那幼弟被南荒七幽洞中的双翼猛虎所伤,需以白泽为质,辅以神族圣地三十六天无妄海边生长的西茸草,以老君的八卦炉炼制成丹,一日一粒连服三百年方得痊愈。白泽,西茸草,八卦炉,皆为神族之物,她若成仙,这三样珍宝便唾手可得,正因如此,她才有那等逾越的请求。
而他那时候为何会助她成仙呢?
他蹙眉回想。哦,似乎是觉得一株被整个南荒魔族轻视,根本不能开花的红莲若能成仙,还怪有趣的。
此后他耗费了许多力气,以仙之白泽化去了她体中妖之绯泽,又助她躲过天雷劫,终于令她得以飞升;他还同掌管仙籍的东华帝君打了招呼,为她谋得了花主之位,让她能够统领瑶池。可,即便是帮了她这许多,那时候,以及那之前,他其实都未曾真正地注意过她。她的确挺有趣,同他见过的许多神族魔族女子都不尽相同,但不过也就是那样罢了。
他真正注意到她,倒是在她恋上桑籍之后。九重天上有许多规矩,有一则是生而并非仙胎、由他族修炼成仙的灵物们,证得仙位后须得戒清七情灭除六欲,否则将被剥除仙籍打入轮回。故而她即便爱上桑籍也不敢坦言,只能在一旁默默看着他这位二哥。
她初时对他这位二哥动情,他便知晓,她偷偷看着他看了几百年,他顺道也将他们看了几百年。
世间之事,尽皆无常;无常,乃是流转生灭。四万余年的流转生灭中,他从未见过一事能恒长,一物能恒久,只觉世间之物世间之事,一派空空如也,全是荒芜。他的心中也一片荒芜。可一只半点佛法道法造诣也没有的小花妖,却将一份最易无常的痴恋默默保存了数百年,还颇有些海枯石烂至死不移的架势。不是不令他感到惊异的。
即便被八荒都冠以风流之名,他其实,从不知道情是什么。
长依有时候胆小,有时候却又出奇地胆大,明知情这个话题对她这样的仙者乃是禁忌,可当新上天的小花仙们私底下悄悄讨论这个话题时,她竟也敢高谈阔论:“情在发芽的时候,可能只是一种好感;情根长起来时,却生了嫉妒心;待情叶顺着根儿郁郁葱葱发起来,又有了占有欲;而当遍布了情叶的情藤漫卷了整个心海,再斩之不去时……”小花仙们听得兴起,纷纷催促:“那时又怎么?”
“又怎么?那时……悔之晚矣,便再没了主意,只要他好,怎么都可以罢。”
那些话他当日虽不经意间听到,当时却并未感到如何,只觉她的比喻有些新奇,因此也就记住了。但今日,那一番话再次重现在他脑中,却像每一字每一句都是专为了他所说。
待情根长起来时,却生了嫉妒心。待情叶顺着情根郁郁葱葱发起来,又有了占有欲。
嫉妒心。
占有欲。
他对季明枫的嫉妒心。
他对成玉的占有欲。
这就是情。
这其实是情。
不是单纯的喜爱,欣赏;不是只求一夕之欢愉;不是有她陪着无可无不可。
这是情。自他的心底生出。虽然时常令他生气,却不令他感到荒芜的情。
得出这个结论后三殿下愣了好一会儿,他一时很有些回不过神来。
却在这愣怔之中,听到了窗户啪嗒一声响。有人跳了进来。
成玉很庆幸连三今夜忘了锁窗户。
她原本打算待季世子和国师都回房歇下了,她再悄悄跑过来照顾连三。她可太知道醉酒是怎么一回事了,着实很担忧。但季世子却似猜到她心思一般,一直守在她门口防着她出门。
她说得过季世子却打不过季世子,只好自暴自弃地招了冥姬提水沐浴打算就此歇下,结果洗完澡出门一看,季世子居然不见了。
她赶紧抓住了这个机会,连衣裳都来不及换一换,顺着墙根就溜去了连三窗户底下,一推窗户,轻盈地翻进了房中。
房中一片漆黑,成玉试探着唤了声连三哥哥,无人应答。
冥司中因无日月,外头照明全靠弥漫在空中的星芒,而因星芒入不得室内之故,房中照明则需靠明珠。她来得匆忙,忘了带颗明珠探路,此时只能将窗户拨得更开些,靠着外头星芒的些微亮光辨出床在何处。
“连三哥哥,你睡着了吗?”她向着玉床的方向轻声问。无人应答。
她知道连三警醒,可此时却是如此,使她有些着慌,赶紧小跑到了那玉床前,想瞧瞧他如何了。然玉床置于房间深处,星芒的微弱亮光难以覆及此处,一片昏暗中,她根本看不出连三到底如何了。
她发愁了片刻,干脆蹬掉鞋爬上了床,伸手去够连三的额头,想看看他有否发汗。右手抚上他的额头探了探,倒是没有发汗,额头却有些冰凉。额头发凉,这是外感湿邪的症候。不过梨响照顾酒醉的朱槿时也同她传过经验,说有些人饮酒饮得过多,酒意发出来后会全身发凉,称做发酒寒,此时需喝些姜茶取暖。
连三这是外感湿邪还是发酒寒了,光探一探额头她也无法分辨,因此又伸手去摸了摸他的脸,感到他的脸颊也同额头一般冰凉,她的手指又顺势移到了他的颈项。便在她试着向他的领口脉搏处探去时,手腕突然被握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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