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玉见孙纪常对她使了个眼色,就尾随男人回到了夫妇俩的房间。
孙纪常返身把房门一关,脸色一变,顿时就爆发了,简直气死老子了!你的女儿不学好,都怪你这个当妈的,你看你,把你的女儿惯成啥子样子啰?
淑玉忍气吞声地说,是呀是呀,女不教,母之过啊!都怪我,都怪我!
孙纪常咆哮说,你的女怎么那么不要脸哦?连婆家都还没说过,她怎么就敢跟野男人私通哦?
淑玉一听就不依,气呼呼地说,我的女儿,不许你说得那么难听!你的声音再大点嘛,你去旧县打起大锣遍街喊嘛!
见老婆生了气,孙纪常反倒收敛了,说,你说说,她肚子里的野种是谁的?
淑玉没好气地说,你问我,我问谁去?想了想又说,哎,我看多半都是美国人的,对了,肯定是那个安迪,他最爱来找我们女儿了……
你这个当妈的,为啥不管住你的女儿?至少,你也该教教她怎么跟男人相处啊!孙纪常说。
淑玉说,你怎么知道我没有管过她,教过她?脚长在她身上,她要听啊?
孙纪常说,你那个儿也不是东西,要不是他引狼入室,美国人又怎么能沾上身?
淑玉说,你还有怪的吗?我们载驰又哪里错了?
孙纪常说,千错万错,还是你的女儿错了。母狗不翘尾,公狗它敢上啊?
你胡说!淑玉厉声叫道。死男人居然把女儿比作母狗,这下她可真生气了。她本想问问房太医是怎样开的方子,见男人正在气头上,明白问也白问,就故意要杀杀他的威风,说,简直愈说愈不叫话了,我没见过你这样当爸的!说罢,拉开房门,头也不回地走了。6
房神医开的三副药一吃,静姝就复原了,依然是那个粉嫩水灵荷花仙子一般的人儿。
这天上午,等下地的长工们一走,孙纪常就吩咐邬文英先关了龙门子的大门,之后,又让她去叫淑玉和静姝,连同她自己,一起到堂屋议事。
跟在母亲和文英姐的身后,静姝走进了庄严肃穆的堂屋,见父亲端坐在堂屋神龛下面的太师椅上,脸色铁青,就明白今天要该她过堂了。
在最初的惊骇和不知所措之后,经过深思熟虑,她早已拿定了主意。真是苍天有眼啊,上苍居然垂怜她,让她怀上了安迪的孩子,而且据房神医说还是一个儿子,这是多么值得庆幸的大喜事啊!她暗下决心,这是英雄安迪的骨血,这是他俩浪漫爱情的结晶,无论遇到多么大的阻力,她都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培养成人。一想到自己即将做母亲,心里就生出了母性的无限慈爱和柔情。她也知道,封建思想浓厚的父亲是绝不会让这个孩子顺利出世的,为了肚子里的儿子,她要抗争到底,无论什么样的磨难,她都能忍受。
跪下!孙纪常一声怒喝。
淑玉和邬文英吓得一抖。只见静姝咚的一声在青石板地面跪倒。
你不知羞耻,你未婚而孕,让列祖列宗蒙羞,你可知罪?孙纪常喝问。
爸,我知罪。静姝不想一开始就跟父亲弄僵,就顺了他的心意。
嗯。那我问你,那个让你受孕的流氓是谁?孙纪常再问。
淑玉插话,她爸,你不该这样贬低你的女儿!
不许插嘴!孙纪常恼怒地提醒老婆。
爸,静姝是私生活十分严肃的人,我所爱之人非但不是流氓,而是反法西斯的大英雄。静姝平静地低头陈述。
孙纪常把眼睛一瞪说,还敢强嘴?到底是谁!快说!
安迪。静姝说。
哦,果然是安迪。淑玉与邬文英交换了一下眼色。
只听孙纪常又问,哪个安迪?
就是那个开超堡机刚升为少校机长的安迪·史密斯。一提到亲爱的安迪,静姝就柔情似水,她觉得,她应该抓紧机会影响父母,连忙补充说,爸,妈,女儿跟安迪真心相爱,安迪是个非常优秀的小伙子,他父母都是教师,他从小就在严格的宗教环境中长大,他从来都没跟别的女人亲近过。我肚子里怀的儿子,是我和他爱情的结晶……
唉!淑玉叹了一口气说,哪个不晓得盟军飞行员是提着脑壳耍的,他开飞机一出事就是天大的事,你知书达理的,你咋这么不知轻重啊?
不!妈妈,爱一个人,就要充分尊重他的选择。何况,他开超堡机是为了帮我们中国打鬼子,万一他真的出了大事,我肚子里的儿子就成了他唯一的骨血,我就更该把这个宝贝生下来,我要让这个可爱的孩子延续他的生命,让他陪伴我一辈子……
胡说!孙纪常气得在茶几上猛地一拍,说,这个西洋人的孽种,绝不可以降生!你又没有结过婚,怎么可以带着一个孩子过日子?看世人不戳断你的脊梁骨,你让老子的脸往哪儿搁?
是啊,女儿!淑玉忧心忡忡地说,你肚子里的孩子一旦出生,他的长相肯定跟我们中国人大不相同,世人会拿他当怪物看的,假如安迪走了,他就会失去爸爸护佑,你们母子会活得很艰难很艰难啊!
静姝明白父母的苦心,心里一热,眼泪就流了下来,说,爸,妈,女儿谢谢二老的关爱和提醒!女儿决心已定,我一定要把安迪的儿子生下来,不管遭多大的罪!
你、你……孙纪常气得张口结舌。
忽然,院子大门咚咚地响了起来,四个人都感到有点诧异。
我去看看!邬文英边说边匆匆退下。
不久,就听见大门方向传来一阵欢呼声,其间还夹杂着英语。孙纪常一听就知道是安东尼带着火生回来了,就忙起身朝客厅走去。淑玉趁机把早已跪麻了双腿的女儿扶了起来。
心情波动的静姝要回自己的卧室,淑玉一把拉了她说,你不过去,谁能听懂安东尼说些什么?她就只好默默跟着母亲去了客厅,边走边将泪痕拭去。
宾主双方一阵寒暄。火生嘴比蜜甜,分别用英语和中文把每个长辈喊得眉开眼笑,每个长辈把他揽来揽去地抚爱。
过后,安东尼说,静姝小姐,我有安迪的最新消息!
众人支起了耳朵。
是吗?快请说说!静姝急切地说。
安东尼说,安迪率领第25和第44轰炸中队,当天下午就进驻了印度加尔各答机场,第三天就出征,奉命轰炸苏门答腊的日军,其中,有两架b-29被日机击毁。
哦!众人无限惋惜。
安迪!安迪的座机怎么样?静姝急问。
只受了点轻伤。
等安东尼带着火生走后,孙纪常对淑玉直是感叹,嗨呀!开飞机实在是太危险了,那还不是荷叶头的水——一侧就倒啊!7
神医房紫阳又来给静姝看过一次病,对她病体的恢复很是满意,就按照孙纪常的吩咐另开了三个打胎的方子。孙纪常嘱咐邬文英,不要在旧县的药房捡药。邬文英心领神会,特意去旧县下场口的横街子码头上船,过河过水,绕道新津县城的鹤寿堂,捡回了三副药。抓药师特意提醒,这三副药的熬药和口服顺序是弄错不得的,并特意在药包上注明了壹、贰、叁。邬文英感到纳闷,又专门去旧县的皂江医馆,背着人请教房紫阳。房紫阳说,这头一副药,只熬三道,将熬好的三道药汁和匀,一天之内分三次服下,等到次日,那东西就该下来了。第二副药是作进一步的清理,第三副药是化淤止血,熬法服法跟头副药一样。邬文英牢记在心,赶回孙家大院后,又专门把这事向义父义母作了禀报。
邬文英把熬好的药汁装了半碗,放进托盘给静姝端去,静姝从她抑郁的眼神里觉察到了事情的蹊跷,就无论如何都不肯喝了。
静姝紧盯着她的眼睛说,姐,你看我身体完全都恢复了,为啥还要喝药呢?
爸说了,这药喝了对你好……邬文英不自然地一笑。
静姝看在眼里,又说,俗话说,是药三分毒。万一这药喝下去,对我肚子里的儿子有害呢!
邬文英一愣,极不自然地咧嘴一笑。
静姝一下子就明白了,这药肯定有问题。她赶紧趁热打铁说,我敢断定,这是打胎药。姐,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邬文英犹豫了片刻,扭头看看窗外没人,就悄声说,对,这就是打胎药,一共有三副呢!
哼!静姝冷笑一声说,姐,感谢你告诉我实话。说着,就在屋里来来回回地踱起步来。少顷,她端起药碗走到床后的角落,把药汁倒进了马桶,转过来又说,这孩子我是要定了的,要想诛灭他的话,除非我死!
邬文英与静姝本就情同姊妹,加上她又是过来人,丧夫之痛,爱子之切,一个女人一生中最刻骨铭心的情感,她都亲身经历过了,私下里对静姝充满了同情和钦佩。此时,她就拉静姝在床沿上坐了,抚着她的手说,妺子,姐心里是向着你的,可你这样跟爸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呀!
弄不好,我就逃离这个家,藏在某个地方,等把儿子生下来再说!静姝恨恨地说。
这倒是个办法!邬文英兴奋地说,爸也许一时难以接受,等生米煮成了熟饭,等到你的孩子满地跑着叫他外公的时候,我想他一定会回心转意的。可你打算朝哪方躲呢?
静姝叹息着说,唉!我也不知道啊……
邬文英想了想说,我倒有个去处……就附在她耳旁,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原来,邬文英有个姐姐叫邬秀英,嫁到洪雅县桫椤镇青衣江畔的山上,姐夫是个本分的山民,家有几亩薄田和山林,日子还算过得去。邬文英的主意是,抓住义父急于掩人耳目的心理,向他打下包票,就说她邬文英保证负责把静姝妹子肚子里的胎儿拿下来,但这事又不能急于求成,要花点时间,由她下死口说服妹子才行。这眼看就出怀了,妹子老在家里呆着也不是长久之计,这第一步就是先让她换个环境,只有等她心情变好了,才方便开导她。妹子去呆的地方,既要清静,要远离孙林盘,又还要方便生活和看病,就只有躲到一两百里外他姐夫家最为合适了。姐夫家住在松林坡,那儿山清水秀,离桫椤镇街上也不是很远。她会一直陪在妹子身边服侍她,等妹子打下胎来身体复原后,再陪着她回来。最后,邬文英又补充说,这事由她去跟爸说。
太好了!静姝一听,喜出望外,就激动地扑在她怀里说,姐,还是你知道心疼小妹啊!
邬文英拿手抚着她的肩,由衷地说,谁让我是你姐呢?
孙纪常紧闭了堂屋门,一个人跪在神龛前的蒲团上向列祖列宗忏悔完之后,起身坐到太师椅上想对策。他追悔莫及,一开始就不该让女儿跟美国人接触的,要是儿子的老师不来新津该多好啊!后来发现女儿跟美国人走得比较近,他也曾提醒过女儿的,却被女儿一句她要跟美国人学英语的谎话搪塞过去了。女儿是大家闺秀,平常待人接物也很有分寸,本来会严守妇道,绝不会乱来的。可是事与愿违啊!可见是美国人混账,是他们拿西洋人的那套搞乱了女儿的芳心啊!女儿的倔脾气她是知道的,如果她真的把小杂种生下来了的话,孙家的声誉从此就一跌千丈了啊!
邬文英走过来一看堂屋门紧闭,就明白义父在里面,她喊义父打开门,把刚才跟静姝商量好的主意说了,可义父却没有表态,只说让他想想再说。她就感到不安,不明白是哪儿露了马脚。
次日一大早,邬文英刚起床,就发现义父带着长工雷青云出门走了。
吃早饭的时候,淑玉告诉邬文英和静姝,你爸答应了,说就定在今晚走,他提前去作些准备……
二人激动地对视了一眼,欢喜得差点叫出声来。
淑玉说,文英,你可给你爸解了围啦,他正愁这事没个回旋余地呢!你爸是最信你的,你找的那个地方,我跟你爸都说好。
静姝插嘴说,我就特别喜欢山清水秀的地方!
淑玉说,那就好。静姝,到了那儿,你可要说话算话哦,你要不拿下肚子里的祸害,你爸见人都矮三分呢!你们等会儿也去好好收拾一下,要多带点钱,多带点穿的用的。俗话说得好,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啊!
二人连声称是,喜滋滋地谢过母亲。
静姝和文英乐不可支,却不知孙纪常和长工雷青云另有一番密谋。昨天下午,邬文英的一席话虽说让孙纪常茅塞顿开,他思前想后,却想不出一个万全之策。他就叫王厨子去把雷青云找来。雷青云一走进堂屋,坐在太师椅上吸着水烟的孙纪常就故意直勾勾地盯着他看,连眼珠子都不错一下,弄得他浑身发毛,不知道孙纪常的哪河水又发了。但他宁愿就这样一脸无辜地硬挺着,绝不耍小聪明抢先发话。
孙纪常有事要跟他商量,当然就没他沉得住气。孙纪常故意干咳了两声,说,青云,小女的事你知道了吧?
雷青云略一沉吟,说,是,老爷。
孙纪常和颜悦色地说,老爷知道你的能耐,也知道你嘴紧,所以也一直没拿你当外人。小女身上的野种必须拿下来。但是拿下来以后,咋个对那个安迪交代呢?我还没想好。
青云感谢老爷的信任。雷青云恭敬地说,老爷,这事是好办的不好办。
此话怎讲?孙纪常问。
雷青云说,只要小姐一直呆在家里,这事就不好办。
孙纪常说,这事咱俩想到一块儿了。我准备先把她弄到洪雅的大山里去藏起来,然后把她肚子里的妖孽打掉。
雷青云说,老爷只要下了这个决心,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对付那个美国佬安迪,唯一的办法就是糊弄。
啊?孙纪常目光炯炯。
安迪不是开着飞机到南洋打仗去了吗?就趁这个空档,我们就可以造假说,小姐染怪病突然就翘蹬儿了。雷青云边说边察言观色,一说到这儿,赶紧往自己的脸上打了一巴掌,说,哟!你瞧我这说话没个关拦的,怎么能这样咒小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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