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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奇屋 > 一座城池 > 一

突然间,一声巨大的爆炸传来,一朵小小的迷你蘑菇云腾空而起。后面一片“爆炸了爆炸了“的叫声,人群欢欣鼓舞,想当年广岛被炸中国人民也没有这么高兴过。作为头车的我和健叔忽然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因为后面的人明显加快了速度。我感觉到后面那几百个人简直是机器,但似乎更像野兽。大家的目标都是要骑到那不被炸到的无限近,当然也不排除会有很多不能准确判断形势的冲动大学生会直接骑到被炸死为止,甚至会有做起事来完全不考虑分析任何现实的诸如学生干部之类的人会直接骑进熊熊烈火中去。我感到有点害怕,速度慢了下来,瞬间被几十部自行车超过,思维一片惨白。我只感觉自己是个玉米,突然被一群蝗虫掠过,然后只剩下一根芯子。

还好,在关键时刻,我们的政府作出了最正确也是最拿手的决策∶封路。大家一片惋惜。我缓过神来,找到了另外一个玉米芯子——健叔。我说∶“这走不过去了。”

健叔说∶“绕。”

我说∶“很难,哪知道什么小路通到前面。”

健叔说∶“你看,那里有条河。化工厂肯定是开在河旁边。”

我觉得很有道理。我们决定顺着河流走上去。

我和健叔把自行车推到河边,刚要锁上走人,发现那锁已经被撬。这说明我们骑的是赃车。我说∶“完了,犯人骑赃车,罪加一等。”

健叔说∶“谁来管我们,现在?就算去自首都没人理。像这样的事故,肯定是几套班子都在现场指挥,所有警力都在维护秩序。”

我说∶“这么看来,我们的自行车肯定是要被偷了。”

健叔摇头说∶“不一定,大家都要看火灾呢。而且大家都是骑车来的。”

我们顺着人工河往前走了一段路,看见一个姑娘坐在河堤上。

我和健叔站到她面前,问∶“你怎么回事?”

女孩头也没抬。

我对健叔说∶“不是有感情问题要自杀吧?”

健叔说∶“哪会,这个时刻这么浪漫,前面烟花还放那么大,要分手也不能这时候的。”

我说∶“那人是不是抑郁?”

健叔说∶“这样的情景,再抑郁的人都会觉得爽。”

我说∶“那我们走。”

我们沿着河岸走了一公里,前面已经难再下脚了。黑暗的建筑就呈现在眼前。很可惜我们走到了大厂的侧面,而发生火灾的地方是在厂区前方。不过这里还有一部消防车在不断地往建筑上浇东西。在不远处的熊熊大火的映衬下,我眼前的厂区显得更加阴森。

我突然奇怪,富有想像力的人类为什么不将这样的一座吓人的东西建造得卡通可爱些?

我眼前隔着两层的铁丝网。铁丝网上爬满了藤类植物。我和健叔呆呆地在原地看了半个小时。我想不能再看了,因为火没有丝毫减小的意思。如果执意看下去,很可能整个事故的伤亡只有两个人,就是饿死的我和健叔。

我说∶“我们回长江吧,健叔。”

健叔怔了半天,说∶“什么回长江?”

我说∶“回长江旅社。”

健叔缓过神来,说∶“哦,我还以为你把自己当中华鲟了呢。回。”

我们原路返回。我说∶“这火八成要烧好几天。”

健叔说∶“是啊,除非下雨。”

话音刚落,雨丝飘下。

我说∶“你这乌鸦嘴,你等我们回酒店再说啊。”

健叔说∶“我好人,我祈雨。”

我说∶“这么小的雨也没用啊。”

健叔说∶“是啊,灭这火除非暴雨。”

说完,雷声大作,暴雨倾盆。

我拼命往前跑。天空给了一个闪电。周围世界在几秒里像白昼一般。看来人类的力量是渺小,这么严重的火灾烧掉了这么多人类苦心交配出来的化学物质也只能照亮这天的一小块。

我和健叔闷头往前跑,差点踢死刚才那个坐在河边的姑娘。我俯身说∶“这么大雨,快走吧。”

女孩还是没有反应。

我没管她,继续奔跑。在大雨里我和健叔艰难交流。

我说∶“那人一定是脑子有问题。”

健叔说∶“挺好看的姑娘,会不会琼瑶书看多了?”

我问∶“你怎么知道?”

健叔说∶“琼瑶书看多的女人下雨天都喜欢跑出去。”

我说∶“说不定这人要自杀呢!”

健叔说∶“管不了那么多啊。”

我说∶“看着像有抑郁症。”

健叔说∶“放心,抑郁症死不了的。张国荣抑郁成那样都没死。”

我说∶“不一样的。女人自杀起来很利索的。”

健叔说∶“我们也拦不住,迟早的事情。”

我说∶“要不我们回头劝劝?”

健叔说∶“早说,都跑出好几百米了。”

然后我们停下转身,发现姑娘此时就在身后。我和健叔顿时浑身发软,差点双双瘫坠河中。

我大概有一分钟没能说出话。倒是女孩说∶“快跑啊,没看见这么大雨啊。”

我们又跑了一分钟,终于跑到停自行车的地方。女孩自顾自走了。我和健叔都没敢上去搭话。但是我们的自行车已经都不见了。忽然间,在不远处的雾气里走出一个巨大的身影,我和健叔又是一身鸡皮疙瘩。

身影走近,我才发现原来是一个人推着两辆自行车。那人走到我们跟前说∶“五十块钱两部。”

健叔说∶“我身上没钱了,只能抢了。”

说完,那哥们吓得大叫一声,扔下自行车就跑。我们一人一辆,骑得飞快。奇怪的是,在这条惟一的路上,居然没有再看见刚才那位姑娘。诡异的气氛笼罩着四周。骑到城郊结合的地方,我决定调节一下气氛,开一个玩笑。于是我对健叔说∶“健叔,你有没有觉得骑得很吃力。”

健叔说∶“有啊,可能是逆风。”

我说∶“你带着个人,当然吃力。”

只听到健叔惨叫一声“啊——“连人带车栽进路沟里。

健叔就这么骨折了。

一个月以后的一天,我推着健叔在工业大学的操场跑道上。健叔是一个爱好体育的人,很小的时候他就梦想自己能够成为一名篮球运动员。后来根据自己的身高,健叔积极把目标定为一个足球运动员。后来又根据自己的体魄,健叔主动把目标定为一个桌球运动员。但是,和所有人一样,健叔没能成为运动员,只成为了一名业余选手。

健选手在床上躺了一个月。医生说可以推出去走走。但是健叔的伤势比较奇怪,不仅小腿腓骨骨折,而且颈椎也受了伤。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健叔是不能够坐轮椅出去的。如果真要出去,最好的交通工具就是床。倘若推着病床上街,我想不出几十米肯定要被警察或者路政拦下的。作为四个轮子的交通工具,一来没交养路费,二来这样的视觉效果,大家都会以为是推了具尸体上街——不用说,肯定是上访。

健叔郁郁不得欢,躺了将近一个月。在这一个月里,健叔百般无聊。我觉得很内疚,如果当初我没有吓唬他,眼前将是多么鲜活的一个生物啊!健叔没有怪我,在整整的十五天里,他没有提任何一句这件事情的责任认定之类的话。我对健叔的人品从内心深处大为赞赏。一直到第十六天,健叔说∶“如果当时你不吓我那下就好了。”

从那句以后,健叔一发不可收拾,连说了两天。

但是健叔始终觉得这是天意。如此缓慢地冲出马路,摔在一个落差很小的地方,却造成这样的后果,是上天对他的惩罚。虽然到现在都不确定那个死了的家伙到底是不是被我们之中的某一个人砍死的,但好歹我们还好好的活着,呼吸空气,思考问题。

眼前生动的人群让健叔非常羡慕,在都是土的球场上他们正进行着一场足球比赛。一个家伙开出角球,球的高度很离谱,在到达球门附近时至少还有三层楼那么高,并且一直维持那样的高度出了边线。健叔冲着埋伏在禁区里的前锋大喊一声∶“头球!”

瞬间,连同我在内的所有人都看着坐着说话不腰疼的健叔。

我说∶“健叔,这前锋身高十米也够不着啊。”

健叔一脸正经,说∶“怎么不可以,用力跳。”

我说∶“健叔,你这可能是观察的视角和正常人不一样。”

健叔说∶“有什么不一样的,我坐着看出去的更权威。你看足球比赛的时候,人家裁判不都是坐着的吗?”

我说∶“坐着的好像是教练。”

健叔说∶“哦。”

然后默默看着比赛。

同时,大学的广播里响起beyond的《光辉岁月》。其实我的理解,这首歌表达的是不要搞种族歧视。但是,当“迎接光辉岁月“唱起的时候,健叔不禁以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泪流满面。

健叔保持这个姿势大概十秒钟。一阵秋风吹过,第一片代表夏天已去的叶子徐徐落在健叔的腿上。如果把我换成女人,这场景就太琼瑶了。我不由双手插兜,迈前三步,凝视远方。身后健叔叹了一口气,哽咽道∶“其实人生……”

突然我感到身边有凉风刮过,并且伴随“嗖“的一声,紧接着就是“啪“的一声,再听到健叔“啊“的一声,操场上所有的人都不忍心张开眼睛,始作俑者还咧着嘴半闭着眼睛龟缩着脖子,最后,寂静之中传来“咣当“一声。

我回头一看,健叔的轮椅已经翻了。

这是件悲惨的事情,但我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我忙上前去扶轮椅。健叔颤抖着说完了下半句∶“……好无常啊。”

踢出那脚球的家伙忙跑过来,假装关切地问∶“大哥,有没事情?”

健叔说∶“手,手,手。”

我这才发现,健叔倒下去的时候轮椅压到了自己的手。压到的地方已经肿得很大。

周围的人纷纷围过来,七嘴八舌问有没有事情。看手肿那么大以后,队长发话了∶“王超,你把人送医院去。”

人群慢慢散去。不时有人嘀咕∶“什么脚法,连残疾人都不放过。”

去往医院的路上,我说∶“小伙子,你国家队的?”

王超说∶“你就别嘲我了。我也就校队的。”

我说∶“你力够大的,你看这车,底盘多稳,重心多低,都能给你一球踢翻。”

王超笑笑,不说话,掏出钱包数钱。健叔已经嘴唇发白,说道∶“不用给我钱,你负责给我看病就是。”

王超说∶“是啊,我点点有多少钱。”

健叔说∶“不用多少钱的,拍个片子就行。我的手就是使不上劲。”

我安慰道∶“没事,没事,脱臼,脱臼。”

医院的检查结果是,健叔的左手骨折。

一周以后,健叔打着石膏回到了长江旅社。自从上次摔伤后,长江旅社的大妈就一直没要我们钱。大妈说,赚钱不是她的目的,她的目的是和旁边的花园大酒店竞争,减少他们的生意。大妈说,惟一遗憾的是,本来有两间房和他们竞争的,现在就只剩下一间了。我说∶“真不好意思,削弱了你们的竞争力。”

大妈说∶“没事,救死扶伤,应该的。”

不光这样,健叔的医药费都是大妈垫付的。对这件事情,我们感激涕零。健叔说∶“大妈,等我们俩赚到钱了,一定加倍还给你。”

大妈说∶“没事情,现在的年轻人,别说赚钱了,别添乱子就行了。”

我想,万一哪天,我和健叔被破门而入的警察抓走,大妈将会多么的伤心。

这场事故里,王超垫付了五千。这人后来成为我们在这个地方认识的第一个同性朋友。无奈的是,健叔的两个朋友,一个我,一个他,纷纷弄断了他一条腿和一只手。

时间非常缓慢,在我眼里时间就代表着健叔的腿和手的康复程度。我无所事事得厉害,所以感觉到时间的拖泥带水。但是奇怪的是,它虽然来得缓慢,但去的飞快。当我回头看看的时候,已经记不得昨天做的事情。最主要的原因是我昨天没有做什么事情。

健叔要过得比我轻松一点,因为他的时间是有参考的。比如说,前天他的腿只能抬一分米高,今天就能抬两分米了。在他眼里,时间已经和空间完美地统一了。

王超是中国千千万万混日子的大学生中的一个。他姓了毫无个性的“王“,后面又是一个毫无个性的“超“,所以日子过得和名字差不多。

王超已经在大学里混了三年,有时候他会假装感叹三年一转眼就过去了。这人在进大学之前充满了追求,现在也是充满了追求,只是两者稍微有点区别。在高中的时候,他希望自己能成为一个飞机驾驶员,后来考到工业大学的地质勘探专业,传来传去,他的高中同学都以为他将要去挖煤。这和理想绝对是一个天一个地的差别。在大学里经过了三年,现在的追求要比原来多很多∶宣传部的部长、文艺部的部花、模特队的队宝、垒球队的主力、新开快餐店的实习小妹、学校礼品店的服务员……都是他的追求对象。

我问他∶“哪个更好?”

他说∶“从身材的角度,模特队的那个要好点,但是宣传部那个画画很好,而文艺部的唱歌很好,垒球队的身体很结实,快餐店小妹淳朴可爱,服务员的服务态度比较好,所以很难取舍。”

我问∶“那你究竟要哪个?”

他说∶“这取决于哪个先要了我。”

我深深被他的恋爱态度折服。他说∶“但是现在都有问题。”

我问∶“有什么大问题?”

他说∶“每一个都有男朋友了。”

我“哦“了一声,说这确实是个问题。

他说∶“但现在的女学生,只要男朋友不在身边,每个都是水性扬花的。”

我问∶“那他们的男朋友都是什么人?”

他说∶“模特队的那个男朋友是男模特队的,这个真没有新意。你说这俩傻逼,以为走出去别人会羡慕得不得了,其实都是傻逼,俩野模,走一场秀只能拿三十块钱。这社会很现实的,这女人要不了一年就不要那男的了。高有啥用?爹高妈高也不保证能生出个姚明。高又不能当饭吃……”

一直在旁边养伤的健叔说∶“小超,话也不能这么说。”

王超说∶“可是这社会很现实啊。”

健叔稍微移动了一下,侧卧着身体,屁股对着王超,说∶“那你说说,那朴实的礼品店小妹妹的男朋友是谁啊?”

王超说∶“那女的也没追求,她朋友是对面水果店的一个员工。”

健叔开导说∶“那不挺好。外地人,有稳定的工作已经不错了。”

王超说∶“这地方,污染严重,连鸡都活不过一年,还不如人老家呢。真不知道来这里做什么,是我就去上海。”

我说∶“我们不都从上海来这里的吗?”

王超说∶“是啊,我一直没弄明白你们来做什么。”

健叔说∶“上海太大了啊,在里面感觉自己如若无物。”

王超一本正经说∶“是啊是啊,男人最怕这种感觉。”

我问∶“那你说说你那个文艺部的部花。”

王超说∶“操,那也是一骚货,和一男的要好,那男的爹开的是这里最大的ktv,家里有四部奔驰。他儿子自己开一凌志,天天来学校里,他妈的看门的也不拦着。我爹开一桑塔纳,平时要给我送床被子死活进不来。”

健叔说∶“那男的怎么不开奔驰啊,家里那么多,开一日本车多没档次啊。”

王超说∶“一会儿你就知道了。那女的脑子也坏了,人家又不可能娶你,顶多请你吃几顿饭,而且还不是你一个人在吃,八成还是那男的自己想吃呢,反正怎么都要吃,也不亏,真不知道那女的图什么!坐凌志?神经病,车又不是自己的,傻逼似的以为全学校人都会羡慕,操,人家妓女还要钱呢,那傻逼自己装丫挺,到最后还是坐大巴的命,撑死了空调巴士。”

健叔说∶“你也太狠了。人家高兴这样,你也没办法。人家觉得有凌志坐,就很满足,也不是不可以。她坐她的凌志,你骑你的永久,这世界分工明确得很。”

我追问∶“那那个垒球队的呢?”

王超痛心疾首说∶“禽兽啊!”

健叔诧异道∶“人家只是身材健壮一点,怎么能是禽兽呢?”

王超说∶“那开凌志的男的是禽兽啊,连一个运动员也不放过。”

健叔说∶“哦,垒球那个也喜欢凌志?”

王超说∶“接垒球那个是换奔驰,这样不容易穿帮啊。有钱就是好啊,俩女朋友住在一栋楼里都不会互相发现啊。”

健叔说∶“你泡两个,天天骑你的永久,也没人注意的。”

王超说∶“没事,我还有一辆凤凰,几个月前被偷了。前两天一傻逼在街上骑,被我抓到,把车要了回来。现在我也有俩车了,一个晴天用,一个雨天用。”

我问∶“那那个宣传委员呢?”

王超说∶“有个男朋友,高一就一起了。我只能等等。”

健叔问∶“等什么?”

王超说∶“等他们七年之痒。”

我笑笑。健叔翻了个身,去想念他的女朋友。

王超说∶“你也真怪,也不给人打电话。算了算了,想通点就是了,不就一堆肉、若干血管再加几个内脏吗?有什么稀罕的,咱自己也有。”

时节到中秋。我和健叔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回去了。我推着健叔到街上溜达。王超一周会骑车过来几次,但随着天气越来越冷,他来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一拐就到了旁边大酒店的停车场,感觉在健叔不健的那些时间里,暴富的人又增加了不少。健叔很郁闷,想这儿也没什么煤矿啊,怎么那么多有钱人!

我一路沿着盲道推,将健叔慢慢推出繁华地方。

推到一家写着ip电话的店面前,健叔突然说∶“停。”

我吓了一跳,慌忙停车。

健叔问∶“火车站在哪里?”

我说∶“很远。怎么你想去?”

健叔松口气说∶“好,那就可以打电话了。我想打个电话给我女朋友。”

我说∶“好啊,早该打了。”

健叔迟疑道∶“你不怕咱们被抓起来?”

我说∶“怕什么。我觉得自己没犯什么事,不能老这么躲着。”

健叔说∶“我看过一部片子,好像说打电话不超过一分钟,对方就不能追查到电话的详细地址。”

我说∶“你看的是美国片吧?”

健叔说∶“是。”

我说∶“那在我们中国大概需要三分钟。你就打吧。”

健叔让我把他推上前,但突然又转头说∶“不过她那是手机,能显示号码的。显示出区号不就完蛋了?”

我说∶“怕什么,风头早过去了。你以为咱们警察真那么关心破案啊,大部分案子都是顺便破的,比如说抓住一个街上偷东西的,结果审出来杀了人。一般杀人的案子都是这么破的。”

健叔说∶“我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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