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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在处理与洪大光的关系上,廖志国完全接纳了黄一平的建议。一方面,他充分利用洪大光休息这段时间,尽可能多地熟悉、了解市委那边的情况,深度介入全局性事务,借机树立权威、拓展阵地。另一方面,对缠绵病榻上的洪大光,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尊重、关照,不仅电话往来频繁,而且三天两头就到医院小坐片刻,大小事情汇报、商量。除屡次亲自向省委领导陈情外,廖志国还专门请来北京某大报驻本省分社记者,撰写了一篇内参,反映洪书记深入基层劳累过度终至受伤,躺在病床上依然工作不止的情况。那个记者,其实是黄一平的一个朋友,当年曾经帮助冯开岭写过稿子,主题是表扬阳城市区如何有序规划、科学建设,以此换取过价值数万元的整箱中华烟、茅台酒。这次的内参,除将洪大光作为新时期焦裕禄式典型宣扬外,还借洪大光此一个案推而广之,提醒各级领导干部,应当着眼长远,爱惜自己的身体,妥善处理劳与逸的关系,保存好可持续革命的本钱。这个角度的选择果然很妙,内参很快摆上省委龚书记及各位常委的案头,还受到北京高层的高度重视。

“志国同志,你辛苦了,我代表阳城六百万人民感谢你!”

“哪里哪里,没有你大光同志精神的鼓舞,没有你强有力的核心作用,我哪能支撑下如此复杂的局面!”

病房里,经常会上演这样的场景:一个仰卧朝上,一个俯身向下,双目深情凝望,两手紧紧相握,话语感人,表情生动。

忙碌中的廖志国,很快就找到阳城一把手的感觉。他在主席台上的坐姿越来越板正、庄重,讲话越来越有长度、深度与力度,口气、表情也更具有一言九鼎的威严。而且,由于工作繁忙,他的网球已经好久不打,阳城大酒店那块专用球场甚至长了些青苔。但是,无论多忙,英语还是要学的,只是时间往后推迟了不少,杨艳老师来得更勤,回家比过去更晚了一些。

黄一平的繁忙,除了白天服务好廖市长,晚上负责接送杨艳,还有一项重要任务,那就是应对苏婧婧那边的一摊子事。

时下,阳江与阳城之间的联络,已经趋于白热化程度,前往阳江拜访市长夫人的阳城官员越来越多,受到苏婧婧影响,热衷于书画、玉石等艺术品收藏者也与日俱增,大家都希望以藏会友、以艺会友,增进藏友、艺友间的友谊与交流。而黄一平的一个重要任务,就是充当这种交流的桥梁与纽带。

现在的情况是,阳城官场的很多官员,纷纷通过黄一平与郎杰克这两条线的介绍、引领,认识并熟悉了苏婧婧,婧姐成为众多官员嘴里的一个口头禅。苏婧婧很乐于结识这些人,她常对廖志国说:“可别小看我与这些人交朋友,其实是在帮你做工作,也是在为阳城的改革开放、跨越发展作贡献哩!”

对于阳城这边的求访者,苏婧婧还是坚持一个原则:不管什么级别的官员,但凡没有经过黄一平这一关口,坚决不予接待。当然,已然经过黄一平介绍,再由郎杰克中转的那些人例外。

“你是阳城市府秘书,是志国身边信得过的人,在阳城工作时间长,对那边的广大干部知根知底,你介绍过来的人,政治上可靠,我才放心。”她说。

“我跟他们交朋友,主要就是通过这种方式团结更多的人,共同支持你姐夫的工作,支持阳城的发展大业。我同他们的交往是纯洁的、干净的,你在旁边至少可以帮我做个证明。”她又说。

黄一平闻言,自然也是非常严肃认真地点头称是。

这期间,不论工作多忙,上门求助的人再多,黄一平都努力告诫自己保持冷静,同时,不断回头检视自己的行为,是否有逾越“三不”原则的地方,结果令人满意。比如,文化局长孙健、驻京办主任徐晓凡、城北新区党委书记乔维民、中阳地产总裁储开富这些人,有的是他亲自带到苏婧婧门上,也有的是他打了电话介绍推荐,还有些是他先介绍给了郎杰克,再由后者帮助中转到婧姐那儿。他亲自带上门者,都会找一个小小的借口,说是到省城开会顺便路过,或者来阳江办事拐了个小弯,也有时是专门给婧姐送东西借了他们的车子,等等。电话介绍认识者,最多帮助说几句好话,无非此同志为人厚道,忠诚可靠,或者彼同志能力不俗、政绩突出之类。当着这些人的面,他也只是介绍一番婧姐的书画、收藏,夸赞一下她的高雅艺术情趣。至于私底下他们做了些什么,黄一平从来不主动过问,也不直接插手。那些通过郎杰克中转者,黄一平更是努力回避,尽量少介入到他们与苏婧婧的交往中。当然啦,他也知道苏婧婧和这些人之间,字画、玉石之类藏品上的往来已经搞得很大,故而更加不敢轻易近前,除了自己知之装作不知,还警告姐夫王大海也要尽量不沾染。事实上,郎杰克在阳城分公司的业务,基本上都是由马婵直接掌控,王大海除了按时领取工资外,几乎从不过问生意上的事。再说,他和姐姐黄敏两口子,光是超市里的那些唆事,还忙不过来哩!

这段时间,郎杰克在阳城的业务,也随之更加活跃。

孙健主政的文化局,委托郎杰克的天地传媒进行过几轮文化院团业务骨干培训后,又着手进行各剧团的整合、包装。根据郎杰克拿出的方案,木偶剧团、杂技团、京剧团由长期歇业恢复排演;对众多地方剧种组成的一个阳剧团重新进行了定位,着手排演几部传统戏与新戏,准备三年内冲击国家级大奖。当然,这种整合、包装的投入费用很大,郎杰克渔利自然不小。可是,有了待建中的“鲲鹏馆”这面大旗,一切名正言顺,花费再大又有何妨?

乔维民所在城北新区的专题片拍摄,通过阳城电视台反复播出,又由廖志国在某个会议上一番表扬,就像风吹柳絮一般,很快便风靡阳城全市。一时间,从机关部委办局院行社,到下边的县区乃至乡镇街办,出现了一股争拍专题片热,政治、经济、文化、法治无所不包。为此,郎杰克组织了多个拍摄组,日以继夜活跃在阳城城乡。从此,阳城官场但凡开会,必有大大的文件袋,那些袋子里除了传统纸质文本外,还有厚厚一叠花花绿绿的碟片。每次会议结束,又必能招来一批捡垃圾的民工,保证人人肩背手提满载而归。一部二十分钟专题片,成本不过两三万元,郎杰克一张嘴就是十几、数十万元,难免钞票数到手发酸。

双仁集团的周年庆典晚会更是热闹非凡,尽管原来一千万元的费用预算最终被大大突破,可效果却完全达到了令人满意的程度。晚会是以中央电视台名义录制,廖志国等阳城全体要员几乎如数盛装出席。晚会上,除了众多一流歌舞明星劲歌热舞外,廖志国还代表市委市府讲话,简要介绍了阳城经济社会和谐、科学发展之盛况,且特地提到因公光荣负伤的市委书记洪大光,也没忘记隆重介绍身旁笑容可掬的政协主席丁松。一场晚会,阳城形象光彩夺目,政府官员悉数露脸,双仁集团走出低谷,徐氏父子挣足面子,郎杰克也是大赚一笔,可谓皆大欢喜。

上述看得见的业务固然做得热火朝天,还有些不宜示人的交易也是风生水起。

最早出自苏婧婧之手的那个玉笔洗,经过郎杰克的几次运作,曾经在多名官员手上短暂滞留,最后还是回到了苏婧婧的藏品架。这样一件不值几何的假货,已然丧失了全部的文化意义,也不再具有任何欣赏、收藏价值,而完全成了一只鱼饵,钓到的鱼越多越大便越好。同时,那幅所谓张大千的《北国秋景图》,也是在很多人中间周转数次,搞得郎杰克自己都不知所终。但是,那幅来自徐晓凡的唐伯虎真迹书法,自从落入苏婧婧手中,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关于郎杰克在阳城政界的上述活动情况,黄一平现在已不愁信息闭塞,更无须刻意打听。眼下,他有了一个极其方便、顺畅的信息渠道——马婵的枕边风。

46

马婵自从和黄一平上了床,果然如后者预想的那样,很快便迷失了自我,将有关郎杰克和她自己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和盘托出。

那天,黄一平应邀来到马婵宿舍喝咖啡,与之有了肌肤之亲,且发现她还是个处女,令他非常吃惊。

“从见到我的第一眼起,你一定认为我是郎杰克的情人,是吗?”马婵反问。

“难道不是?”黄一平点点头。

“其实,既是,也不是。”马婵的语气里竟然有某种禅意。

马婵的叙述,令黄一平难以置信——

今年二十八岁的马婵,出身于安徽淮北一个小县城,母亲早逝,父亲凭借不多的下岗工资,外加在一些建筑工地轮换打工所得,终于将从小喜欢音乐的她送入北京某艺术院校。懂事的她,很小就有个非常良好的愿望:长大之后,一定要把父亲接到北京,度过幸福安逸的晚年。可是,就在她大学三年级那年,突然祸从天降——父亲突然被查出患了尿毒症,必须马上换肾。根据医生初步测算,从换肾到日后的血液透析,整个治疗总费用大概在六十万元左右。

面对如此绝境,父亲几乎失去了再活下去的信念,可是马婵却紧紧拉住父亲的手,哭着哀求道:“为了苦命的女儿,你一定得活下来!”

几乎找遍了所有能找的亲戚、熟人、朋友,马婵还是没有凑够哪怕是十分之一的钱。父亲的性命,成为压在她心头一块无法承受的大山!万般无奈之下,马婵在网上打出广告词:谁愿意出钱救我父亲,我就卖给谁,不论是做妻子、情人,还是奴隶!

马婵的广告连同照片,很快在网上流传,迅速如风一般轻轻吹过。那段时间,类似的广告先后出现过几次,事后查实全是炒作或恶作剧,网民们对此已经无法相信。

可最后,还是有一个人信了,他就是郎杰克。

郎杰克先是委托有关调查机构,对马婵进行了认真考察,又悄悄联络她进行了面谈,最终答应了她的要求,并与之签订一份君子协定:天地传媒愿意出资帮助马婵父亲治愈疾病,从寻找肾源到手术、直至最终治愈,一律由公司负责,花费数目没有上限。作为交换条件,马婵到郎杰克公司工作不少于十年,职务为总裁秘书,且不能恋爱结婚。让马婵感觉奇怪的是,在签订协议时,郎杰克既没有涉及婚姻,也没有提到情人之类,只是希望马婵在承担分内工作任务的同时,根据需要陪伴他参加一些应酬,且不能拒绝适度的逢场作戏,算是帮他装点一下门面。

对于这种协约,马婵充满了感激,也充满了疑惑,深信若非遇到了菩萨,一定就是迈向了深不可测的深渊。可是,不论前路如何险恶,她除此别无选择,也甘愿前往。

不久,在郎杰克的一手操办下,马婵父亲顺利进行了换肾手术,恢复情况也出奇的好。这不仅让马婵欣喜异常,而且也令她的感激之念日重。为了回报郎杰克,她做好了奉献终身的准备。

然而,随着时间的一天天推移,郎杰克对她却一直保持距离,从来就没有过非礼之举,这反倒让马婵越来越不能安心。

莫非郎杰克真是一个谦谦君子?马婵终于坐不住了,开始频频对郎杰克采取攻势,先是眉目传情,后是言语挑逗,最后干脆图穷匕见。结果,令她如五雷轰顶——郎杰克原来是个伪男人,生理上早就不行了!

至此,郎杰克也就不能再隐瞒与回避了,只好道出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郎杰克当年从n大历史系毕业后,拒绝回到老家做老师,满怀豪情与雄心来到京城闯荡。没料想,北漂之路比想象的要艰难很多,残酷的现实很快击碎了他的美梦。有一阵,他近乎一贫如洗,仅靠在酒吧陪女客喝酒、娱乐换取可怜的温饱。走投无路之际,也是机缘巧合,他在酒吧遇到一位被丈夫冷落了的香港富婆,后者来到北京名义上是打点家族生意,实质是来酒吧寻欢买醉。据说,那个女人长相倒也不很难看,而且出手非常大方,尤其对自己喜欢的小男生,动辄一掷千金。可是,那个女人性情也相当古怪,不仅有极强的性需求,而且还有严重的性虐待倾向。

其时的郎杰克虽然内心耻于此道,可由于长期挣扎在贫困线上,对于眼前唾手可得的机会,还是充满了热烈向往。一来二去间,郎杰克成了富婆的专职情人,或者说得直接一些,是做了那个女人的性发泄工具。

懂得男女情事者皆知,一个女人做了男人性发泄工具,似乎倒还不难,可若是反过来让男人充当此职,那就不是一件轻松愉快的事情了。为了最大限度满足富婆的欲望,郎杰克主要靠各种壮阳药支撑,而且不停地变换品牌。长期的药物作用,加上富婆近乎变态的虐待,终于将郎杰克的身体完全搞垮,直到他功夫全废,甚至连小便也难以顺畅排解。期间,郎杰克凭借畸形性交易,从富婆那儿淘到自己人生的第一桶金,据说数额高达八位数的港币,因此而成为京城一个不大不小的富翁。当然,自从他的性功能毁掉之日起,那个香港女人也就一脚踢开了他,另外寻找刺激与安慰去了。

“五年前,我遇到郎杰克时,正值他婚姻解体。他的那个前妻,我曾经见过一面,是个面容姣好、气质不俗、性情温和的女人,可是,再怎样好的女人,也不可能与一具行尸走肉长相厮守呀。”马婵叹息道。

“既然别的女人不能接受,那么你呢?”黄一平并非明知故问,而是想知道马婵的真实想法。

事实上,马婵到了天地传媒,凭借超强的智慧与能力,很快就适应了这里的环境,成为公司实际上的行政主管,也是一个得力干将。郎杰克对待马婵,也算以礼相待、尊重有加,他的生理功能坏了,心理倒还健全。而且,郎杰克多次暗示马婵:只要不结婚、不公开、不造成太大影响,可以任她在外边找个异性朋友。

据马婵说,多年相处下来,郎杰克与她之间慢慢也产生了感情,只是这种感情更多地像朋友、亲人。马婵出身贫寒之家,是个知恩图报之人,既然郎杰克出巨资帮她父亲治病,她就得按照协议扮演好自己的角色。至于找个异性朋友之类,正值青春期的马婵又何尝不想?不过,她不想在周围熟悉的圈子里寻找这种朋友,纵然郎杰克不介意,她多少还得考虑一下他的面子吧。

遇到黄一平,她突然有了一种别样感觉。第一次在北京见面,马婵从黄一平的表情里看到一种忧郁气质,而这种忧郁令她瞬间在心底产生了同病相怜、惺惺相惜的酸痛。那天,郎杰克在介绍她时搞了一个恶作剧,将黄一平推到她身上,并说了他们是同行之类的玩笑话。没想到,人到中年的黄一平竟然脸红了,遭到郎杰克嘲笑的同时,也让马婵心中的异样感加剧。那种感觉想来很奇怪,在过去见识的所有男人身上,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他是个很爱面子的人,又是身在商场,如果身边没有一个像样的女人,会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也很难混得下去。这么些年,郎杰克不敢再用任何药物了,他一直在寻找治疗性功能的秘方,可是效果很不理想。和他在一起这几年,其实对彼此都是一种精神折磨。”马婵表情与语气不无伤感。

“那你有没有想过彻底离开他?”黄一平问。

“没有,从来没有。我和你好,也只是出于一个女人的本能需要,并不意味着我对他的背叛。而且,只要郎杰克不嫌弃,我也许一辈子都不会离开他。”马婵态度很坚定。

可是,态度再坚定的女人,在经历过性爱之后,还是无法自控思维与语言的阀门。几乎每次做爱之后,马婵都会洋洋洒洒说很多,关于郎杰克,关于她本人,以及郎杰克和她两人之间的许多故事。平心而论,马婵此举无关出卖、背叛,只是女人天性的发泄与表达,而黄一平则由此达到目的,对郎杰克如何暗度陈仓,帮助孙健、徐晓凡、乔维民等人与苏婧婧建立联系,悉数及时掌握。而且黄一平从马婵嘴里还获悉,郎杰克正策划在北京搞一次拍卖会,专门为苏婧婧和阳城诸公服务。

“他现在已经将赚钱视作人生唯一的乐趣,而且他喜欢那种带有赌博性质的赚钱方式,也许这是一个男人生理机能损毁后的某种变态吧。”马婵如是评价郎杰克,神情落寞悲戚,却丝毫也没有刻意贬损的意思。

当然,马婵也坦言,现在郎杰克生意与生活中的有些事,似乎有意无意地避开她,而她也很识趣,对方不让参与、知悉的情况,绝不刻意掺和进去。

47

洪大光的突然病倒,不仅给廖志国提供了千载难逢的机遇,而且给黄一平带来意想不到的好处。

那天,在洪书记病房,廖市长屏退黄一平等人,半个小时之后,黄一平得到消息:他即将被任命为阳城市府办公室副主任。同时,廖志国还告诉他,经过与洪书记商量,黄一平身上的那个党内警告处分,也将通知有关部门依照程序撤销。

一周之后,市委正式文件下达,黄一平由副处级调研员提拔为副处职副主任。可别小看这职、级二字之易,虽说属于同一行政级别,看似差别微小,可实际意义却不可小视。虚级变成了实职,黄一平就是真正意义上的官,而非徒有虚名的幕僚了。

按理说,这样的变更需要通过组织部考察、常委会讨论等正式程序。可是,现在廖市长是实际上的一把手,又有洪书记点头,事情就简单且名正言顺了。所谓繁文缛节的种种程序,不过是针对那些无有后台的普通人,至于领导着意要用的近臣,只需事后补办一下,纯属走个过场而已。

“现在你的工作任务繁重,没有个副主任职务不方便。再说啦,你是我的秘书,连个像样的副处职都不明确,你让我这个市长的脸往哪儿搁,唔?”廖志国一言,算是履行过谈话与任命程序。

当着廖市长的面儿,黄一平难抑心中激动,第一次说了好多感激的话,情到真处还流下了几滴眼泪。他说:“更多的话我也不说了,把感激之情落到实处,以更加积极的态度投入工作。今后,廖市长看我表现就是了!”

对于这从天而降的喜讯,黄一平的惊讶与感慨,完全可以用感激涕零来表述。从下放党校到任职副主任,满打满算才一年时间,回到市府也只半年多。想当初,跟在冯市长后边,光是提出副处级的议题,前后就经历了数年之久,不停地许愿、承诺,坐而论道不下十次。

独自冷静下来,黄一平也曾经在内心里反复追问:廖志国如此重用自己,到底有无别的什么动机?难道这世上真有免费的午餐?虽然他也明白,自己这样的追问,不免有些太不厚道,甚至难免卑鄙肮脏之嫌。可是,毕竟经历过年前换届事件的坎坷与打击,他的心理已经相当脆弱,有些本能的防范与自卫也不足为奇。

现在,随着时间的推移,黄一平慢慢看明白了,廖志国作为与冯开岭易地对调的市长,上来就使用自己这个遭到抛弃的秘书,绝非完全出于工作需要、任人唯贤。对于廖志国而言,阳江遗留的种种黑洞,极易被冯开岭抓住把柄,一击而置于绝境。因此,重用一个曾经追随冯开岭多年、且又蒙受冤屈的黄一平,无疑会对冯氏起到极大的牵制作用。

令黄一平感觉可悲之处,乃是自己身为官场秘书,却始终若一枚握在别人手里的棋子,很多事情竟是如此不由自主、无法选择。

平常无事,尤其是年前沦落党校那一阵儿,黄一平也曾深入思考过自己的命运轨迹,并作过n种不同的假设与猜想。

他想,假如当初不考大学,将读高中、考大学的机会让给哥哥和姐姐;或者,他没有离开阳城五中,仍然坚守在中学老师的讲台;又或者,他即便到了市府,不是跟着副市长冯开岭那样的领导,那么现在的命运又当如何呢?

在老家,黄一平上面有哥哥、姐姐,他是最受父母宠爱的一个。很小的时候,他就有许多莫名其妙的毛病,比如恐高,怕闻油漆味儿,到了夏种秋收时节皮肤过敏,浑身生出又红又肿、奇痒无比的疹子。那时,父母经常为他忧虑,说是如此娇气将来凭什么挣饭吃,甚至提前谋划让他学个编制竹席的篾匠之类。现在完全可以想象,若是那时他没有读高中、考大学,那么现在也许与哥哥一样,在南方某个城市打工,也许真就做了走村穿户的篾匠。可是,哥哥比自己身体棒,又肯吃苦、能吃苦,木工、瓦工、油漆工样样都能拿得起放得下,农田里犁地、耙田、收割都是一把好手。而自己哩,恐怕一样也做不下来,或者即使勉强做了,也是个遭人唾弃与不屑的失败者。至于篾匠,眼下农村少有竹林,也渐趋绝迹了。

之后做了老师,如果不是因为那次教育局借调,及至后来的市府招考,那他可能还在阳城五中教历史。至今天,最多可能会是一个教导处的主任,或者顶了天当个副校长。黄一平自知,历史是中学里的副课,绝对是二三流科目,不必说语、数、外那些主课,就是与物理、化学之类次强科目比起来,也还差距一大截子。那些主课老师,学生恭维,家长重视,双休、寒暑假在家里开着家教,每年轻轻松松就有十万八万的额外收入,逢到春节、教师节之类的节日,光是购物卡也有一笔不小数目。历史老师,充其量就是一份干巴、可怜的工资而已。

至于到市府做了秘书,若是不跟冯开岭,结果也未必好到哪里,说不定会更加不堪。

在机关厮混这么些年,黄一平已然清楚,别看秘书分成三六九等,最终结局差异很大,决定因素却不是自身能力、水平这些内因,而是完全凭借运气。说白了,再好的秘书,若是没有一系列巧合机缘的帮衬,那一切都是白搭。众所周知,目前阳城机关里有几位秘书,人称某某大笔或才子,都是当年北京大学、中国人民大学、包括n大中文系里的高材生,真正的下笔千言、倚马可待,在机关里专司市委全会、政府工作报告这类大材料,每年所撰文稿几堪等身,再难伺候的领导也能轻松拿下,可他们最后又如何?这些善思、能写、聪明、多才的秘书,虽是领导眼里须臾不可离开的重臣,却一直被滞留、雪藏在机关,不是没有机会,而是在太多机会面前反让满腹才能给拖累、摁住了。倒是那些才能平庸、品德一般、口碑不佳者,无论周围同事多么不喜欢,只要遇到一位气味相投的领导,不几年便借着秘书这块招牌,稀松平常获得晋升甚至得掌重权。因此,秘书岗位的从属性,往往决定了其前途、命运的不自主与不确定。

应该说,前些年跟随冯开岭时,黄一平的秘书业务已臻炉火纯青的境界,而且堪称领导与秘书配合默契的一个典范。本来,按照那样的轨迹运行下去,前途非常光明,道路一片平坦。可是谁又料到,后来竟突发变故,让他一个跟头栽了个鼻青脸肿,差点儿一蹶不振。这样的结局,更让他对秘书的前途、命运悲观之极。

现在遇到廖志国,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就将自己从地狱拉回平地,又跃升至九天之上。如此际遇,在黄一平看来还是运气使然。既然命运让他遭遇了廖市长,他就得服从其安排,做一个命运的不贰忠臣。也因此,他将自己与苏婧婧、郎杰克、马婵,包括孙健、徐晓凡、乔维民们的交往,统归于命运的安排而听之任之。

本来,依照黄一平多年官场经历,也曾在内心里有过某种预期与规划——等再过一年半载,自己回到市府也有了些时日,随着大家对换届之事慢慢淡化,或许那时解决副处实职有些希望。而且,对于那个警告处分,当初既然自己主动认下了,也就没有想过会轻易抹掉。没想到,廖志国竟然全给主动解决了。

官场浸润十年有余,黄一平深有体会:像自己这样的下属,对待职务提拔的期许与感受,其实有着非常奇妙的差异。很多书籍、戏文里,说一个人甘愿为某人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原以为都是凭空想象、杜撰,实质是客观存在的。过去跟随的冯开岭,也算信任、欣赏自己,也总说考虑提拔、使用问题,却总是一直在设想与规划中徘徊,就像农村里的老黄牛,磨盘旁边放着一筐芳香诱人的青草,却蒙着眼睛让你嗅得到香味吃不到嘴里。那样的情景,起初确实能够吊起胃口,激发不断前行的干劲与热情,可时间太久慢慢就会在期待、感激中丧失耐心,甚至产生忧怨。即使后来某一天终于实现了,内心里也早就丧失了应有的新鲜与感怀。相较之下,倒是廖志国这样出其不意、一步到位的做派,更能让黄一平之流在感觉意外的同时,觉得自己亏欠领导太多,进而心生万死不辞之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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