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李明桥拍板:决定取消竞拍计划,由刘东福直接接手蓟原酒业;相关部门最初核出的竞拍底价是3700万元,决定在此底价基础上上浮13%,最后敲定的价格是4200万元,由刘东福自筹资金1400万元,缺口的2800万元,由副县长谢慕华负责联系银行贷款。
事情就这样尘埃落定,黄志安一看李明桥那架势,就知道再没有了任何回旋的余地。黄志安告诉黄小娜,根据他的分析,是黄小娜自作主张的“喂饵计划”,彻底惹恼了李明桥,为什么呢?李明桥不是傻瓜,他看得清清楚楚,最后有实力问鼎也敢于问鼎蓟原酒业的,除了刘东福,就剩黄小娜了,因为只要黄小娜出面,别的老板怯于郝国光的威势,绝对不会掺和这趟浑水,县政府与其给黄小娜一个人搞一次有名无实的竞拍,还不如直接卖给刘东福算了。
让黄志安意外的是,黄小娜的脸上竟然很平静,没有一丝懊丧或者羞恼的迹象,她把卡又推回到黄志安的面前,慢悠悠地说道:“黄县长,这么快就灰心了?你可别忘了,刘东福和县政府的合同还没有签呢,这贷款,几千万的数目,哪能一下子在短时间内就贷出来呢?人代会马上就要开了,到时候,李明桥的话到底还作不作数,别人不知道,您黄副县长还能不知道?”
黄小娜的声音很好听,清脆而温婉,像是一只只毛茸茸的小手,从黄志安的心坎坎上轻轻挠过,有种麻酥酥的感觉。但在黄小娜动听的声音背后,却满布着惊心动魄的杀机!
黄杨镇党委书记虞大麻子给沈小初发来一条短消息,他在短消息中文绉绉地说道:
黄杨镇有山,曰乌梢山;乌梢山有岭,曰牛头岭;牛头岭有沟,曰野人沟;野人沟有花、有草、有树,花曰野花,草曰野草,树曰野树;树上生满红彤彤圆嘟嘟的果子,曰野果;特邀沈大局长抽空前往,观野花野草,品野果,做野人游!
虞大麻子大名虞守义,又有雅称“挥霍光”,沈小初不愿意搭理他,随手回了一条短消息:
又准备怎么“挥霍”?
这次,虞守义没有再回短消息,而是直接把电话打了过来:“哎呀,我说沈大局长,你怎么跟那些低素质的人一样没有见识呢?他们背地里叫我‘挥霍光’,那是他们头发长见识短,你这样说,就不合适了,咱俩可是对铺啊。我拍胸口说话,天地良心,咱虞麻子可是没有往自己兜里装过一分一厘,钱可是分分厘厘都花在党和国家的工作上了……”
沈小初懒洋洋地说:“虞大麻子,你这话谁信呐?你自个相信吗?”
虞守义说:“看看,素质低了不是?咱好歹也是地方上一级党委的书记,最起码的党性原则还是有的嘛……”
沈小初懒得跟他嗦,说:“说吧,啥事?有屁就放……”
虞守义说:“也没啥事,就是想邀请沈大局长来我们黄杨镇游山玩水。”
韩大伟曾经提到过,虞大麻子似乎话里有话,想告诉他点什么。但沈小初却明白,虞大麻子这样的人,无非就是官场上常见的那种小爬爬虫而已,胆不小,却怕事,善明哲保身,只要手里稍微有点职权的领导,虞守义见了一准唯唯诺诺,唯恐稍有不慎,影响了他头上那顶比芝麻还小的破乌纱。这样的人,你别指望从他嘴里掏点什么出来。沈小初是打算去一趟黄杨镇,但不是去观野花野草,他对虞大麻子描绘的那个野人沟不感兴趣,他感兴趣的,是坐落在牛头岭半山腰上的半山村。
副队长韩大伟被送去市委党校学习,事前沈小初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直到韩大伟都被局长黎长钧安排人送走了,底下的人才跑来告诉他。沈小初的内心感到吃惊,但惊疑的神色只是从他脸上一掠而过,旋即又恢复了平静。这是什么意思?未必就有那么巧合吧。副队长韩大伟被抽调走了,等于卸去了沈小初的一只胳膊。底下的人都议论纷纷,说韩大伟去市委党校学习,是提拔之前的镀金,半年之后回来,一准升官。有好事者猜测,副局长沈小初一身兼两职,十有八九得让出一个来,韩大伟学习归来,估计刑警队队长一职,就非韩大伟莫属了。
对这些议论,沈小初向来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他最清楚不过,韩大伟别说升官了,能不能保住现有的职务,都很难说……明摆着,肯定是他们查案的行踪惊动了某些人,不然,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偏偏派韩大伟去市委党校学习呢?看来,代县长李明桥的担心不无道理,在一切都尚未水落石出之前,必须严密封锁消息。
不过,韩大伟去市上学习,沈小初倒觉得未必是一件坏事情。韩大伟是他一手带出来的,骨干,刑侦经验丰富,单单把韩大伟派去市委党校,又怎么捆得住他和韩大伟俩人的手脚呢?对一名刑警队副队长来说,偶尔玩玩“金蝉脱壳”的把戏,不过是雕虫小技而已,韩大伟只需要稍微动动手脚,就可以完全脱离市委党校的管辖,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外。韩大伟或许嗅到了一丝危险,去市上以后一直没有主动跟沈小初联系,直到一天晚上,都凌晨两点多了,才给沈小初打来一个电话。韩大伟在电话中说,他已经想办法从衢阳市中级人民法院拿到了一些相关的证据,是八年前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对蓟原县三名死刑犯人执行枪决的批复函复印件。沈小初告诫他,暂时不要轻举妄动,一定要保护好自己。至于下一步怎么行动,他暂时还没有想好,让韩大伟等他的通知。
沈小初没有带任何人,独自驾车去了黄杨镇。虞守义在路口等他,看见他的车来了,老远地就挥着手,嘴里边“沈局、沈局”地叫着,不住打着哈哈。沈小初让虞守义打发他的车回去,上自己的车。虞守义转身跟司机嘀咕了两句,就哈着腰,上了沈小初的越野吉普。沈小初一踩油门,吉普车直接向牛头岭驶去。
到了半山村,沈小初把车停在村子边上,对虞守义说:“知道黑蛋家在什么地方吗?我想去看看。”
虞守义说:“沈局哎,你这可是问着了,咱老虞别的本事没有,黄杨镇有几条沟几道坎,都住着些啥人,咱不敢说100%清楚,百分之七八十有吧,你只管跟着我走就成。”
沈小初就跟在虞守义的身后,朝村子里面走去。路上碰见几拨村民,扛着锄头往地头走,看见虞守义,都毕恭毕敬地说:“虞书记来了。”
“虞书记,早啊。”
“虞书记,去家里坐啊?”
虞守义大咧咧地“嗯、嗯”两声,算是跟村民们打了招呼。
虞守义带着沈小初,一直走到村子东头,一座二层小楼显眼地矗在面前,墙面上全部贴得有瓷砖,白颜色的,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耀眼的亮光。二层小楼的左旁,有一个小院子,院子里是一座青砖瓦房。
虞守义用手指着青砖瓦房说:“这就是黑蛋家,他那个爹呀,也真是,跟支书叫个什么劲?”
沈小初反问:“按虞书记的意思,合着小老百姓受了有权有势人家的欺负,就得干挨着是不?”
虞守义干笑了两声,说:“我哪有那意思?我的意思是说,这刘大彪自己出事不打紧,还连带家里人受罪,实在不划算不是?黑蛋那小子,多好的娃啊,就因为他父亲判了刑,还死在监狱里,到现在连媳妇都说不上一个……他去城里开店,母亲一个人待在家里,也是凄惶……”
他们俩人走进院子,一位50来岁的妇女听到响动,从屋子里探头出来看了看,立即“哎呀呀”地叫道:“原来是虞书记呀,啥风把你吹到俺家来了?”
虞守义说:“啥风?东南风呗。”
虞守义指着沈小初对那位妇女说:“这是我们县公安局的沈局长,黑蛋那包子店还是他帮着开起来的呢,路过你们家,顺道来看看。”
妇女的脸上掠过一丝狐疑的神色,说:“黑蛋说起过来着,沈局长真是俺们家黑蛋的大贵人……俺们家有啥看的?来来来,屋里坐,屋里坐。”
在决定来黄杨镇之前,沈小初产生过一个非常大胆的想法:他怀疑,刘大彪根本就没有死。一个人的一言一行,往往会在极其细微的地方暴露一个人的内心世界。黑蛋提到父亲刘大彪之死的时候,没有一丝一毫的悲伤之情,这明显有悖人伦常理。沈小初当时就觉得奇怪,后来又多次旁敲侧击,黑蛋虽然还是不露丝毫口风,但言语之间颇多支吾之处。沈小初就怀疑,黑蛋的父亲是不是还活在世上——这个想法,刚开始把沈小初也吓了一跳,但接下来,他越琢磨越觉得很有这种可能性,及至见了黑蛋的母亲,沈小初就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判断。
沈小初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黑蛋的母亲虽然上了年龄,但脸上却很红润,散射出一种庄户人家少有的健康而滋润的光泽;还有,狐疑的神色虽然只是在对方脸上一扫而过,却未能逃过沈小初的眼睛……不难看出,黑蛋的母亲在听到自己是公安局的领导之后,存有一丝戒备和警惕的心理。一个女人家,支撑她勇敢地面对生活的精神支柱,不外乎两个方面:一方面是为自己的男人活着,一方面是为自己的子女活着。从种种迹象来看,在这个女人的身背后,除了黑蛋之外,肯定还藏着一个强有力的男人,这个男人,十有八九就是她的丈夫刘大彪——如果沈小初的这个假设成立,刘大彪果真由于某种意外还活在世上,那么,只要找到刘大彪,八年前看守所24名死刑犯人失踪的谜案,就将迎刃而解。
沈小初和虞守义装模作样地屋里屋外瞅了一圈,就告辞了。沈小初本想打道回府,但虞守义不依,非要拉沈小初去野人沟不可。虞守义说:“不去的话,你这辈子后悔死吧。”经不住虞大麻子的一再撺掇,沈小初只好同意去野人沟打个转身。
吉普车顺着山道又驶出十来里地,没路了。沈小初把车停靠到路边,跟在虞守义的屁股后面步行进沟。又走出三五里地,沈小初不由感叹,野人沟真是个好地方,大片大片的野樱桃树,翠绿葱郁,清幽可人。不过,树上哪有红彤彤圆嘟嘟的果实?早都过了时令,野樱桃树上除了茂密的叶子,还是茂密的叶子。
他们爬上一座高耸的山头,站在山头上,可以一览野人沟的全貌。
虞守义说:“原来有条公路的,一直通到山背后,后来炸了。”
沈小初奇怪地问:“炸了?为什么?”
虞守义说:“不知道,那时候,我还没有来黄杨镇当书记呢。听人说,野人沟的最深处,原先也开得有煤窑,后来不知怎么的关掉了,煤井填了,路也炸掉了。现在,除了附近的村民,很少有人来这儿。”
“知道矿主是谁吗?”沈小初又问。
虞守义说:“具体情况不清楚,不过,听说是华光煤业公司的,刁富贵的洞子。”
3
刘东福觉得,这天底下还是有好心肠的领导的,至少代县长李明桥算一个,他一直瞧不上眼的女副县长谢慕华也算一个。李明桥在县政府常务会议上,拍板让他直接接手蓟原酒业,刘东福那个高兴啊,就差跪在地上喊李明桥爹了。接下来,副县长谢慕华带着他在各大银行之间跑来跑去,为了说服各家银行给他刘东福贷款,谢慕华的嘴皮子都快磨破了。刘东福感到过意不去,话里话外就有了一些怜香惜玉的意思。但谢慕华根本不领情,语带讥讽,说刘东福是那种见着骨头就会摇尾巴的“动物”。刘东福并不生气,自顾自傻呵呵地一个劲直乐——只要县政府同意把蓟原酒业卖给他,谢慕华怎么绕弯子骂他,他都照单全收,不介意。
刘东福原本以为,蓟原酒业就像一只煮熟的鸭子,马上就要从他的手掌心里飞走了——黄小娜是什么人?郝国光又是什么人?黄小娜和郝国光都是能够在蓟原县呼风唤雨的人物,他们看上眼的东西,有他刘东福什么事,有他仨刘东福也不是人家的对手,他除了靠边站,啥辙都没有。就在他都要绝望了的时候,竟然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县政府意外地取消了公开竞卖蓟原酒业的计划,改由法人代表直接接手。法人代表是谁?是他刘东福。虽然被李明桥胁迫着给黄杨镇捐了100万元,有些心疼,但跟整个蓟原酒业比起来,那100万算什么,不过小菜一碟,毛毛雨啦。
刘东福一高兴,吹牛的毛病就又上来了。他对谢慕华说:“谢县长啊,你还别说,这经营酒厂啊,这这这,放眼咱蓟原县,不,放眼整个衢阳市,不是我吹,还没有哪个能比得过咱老刘。”
谢慕华说:“是吗?我要是你的话,早都放眼全国全世界了,还衢阳市?”
刘东福舌头不打弯,说:“看看,当领导的,话里面又带刺了不是?我是小人物,有没有风度不要紧,您是县领导,得有点风度,得讲点风格不是?放眼全国,咱不敢吹这个牛;在甯江省,咱老刘不敢说是做酒这个行当里做得最好的,但咋着也排在前三名。”
谢慕华说:“刘总,你就吹吧,反正吹牛又不纳税,吹破了天,也没事。”
刘东福急了,唾沫星子横飞,说:“这怎么是吹呢?我这人的毛病,别人不知道,您谢县长还能不知道?实诚,从来不说假话。你看看啊,这省城的甯江汾酒,其他地市的,什么浠水烧酒啦、雎州米酒啦,还有邻省的陈州玉液等等,您扳手指头数数,从衢阳周边的县市开始,所有的经销商那里,摆的是啥酒?蓟原老白干!陈州玉液做得好吧,全国闻名,但你在衢阳市能找到一瓶不?找不到。有咱老刘在,陈州玉液再牛人,我也能让它怎么拉来,又怎么拉回去……还有省城,市场大吧,除了茅台、五粮液等高档白酒,中低档白酒的市场,50%是咱蓟原酒业的,20%归甯江汾酒,陈州玉液充其量只占了10%……整个甯江省的酒类市场上,咱蓟原酒业才是真正的老大,这不是吹牛,是真的!”
谢慕华嘴上“哼哼”两声,不怎么待见刘东福,但私底下也不得不承认,刘东福还真没有吹牛,他经营蓟原酒业几十年,还真做得不错,蓟原酒业在甯江省的酒类市场上,不仅销量逐年攀升,在消费者当中的口碑也好。有些个省上领导,放着上千块钱的茅台、五粮液等高档酒不喝,非要喝蓟原老白干……蓟原酒业在省内外的声誉,由此可见一斑。
再有个把周,县上就要开人代会了,政协也开会,比人代会迟一天。不知啥人定的规矩,从中央到省市,再到县上,政协会总是比人代会迟一天召开。刘东福兼了多年的县政协副主席,硬是没有想通这个道理。受市委组织部的委托,县委书记杜万清找刘东福谈过一次话,县委组织部长也在。杜万清嗦嗦绕了半天,表述的内容无非就是:待安排的干部多,职数却有限,建议刘东福让出政协副主席的位子来。
刘东福一想,反正蓟原酒业的改制马上就要结束了,国营变私企,自己作为私营企业的老板,再占着人家公家的一个坑,不大合适。刘东福就表现得很爽快,表示没有任何异议。
前些年吧,干部队伍没有现在这样庞大,一个干部还能占一个坑;这两年不成了,人太多,光领导干部就一抓一大把,往往是几个萝卜才占一个坑,弄不好,有的萝卜还没有坑。刘东福对自己这个啥事不顶的政协副主席,早就当腻歪了,怎么说呢,说是副县级,但啥实权都没有,不但没人听他的,反过来,他还要接受县商业局的领导。有时候,刘东福觉得自己头上的这顶官方帽子,很像性用品商店里出售的可以充气的那种仿真娃娃,看起来跟真人一样,但跟真人比起来,实在差太远了。再说了,书记杜万清之所以代表市委组织部找他谈话,说明市委常委会议已经通过了,成了定局,他即使不情愿让出自己占的这个坑来,市委组织部也未必会答应。
去了顶虚衔的副主席的帽子,却把蓟原酒业牢牢地握在了手掌心里,刘东福还是很满足的。前段时间,可把他急坏了,一趟趟跑县政府,找代县长李明桥,找分管的副县长谢慕华,后来看看情况不妙,又直接跑去县委找书记杜万清,但都没有找出个结果来——不管怎么着,蓟原酒业都凝聚了他几十年的心血,真要让别人买了去,他不心疼死才怪呢。
刘东福的心情很舒坦,有点“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架势,就连他额头的皱纹里面,似乎都满溢着笑意。他在县城最豪华的酒楼里订了一个包间,最大的那个,可以坐三四十个人,把他手底下的副总、销售经理,以及其他部门的头头脑脑和公司里的技术骨干,全都请了来。本来还想请李明桥和谢慕华来,但刘东福把电话打过去,两个领导都不理他的茬。刘东福也不生气,不来就不来,不妨碍他的乐和。点的菜呢,啥贵点啥;酒呢,就是他们公司生产的,挑最好的蓟原老白干上。刘东福提前打了招呼,不花公司的一分钱,他自己掏腰包宴请大家。公司的人就都嚷嚷:“刘总啊,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么多年来,刘总还是第一次在这么高档的地方宴请我们。”
刘东福晃着光秃秃的脑门,一本正经地对自己的下属说:“你们别拿这种眼神看我,咱以前是抠门,我承认,但说大了去,那是为公家,是为酒厂;说小了去,也是为我们大家自己不是?公司经营好了,管它是姓‘公’还是姓‘私’,它都是我们大家的公司,我们得指着它吃饭不是?”
众人就乱纷纷地说:“是啊,是啊,刘总说得有道理。”
刘东福说:“各位兄弟呢,都是我们公司的精英,跟随我这么多年了,今天,就放开了吃,放开了喝,菜不够咱再点,酒不够咱再抱两件上来……”
众人就都放开了,猜拳的、行令的、大块吃肉、大碗喝酒。
刘东福很快就进入了状态,脸色酡红,说话的时候舌头打卷,明显喝高了。他挨个给大家敬酒。每到一个人面前,他都“咣”地跟对方碰一大杯,然后乜斜着一双醉眼说:“兄弟,跟着哥好好干,有哥吃的喝的,就不会饿着兄弟,还是那句话,跟着老哥走,前途大大地!”
一边说着,一边翘起右手的大拇指,用力地晃悠着。
那天,刘东福最后醉得一塌糊涂,反正两圈酒敬下来,他还没有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就软软地瘫在了地毯上,只几秒钟,响起了风箱般的呼噜声。
最近有些不太平,郝国光的心里虚虚的,有种不祥的预感。这种感觉很奇怪,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或许是真的老了,难免患得患失起来。但经验告诉他,当一个人感觉不太好的时候,也就到了该收手的时候了。古人有两句诗,郝国光多年来一直记得,原诗是这样的:“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这两句诗,别人是怎么理解的,郝国光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的理解肯定有别于其他人。郝国光认为,大凡容易“沉舟”的地方,肯定都是险地,都是容易出事的地段,后来者只有提高忧患意识和警惕性,才可以做到“千帆过”……所以,郝国光一直把忧患意识和警惕性放在首位,因为有“沉舟”和“病树”做他的前车之鉴。
种种迹象表明,有危险正在向自己逼近。郝国光觉得,该是善后的时候了,不然,一招不慎,多年来的心血就会毁于一旦。他吩咐黄小娜,马上安排刁富贵出境,先送去香港,然后让他转道去美国。郝国光寻思过,美国这个地方,或许更适合自己的这个小舅子,在美国,至少枪支是可以随身携带的,不犯法;而且,那个以霸权主义著称的国度,向来喜欢打打杀杀,刁富贵好的就是这个,正合他的脾胃。
出乎意料的是,刁富贵竟然失踪了,怎么都联系不上。后来联系了刁富贵藏身的那家旅馆,旅馆主人说,刁富贵是自行离开的,还欠着他十来天的店钱呢。黄小娜感到意外,郝国光更意外。刁富贵身上没有多少钱,当初送他走的时候,只给了他区区20万元,20万元搁在刁富贵手里,也就是半年的生活费,屁事不顶。按道理,手里没钱的刁富贵是不会乱跑的,公安局还在通缉他呢,他自行离开,能去哪儿呢?他又准备干什么?
郝国光这辈子,啥事都能算准,啥事都能把主动权紧紧地掌握在自己的手心里,唯独刁富贵,是他的一根软肋——他永远都无法知道自己的这个小舅子,下一步准备干什么,又准备闯多大的祸!
刁富贵的失踪,不是个好兆头,而且在某种程度上,打乱了郝国光的计划和步骤。他不得不临时改变计划,先动员刁月华去加拿大。他和刁月华的关系虽然一度很紧张,但他们之间的亲情关系,却是怎么也改变不了的,刁月华始终是自己的原配夫人,始终是儿子的母亲闺女的娘。刁月华不愿意去。但这次,郝国光动了真格的,不去不由她。郝国光明白地告诉刁月华,事情正在朝着他无法把握的方向发展,说出事的时候,就像万里长堤毁于小小的蚁穴,哗啦啦就倒了,脆弱得不堪一提……那个时候,人力是无法回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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