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张得贵动的脑筋,都在临省?那蓟原的地皮呢,白白地便宜了那些开发商?”
“不,张得贵没有那么傻,”郝国光舒了口气,接着说,“蓟原的地皮,都是留给那个县级市的国土局长的。”
黄小娜这下明白了:对方在张得贵的地盘上拿地,反过来,对方的地盘,又成了张得贵的天下。
郝国光说:“张得贵这个人极端聪明,你想啊,纪检委的人再聪明,又怎么会怀疑到邻省的县份去呢?他跟那个县级市的国土局长勾上了手,生意照做,钱照拿,却来得很安全。”
“也就是说,我们想要拿地的话,必须去邻省的那个县级市?”黄小娜字斟句酌地问。
“对头!”郝国光拍拍她的肩膀,“在蓟原,你是不可能从张得贵手里拿到地的。”
不待黄小娜说什么,郝国光又说:“在那个县级市里,张得贵给过我两块地皮,都在刁富贵名下,还没有来得及开发呢。”
黄小娜说:“怪不得张得贵对西城口那块地既不松口,还敢跑来张口要房子。”
“你放心,张得贵既然敢跟你张口,那说明,他手里又有了一块好地皮,只不过,不是在蓟原县而已。”郝国光十分有把握地说。
黄小娜轻描淡写地说:“既然不在蓟原,就还是让你的小舅子出面得了,省得你家那个母老虎,又大发雷霆,反正手心手背,还不都是你身上的肉呗。”
“不行,”郝国光果断地说,“这次你亲自出面,而且不能让那姐弟俩知道。”
黄小娜有些奇怪,没有言语,只是用征询的眼光看着郝国光。郝国光让自己亲自出面去拿地,还必须背着刁月华和刁富贵——她一时拿不准郝国光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郝国光怀疑自己有什么野心?
作为女人,从她当年进入风月场所的那刻起,黄小娜就知道金钱对她来说有多么重要了。有时候,一个女人家,不一定非得要有美丽的容貌,但一定得有金钱。现实就是这样,美貌不能当饭吃,金钱却可以买来美味佳肴。她知道,郝国光就是可供她这辈子依附的一座高大的靠山。这么说吧,如果郝国光是一棵大树的话,那么她黄小娜就是缠绕在树身上的菟丝花。如果树倒了,菟丝花也就肯定不存在了。
所以,多年来,黄小娜一直在努力赚钱,尽管她那个总经理只是名义上的,事实上的大老板还是郝国光和刁月华,但她知道,只要自己一心一意地帮助郝国光,郝国光就绝不会少了自己的那份。
她从来没有起过二心。她太知道女人在男人们心目中的地位了:在这个弱肉强食的社会里,女人就是男人的依附品,看似刀俎,实则鱼肉。
作为“鱼肉”的女人,为什么非要跟男人们一比高低呢?这是黄小娜的聪明之处,也是多年来她跟郝国光配合默契的根本所在。她从来不要求郝国光给予她什么,名分、地位,统统都不需要。她要的,郝国光自然会给她,那就是钱,足够多的金钱。在这一点上,她和郝国光的目标是高度一致的。
黄小娜自认从没有起过二心,她也不希望郝国光怀疑自己。她试图从郝国光的脸上看出点什么来,但郝国光的脸上,没有任何开玩笑的成分。
她问:“为什么不让你老婆知道?”
郝国光说:“女人家,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知道得越少越好。”
黄小娜说:“我也是女人哎,过分!”
郝国光一把揽过她,说:“你不一样,在生意场上,你比很多男人都聪明。”
……
郝国光没有对黄小娜说实话。刁月华是见识短,这话不假;但郝国光担心的不是这个。该刁月华知道的,刁月华已经知道得差不多了,即使现在想撇开她,未必是件容易的事情——不,压根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否则,郝国光绝对不会容忍刁月华给自己戴一顶绿帽子。
郝国光真正担心的,是怕刁月华和刁富贵合起伙来,在背后捣鬼。他无意中发现,刁月华和刁富贵最近有些鬼鬼祟祟的,好像在谋划什么事情。凭直觉,这姐弟俩十有八九在动歪脑筋——郝国光在官场和生意场上,摔打滚爬了大半辈子,他的直觉,向来比较准确。
自从刁月华和周伯明被自己捉奸在床之后,夫妻两个基本上就形同陌路了,只是表面上,还维系着夫妻的名分。儿子和女儿有时候打电话回来,他俩还得装作很高兴的样子,这个说了那个说,换着跟孩子们聊。女儿在省城,打来电话的频率多一些;儿子在加拿大,电话就相对少一些。十年前,郝国光不顾刁月华的一再反对,把儿子送去了加拿大。刁月华哭过、闹过,说把儿子送那么远,十年八年的都见不上。郝国光就骂她头发长、见识短。郝国光比谁都清楚,别看自己现在挺风光,官场上得意,生意场上更得意,但共产党的事情谁说得清楚,说不定哪天翻船了,总不能把儿子也牵扯进来吧?他不像周伯明那么傻,自己当官,也拼命把儿子往这条道上拽。周伯明的做法,是很危险的。在中国当官,不是什么好职业,只不过,奔仕途对大多数人来说,是一条捷径——有什么行业,能比当官更快、更好地得到回报呢?没有,至少目前还没有。儿子的外语差,加拿大华人多,不至于像盲流一样。他给儿子注册了一家贸易公司,买了别墅和车,还给相中了一位加拿大籍的华人姑娘。但这小子,把人家姑娘的肚子搞大以后,就一脚把对方踹了;公司也不知道怎么经营的,反正年年亏钱。但这些,郝国光都不在乎,他知道自己的儿子不是经商的料,之所以给他注册公司,只是让他有个事干,别一天到晚无所事事、游手好闲的。他知道,官有当到头的一天,煤有挖完的一天,必要的时刻,儿子和加拿大的公司,就是他们夫妻俩最后的退守之地。
但让郝国光生气的是,刁富贵明摆着是混蛋,刁月华还偏偏护着他、宠着他,不光这样,有时候还跟刁富贵一起瞎折腾。他劝过刁月华,让她趁早去加拿大陪儿子,省得这小子在外面天大地大的不学好。刁月华不听,说什么是自己嫌她碍眼,碍着他找狐狸精了。看看,就这见识?自己再怎么花哨,刁月华始终是儿子的母亲、闺女的娘,这一点是谁都改变不了的,他们夫妻,已经有血缘关系把他们紧紧地捆在一起了,还闹腾个什么劲?这傻女人,死脑筋不说,还敢犯浑,把野男人带到家里来?
生气归生气,这层窗户纸还不能完全捅破,小不忍则乱大谋,他们俩的夫妻关系,还必须小心维持着。
刁月华动不动犯浑,郝国光就提高了十二分小心。他安排人私下里了解了一下,才知道刁富贵极力撺掇自己的姐姐,拿出钱来竞购蓟原酒业公司。
蓟原酒业公司的改制,郝国光曾经动过心,毕竟白酒属于可再生产业,而煤炭,不可再生资源,总有没得挖的一天。但他有些犹豫。他担心两个方面:一是蓟原的天空,究竟还能属于他郝国光多长时间;二呢,古人说得好,隔行不取利,自己只会喝酒,不会造酒,一旦把酒厂买到手,能不能经营得住,还很难说——刘东福那个人,别看头发掉得没几根了,做酒厂做得贼好,精明着呢。
没想到,刁富贵竟然打起蓟原酒业的主意了。刁富贵游说自己姐姐的理由竟然是:煤矿上挣得钱再多,都是老郝家的;只要刁月华拿出私房钱来,把蓟原酒业买到手,就是老刁家世世代代的产业。更让郝国光没想到的是,刁月华竟然动心了,背着他积极为竞购酒厂做准备。
郝国光哭笑不得。他想,刁月华要是有黄小娜一半的聪明就好了,不,有黄小娜1/3的聪明就成。可惜,刁月华简直笨到了家。她也不想想,作为郝国光的妻子,她自己是郝家人还是刁家人,难道都分不清楚?再说了,即使她想为娘家的这个弟弟置办一份产业,那也得看他是不是那块料啊。当初,刁月华一哭二闹,郝国光不胜其烦,才把牛头岭的煤矿交给刁富贵经营,给了他一个总经理的头衔,但要不是他郝国光罩着,刁富贵早都把天戳了几个窟窿了。话又说回来,如果刁月华铁了心要扶持弟弟刁富贵,那也没有必要背着自己吧,私房钱,刁月华哪来的私房钱,还都不是他郝国光挣的?
这娘们,没得救了。
郝国光寻思,与其让刁富贵折腾,还不如让黄小娜出面竞购,一来,黄小娜的身份没有自己妻舅的身份来得显眼,可以适当地避避嫌疑;二来,黄小娜毕竟是做生意的好料子,不像刁富贵,猪头一个,嫖小姐都能嫖出强奸案来,什么出息?
但是,如果让黄小娜出面竞购蓟原酒业,很容易引起刁月华的猜忌。事情明摆着,刁月华现在最忌讳的事情,就是担心自己伙同别的女人撇开她。她早就怀疑,黄小娜有取她而代之的野心。她不知道的是,黄小娜只不过是一位风尘出身的女子,自古以来,婊子无情,戏子无义,跟这样的女人,又怎么谈得上感情呢?郝国光是迷恋黄小娜的肉体,迷恋她的年轻美貌,但这并不等于就必须把黄小娜娶回家啊。更何况,黄小娜之所以多年来一直对自己忠心耿耿,还不是冲着自己手中的权力来的?权力是什么?权力就是效益,权力就是金钱,权力就是身份和地位……郝国光心里明白得很,黄小娜才30岁出头,自己已经是半大老头了,即使自己有心让黄小娜成为自己的正宫娘娘,黄小娜也未必看得上眼,因为权力总有从自己手中溜走的一天。刁月华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担心,咸吃萝卜淡操心,很是莫名其妙。
有些道理,郝国光是没有办法跟自己女人解释清楚的。这就像一团乱麻,你越是急于把它理顺,它就越是乱得紧。
但郝国光明白,如果他不出面,仅凭刁月华和刁富贵姐弟俩,即使参与竞购蓟原酒业,成功的概率也是小得可怜。他打定主意,不打算让刁富贵在背后跳神弄鬼;如果非要参与竞购,就得让华源公司和黄小娜出面,否则免谈——他的这个妻舅,怎么说呢,后脑勺上长得有反骨,说不定哪天,就把他这个姐夫给卖了,弄不好,连他老姐都卖!
3
“胡说八道!问问省厅的那帮子狗屁专家,还有没有最起码的验尸常识?别他妈司马懿破八卦阵——不懂装懂。”
沈小初眉头紧蹙,一边把验尸报告“哗”地扔在办公桌上,一边对站在一旁的韩大伟说。
“就是,我也觉得很奇怪,结果怎么会是这样子的呢?”韩大伟谨慎地说。
本来,黄杨镇发现的那具尸体,县局做过一次详细的检验,临了却没能得出确切的结论,连死亡的具体时间都无法搞清楚。沈小初窝火,把检验科的一干技术人员骂了个狗血喷头。他亲自给市公安局打电话,让市局派两个得力的技术人员下来。市局的人前前后后来了七八趟,最后一次,取了相关的检验样本,直接奔了省厅。
结论是省厅的人下的,验尸报告上说:死者系死于八年前,或者更早;致死原因,疑为溺水窒息而亡。
“八年前?八年前的尸体,还能保存到现在?早都只剩骨架子了……这还用检验?猪脑子都想得出来。”沈小初用右手的指关节敲敲桌面,接着说,“发现尸体的位置虽然是河床,但明摆着是山洪从山上冲下来的,100%是煤矿上的工人——溺水窒息死亡?山上又没有河流,怎么个溺法?难不成是谋杀,用脸盆盛水淹死的?简直是开国际玩笑嘛。”
电话就是在这个时候打来的,黄杨镇派出所所长在电话里面几乎带了哭腔,他说:“沈局,不好了,出大事了!山上打群架,好几百人,动了家伙,还死了人……”
沈小初先是一愣,紧接着反应过来,立马扔掉电话,抓过搭在扶手上的警服,边往外跑边命令韩大伟:“牛头岭出事了,械斗。紧急集合,马上出发;还有,通知医院,让派几辆救护车,顺便给黎局说一声,让他给县上相关领导汇报一下。”
话未说完,沈小初的人已经到了院子里,上了他那辆越野吉普车。
身为公安局副局长兼刑警队队长,沈小初不能不急。牛头岭是蓟原县最大的煤炭产地,不出事则已,一出事,就是能把天戳个窟窿的大事情——沈小初太知道蓟原的这一亩三分地上,都潜藏着哪些不稳定分子。别的地不说,单说牛头岭:大大小小的煤老板、街头混混、外来工、逃犯、打手等等,不一而足。这样庞杂的人员结构,平时的磕磕碰碰,打个架、争口闲气什么的,多得跟牛毛一样,当地的派出所,虽然隔几天就派民警去山上溜达一圈,却也顶不了多大事。
沈小初和韩大伟带着一干刑警赶到牛头岭的时候,局面已经得到了初步的控制:群殴的人群被派出所民警和镇上的干部分割几处,分别看管起来。
出事地点是一处煤井。不用说,场面一片狼藉:塔吊被推倒在一边,有几个运送煤矿的车兜子,被砸扁了,掀翻在地;煤井前的场地上,乱扔着砖头、棍棒、钢管、钢钎、大锤、斧头、铁锨、头、砍刀等等,有的棍棒上面沾满了血迹;另外,还有一杆双管猎枪、一杆小口径步枪、一把五四手枪,醒目地夹杂在棍棒和钢管中间;一具尸体横卧在地上,看不清面目,血糊糊一片,大腿上有一处枪伤,还在往外渗血;尸体旁边,躺着一二十个衣衫不整的煤工,大多数人满脸血污,不间断地呻吟着;其他人则一律抱着脑袋,分几堆就地蹲着。
派出所所长和镇上的领导迎了上来。
情况基本上摸清楚了:参与械斗的人共有237人,都是煤窑上的工人,分属3家公司:一家是华光煤业公司,总经理刁富贵;还有两家,公司规模小一些,一家的老板姓马,回民,本地人;一家的老板姓高,河南人。群殴原因是,华光煤业公司所属的3号煤井,在进尺打到1300米的时候,又分出两条岔道,以“人”字形向两旁掘进,结果,开采到了高姓老板和马姓老板两家公司的地盘上。对方不服,来找刁富贵说理,被刁富贵的爪牙打了个鼻青脸肿。姓马的回民和姓高的河南人都咽不下这口气,组织自己矿上的民工和喽,有铁锨的拿铁锨,有大锤的扛大锤,浩浩荡荡地开了过来。然后就是一场混战,高姓老板大腿上挨了一枪,混乱中被乱棒打死了,马姓老板已经躲了,据说也受了伤,左边的耳朵只剩下了半拉子;另外,重伤7人,轻伤23人……
黄杨镇党委书记虞守义不住地搓着一双大手,略显尴尬地说:“老,老,老同学,你看这事闹的?又麻烦你跑一趟……”
沈小初用鼻子眼哼了一声,心说,我来如果能让这个地方安生的话,就天天往这疙瘩跑。他说:“虞大麻子,你这一亩三分地,真他妈够乱的,上次的案子还没有眉目呢,看看,又整出这么大的事情?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在拍土匪混战的电影呢?”
虞守义苦着脸说:“这不是没有办法吗?矿山上的情况,你又不是不清楚?”
沈小初不再跟他嗦,吩咐干警把受伤的人抬到救护车上去,先往医院送;然后就地审问几个小头目,重点是打死人的凶手和枪的主人。但问了半天,没有问出个所以然来,比较一致的口供是:当时场面太乱,没看清姓高的老板是哪个打死的,也不知道哪个是枪的主人……
等于没问。
半个小时后,局长黎长钧陪着一干县上领导赶了来,代县长李明桥、常务副书记年长富、常务副县长黄志安,人大主任、政协主席,还有政法委书记,以及国土、煤炭、安监等几家相关局委的一把手。
李明桥的脸色很难看,其他县上领导,也都黑着脸,一脸肃穆。
蓟原县的煤老板们有句非常流行的口头禅,就是“摆平”。
煤窑上出事了,死了矿工,家属找来了,怎么办?摆平;手底下的喽打了人,被派出所扣了,咋办?摆平;证照不齐了、违规使用爆炸物品了、不符合安全施工标准了,相关部门找了来,要关闭洞子,要罚款……咋办?摆平。是的,“摆平”,看似简简单单的两个汉字,却是用成摞成摞的人民币堆砌出来的——这是蓟原的煤老板们惯用的伎俩。
但这次,事情的严重性远远超出了煤老板们自己的想象:200多人的一场混战,砖头、棍棒、钢管、斧头、铁锨、头、砍刀,还有国家明令禁止私藏的枪支,死了人,伤的就更不用说了,几十个呢……是不是真的发生过规模如此庞大的械斗场面?他们自己都有些怀疑和纳闷:好像是又回到了土匪横行、军阀乱世的旧社会,又好像是在某部影视剧里面充当了一回群众演员。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这次,绝对不可能像往常那样,轻轻松松地“摆平”!
李明桥的恼火是显而易见的。他刚刚给各部门下达了死任务,要求各部委局和相关企业,切实做好石副省长来蓟原视察的一应准备工作。没想到,在不到几天的工夫里,矿山上竟然出现如此大规模的械斗场面,甚至打死了人。
这还了得?
看来,沈小初在报告里说得没错,蓟原县治安环境比较差的根子,就是在矿山上——煤炭产业在给人们带来高额利润的同时,也滋生了腐败和罪恶,就像这次上百人的械斗事件,还不是利益之争?马姓老板扔下煤窑跑了,县公安局已经发了追捕令;最倒霉的是那位姓高的河南人,虽有上亿家财,却已经无福消受,为争地盘把小命都搭进去了;唯独华光煤业公司的刁富贵,出具了飞机票、外地宾馆的住宿发票、以及随从人员的证供等等,有不在场的证据。调查显示,华光煤业公司的3号煤井开采到别家公司的地盘上,是刁富贵的手下、3号煤井的矿长自作主张干的,跟刁富贵没有直接关系,群殴事件也是该矿长带人参与的,跟刁富贵一点边都沾不上。
但李明桥有些怀疑。
刁富贵是煤炭局长郝国光的小舅子,不排除有人为了包庇刁富贵而出具假证据、假口供的可能。对刁富贵这样的人而言,别说弄几张外地的住宿发票、找几个狗腿子做不在场证明,就是把蓟原县的天和地打个颠倒,都完全是有可能的事情。另外,这里面有没有煤炭局长郝国光什么事,也很难说——弄不好,牛头岭的煤井,就是他和刁富贵两个人的。
但怀疑归怀疑,在没有足够的证据之前,刁富贵这样的人,暂时是不能碰的——牵一发而动全身,谁知道刁富贵的背后,除了他姐夫郝国光以外,还靠着些什么人。他只是私下里嘱咐沈小初,继续搜寻证据,密切注视刁富贵的动向,以这次群殴事件为由头,一查到底……李明桥压根就不相信:朗朗乾坤之下,在庞大的国家机器面前,还收拾不了刁富贵这样的混球?
前些个日子,就是骆晓戈休假来蓟原的那几天,李明桥抽空带她去一家小饭馆吃饭。饭馆不大,没有雅座,大通间,但川菜做得贼好吃。李明桥和骆晓戈要了几个菜、两碗米饭。正吃着,旁边一张桌子上,一帮人在拼酒,一位膀大腰圆、满脸络腮胡子的主,脸都喝红了,舌头打着卷说:“在蓟原,就没有老子、老子办不成的事。”
旁边的人附和着说:“是啊,是啊,罗总黑道白道通吃,厉害着呢。”
那位叫罗总的,经人一夸,更得意了,说:“知道,知道李明桥不?新来的县长,他,他是,是我本家侄子,亲的……我让他往,往,往东,他他他,不敢往西……我让他掂,掂,掂皮鞋来,他不敢,不敢,掂拖鞋来……”
骆晓戈用胳膊肘捣捣李明桥,朝旁边的桌子努了努嘴,说:“你大伯在那儿呢,不上去敬个酒?”
李明桥白了骆晓戈一眼,没理她,仍旧埋头吃饭。
骆晓戈自顾自话,又来了一句:“奇了怪了,既然是本家,又是亲的,怎么一个姓罗,一个姓李?该不是你打小就过继给别的人家了吧?”
……
想想看,连他这个当县长的,都成了人家老板们茶余饭后揶揄的对象——也就是说,人家腰包里有钱,根本没把他这个代县长放在眼里——更遑论老百姓在这些人眼中的地位了,治安环境不差才怪呢。
李明桥臊得慌,更加坚定了他整顿矿山的决心。
牛头岭大规模的械斗事件,给李明桥提供了一线机会。他仔细琢磨了一下:石副省长来蓟原,是一个由头;矿山发生大规模群殴事件,打死了一名煤老板,这又是一个由头,两个由头加起来,李明桥想就此对这一带的矿山进行一次强制性的整顿。
要是放在平时,李明桥一旦提出整顿矿山,班子里肯定会有人跳出来反对,甚至惊动上面的个别领导也不一定。但这次,估计再没有谁敢跳出来提反对意见,因为,血淋淋的教训就在那儿摆着,借他仨胆他都不敢说个“不”字。
李明桥把自己的意见跟书记杜万清沟通了一下。杜万清在电话那头沉默良久,没有表示反对,但他强调:一方面,一定要就事论事,尽量不要扩大化;另一方面呢,矿山整顿明着要触动一部分人的切身利益,一旦发生冲突,或者出现僵持局面,要以说服教育为主,宜软不宜硬,万万不可激化矛盾。
李明桥表示同意。书记杜万清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很明显,一些非法小煤窑,窑主本来就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挣钱,你把人家的矿井给封了,对方不跟你拼命才怪?这些窑主里面,可是不乏亡命之徒。
但李明桥打定了主意,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难度再大,困难再多,也要拼一把。这就跟割毒疮一样,你越怕疼,越不敢割,它就越能化脓,甚至会衍生出更多的脓疮;如果你咬着牙,狠着心一刀下去,把腐烂部位全给割掉了,说不定啊,这毒疮早都治愈了。
李明桥主持召开了一次“四大班子”联席会议,县委、人大、政府、政协等四套班子在家的领导统统出席。
在会上,李明桥明确提出,要把整顿矿山作为全县工作的重中之重来抓。他指出,矿山上的滥挖滥采、非法开采、监管力度不够,已经成为制约和影响全县经济、环境保护、治安环境等健康发展的重要因素,是大脓疮,必须把它一刀割掉。李明桥甚至打了一个官腔,他说,石副省长来蓟原视察,是一项艰巨的政治任务,我们必须给石副省长的视察,创造一个规范而有序的矿山环境。
会议决定:由煤炭管理局、国土资源局、安监局、公安局、工商局、电力公司等各部门,抽调具有实践经验、且熟悉煤矿安全生产法律法规的采掘、机电、通风、地质、防治水、安全等专业人员,组成蓟原县煤矿整顿(监管)检查小组。李明桥亲自挂帅,担任组长,常务副书记年长富和常务副县长黄志安担任副组长,其他相关部委局的头头担任组员,针对矿山上存在的一系列问题,做一次大彻查:凡是存在安全隐患的矿井,责成有关部门吊销其相关证照,坚决停业整顿;凡是无证照、非法开采的小煤窑,一经查实,必须在限定的时间段内,拆除其主副井提升运煤系统的动力设备,遣退从业人员,公安部门停供并清缴火工品,供电部门停止动力供电,监管单位派专人24小时逐矿盯守,确保不再具备生产条件,直至最后完成关闭矿井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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