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部是需要流动的,这就跟水一样,一直流动的水,叫“活水”;静止的水,叫“死水”。所谓“流水不腐”,可指干部的调配使用。代县长李明桥试图盘活蓟原这潭“死水”,所以,不管这几位局长的身后有没有“大手”,也不管这只“大手”是从哪个方向伸过来的,他都打算摸一摸,哪怕一直摸到老虎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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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明桥刚来蓟原那阵,就听人说过,在蓟原地面上有“四大牛人”,任谁来当书记县长,这“四大牛人”是万万开罪不得的,否则,你就甭想在蓟原的地面上混。老百姓中间有一个非常流行的顺口溜,就是专门说这四个人的:
国土局长的胃,煤炭局长的汤;
财政局长的钱袋子,公安局长的枪!
老百姓说,县里四个要害部门的宝座就是专门为这四个人定制的,只能他们坐,别人想坐门都没有。据说,国土局长已经把自己的年龄改小过三次,财政局长档案上显示的年龄只比自己的儿子大十二岁……由此,老百姓把国土资源局、煤炭工业监督管理局、财政局、公安局四个局长的位子,称为四大“铁板凳”。
李明桥不信这个邪。他认为,不就是几个小小的局长吗?有什么动不了的?八大军区的司令员都换防呢,他们还能把局长当到老死不成?没人敢动他们,说明有人的屁股不干净。
李明桥上任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准备拿这几位局长开刀——他们当局长的时间太久了,这就跟食物一样,在一个袋子里储存的时间过长会发霉的。李明桥当然不希望这几位局长跟时间放长了的食物一般发霉,甚至变质变味,他只希望他们顺顺当当地让出局长的位子来,让年轻有为的人上,扎扎实实地干点工作,别死占着茅坑不拉屎。干部是需要流动的,只有流动了,排在后面的干部才会看到被提拔的希望,才会更有干劲。这就跟水一样,流动的水,叫“活水”;静止的水,叫“死水”。所谓“流水不腐”,可指干部的调配使用。
李明桥想让蓟原县这潭“死水”变成“活水”。
来蓟原赴任之前,市委翟副书记告诉李明桥,说蓟原是矿区,情况复杂,凡事要讲究策略。翟副书记的话说得很诚恳,完全是父辈嘱咐晚辈的口吻。李明桥给翟副书记当了五年秘书,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个以铁腕著称的领导的真情流露,这让他感动不已。翟副书记大名翟子翊,是市委常务副书记,分管党群组织工作,一度被誉为衢阳市除书记市长以外的“第三号人物”。由于工作作风强硬,敢跟市委书记拍桌子,所以在衢阳的干部们口中,翟副书记素有“铁腕老三”之谓。
翟副书记说:“明桥啊,万清同志是老资格的县委书记,遇到化解不开的矛盾,多跟万清同志沟通沟通。”李明桥连连点头,倍感自己任重道远,同时感觉自己面对的不是跟随了五年的市委副书记,而是父亲,一位慈祥的父亲。这种感觉很奇怪,一度让李明桥产生错觉,好像自己的父亲还活在世上一般。
李明桥的父亲跟翟副书记是同学,当过副县长,曾经在衢阳的政界风云过一段时间。还是在任上的时候,所在县的一处大楼发生坍塌事故,李明桥的父亲第一时间赶到现场,毅然冲进坍塌的楼内救人,结果被流石击中,当场殒命。当时李明桥还小,只记得父亲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庞。正是这个原因,翟副书记当上常务副书记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让李明桥担任自己的秘书,并且把李明桥提拔为市委办公室副主任。在李明桥看来,翟副书记是那种平时不苟言笑的领导,很严肃,轻易不会表露出什么。在官场待得久了,李明桥已经习惯了听假话、空话、套话,翟副书记的一番肺腑之言,反倒让他有一种如沐春风之感。
翟副书记还说,凡事要讲究策略——所谓策略,说白了,就是处事技巧,无非“圆滑”二字而已。李明桥暂时还不想“圆滑”,他不想让自己刚来,就给蓟原的老百姓和干部一种错觉,让他们以为自己工于心计,只是一心奔仕途的官场“老油条”。李明桥的父亲当副县长的时候,在老百姓当中口碑不错,李明桥也想当一个口碑好的县长。他的观点是:为政一方,就一定要造福一方;否则,就不要死占着县长的位子。如果只是单纯地为了加官进爵,那还真不如像谣谚里说的,回家卖红薯去。
但蓟原县的干部结构让他寒心。据李明桥私下里了解,国土局长张得贵的真实年龄已经六十有五,为了赖在局长的位子上不下来,先后把自己的年龄改小过三次。据说这个国土局长的胃不同于普通人,酒量惊人,属于千杯不醉那种,而且是非15年窖藏的茅台不喝。他手里掌握着审批土地的大权,围着他转的尽是房地产公司的老总。一次,在饭局上,张得贵扬言:“喝一杯酒,批一亩土地。”一位开发商连喝180杯,当场就喝趴在地板上了,后来进医院躺了半年,出来之后就变成了植物人,整天坐在轮椅上被保姆推来推去。好在国土局长讲信用,如数给了该开发商180亩土地的批文,只是批文交给了继任公司老总的儿子手上。
更有意思的是财政局长周伯明,把年龄一次改小了11岁,结果,档案上显示的年龄只比自己的儿子大12岁。在蓟原,当官的修改自己的实际年龄几乎成了公开的做法。被老百姓戏称为“四大牛人”的另两位局长,一位是煤炭工业管理局局长郝国光;一位是公安局长黎长钧。郝国光在煤炭局长的位子上已经干了十年,还没有歇的意思;黎长钧的公安局长也干了八年了。据说郝国光有一个嗜好,就是不论在什么季节,每天清晨必喝一碗“王八汤”,而且必须是当地土生土长的野生鳖配以专门从国外进口的名贵药材,用文火慢慢炖成的汤——背地里,老百姓都把郝国光称为“王八局长”。黎长钧更绝,每逢饭局,先解下腰带上的手枪,往饭桌上一放,谁要敢不喝酒,对不起,看看枪口再说。
李明桥知道,这几位局长能够如此跋扈,如此无法无天,肯定不是吃干饭的。有人告诉他,最好别碰那几位局长。提醒他的人是出于好意,不想他得罪人进而给自己惹上什么麻烦。但有些人,是必须得得罪的;有些麻烦,也是根本无法避开的。李明桥心里清楚,自己的这个县长并不好当,弄不好连这几个局长都领导不了——他的前任就是被这几位局长排挤走的。但李明桥既然认定了要拿这几位局长开刀,就不管他们是吃干饭的还是喝稀饭的,吃干喝稀都一样,先拿下来再说。让李明桥作难的是,牵扯到干部的任免事项,决定权在于县委常委会议。尽管各大局是县政府下辖的职能部门,但局长的任免,他这个县长只有提名权和建议权,最后决策拍板的,还是人家书记杜万清。在李明桥来之前,杜万清就已经在蓟原当了一届县长、一届县委书记,算是蓟原的老干部了。李明桥听人说过,杜万清作风严谨,逢年过节,家里的门一关,任何人不准进;调整干部的时候就住办公室,跟干部谈话时一般都有两名以上的干部在场。李明桥奇怪的是,县委书记杜万清素以清廉著称,却任由这几名局长在蓟原的地面上跋扈,岂不怪哉?唯一的解释就是,这几位局长的背后有一只“大手”,这只“大手”伸得比较长,其力度足以令县委书记杜万清保持缄默。李明桥给翟副书记当了几年秘书,学到不少东西。他知道,即使在官场这个深不可测的泥潭里面,也完全可以做到洁身自好,因为无欲则刚。翟副书记向来以强硬在衢阳的干部百姓当中颇有口碑,原因非常简单:他说的每一句话、干的每一件事情,都不是出于个人目的,而是出以公心——正因为这一点,有时候就连市委书记和市长都怵他三分。李明桥时不时地以翟副书记为自己的学习榜样,认为官当到一身正气的份上,就可以 “无所畏惧、不怒而威”。
代县长李明桥试图盘活蓟原这潭“死水”,所以,不管这几位局长的身后有没有“大手”,也不管这只“大手”是从哪个方向伸过来的,他都打算摸一摸,哪怕一直摸到老虎屁股。
蓟原县政府的办公大楼在东关大道北端,临街六层,大门面南背北;县委办公大楼却刚好在东关大道南端,也是六层临街,大门面北背南,刚好正对着县政府大楼。
李明桥刚来的时候,看到蓟原县委、县政府两栋办公大楼的建设格局很不习惯。古人迷信,讲究风水。自古以来,官衙大门100%都是面南背北。蓟原县政府的办公大楼倒符合古人的风水之说。让李明桥不习惯的是,县委、县政府的两栋办公大楼矗在东关大道的两边,隔街相望,猛一看去好像是对峙着的两座山峰,尤其是从李明桥的办公室窗户望出去,远远地可以看到县委书记杜万清的办公室窗户——距离太远,也仅仅是能看到窗户而已。他的办公室在四楼,居中,杜万清的办公室也在四楼,也是居中。这让李明桥格外的不舒服。他认为,县委、县政府两栋大楼这样一矗,两个主官的办公室这样一放,给人的感觉是,书记县长从地理位置上就对立了起来。李明桥当然不希望自己跟书记杜万清对立起来,一个小小的县份,巴掌大点地方,书记县长掐起来,很难看不说,还干不干事了?还让手底下的干部干不干事了?
李明桥掐指算了算,他来蓟原满打满算一个月零十天。
这天早上他刚到办公室,政府办主任卫振华进来说,郝局长来了,想向他汇报工作。
李明桥哦了一声。卫振华口中的郝局长,就是煤炭工业监督管理局局长郝国光。李明桥上任一个多月来,各大局局长走马灯似的陆陆续续都来给他汇报过工作,唯独煤炭局长不见影,说是身体不好,有病,去北戴河疗养了。李明桥觉得有意思,一个小小的县局局长有病动不动去北戴河疗养,那他这个县长有病呢?县委书记杜万清有病呢?该去什么地方疗养,中南海?
见李明桥没吭声,卫振华就又问了一句:“是不是让郝局长进来?”
李明桥点了点头。在还没有把他的计划付诸实施之前,对这个煤炭局长,他李明桥还必须保持足够的客气。蓟原县是衢阳市下辖的煤炭大县,根据官方公布的数字,蓟原县年产煤量大约在3000万吨以上。蓟原县的煤,煤质好,在市场上颇受欢迎,远销省内外各县市。煤炭产业是蓟原县的经济支柱,几乎60%的财税收入是煤炭企业完成的。这样的经济格局造成的直接后果就是:在所有的县局局长里面,煤炭局长无疑是最牛的一个。你想啊,管着煤炭企业,煤老板都怕着他;煤炭产业的纳税收入,占全县财政总收入的60%,书记县长还不也得让他三分?
郝国光走到李明桥办公室门口,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并叫了声:“李县长……”
李明桥说:“进来吧,进来。”他扬扬下巴,示意郝国光在沙发上坐。
郝国光微倾着身子,半个屁股虚挨在沙发沿上。据心理学家分析,在社交场合,这样的坐姿是一种恭敬和拘谨的表现。但李明桥一看就知道,郝国光的拘谨和恭敬都是故意装出来的,骨子里实则倨傲得很。郝国光属于保养得比较好的那种人,面庞白皙,头发是刚染过的,乌黑透亮,看起来只有40岁出头的样子——但实际年龄究竟有多大,大概只有郝国光本人才知道。
李明桥手里拿着环保局送来的一份报告,边看报告边问郝国光:“国光同志,你在煤炭工业管理局工作有些年头了吧?”
郝国光说:“是有些年头了,十年有了吧。”
李明桥说:“之前呢,还当过副局长?”
郝国光在煤炭工业管理局工作的年限算起来很长了,当局长之前还当过煤炭局的安监科科长、副局长等职务。
郝国光说:“是,当过几年副局长。”
李明桥问:“没想过换个单位干干?”
李明桥看到郝国光明显地愣了愣,不待郝国光回答,就又说:“一个单位待久了会腻味的。”
郝国光这次很直接地回答说:“李县长真会开玩笑, 我怎么会腻味呢?不腻味,一点也不腻味,我熟悉煤炭行业,我对这个行业有感情。”
李明桥心说,你当然熟悉煤炭行业了,你当然有感情了,不熟悉、没有感情才是怪事呢。有人揣测,这个郝国光至少在三家煤炭企业里面拥有股份,当然,只是揣测而已,并没有切实的证据。但这个茬,李明桥暂时还不能提,蓟原县是煤炭大县,在煤炭企业里面,明里暗里有股份的干部多了去了,这里面不排除一些县处级领导——这是一根导火索,后面连着的是一颗又一颗手雷,李明桥暂时还不想碰它。
李明桥说:“那说说吧,说说详细情况。”
实际上,对蓟原县煤炭产业的具体情况李明桥已经有了个初步的了解。他刚一上任,就让政府办主任卫振华整理了一份足够详细的材料,材料里面对蓟原整个县域内的人口、资源、产业布局、城市规划等等,都做了详细的描述。其中最重要的一块,就是煤炭产业,县域内所有煤炭企业每年的产值是多少,对财税的贡献有多大,对全市、全省gdp的贡献度能达到多少,都一一罗列了较为详备的数据。
郝国光的口头汇报足足花了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但所汇报的内容不出卫振华的材料所述。唯一不同的是,卫振华的材料侧重客观数据;郝国光的汇报则着重强调他在煤炭工业管理局局长任上的成绩和贡献。
李明桥心里清楚,自己手底下的这个局长已经在向他示威了,别看他表面上恭敬有加,假的。但你再有贡献,再有成绩,也不能老霸着局长的位子不让啊,哪有十几年老在一个局当局长不挪窝的,又不是封建社会里的皇帝,把皇位一直坐到老坐到死?
郝国光汇报完毕,李明桥没有明确表态,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是让他回去准备准备,过段时间要召开一次经济工作会议,让他在会上做一个详尽的报告。
郝国光说:“李县长来我们蓟原当父母官,我们煤炭局还没来得及给李县长接风呢,这样吧,晚上把杜书记约出来,一块坐坐,吃吃饭、喝喝酒、唱唱歌,放松放松。”
李明桥摆摆手,说:“别,我来蓟原一个月零十天,除了必要的接待任务,每顿饭都下食堂——我来蓟原,是干工作,不是吃饭喝酒唱歌来的,再者说了,我五音不全,也不会唱歌。”
李明桥的这番话让郝国光挺尴尬,他没想到李明桥会这么直接,更没想到,他这个历来在县上领导眼中分量挺重的煤炭局长,在李明桥眼中却没有丝毫分量。
一抹怒色倏地从郝国光的眼中掠过,李明桥看到了,却装作没看见。他就是想杀杀政府部门的吃喝风——矿区老板多,大小官员有钱的多,吃喝玩好讲排场,一顿饭动辄几千块上万块,却没有哪个官员是掏自己腰包的。老百姓怎么说的:“科级干部,一年吃掉一头牛;处级干部,一年吃掉一栋楼。”在蓟原,像郝国光这样科级局长,一年吃掉一头牛的还算是节俭型干部。说得好听点,是为他这个新来的县长接风洗尘;说得难听点,无非是拿着公家的钱款肆意挥霍而已。听说有的局长连找小姐打炮的钱都让公家报销。李明桥自打来蓟原的第一天起,任谁要请他吃饭一概拒绝,包括县委书记杜万清要安排几桌饭,把县上四大家领导聚齐给他接接风,他都回绝了。他给万清同志的也是那句话:他来蓟原不是为了吃饭来的。
郝国光走了以后,李明桥给杜万清打了个电话,问他有没有时间,想找他聊聊。杜万清刚好在下乡,说下午赶回来以后再联系。李明桥放下电话,心说得尽快跟书记杜万清沟通沟通,干部问题不能再拖了,几个在局长位子上干得时间太久的干部必须得动动;不然,其他干部的积极性调动不起来,蓟原的干部队伍就仍将是一潭“死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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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国光从李明桥办公室出来,一肚子的不痛快。他明白,县长李明桥让他这个煤炭局长吃了一个不软不硬的钉子,听口气,好像还准备让他挪窝子。郝国光当了十年的煤炭局长,还没有哪个书记县长敢给他这样的脸色看,想让他郝国光挪地,门都没有——前任县长怎么着,不是一心想撂翻他这个局长吗?他自己倒先滚蛋了。
在甯江省的行政区划里,蓟原县隶属于衢阳市,面积不大,统共不过2700平方公里,下辖23个乡镇,人口50来万。这没有什么特别的,特别的是,蓟原县的山旮旯里,储藏着丰富的煤矿资源。据地矿部门的专家估计,蓟原县的煤炭储量足可以供应全省用煤230余年——这是一个非常惊人的数字。蓟原县的煤炭供应占全省煤炭供销市场份额的1/4 ,想想看,他这个煤炭局长的位子要紧不要紧?在官场上,看一个职务的含金量,不在职级的大小,而在权力的大小:职级即使小到如股级,如果你手中的权力足够大,照样能够呼风唤雨;职级即便高到厅局级,如果是闲职一个,还不是屁事不顶?他郝国光当年担任煤炭局的安监科长,够小的了吧,那些个煤老板还不是像绿头苍蝇似的跟在他郝国光的屁股后面打转?当官,不论大小,在于怎么样把手中的权力用得恰到好处,在于怎么样把手中的权力发挥到极致,这是为官的不二法门。
郝国光以为,在蓟原县的地面上,他才是真正的老大——蓟原的座山雕是谁呢,是县委书记杜万清?不是;是县长李明桥?也不是。是他,是他郝国光。他这个煤炭局长才是蓟原地面上真正的座山雕。你书记怎么啦?县长怎么啦?尿你的时候,你是书记,是县长;不尿你的时候,你屁都不是。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李明桥一个毛头小伙子,刚来蓟原没多久就敢给他郝国光脸子看。这让郝国光的心里很不舒服。他觉得,这个新来的县长还没有意识到蓟原的水究竟有多深——如果他出了蓟原的水深水浅,也许就不会用那样的态度来对待他郝国光了。
郝国光给黄小娜打电话,问她在什么地方。
黄小娜懒洋洋地说:“大清早的,还能在什么地方?被窝里呗。”
顺着黄小娜嗲声嗲气的说话声,郝国光似乎闻到了来自被窝的温暖气息,这气息,有些暧昧,有些诱人,让郝国光不住地浮想联翩。每当郝国光心气不顺的时候,他第一个想起的人不是自己的家人,不是自己的朋友,而是黄小娜,一个年龄和身体都很青春的女人。
郝国光说:“那好,你等我,我就过来。”
郝国光临时决定不去上班了,去找黄小娜,黄小娜发嗲的声音弄得他心里毛里毛躁的。
黄小娜在电话里说:“别介呀,不看几点了,要去公司的。”
郝国光说:“早上算了,下午再去公司,反正公司是你的,你说了算。”
黄小娜咯咯咯地笑。
郝国光在黄小娜的笑声中赶到河东小区。黄小娜在那里有一套房子,复式结构,260平米。郝国光摁了摁门铃,门先是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只睡意朦胧的眼睛,待确认是他郝国光以后才迅速地拉开门让他进去。黄小娜整得跟做贼似的,只有一个解释:她光着身子。郝国光进屋后一打眼,果不其然,黄小娜没戴乳罩,连短裤都没穿,整个一光溜溜的瓷人,白得耀眼,白得惊心动魄。
在郝国光看来,这个早晨原本是晦气的,却因了黄小娜的缘故充满暧昧和色情的味道。
对着黄小娜雪白的裸体,恍惚之间,郝国光以为自己是在看一场黄色电影,一部a级片。郝国光不得不感叹,黄小娜实在是人间少有的尤物,身体曼妙绝伦,凹凸有致。这多少让郝国光有些自卑,他老了,肌肉松弛不说,肚子上还长满了难看的赘肉。但这种自卑的情绪一晃就过去了,丝毫不影响郝国光拥有面前这个美丽的女人。他好像又回到了20郎当岁的年龄,好像不再是一个年过半百的半大老头,他感到自己血液在加速流动——这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每天坚持喝的王八汤明显起了作用。
但郝国光还是不无悲哀地发现,自己身体的反应已经远远滞后于心理的反应。
黄小娜扭着小圆屁股朝楼上的卧室走去。郝国光脱掉外套,撤掉领带,换上拖鞋,然后跟在黄小娜后面上了楼。上楼梯的过程,就是郝国光积聚力量的过程。他老了,反应慢了,爆发力小了,但他有的是耐性和持久力——他知道,征服一个女人有很多种方式:有的时候,要用金钱;有的时候,要用权力;有的时候,要用身体……就凭每天一小碗的王八汤,郝国光足可以让自己的小心肝对自己佩服得五体投地。在蓟原这块,王八又叫鳖,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又叫土鳖。早些年,河里面随便甩一钩子下去,过得一晚上就能钓一两只上来。这两年少了,一钩子下去,十天半个月也不见得钓一只半只上来。但郝国光永远不缺这东西,只要他在煤炭局局长的位子上一天不下来,身后就永远有排着队给他送野生土鳖的人。这就是权力的妙处,你只要大权在握,你就是这个世界的轴心,其他人只有围着你转的份。
他们互相跟着进了卧室,没有前戏。在上楼之前,郝国光就已经酝酿了足够的情绪。他喜欢直接,他相信自己身下的这个女人也喜欢——没有哪个女人不喜欢暴力,郝国光甚至很龌龊地认为,大凡被强奸的女人才有可能体会到真正的快感。
黄小娜的声音让郝国光兴奋。他挤压着身底下的这个女人,他用力地碰撞着……
李明桥跟书记杜万清的谈话闹得很不愉快。
李明桥甫一提出调整干部的话,杜万清的脸色就不怎么好看,等到李明桥表达完自己的意思,杜万清很果断地否定了李明桥的意见。他说:“干部的问题交给组织部门去打理,你只管当好你的县长、干好你县长分内的事情。”
李明桥一时就噎在了那个地方。他看着坐在宽大办公桌后面的杜万清,很难相信这就是蓟原县的县委书记。什么是分内事情?什么又是分外的事情?按照程序,尽管干部的任免权在县委,但作为政府下辖的各大局局长的任免,他这个县长是有建议权和提名权的,更何况,他提出调整干部是基于工作的考虑,又不是搞一朝天子一朝臣,哦,把那几位局长撤了,是为了换上他李明桥的人?不要说他李明桥在蓟原县还没有属于“自己”的人,即使有,他李明桥也不可能那么干。老让那几位局长在那儿霸着,不但影响全县干部的作风,不利于年轻干部的培养,而且在工作开展上也存在上令不达、推诿扯皮、摆老资格的现象。在老百姓的眼中,蓟原县委和县政府几乎就成了摆设。远的不说,就自己手底下的那个卫振华,政府办的主任,在县长副县长面前不卑不亢的,见了下面的那几位局长竟然也是一副卑躬屈膝的样子。
李明桥说:“杜书记,你是蓟原的老干部了,对蓟原的情况比我熟悉,但是,蓟原的这种干部结构等于把政府的各个机构逼进了死胡同,更别说干部队伍的培养了,从中央到地方都提倡干部的年轻化,我们倒好,让一些半大老头长年霸占在一个位子上,该退休的不退休,想干事的上不去……”
杜万清说:“谁说他们不干事了?各县有各县的具体情况,半大老头怎么啦?我也是半大老头,你能说我不干事了?”
李明桥一愣,他倒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话会冲击到杜万清身上。
杜万清接着说:“干部队伍稳定了,有他的弊端,但也有他的好处。干部队伍稳定了,工作就稳定,就不容易出乱子——这没有什么不好的。”
李明桥心底升起一股怒气:这是什么逻辑?为了不出乱子,就让那几位局长都到退休年龄了还霸在位子上不下来?李明桥很想学学翟副书记的样子也拍一把桌子。但他强压住内心的不满。翟副书记跟市委书记拍桌子,是因为市委书记要把一名干部放到一个重要岗位上去,这名干部的一个亲戚在北京工作,当时刚刚提拔为某部的重要领导。而翟副书记却接到举报,说该名干部有经济问题。翟副书记指示市纪委严查。市委书记不同意,不但不让查,反倒要提拔到一个更好的职位上去。翟副书记就拍了桌子……李明桥知道,自己绝对不是翟副书记,也学不来翟副书记,杜万清在蓟原当县长当书记,时间很长了,树大根深,一个不小心他这个县长就很难当。
但他又不打算放弃努力,竭力想说服杜万清:“杜书记,我们应该从长远来看,蓟原是煤炭大县、经济大县,只要是经济发达的地方大凡都容易滋生腐败,煤炭局、国土资源局、财政局、公安局等都是实权部门,在这样的实权部门待得久了,很难保证我们的干部不被外界的利益所诱惑……”
杜万清根本不听他的,说:“明桥同志,不是我不支持你的工作,而是干部调整在蓟原历来是非常敏感的事情,弄不好会出乱子的……将来,你的工作还要这些人配合,最好不要跟他们把关系整僵了。”
李明桥很不服气地说:“杜书记,你是蓟原县的县委书记,蓟原的干部队伍僵化,缺乏流动性,而且不排除一些违规违纪的行为,身为班长,你是有责任的!”
最后一句话,李明桥几乎是喊着说出来的,他看到杜万清的神情一愣,半天没吭声。李明桥也不再言语,点上一支烟,很用力地吸了两口,又使劲摁灭在烟灰缸里。
李明桥提到的违规违纪行为,指的就是有的干部私下里动用关系改小年龄这件事情。
杜万清足足沉默了有十分钟之久。他不说话,李明桥也不说话,场面一时就僵了下来,在他们俩人不到两米的距离之间似乎只有空气在地流动。
又沉默了好一会儿,杜万清才语重心长地说:“明桥同志,我实话告诉你,在蓟原,你动谁都可以,郝国光他们,尽管在局长的位子上有些年头了,但你最好别招惹他们……你还年轻,还有大好前程,别为了一些小事情把自己栽进去,别忘了,你头上还有个‘代’字呢……”
杜万清把“代”字说得很轻,却不亚于一阵闷雷从李明桥的耳际滑过。杜万清说得没错,他李明桥现在还不是名正言顺的县长,还只是组织上提出的县长候选人,他在蓟原目前的身份只是 “代县长”。李明桥一直忽略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县人代会的选举。只有在县人代会上赞成票超过半数,他才能正式当选为蓟原县县长。书记杜万清的提醒不无道理,各大局局长几乎都是各个系统代表团的团长,你即使现在把人家从局长的位子上拿下来,人家人大代表的资格一时半会儿还在,在人代会上还拥有投票权——以李明桥在蓟原的根基,只要有人捣乱,他这个“代县长”非给整黄了不可。
但是话又说回来,这根本就是两码事。下半年即将召开的人代会不管出现什么异常情况,他李明桥能否顺利当选,该调整的干部还是得调整啊,不能因为怕生口疮就不吃饭,该生的口疮就得让它生。话说白了,这不是他李明桥个人的事情,而是蓟原县县委县政府的事情;这也不是李明桥自己有什么私人目的,而是站在工作立场上,出于工作角度的考虑。干部队伍流动了,盘活了,有干劲了,才更有利于政府各部门开展工作嘛。事情就是这么简单,道理就是这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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