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妙根眼见扔进水里的三十多辆车转瞬不见了踪迹,再看看绝望的弟兄们,大喊着:“弟兄们快走啊,跑啊,拣一条命就是一条……”
矿工们喘着粗气疲于逃命,徐妙根蹲在地上,跑上来的一部分人攀上他的肩,抓住井口皮带,向井口逃生。徐妙根每往井口送上一个人,就嘶哑着嗓音喊道:“快去找谢矿长、章矿长,让他们派人来接应我们!”
徐妙根重新返回到矿工们中间,喊道:“大家往这边跑,我们要死都死在一起!”在徐妙根的带领下,大家跑进了一条废弃的巷道里。井水就像一条巨龙,在矿工们身后吐着长长的舌信。
于是,徐妙根开始组织大家用木桩猛撞挡在路上的墙,以期砸墙通向户外自救。五六个人拿着木头都上去干,一个人捣几下,没有工具的矿工们就用手刨,鲜血染红了墙壁。
徐妙根实在是没劲了,他手里的木头立即被人接过去换着捣,人多力量大,抱成一团的矿工们,六个人抱着一根三米长的木头,拼尽全身力气狠狠朝墙上撞去。
如同天地初开,如同惊雷般一声隆隆巨响,墙壁终于塌了一个窟窿,外界的阳光伴随着生命的希望照射了进来。
死里逃生的矿工们沐浴在金灿灿的阳光之下,第一次幸福地发觉拥有阳光就如同拥有生命绚丽的色彩。同时,他们惊疑地发现,在外墙用电钻、铁钎帮他们凿墙钻洞的人,不是谢家彦、章华熙两位本应该承担起全部责任的矿长,而恰恰是与私营煤矿没有多少关系的史荆飞。史荆飞率领着国营煤矿的工作人员在进行紧张的营救,他们在半个多小时内,马不停蹄地打通了三道隔断墙,才让围困在矿井里的弟兄们终于重见天日。
“快,快出来!危险,危险!”史荆飞一抹满面的泥土,将大手伸进墙窟窿中,夹起紧临洞壁对外边天空发怔的一个矿工,硬生生地将他拖了出来。如梦初醒的矿工们一个个弯下身子,一身泥水连拱带爬地挤了出来。
“不能停,不能停!这边,这边!”史荆飞急切地组织众人朝一边的安全出口逃离,“快,快!跟上,都跟上!”
众人奔跑着,跑了两千来米,只见一个矿井风门。史荆飞一推风门,里面早就挤满了焦急不安的矿工家属们,她们不顾保安的阻拦,拼命往里挤,男人生死不知,家里的顶梁柱、经济来源、主要劳力生死未卜,她们生不如死地煎熬着。她们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喊着,拼命往矿井里挤。
突然,透过密密麻麻混乱交织的人腿,眼尖的徐泽如突然看见史荆飞带着一小队矿工气喘吁吁奔跑返回。
“他们,他们出来了!”徐泽如脆生生的话音刚落地,突然而至的惊喜惊愕了众人,她们一抹泪眼,扑向各自的男人,在男人怀里又抓又捶,号啕大哭之后,又发出孩子般的大笑。
然而,这种失而复得的惊喜并没降临到余一雁母子俩身上。
余一雁拉着儿子,穿梭在人群中,她寻找着,急切地扒拉着黑柱一样的男人们,然而,在对方转身惊愕的对视之下,在被急匆匆赶过来的别家人相认相拥的瞬间,失望化作水雾,弥漫了余一雁的视线,也许只有在这生死攸关的界线面前,平日里被她横加指责的丈夫此刻才重若千斤。
“妙根,徐妙根!”余一雁挤到史荆飞跟前,“我家徐妙根呢?我家的男人呢?我发誓再也不跟他吵,不跟他闹了,你让他快点回家吧,我……我受不了!”
史荆飞一愣,对着人群大喊:“徐妙根,徐妙根逃出来了没有?徐妙根,你的老婆、儿子在这里!”
声浪溅在人群中,喜极而泣的人群下意识地安静下来。没有人发现徐妙根,徐妙根不在人群中,那么只有一个事实:他还身处危险的矿井中。
不少妇女暗暗拉住了丈夫的手臂,示意孩子抱紧了丈夫的大腿,她们不愿意失而复得的惊喜转瞬即逝,她们不愿意刚刚回生的丈夫再闯鬼门关。史荆飞一抹脸上如雨的汗水,望着安静的人群。
余一雁捕捉到了大家不愿再下矿井冒险的意图,焦虑得失声大叫:“大家可怜可怜我的孩子,救救他爸吧,求求你们啦,大家帮我一起找找他吧……”
“你不用急,大家一起下矿,就要一起回家——一个也不能丢,一个也不能少!”史荆飞看着大家,“今天你们受惊了,受累了,早点回家歇着吧!”
说完,他转身朝危险地带奔去。他像一个巨人,维系着余一雁母子唯一的企盼和希望!
史荆飞跑着跑着,突然感觉身后有无数双脚跟随着他,一转身,余一雁紧紧相跟,许多身体壮硕的矿工紧紧相跟。史荆飞棱角分明的脸上现出一丝感动和温情。他朝大家点点头,朝前奔去。
晚了,晚了!史荆飞疾快地赶到那堵逃生墙时,还是晚了一步,徐妙根被压在倒塌的墙根,洪水漫过了他的身体,只有一绺绺挂破了的衣服漂浮在水面。
余一雁惨叫一声:“妙根,我再也不跟你吵了,你起来,跟我回家!”她伸出的手只来得及触到徐妙根漂浮在水面的衣服,徐妙根整个身体赫然向水中倒去。
史荆飞不顾一切地扑过去,摸索着从水里托出徐妙根的头颅,一边伸手抹去他满脸的黑水,用手指抠着他满嘴的污泥、矿灰。另两名矿工抱住徐妙根的腰身,试图将他的身体从土墙的压力下解救出来。然而,泥土好像整个砌在了徐妙根的下肢上,矿工们只有伸出两手,刨着堆积在他身上的泥土。徐妙根的呼吸越来越微弱,脸越来越黑,鼻孔、嘴里的血怎么也擦不干净。
史荆飞含着泪轻唤着:“兄弟,坚持,坚持!你要挺住,挺住啊!”
徐妙根艰难地睁开眼睛,浮现在他眼前的竟然是几次挽留他留在国营煤矿的史副矿长,而不是私矿主谢家彦,章华熙!他浮现出一丝愧疚的笑容,咧开嘴,艰辛地说道:“谢……了……”
余一雁哭喊着奔过去:“你这死鬼,你要挺住,你可不能丢下我们孤儿寡母啊。”
徐妙根迷茫的眼神紧盯着余一雁的眼睛,“跟着……史矿……矿长……捡破烂……也比这……强……”他的脸痛苦地扭曲着,头软绵绵地向史荆飞的胳膊一歪。
“妙根……”余一雁的哀嚎犹如万马奔腾,“妙根啊……”
刺目的阳光透过车窗,晃得徐泽如睁不开眼睛,他擦了擦干涩酸肿的眼睛,从翻飞的记忆里回到现实。
这起事故,由于矿主谢家彦及主要管理人员逃逸,延误了营救时机,给入井人数核查和事故抢险救援工作带来极大困难,致使六人重伤,两人死亡。
副矿主章华熙事发当天在外地出差,但私自开矿引发重大事故,死罪虽免,活罪难逃,他被判处有期徒刑一年、缓刑一年。一年后,据说他去了菲律宾。当他的身影渐渐淡出雀儿崖矿工们的视线时,他却富态毕现地杀了个回马枪。他在云海、在文柳等城市置办豪宅,在边沿地区开拓矿业,据说他富可敌国,他在各大银行的私人存款达到了十几亿,他完全可以开银行置房产,轻松地坐享其成,谁知道他仍然选择在矿业界冒险淘金。
每每回忆起这段往事,徐泽如就情难自已,那死去的两位矿工分别是徐泽如的父亲徐妙根、蓝贵人的父亲蓝海涛。
3
这些天,彤彤一直留在母亲朱韵椰身边,她担心母亲受不了如此沉重的打击,更担心母亲无法忍受父亲在外包养情人的残酷传闻。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排山倒海般一齐涌向彤彤,将彤彤一家推到了风口浪尖——家里的顶梁柱塌了,家里引以自豪的资本在世人心目中完全颠覆了!更令她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将父亲押上警车的竟然是自己新婚不久的老公、一个刚刚得到提升的预审科长徐泽如!
真好笑,彤彤原本只是一个躲在网络外看戏的人,她冷静地关注着日记的更新,然后发挥自己丰富多彩的想象,一行行才华横溢的文字就从她心中、指尖流淌了出来。她认定自己只不过是一个有良知的看客,虽然会置身事外,但她会随时竖起自己的好奇心,敏锐地挖掘出幕后的真相。可事态的发展完全出乎她的意料,生活本身原本比虚拟的网络更精彩。
《环岛矿业可开采可行性报告》鉴定结果出来了,签字不是史荆飞本人的真迹,覆盖在名字上的指纹也不是史荆飞的,而据鉴定人员的判断及分析,那鲜红圆润的细嫩指纹是一个女人的。
女人!这结果一出来,彤彤就非常生气,又是女人!相貌堂堂的父亲看起来虽然严谨古板,实则还是挺有女人缘的。除了余一雁和蓝贵人,那个覆盖在他名字上的鲜红手印又会是哪一个女人的呢?她此时正躲在哪儿发出冷笑?
指纹虽然不是史荆飞的,但由于“局长日记”的帖子影响太大,史荆飞还是被“双规”了。省委领导名义上是说保护父亲,将父亲送往了幽雅安静的省矿区青龙湖老干所疗养,在没有取得充分的证据前,工资还是保持原来的局长待遇,但他的工作却被戴副局长所代替——表面上看起来,一切都还尚好,省委省政府对于他们一手提拔起来、栽培起来的干部仁政以施,仁至义尽,而实则是对史荆飞实行软禁。在那个不允许跟任何人接触,不准任何亲属探视、基本与世隔绝的环境里,再因势施之情感诱导,史荆飞很快就会交代一切的,即使他的贪念水珠般渺小,可涌现出来的绝对是大海,因为他现在是街头巷尾谈论的焦点,他被万众瞩目,他的一言一行于有形无形之中会被无限放大。彤彤潜意识里感觉父亲自由的日子所剩无多。
网上没有发布的事情在彤彤的生活里真实地上演着,她不是观众也不是演员,台上的主角牵扯着她的五脏六腑,她泪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却无能为力。
父亲被软禁,严禁亲属去探视。无能为力的彤彤只能将目光从父亲身上收回,转移到母亲身上:整个残酷的闹剧之中,母亲是最卑微的可怜之人!母亲一心一意为家操持,父亲的一茶一粥、一病一疼,甚至是一声叹息都事关母亲的喜怒哀乐,想不到他在外面却是“彩旗飘飘”,这对母亲的一往情深将是多么沉重的打击啊!
母亲也许不在乎父亲是不是局长,不在乎父亲的待遇是否是局级,不在乎日后的家境是否会一落千丈,但母亲绝对在乎父亲外面的女人——这对于任何一个女人,绝对都是无法忍受的奇耻大辱!
彤彤每每思虑到这一层,心里涌出的除了对母亲的爱、隐隐的担忧,还有深深的疼。
可韵椰的镇定与悄无声息实在是大大超出彤彤的意料。她宁愿母亲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大哭一场,也不愿意看着母亲病猫一样蜷缩在沙发上,不言不语,不声不响,看不出哀愁,看不出不平,木讷得一如磐石。
“妈,”彤彤叫了一声,没有动静,她含泪提高了声音,“妈……”
韵椰动了动身体,淡淡说道:“彤彤来啦,妈这就给你做饭去。”
母亲好像不知世外事,好似不知关于父亲的风言风语已铺天盖地,似乎父亲的软禁就与他平日下矿、十天半月后又会回来一样。彤彤伫立在冷清的客厅里,有种曲终人散的惆怅。
彤彤将目光移到厨房,发觉锅里的菜冒着黑烟,母亲还在一个劲儿用锅铲敲刮着沾在碟底的菜心,“哗啦”一声,瓷碟被锅铲刮打成两截。
“妈!”彤彤奔过去,关了煤气,夺了母亲手中的锅铲,扑在母亲肩头痛哭。
整整七天,彤彤没有回到自己的小家,也没有见到新婚不久的丈夫。她只有待在母亲身边,才感觉还有一丝踏实。
凌晨,母亲突然从浑沌的梦境中醒来,她幽幽叹息着说:“彤彤,人人家里都有四季,你不能拿自己的冬季去比人家的春季,你更不能丢了大家,再丢了小家……”
于是,在母亲的劝说下,彤彤跑回了小家。彤彤跑回来才发觉,原来今天是周末,徐泽如也待在家里。七天不见,徐泽如满脸胡子拉碴。在见到彤彤的那一刻,徐泽如黯淡的眼神亮了一下:“彤彤,你怎么老是关机?”
“丢了,命都换了一条,手机还不丢?!”
“去妈家找你,也叫不开门……”
“死了!原来的彤彤死了!”彤彤直奔楼上,这些天来她见到电脑就晕,提到网络就发颤,可是现在她突然明白:要想知道事情突发的真相,就必须查看3月20日下午更新的那篇“局长日记”。
楼上的电脑桌空荡荡的,液晶电脑不见踪影。再目及窗外,岂止只是电脑,阳台上、空中花园里的浓郁植物和玫瑰花都已奄奄一息,在干裂的花盆里悄然消散。
彤彤突然尖叫一声:“我的电脑呢?你们藏哪儿了?我的花,我的树,招你们谁了,惹你们谁了?”
彤彤带着泪浪的尖叫,带着血涌奔流的声音传到楼下,发出隆隆的惊天动地的声音,像瀑布、林涛轰鸣,徐泽如三步并作两步,急速上楼。
余一雁从厨房里奔出来,也跟了上去。
“彤彤,彤彤,你冷静一点……”
“冷静?像你一样?”彤彤唇边尖厉地划过一声冷笑,“哈,好一个疗养!囚禁就是囚禁呗,还藏着掖着的。”
徐泽如血红的眼睛盯着彤彤,这也是他几次欲向彤彤解释、而又害怕面对彤彤的原因:在彤彤常常面对网络上的局长日记做出种种推测时,公安局就接到了调查史荆飞的秘密材料,徐泽如知道这个消息,心里焦急万分,却又做不了任何事情。凭着一个警察的正义,他面对黑心的“局长”恨得咬牙切齿,可是一旦想起雀儿崖矿井塌方透水时,他和母亲的生活没着落时,是史荆飞及时伸出了援手,不仅在精神上给予了母子俩照顾和关怀,也在经济上给了徐家大力支持——徐泽如从上小学到上大学的费用,全部由史荆飞解囊相助!他们表面上是岳婿,实则情同父子!
“彤彤,你要理解我的苦衷!我是警察,我没有任何办法!”
“你没有办法?你却对我的电脑有办法?我的电脑也有罪吗?隐藏我的电脑也是你的职业——徐泽如,你不要欺人太甚!”
“彤彤!隐藏电脑那是不想你触景生情,那是为你着想!”徐泽如努力接近拼命躲着自己、与自己刻意保持距离的彤彤,“彤彤,你应该明白,这世上的许多事情常常是身不由己,是不由得我们选择的,就像我们不能选择我们出生的家庭一样……”
“姓徐的,你可真会为自己脸上贴金!将自己老婆的电脑藏起来,还说是好心,是为了让老婆眼不见心不烦!”彤彤猛一指花园,“那些花儿草儿又作何解释?
徐泽如、余一雁的目光转向阳台,他们这才发现,在调查史荆飞这个案子的当儿,一家人根本没有过日子的心思,空中花园里的所有植物都憔悴成了一片羽毛,随风飘落到了地面。
余一雁拍打着自己的额头,“彤彤,等熬过了这段日子,咱们重新再种!”
彤彤冷冷一笑,尖厉的语言四溅:“谢谢你们的好心!你们秘密调查我父亲是为了关心我;你们藏了我的电脑也是为了我好,你们荒芜了我的花草还是为我好……可我感觉不到你们的好,适应不了你们的好,我们……离婚!我可不想等到你哪一天心情不爽,就起身将自己的老婆给软禁起来……”
云海的白天平淡无奇,到了晚上却五彩缤纷——华灯绽放,水波荡漾,霓虹灯暧昧地倒映在水波荡漾的湖里,五光十色的霓虹闪烁,把整条街纺织成一片华贵的世界。
孟荫南已是第三次因环岛停工,从文柳赶到云海市,驻守在师大门口。第一次从文柳矿区出发的兴奋情绪,由最先的失望窘迫演变成不甘的茫然。
尤其是当他第一次带着范声同一帮同事热情四溢、风尘仆仆找到蓝贵人的宿舍时,蓝贵人竟然不在。同宿舍的一个眼镜女生奇怪地上下打量着他们说:“你们是谁?蓝贵人的亲戚?她不在,她呀,一早就被车接走了。我、我也准备出去的,大周末……”
孟荫南满腔的思念中,不乏夹杂着向众人炫耀的意味,谁知道迎接他们的不是蓝贵人如花般的笑颜,而是一个陌生女生清高的逐客令!
“走吧,这鸟窝压根儿就不是人待的地方!”范声同清了清嗓子,吐了一口痰,瞥见女生皱起了漂亮的眉眼,打心眼里觉得满意舒坦,甩着响指招呼众哥们儿,“走,我们去外面的草坪上等!”
一群掘矿汉子高谈议论着学校的布局,穿过茂盛的棕榈林,穿过花团锦簇的草坪,来到湖光水色的中央公园,不时引起学生们的侧目。直到太阳西沉,华灯初上,孟荫南还没有联系上蓝贵人,更没有蓝贵人返校的身影。大家实在是憋不住了,不时翘首,皱眉,但看看沉郁在一旁不时拨打女友手机的孟荫南,欲离开校园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但,时间不等人!最终,范声同在大家的示意下,拍拍孟荫南的肩说:“小孟,我们不能再等了!得搭夜班车回去了!我们都知道你是讲情义的人,可是说句实话,这大学校园就不适合我们多待,这……这女大学生就不适合咱们开矿的……”
孟荫南不愿放弃,他紧紧抓住掌心中的手机,坐在花圃边的铁栅栏上,迷茫地看着众人离开,将头痛苦地埋进臂弯。
他带着农家子弟极具压迫感的情绪,独来独往穿梭于雀儿崖煤矿中学。一天,他捧着一缸米饭回到宿舍,窘迫于自己带的咸菜因天热生了绿毛时,蓝贵人托着一个盘子走进了男生宿舍,穿过众人讶然的目光,径直将那盘红烧肉搁在他面前,那时他是怎样的脸红心跳啊!温热的热液流向身上的每一个角落,那一刻足以让他铭记一生!
孟荫南几乎每餐都能得到蓝贵人的关照,他原先极具畏怯感的眼里渐渐透露出一种不同寻常的犀利与锋芒。他每次接过她递过来的丰盛饭菜时,就会听到自己心底有冰块裂开的声音,一股股暖流从崩解的冰层汩汩淌出:一定要考上大学!为了自己,为了她,为了他们的未来!就是因为这重重压力,他以三分之差名落孙山!而一穷二白的山沟沟里的那个家庭状况,不可能让他有复读的机会!
其间,他向蓝贵人提出过分手,提出过长痛不如短痛,是蓝贵人骂醒了他,她骂他自轻自贱,骂他不懂爱,不懂珍惜。是啊,初中三年、高中三年的六年纯真感情已经深入骨髓,岂是说放弃就能放弃的?他们要用永不放弃的方式来验证这个世界到底有没有真正的爱情存在!因此,每当她的音容笑貌潮水一般穿过矿井隆隆的杂音,穿过他忙碌的罅隙,在心中波澜起伏、左右着他的喜怒哀乐时,他也固执地相信,她也会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这样想念他!
可是,在等待的煎熬中,沉重的酸楚在孟荫南骚燥不安的胸膛里翻腾起来,仿佛半空中滚过几声闷雷,在别人听不见的地方响起。
而此时的蓝贵人,并不能体会到孟荫南的情绪。自从结识了章子硕后,在他呼风唤雨、挥土如金的熏陶下,她突然有种混沌初开的感觉。自己原来丝毫也不比史彤彤逊色,母亲蓝芝芳的智商、情商,也丝毫不比朱韵椰差半分,她们欠缺的,只是一棵大树般的男人为她们提供衣食无忧的生活!
蓝贵人就像挂在荒野中孤零零的一个苹果突然吸足了水分,她想老天是公平的,生活里有某些欠缺,就会有某些弥补!章子硕的介入,先是改变了她狭窄的视野,继而为她提供了一个年薪优越的兼职机会。她的野心开始散发出勃勃生机,她现在一心想要的就是挣钱,挣大钱,她要让含辛茹苦一手将她拉扯大的母亲过上好日子,她要在云海市置房,让她的爱情、幸福像史彤彤那样受孕于豪华优雅的环境里,她目前首要的任务除了学习,就是抓住老天赐给她的、一切能挣钱的机会。
蓝贵人记得,认识章子硕,是偶然中的必然。
那是学校对外的一次企业经济演讲课,章子硕也在受邀之列。首席座位上的他看到学生席中专心致志记笔记的她时,一种奇异的感觉击中了他。那些奇花异朵的所谓明星他已司空见惯,而与众不同的书包妹是他感兴趣的。她们年轻单纯,富有学识,对物质要求也容易满足,特别是这个不涂脂粉,脸儿红润得像苹果的女孩儿。
演讲结束后,章子硕原本计划立即离开的,可是为了蓝贵人,他留了下来。当从校长的嘴里探知,这位女生名叫蓝贵人,她擅长计算机、网络操作时,章子硕感觉他与她的缘分及共同利益已经如期而至。后来,他让还在校读研的她成为了环岛网络宣传站站长,年薪20万。
章子硕挽着蓝贵人从豪车上下来时,云鹤国际酒店身穿套装的服务员立即在门口的霓虹灯下组成了一道靓丽的风景:“章先生,欢迎您的光临!”
章子硕轻佻地甩了个响指,径直朝电梯走去。蓝贵人在服务员或羡慕或妒忌的目光中渐渐挺直了脊背,略带羞怯的目光聚束在章子硕的脑后。
下了电梯,来到典雅幽静的怡心厅,关上门,章子硕一下拥住蓝贵人:“庆贺一下,我们要好好庆贺一下!”
蓝贵人轻轻抽开身:“你们到底想把史局长怎么样呀?”
“哈,那人,茅坑里的石头,臭硬臭硬的,这一下栽了!”
“其实……其实,他人不坏!”
“凡是阻止我们章家发财的,凡是不将我们章家人放在眼里的,就是我们章家的死对头,不会有好下场的。”
蓝贵人的身体抖了抖,章子硕嬉笑着将她按在座位上,用手捏着她的下颌:“怎么?你的心就是这样温柔?”他按了按墙上的服务铃道,“总算是铲除了章家发财路上的瘟神!今天,我们要好好庆贺庆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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