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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恩怨难分悲侠士琴箫合拍觅知音

陈石星低声道:“那个舟子是我的少年朋友,小时候我在漓江边常常和他一起玩的。”接着笑道:“他初时觉得我似曾相识,可还不敢相认。后来我唤他的小名,他才大喜如狂。这个朋友是绝对可以相信的。”

云瑚说道:“你是要把这两匹马寄养在他家中?这是咱们从江南双侠借来的坐骑,万一失了怎办?”

陈石星道:“也只好冒个险。要说万一碰到意外的话,咱们骑马到阳朔去,可能碰上的意外说不定会更多更大。”他这么说,云瑚只好同意了。当下陈石星带领云瑚从客店出来,走到花桥底下,他那舟子朋友,已经在那里等候他们了。

那少年舟子看见云瑚这样俊秀人物,更为诧异,不过他却是相当机灵,陈石星又是与他先说好了的,是以也没多问,完全像招待客人一样招待他们。陈石星把两匹坐骑交给他的家人带回去,便即下船。

小舟开行之后,那舟子方始笑道:“陈大哥,一别数年,你阔起来啦,这几年你是在哪里得意?怎的今日方始荣归?”陈石星笑道:“什么得意?什么荣归?这几年我不过是靠着这张琴在江湖上混饭吃罢了。小柱子,说实话,我还羡慕你呢。你有这条小船,不必受人家的气,凭自己本领就有饭吃。在江湖上混,那苦处却是不足为外人道的。”

那舟子道:“这话也说得是,我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江里有的是鱼虾,虽然有时辛苦一些,倒也穷得快活。小石子,那年你家遭受火灾,听说你爷爷烧死了,又没见你,不知你生死如何,我心里真是非常难过。好不容易盼到今天,终于把你盼回来了。小石子,你有钱也好,没钱也好,我对你都是和以前一样。你不如回来吧。咱们哥儿俩一同捕鱼,不很好吗?我还想跟你学弹琴呢。”这番话说得十分诚挚,陈石星不觉眼角沁出泪珠。

“我不是回来了吗?将来我是准备重建家园,就像爷爷一样,在七星岩下过这一生的。不但我要回来长往,这位朋友也要在这里住下去的。”

“真的?嗯,你这位朋友高姓大名,我还没有请教呢?”

云瑚捏了一个假名,说道:“对你们贵地的风景,我是早已仰慕的了。我是真的想做桂林人的。不过我恐怕还要回故乡一趟,然后再来。”

舟子笑道:“你先看一看桂林阳朔的风景也好,看过之后,你就更想来了。你是小石子的朋友,我是十分欢迎你来的。”

云瑚道:“陈大哥,原来你的小名叫小石子,我现在才知道。”

舟子笑道:“我和陈大哥小时候都是互相叫对方的小名的。他的名字是陈石星,我唤他作小石子,我的名字是刘铁柱,他就叫我小柱子。”

说话之间,小舟已是顺流而下,在平如镜面的漓江之上,滑行于波光岚影之间了,叠彩山、还珠洞、伏波山等奇峰异洞,随着船身的移动,缓缓向后退去。不多久已是过了穿山和斗鸡山。穿山矗立江心,有岩洞可容小舟通过,据说是汉朝的大将军马伏波一箭射穿的。斗鸡山形如振翅昂头的公鸡,气象峥嵘。云瑚不禁欢喜赞叹,说道:“我以前读韩愈的诗,水作青罗带,山如碧玉簪。还以为是诗人的夸张,天下哪有这样清丽的山水?如今身立其境,果然是如在画图。”

陈石星道:“写漓江这一带风景的,还两句名诗:高眠翻爱漓江路,枕底涛声枕上山。是明初俞安期写的。”

云瑚躺在舱中,仰望山景,笑道:“果然是枕底涛声枕上山。写得真妙。”

舟子忽然笑道:“你们谈的什么诗词歌赋我都不懂,不过喜欢坐船到阳朔去看漓江风景的外地客人可真不少,尤其是这两天。”

陈石星正想向他打听,乘机问道:“这两天有许多外地的游客雇船到阳朔去吗?”

舟子说道:“是呀。前天就有几个北方口音的客人要雇我这条船,后来他敢情嫌我这条船太小,改雇了贺老三的那条大船。”

陈石星道:“阳朔有什么奢拦人物吗?我的意思是说像一柱擎天雷大侠这样的奢拦人物。”

舟子说道:“不错,我想起来了。阳朔有个富豪,听说家里养有许多武师,他本身也会武功。当然没有雷大侠的名头那么响,但也远近知名。听说他过几天做六十大寿,说不定那些外地客人是从各处赶来给贺寿的。”

陈石星忙道:“那个人是谁?我却不知阳朔有这么一位奢拦人物。”

舟子说道:“这人姓杨,名虎符。听说他的家就在碧莲峰上。我也是这两年常去阳朔,才听人说起他的。”

陈石星心里想道:“在江湖上我可没有听人提过杨虎符此人,恐怕只是阳朔的土皇帝一流人物吧?以他的身份,恐怕也还不配请得动八仙迎客?但也许是我见闻不广,且待到了阳朔,再查个明白。”当下问道:“今天有没有外地的客人坐船到阳朔去,你知道吗?”

舟子说道:“雇船的外地客人,昨天起就没有了。你知道的,走水路到阳朔要三天两夜,比走陆路慢得多,走水路的客人,大概都是想从容浏览风景,所以提早动身。要是今天才坐船去,就赶不上那位杨大爷的寿辰正日了。”

陈石星正是担心走陆路会碰上江湖人物,惹起注意,才走水路的。听了舟子朋友这番话,方始放心。

那舟子忽地又想起一事,说道:“你刚才说起一柱擎天雷大侠,我倒想起来了。你爷爷不是他的朋友吗?在你家遭遇火灾之后,他还来向我们打听过呢。”

陈石星道:“不是听说一柱擎天在那一年也不知怎的失踪了吗?”

那舟子道:“是呀,这件事可是有点古怪,就在你家失火之后的第二天晚上,雷大侠的家也给一把火烧干净了。随后也就没谁见过雷大侠啦。”

陈石星道:“那他是几时来向你们打听的?”

那舟子道:“那是雷家失火之后的第三天。不过不是雷大侠自己来,是他的一个老家人来向我们打听你们祖孙。”

陈石星道:“他不去找寻主人,反而来关心我们,这倒真是有点奇怪了。”

舟子说道:“雷大侠人称一柱擎天,这外号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还不知?”

陈石星道:“我听爷爷说过,他这外号包含有两个意思,一是将他比作桂林的独秀峰,乃是天南一柱;二是说他爱护朋友,如擎天一柱,荫庇有难之人。”

那舟子道:“是呀,你既然知道,那就没有什么奇怪了,雷大侠真是个够朋友的人。据那个老家人说,在你家失火之后的第二天,他本来要亲自来看的。只因午后方始得到消息,适值家中又来了一个多年不见的老朋友,是以无暇抽身。他特地嘱咐那老家人来打听你们祖孙的消息。那老家人就在当晚离开雷家,到东门外一个亲戚家里住,准备第二天一早,就近到七星岩你家察看和打听消息。不料当晚雷家也遭火灾,那家人侥幸逃过一场灾难,也不知主人生死如何,由于这个突发的意外,所以他才延迟至第三天方才找着我们,打听你家的消息。

“那老家人说,不管主人是生是死,他的嘱咐还是要照办的。首先要知道你们祖孙确实的消息,是生是死,生养死葬,他都要替主人完成心愿,照顾你们。只可惜他向我们打听,我们却是不知。唉,雷大侠对朋友如此义气深重,我虽然不觉得特别奇怪,也是不禁为之感叹了!”陈石星冷笑道:“他这样关心我和爷爷,我也是感激莫名,不知应该如何报答他了。”

那舟子似乎没注意到陈石星的态度有异,继续说道:“最近我听到风声,说是雷大侠尚在人间,前几年他是在失火之后到外地去的,如今已回来了。也不知是真是假——但愿天佑善人,这是真的。”陈石星不由得又是心中冷笑:“昨晚我还见过他呢,但这个许多人心目中的‘善人’,却是和豪门鹰爪同在一起。”当然这件事情,他还是不便告诉这个舟子的,虽然这个舟子是他少年时代的好朋友。小舟续向前行,到了宽阔的江面。江上有六七艘“渔鹰竹筏”,正在捕鱼,云瑚未曾见过,看得出了神。

“渔鹰”即是鸬鹚鸟,漓江的渔民善于训练鸬鹚鸟潜水捕鱼,故此唤作渔鹰。但见竹筏上一只又一只的鸬鹚。按照主人所发的讯号,一探头便钻到波心,当它们从水里冒出来时,嘴里已是衔着肥大的鲜鱼,跃上木筏,乖乖的献给主人了。云瑚笑道:“真是有趣,鸬鹚为什么不吃鱼呢?”

那舟子道:“它的颈上是套着铜环的,大鱼吞不下去,只能吃小鱼。你瞧,它的主人现在不是换了一条小鱼,让它吞食吗?”

那只鸬鹚,给主人献上大鱼,换来一条吞得下的小鱼,又心满意足的潜到水里去了。

云瑚说道:“你们渔民真是聪明,会训练鸬鹚捕鱼,这种鸟也真有用。”

陈石星淡淡说道:“我可不喜欢鸬鹚!”

云瑚瞿然一省,说道:“不错,它像是豪家所蓄的鹰犬,专欺负弱小的人,好换取主人的冷饭残羹。”

舟子摇了摇头,说道:“你这比喻可有点不伦不类,渔民怎能和豪家作比?”

云瑚笑道:“我只是就鸬鹚本身来说。对不起,我忘了鸬鹚是你们渔家的宠物了。”

陈石星忽地冒出一句话来:“但愿咱们不至于变成鸬鹚口中的鱼!”

舟子似懂非懂,点了点头,说道:“这两年渔税又加重了许多,我们做渔民的也真是有点害怕会像小鱼一样给别人吞下去呢。”

第二天小舟出了桂林县属,开始进入阳朔县境。朝阳透过红霞,两岸群峰都给映照得红艳艳的。彩云倒洒江面,水天一抹,天水相连,简直分不出是水是天。

过了两个浅滩,奇峰突起,舟子指着一座形如紫金冠的山峰,说道:“这就是阳朔的第一座名山冠岩了。”

冠岩是一座临江的岩洞,陈石星虽没游过,却也久闻其名,对云瑚道:“我读过一段前人评述桂林诸洞的文字,背给你听:大抵桂林岩洞,爽朗莫如龙隐,幽邃莫如栖霞(即七星岩),而寒冽清幽,兼山水之奇者,则莫如冠岩之胜!嗯,小柱子,听说这冠岩是可以乘小舟进去的,是么?”

舟子说道:“水涨的时候,洞口淹没,无法深入。现在水浅,或许可以进去,咱们试试吧。”

小舟缓缓划入洞门,内部开朗,钟乳纷呈,如剑如戟,蔚成奇观。洞内一脉流泉从暗处流出,入口清冽,沁人脾腑。陈石星说道:“从前有个诗人叫蔡文曾的,写过一首咏冠岩的诗,诗道:‘洞府霏霏映水门,幽光怪石白云堆,从中一脉清流出,不识源头何处来?’这诗句倒是显然描述冠岩的实景,不似老杜吟咏桂林的诗是向壁虚构。”

内洞狭窄,无法深入,但微弱的天光,自顶照射,也可看见周围高峭的石壁,苍苔石乳五光十色,奇丽无俦。云瑚赞叹道:“冠岩能与七星岩相提并论,果然名下无虚!”

出了冠岩,前面就是阳朔一个著名的风景——绣山了。

绣山,山如其名,远远看去,有如一幅高悬的七彩锦绣,红、黄、赭、绿、青、蓝、紫……山上各种颜色的岩石,在峭壁上织出令人目眩神迷的图案!

云瑚衷心赞叹:“啊,真美!陈大哥,好在我听你的话走了水路,否则可是错过眼福了!”

舟子忽道:“小石子,请你弹一弹琴给我听好么?你知道小时候我是很喜欢听你爷爷弹琴的,我还记得他老人家最喜欢坐在七星岩上那个石台,面对漓江弹琴。他说要在好山好水的地方,才能弹出好听的琴音。”

这段江面乃是漓江中游,渔鹰筏子早已没有了,远处只有几只渔船,料想去给杨虎符拜寿的客人,决计不会坐这种渔船,不怕给江湖人物听见。

陈石星在这如画的山光水色之中,也是不禁逸兴遄飞,好友之请,难以推辞,于是为他弹了一曲“水乡吟”。琴声宛若与水声拍和,听得云瑚与那舟子都是心神如醉。一曲告终,那舟子说道:“小石子,真有你的,你弹得这么好听,就像当年你的爷爷一般。”云瑚则在笑道:“陈大哥,你今天弹的,可当真是不折不扣的高山流水之音了!”

余音袅袅,散在山巅水涯,忽地远处隐隐传来一声长啸,好像是为这美妙的琴音喝彩,陈石星吃了一惊,好生后悔。那舟子道:“咦,小石子。你怎么啦?神色好像有点不对?”

陈石星道:“没什么。小柱子,你听见啸声么?”那舟子道:“我没有留意。恐怕是你听错了吧?”

陈石星道:“没错,我听见的真是人的啸声,不是水声。”

那舟子笑道:“真是啸声,也不值得奇怪。这里的人最喜欢唱山歌的,据说古代柳州的歌仙刘三姐也曾到过这里传歌呢。小伙子和姑娘们在山里对歌,唱得兴高采烈之时,高声呼啸,是极寻常之事。”

陈石星不知啸声是从何处山头传来,远近既难判断,发啸之人是否具有内功也就难以推测了。他只好希望是如这舟子所说了。

这一天风平浪静,什么事情也没发生,只不过陈石星的心情稍微受了影响,对眼前的水色山光,也只是如走马看花了。

第三天江面的水流转急,接连经过几个险滩。云瑚兴趣颇高,笑道:“我也想起两句诗了:滩走奔雷因石急,峰回残雾倚风行。虽然是咏巫峡,此处也颇有这个意境呢!”

陈石星赞道:“滩走奔雷因石急,峰回残雾倚风行。气象雄奇,意境超脱,真是好诗。我也想起两句吟咏漓江的佳句:几程漓水曲,万点桂山青。却记不起是谁写的了。”说至此处,忽地如有所触,半晌,微微说道:“我想人的一生,恐怕也是有点像这漓江一样,有时是水平如镜,有时却难免波涛起伏。”

云瑚笑道:“好端端的你又生起什么感慨来了。”

陈石星道:“你说不是吗?前几年我和爷爷在七星岩下隐居,日子过得何等平静安宁,这几年在江湖上过的日子却是涛惊波紧!”

云瑚说道:“漓江到底是平静的时候多,要是我的一生能够像漓江一样,我也已经心满意足了。”

舟子笑道:“你们说的什么我不懂,我却喜欢这里的江流湍急。像这样的顺风顺水,中午时分就可以到阳朔了。”上船之时,他们本来是准备今天晚上才能到达的。

陈石星说道:“不,我倒不想太早就到阳朔,还是按照咱们原来的计划,最好是入黑时分,泊舟莲花峰下吧。”

舟子怔了一怔,说道:“啊,你是想多点余暇,观赏风景?”

陈石星道:“是呀,要是想赶路的话,我们早已骑马从陆路走了。倘若乘船也如走马,走马看花,那还有什么意思?”

舟子笑道:“要船走得如同奔马很难,要走得慢那还不易,你看我的手段吧,你要入黑的时分靠岸,我就给你刚好入黑的时分靠岸。”

陈石星为了免致舟子起疑,把要小舟走得慢的原因说成是为了从容浏览风景。但当小舟过了几个险滩,进入引人入胜的二郎峡之时,他却当真是给眼前幽美的风景吸引了。

进入二郎峡,江流重又恢复平静。陈云二人倚船栏眺望“九马画山”,但见九处高峰相连,眼前展开的好像一幅瑰丽的七彩长卷,绣山和它相比,又如小巫之见大巫了。

云瑚说道:“这山名倒是有点古怪,为什么叫做九马画山?”

陈石星道:“你仔细瞧瞧,那九座山峰,是不是都像奔马?”

云瑚说道:“那么那个‘画’字呢?”

陈石星道:“也许是说这里的奇山异水好像画图吧?”

舟子说道:“这倒不是,它的得名是有一个传说的。”云瑚甚感兴趣,问道:“这传说想必是很有趣的了?”

舟子说道:“不错,很是有趣。据说古代有一个巧夺天工的名画师,画了九匹奔马,那九匹马变成神马,跑到这里,变成了九座山峰。”

过了九马画山,不多一会,舟子指着一座山峰说道:“这是画童山,过了画童山,就是阳朔县城了。”在淡金色的晚霞中,云瑚凭栏眺望,只见那座山峰果然像是一个梳丫髻的书童,双手垂立,姿态文静。

舟子把时候拿捏得准确之极,刚好入黑时分,舟泊碧莲峰下。那碧莲峰也是和独秀峰一样,孤峰突起,一柱擎天,但似乎比独秀峰高得多。天已入黑,山谷看得不很清楚,但仍然隐约可以看见一峰之上又分为五瓣,形似盛开的莲花。石壁嶙峋,含青吐翠,意态幽绝。云瑚赞道:“碧莲峰果然是名不虚传。阳朔山水甲桂林这句俗话,虽然或许稍为夸张,但有此一峰,亦已足以和桂林的名山分庭抗礼了。”

舟子将船靠岸,说道:“天已黑了,你们还是在船上过一晚吧,省得去找客店麻烦。我抓两尾鲜鱼给你们做晚餐!”

陈石星笑道:“小柱子,我倒想看看你捕鱼的手段,不过在吃过晚饭之后,我们还是要上岸的。”

舟子说道:“你们要游玩地方,也总得白天才行呀,何必麻烦去找客店?”

陈石星道:“我们另有去处,不必住客店的。”

舟子说道:“什么去处?”

陈石星道:“实不相瞒,是有个新相识的朋友约我们来的。”

舟子不便再问下去,心头却是隐隐有点疑惑,心想既是有朋友相约,为何一定要待到天黑时分方才靠岸,早点来到不更方便吗?

陈石星也知道舟子已是起疑,吃过晚饭,说道:“小柱子,你我是从小一起玩到长大的朋友,我本不应该对你有什么隐瞒的,实不相瞒,我这次来阳朔,并非只是为了游山玩水,而是还有别的事情。但这件事情,你知道了无益有损,所以我要请你原谅,不能告诉你了。三天之后,我准备回到你的家里,但也说不定,万一不能回来,那就要请你替我照料那两匹马了。将来会有人向你取回的,只要他说得对,你就给他。”当下将江南双侠的姓名、相貌说给舟子知道,掏出一锭约莫十两重的银子,给他当养马的费用。

舟子吃惊不已,呆了好一会子,方才说出话来。

“小石子,银子你收回去。我虽然穷,两匹马还是养得起的。但我可在担心,为什么你有准备不能回来的打算。你老实告诉我吧,你做的事情是不是可能有性命之忧的?”舟子问道。

陈石星笑道:“天有不测之风云,我不过是在作万一的打算罢了,大概还没有这样的危险。你也不必太过担心。”

舟子说道:“小石子,你不要去了,好吗?”

陈石星道:“这次约会对我关系很大,我是无论如何也要去的。现在我不能够告诉你,但要是我能够回到你的家里,我会说给你听的。”

舟子说道:“好,那我也不回去了,我在碧莲峰下等你。”

陈石星道:“不,我不想你卷入这个漩涡!”

舟子摇了摇头,说道:“不,这次请恕我不能听你的话。咱们自小就常常说过的,有福同享,有祸同当,你还记得吗?”

陈石星见他坚持,只好说道:“那么这样吧,你等到明天日出之时,我不回来,你就一定要回去。千万别打听我的消息!”

舟子听他说得如此严重,也只好退一步答应了。

此时已是开始进入二更时分,陈石星与小柱子分手,带领云瑚,弃舟登陆,选择最陡峭的北面,爬上碧莲峰。

云瑚叹道:“怪不得古人说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你这个舟子朋友真够义气,龙成斌这小贼饱读诗书,行为却是那等邪恶不堪。”

陈石星笑道:“要不是我知道他可堪信任,我怎敢把江南双侠的宝马给他照料。不过你说的话恐怕也不能一概而论,仗义每多屠狗辈这话不错,但读书人也有很多好的,好比你的段大哥,‘小王爷’段剑平,他文武全材,武功自然比龙成斌高,读的书也比龙成斌更多,他不是很好吗?”

云瑚说道:“约你来此赴会的那个葛南威,他也算得是个文武全材的人,就不知他是好是坏了,只盼他也是个好人。”

陈石星道:“我相信他是好人。”

云瑚说道:“那你为什么不能相信一柱擎天雷大侠呢?”

陈石星道:“那天晚上的事情,太过令我起疑,除非他杀了章铁夫,否则我是不能相信他的了。”

说话之间,两人已是爬上山腰,云瑚说道:“你听,好似有弦歌之声!”

是晚月色朦胧,陈石星聚拢目光,凝神细听,指着一处说道:“你看,下面这座巨宅,隐隐有灯光的光亮透出,弦歌之声就是从该处传来的,我还听得有猜拳喝彩的喧闹之声呢。想必那就是寿星公杨虎符的住宅了。祝寿的宾客,闹酒闹到现在还没有散。”

云瑚说道:“一柱擎天想必也会来了,我只盼单叔叔也是宾客中的一个。”

不知不觉之间,到了碧莲峰上,峰上古松挺秀,怪石峥嵘,在黯淡的月光下更多一重神奇幽秘之感。俯眺漓江,一水如带,渔火星星,渔帆隐没,翩如白羽。

云瑚说道:“我游过天台雁荡两座名山,若论高拔出云,雄奇壮丽,那自是天台雁荡远胜此峰,但若论秀拔空灵之胜,此峰却是我生平仅见了。”

陈石星记挂着葛南威的约会,却是无心观赏碧莲峰的夜景。“他一定料想不到我会在三更半夜到来的,想必是不会在峰上等我了。我怎样找他呢?”

心念未已,忽见前面一块草坪出现两个人影,云瑚在他耳边低声说道:“主人已来,咱们怎样?”原来出现的那两个人正是葛南威和那个那天和他并辔驱驰的少女。

陈石星道:“看一会再说。”

只听得少女说道:“如今已是将近三更时分,我看你那位朋友恐怕不会来了!”

葛南威道:“月亮未过天心,就还是今天。我既然约他今天相会,就只能再等一个时辰了。”

少女说道:“你为了等他,可错过了今天寿筵的盛大场面了。各处来的名人可真不少呢。”

葛南威道:“我知道,盛筵的主人,名义上是杨虎符,实际乃是一柱擎天雷大侠。凭着雷大侠的面子,各路朋友,哪有不来给他捧场之理?”

陈石星吃了一惊,心里想道:“我的所料不差,果然真正的主人是一柱擎天。”

那少女道:“你知道雷大侠因何要借杨虎符祝寿为名,邀请这许多朋友赴会吗?”

葛南威道:“我虽然给他充当‘八仙迎客’中的一个,却也不知他是甚来由。”

那少女道:“你有将你约会那位朋友之事告诉雷大侠么?”

葛南威道:“他的事情忙着呢,这点小事何必告诉他?何况那位朋友的来历,我也还未知得清楚。”

那少女道:“他却向我问起你来了。”

葛南威道:“你怎么说?”

那少女道:“你和寿星公怎么说,当然我就这么说了。”原来葛南威一大清早便即提前与杨虎符祝寿,推说是往探冠岩之胜,晚上回来参加寿宴。但怕万一不能如时赶回,先告个罪。

葛南威一来尚未知道陈石星的来历,二来也不知道陈石星是否赴约,是以不敢把话说得太实在了,以免有什么变卦。他是准备在和陈石星会面以后,才决定是否可以带这位新朋友参加寿宴的。

这次来给杨虎符贺寿的宾客,大都怀着两个目的:其一是想见忽然在江湖上失踪了四年的一柱擎天雷大侠;其二就是想游览阳朔的山水了。这天虽是正日,但寿筵晚上方开,所以许多宾客都是和葛南威一样,一早就计划好了约伴同游。葛南威若非“八仙”之一,根本就无须和主人先说。

葛南威以为一定可以在入黑之前回到杨家参加寿宴的,不意等到将近三更时候,还没有看见陈石星来赴约。如今听说雷大侠也曾问起他,倒是不禁颇有歉意了。

“雷大侠是怎样问起我的?”葛南威问道。

那少女道:“有位宾客在酒酣之际,击筑(古乐器名)助庆,雷大侠忽然想起了你。”

葛南威道:“当世擅于击筑的寥寥无几,这位宾客想必是冀北人豪赵燕然。”那少女道:“不错。”葛南威道:“他的筑击得如何?”那少女道:“你知道我是不懂古乐的,但听他的击筑之声沉郁苍凉,却是令人悲从中来,难以断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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