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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魂引 第三章 如意青钱

管宁目光注处,只见由树梢掠下的这条人影,褛衣蓬发,手支铁拐,竟然是自己方才所见那奇诡的跛足丐者。

山风凛凛,天光阴森,只见这跛足丐者面寒如水,双目赤红,面上神情,极为吓人,但口中却竟仍狂笑着道:“可叹呀可叹,可笑呀可笑。”

这阴寒的面孔,衬着这狂笑之声,管宁看在眼里,听在耳里,不觉激灵灵打了个寒噤,只觉这本已阴沉沉的天色,仿佛变得更加阴沉了。

这鹑衣、乱发、满面悲怆愤恚之色,但却仰首狂笑不绝的跛足丐者,倏一现身,不但管宁惊愕不已,武当四雁惶然失色,便是那在武当四雁四道有如惊虹掣电的剑光中,犹能镇静如常的少林罗汉堂首座大师木珠上人冷削森严的面目之上,也不禁为之变了一下颜色。

蓝雁道人目光一转,和他的师弟们,暗中交换了个眼色,四人心中不约而同地暗呼一声:“君山双残!”

木珠大师袍袖微拂,掌中佛珠,轻轻一扬,落到腕上。

管宁轻咳一声,目光缓缓从这狂笑着的跛足丐者面上移开,缓缓在武当四雁和这木珠上人的面上移动一遍,见着他们面上的惊骇之色,便也知道这跛足丐者,必定是他们心中畏惧之人,不禁又怀疑地一瞟这跛足丐者,心中难以明了这鹑衣乱发的跛丐,究竟有什么地方竟自使得这些名重天下的武当、少林两派的高手,生出这种惊惶之态来。

却见木珠大师眼睑一垂,口中高宣一声佛号,朗声说道:“老衲还当是谁,原来是掌天下污衣弟子的公孙左足施主到了,失敬得很,失敬得很。”

他一字一字地一连说了两句“失敬得很”,语声清朗高昂,尾声却拖得很长,在这震耳的狂笑声中,更显得声如金石,字字铿然。

管宁心中一凛:“难道此人便是丐帮帮主?”他虽不识武林中事,却也知道百十年来,“君山丐帮”在江湖中的声名显赫,可说是妇孺皆知,又何独武林中人。

目光转处,却见这“君山双残”丐帮帮主公孙左足笑声犹自未绝,满头的乱发,随着起伏的胸膛不住飞舞,但脚下的单足铁拐,却是稳如盘石,心中不禁又一动。

“君山双残……公孙左足……”他把心中断续的概念极快地整理一遍,便接着寻思道,“难道我亲手埋葬的另一跛丐,是‘君山双残’中的另一残?难道他便叫作公孙右足?难道我竟亲手埋葬了一位丐帮帮主?”

他本是心思极为灵敏之人,否则又怎能在冠盖如云的京华大都,享有才子之誉。此刻心念转处,不禁又是感叹,又是惊异。因为他此刻已自更清楚地了解到自己半日前所埋葬的死者,身份都绝非寻常,那么,能使这些身份地位都极不寻常的武林高人都一齐死去的人,其身份岂非更加不可思议了吗?

木珠大师双掌合十,默然良久。却见这公孙左足,狂笑之声,虽已渐弱,却仍未绝,口中亦犹自不住喃喃地说道:“可叹呀可叹,可笑呀可笑。”竟生像是没有听到自己的话一样。

面对着名倾天下的“丐帮帮主”,他虽然暗存三分敬畏之心,但“少室三珠”在武林中又何尝不是显赫无比的角色。

此刻木珠大师目光抬处,面色不禁又为之一变,沉声道:“十年不见,公孙施主风采如昔,故人无恙,真是可喜可贺。却不知公孙施主可叹的是什么?可笑的是什么?倒教老衲有些奇怪了。”

语声方住,笑声亦突地戛然而止。

于是,天地间便只剩下满林风声,簌簌不绝。

只见这公孙左足缓缓回转头,火赤的双目,微合又开,有如厉电般在武当四雁面上一扫而过,便凛然停留在木珠大师身上,凝注良久,突又狂笑道:“老和尚坐关十年,怎地还是满脸江湖气,做起事来,也像个初出茅庐的小伙子似的,这才教人奇怪得很,奇怪得很——”

他也将尾音拖得长长的,语声神态,竟和这木珠上人一模一样。

管宁不禁暗中失笑,暗暗忖道:“人道江湖异人,多喜游戏风尘,这公孙左足此时此刻,竟然还有心情说笑,其人平时的倜傥不羁,脱略形迹也就可想而知了。”

却见木珠大师面色更加难看,而这公孙左足却浑如不觉地接着又说道:“武当剑派,名门正宗,自律一向极严,今日竟会不惜与少林高僧动起手来,这个……哈哈,也教我奇怪得很。”

他语声微顿,双目一张,突地厉声喝道:“只是你们可知道,你们动手争夺的东西,是属于什么人的吗?”

木珠大师冷哼一声,接口道:“天下之物,本都无主,你自别人手中得来,人自你手取去,有何不可!”

公孙左足目光一垂,竟又大笑起来,一面笑着说:“好好,老和尚竟然和穷花子打起禅机来了。身外之物,本就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老叫花又怎能说是我的……”

这丐帮主人倏而狂笑,倏而厉色,此刻竟又说出这样的话来,管宁不禁为之一愕,却见他突又转过身来,望向自己,道:“把公孙老二的一副臭皮囊葬在四明山庄里的,想必就是你这娃娃了?”

此语一出,武当四雁、木珠上人,亦不禁齐地一惊。

“公孙右足竟然死了!”

管宁暗叹一声,黯然点了点头,见这公孙左足虽仍笑容满面,但却仍掩不住他目光中的悲愤之色。

他深深地了解人们强自掩饰着自己的情感,是件多么困难而痛苦的事,因之他不禁对这狂放的跛丐大起同情之心,长叹一声,接口道:“小可适逢其时,因之稍尽绵薄之力,公孙二先生的遗物,小可亦斗胆取出,还请老前辈恕罪!”

公孙左足目光凝注在他身上,突地连连颔首道:“好,好。”手掌一伸:“那你就把他囊中的那串铜钱交给我吧!”

管宁常听人说,这类风尘异人,必多异征,此刻只望他伸出的手掌,莹白如玉,哪知目光动处,却见这名满天下的异人所伸出的一双手掌,黝黑枯瘦,和别的丐者毫无二致,心中不知怎地,竟似淡淡掠过一丝失望的感觉,但随即又不禁暗笑自己的幼稚,一面从怀中小心地取出那锦囊来。

刹那之间,武当四雁、木珠大师面上的神色,突又齐地一变,十只眼睛,不约而同地瞪在这锦囊上。只见管宁的手缓缓伸入锦囊,又缓缓自锦囊中取出,手中已多了一串青钱,武当四雁不约而同地脱口惊呼道:“如意青钱!”

管宁微喟一声,仔细望了望自己从囊中取出的这串青铜制钱,但看来看去,却也看不出这串青铜制钱有什么特异之处。

他心中不禁惊疑交集,缓缓伸出手,将这串青钱交到公孙左足手上,一面说道:“不知是否就是这串制钱,请老前辈过目一下。”

语声未了,只见那木珠大师一双眼睛,瞬也不瞬地望在这串制钱上,就生像是一只贪馋的饿猫,见着鱼腥一样,一步一步地向公孙左足走了过来,哪里还有半分得道高僧的样子?

而此刻公孙左足的一双眼睛,亦自望在这串制钱上,一时之间,他看来又似悲怆,又似鄙夷,又似愤怒,心中不知究竟在想些什么?缓缓接着这串青钱,失神地呆立了良久,就连那木珠大师的一步一步逼近他的脚步,他都生像根本没有看到。

武当四雁握在剑柄上的手掌,也不自觉地握得更紧了。

这四个看来丰神冲淡的道人,此刻目光之中,像是要喷出火来,望着这串青钱,移动着脚步,他们虽然明知自己的武功,不是这公孙帮主的敌手,但面对着这串武林中人人垂涎的“如意青钱”,他们的心中虽有畏惧之心,却已远远不及贪心之盛了。

管宁游目四顾,只见木珠大师已自走到公孙左足身前,武当四雁掌中微微颤动着的剑尖,距离也越来越近。

他知道转瞬之间,便又将发生一场惊心动魄的激斗,心胸之间,不觉也随之紧张起来。

哪知——公孙左足一旋身躯,突又纵声狂笑起来,笑声之中,满含叽嘲之意。

木珠大师、武当四雁、管宁俱都为之一愕,齐地停住脚步,只听公孙左足的笑声越来越大,突地一伸手掌,竟将掌中的一串“如意青钱”,笔直地送到木珠大师面前,一面狂笑道:“这就是你们拼命争夺之物吗?好好,拿去,拿去。”手腕一翻,竟将这串“如意青钱”脱手掷出,忽地劈面向木珠打去。

这一突来的变故,使得木珠、四雁、管宁,惊异得几乎再也说不出话来。木珠大师眼望着这串青钱,笔直地击向自己面门,竟亦不避不闪,浑如未觉,直到这串青钱已堪堪击在他脸上,他方自手腕一抄,将之抄在手里,但面上茫然之色,却未因之稍减。

在场之人,谁也万万不会想到,这公孙左足会将这串如意青钱当作废物般抛出,此刻都愕然地望着他,几乎以为他发了疯。

管宁眼睁睁地望着这一切,心中更是大惑不解。他亲眼看到那些“罗浮彩衣”的门下弟子,为着这串青钱,几乎丧生在武当四雁的剑下,又亲眼看到武当四雁为着这串青钱,被木珠大师打得透不过气来,但此刻公孙左足却叫别人拿去,他暗叹自己这一日之间所遇之事、所遇之人,俱非自己所能理解、猜测得到的,而此刻之后,又不知道有多少奇诡难测之事将要发生,这一切事本都与自己毫无关系,而此刻自己想脱身事外却也不行了。

他心中方自暗中感叹,却听公孙左足又已狂笑着道:“可叹呀可叹,武当四雁、少林一珠,闯荡江湖数十年,竟没有听过‘如意青钱,九伪一真’这句话。”

他语声一顿,狂笑数声,接口又说:“可笑呀可笑,武当四雁、少林一珠,竟会当着这一串一文不值的破铜烂铁,争得面红眼赤,打得你死我活——哈哈,这串青钱若是真的,又怎会等到公孙老二死了之后,还留在他身上?又怎会让这任事不懂的娃娃得到手中?我老叫花久闻少林木珠不但武功超群,而且机智最沉,想不到却也是个糊涂虫。”

他边说边笑,边笑边说,言辞固是辛辣无比,笑声之中更是满含叽嘲之意。

只见得木珠大师面色阵青,阵白,阵红。他话一说完,木珠大师突地右手手腕一翻,伸出右手食、中两指,将右手的青钱摘下一枚,两指如剪,轻轻一夹,管宁只听“唰”的一声轻响,这枚制钱便已中分为二,制钱之中,竟飘飘落下一方淡青色的轻柔丝绢来。

武当四雁一齐地轻呼一声,冲上三步,伸手去接这方软绢。

哪知木珠大师突地冷叱一声,右手袍袖,“呼”地挥出,带起一阵激风,向武当四雁扫去,左手却已将这方轻绢接在手里。

这其间的一切变化,都快如闪电,你只要稍微眨动两下眼睛,场中便立时换了一副景象。管宁凝目望去,只见木珠大师身形随着袍袖的一拂,退后五尺,武当四雁满面跃跃欲动之色,八道目光,一齐望在木珠手上的那方轻绢之上。

只有公孙左足仍是满面带着鄙夷的笑容,冷眼旁观,似乎是任何一件事的结果,他都早就预料到了,是以根本毋庸去为任何事担心。

只见木珠大师右手紧紧握着那串青钱、左手举着那方丝绢,凝目良久,突地长叹一声,双手齐松,青钱、丝绢,俱都落到地上。

公孙左足狂笑之声,又复大响,蓝白双雁,对瞥一眼,齐地抢上一步,剑光乍起,“唰”地,竟将地上的一串青钱、一方轻绢挑了起来。

而木珠大师却在这同一刹那,在这公孙左足狂笑声中,拂袖,甩肩,拧腰,错步,头也不回地倏然回身远走。

公孙左足拍掌笑道:“我只道木珠和尚已是天下最傻的人,想不到你们这四个小道士比他还傻三分,这串青钱如是真的,老和尚怎会把它甩下一走,你们现在还抢着来看,不是呆子是什么?”

他一面笑骂,武当四雁却在一面探看着那方轻绢,一瞥,他们满腔的热望,便立刻为之冰冷。在这串古老相传的武林异宝“如意青钱”中的这方轻绢,竟是全白,连半点字迹都没有。

等到公孙左足骂完了,武当四雁亦不禁失望地抛下青钱、轻绢,各自拧腰错步,回身远走。

公孙左足目送着他们的身影消失,狂笑之声,亦自戛然而止,转目望处,只见身侧的锦衣少年仍在呆呆地望着自己。

两人目光相对,管宁只觉这公孙左足的目光之中,满是悲怆痛苦之色,先前那种轻蔑嘲弄的光彩,此刻已自荡然无存,不禁同情地叹息一声,想说两句话来安慰一下这心伤手足惨死的风尘异人,但究竟该说什么,他却又觉得无从说起。

公孙左足铁拐一点,走到路边,寻了块山石,颓然坐了下来。他自觉心神交疲,仿佛已经苍老许多,方才虽然强自掩饰着,但此刻却已再无乔装的必要,长叹一声,缓缓道:“你叫什么名字?”

管宁立刻说了,公孙左足微微颔首,又道:“管宁,你过来,坐到我身侧,我有些话要问问你。”

他虽然满身褴褛狼狈之态,但此刻语气神态,却又隐含着一种不可描述的庄严高贵,这种庄严高贵,绝不是人间任何一件华丽的外衣乔装的,也不能被任何的褴褛掩饰得住的。

管宁依言坐了下来,他心中何尝没有许多话要问这公孙左足,如想知道青钱的秘密、四明山庄的秘密、白袍书生的秘密,他只觉每一件事中,都隐藏着一个秘密,而每一个秘密都是他极愿知道的。

只见公孙左足目光凝注着林梢泻下的一丝天光,默然良久,突地问:“你是几时上山来的?几时来四明山庄,看见了一些什么人?什么事?”

管宁微一沉吟,便将自己所遇,极快地说了出来。此事,他已说了不止一次,此次更说得格外流畅,公孙左足默然倾听,频频长叹,频频抚额,此事的究竟真相,他自己亦无法猜测。

丐帮历史,由来已久,但定下详规,立会君山,却还是近年间事,此次“四明红袍”飞柬相邀,他因事耽误,是以来得迟了,却再也想不到,四明山庄之中,会生此惨变,更想不到先自己一步而来,与自己情感极深的孪生兄弟,竟惨死在四明山庄里。

他上山之际,遇着管宁,那时他还不知四明之变,只是奇怪一个看来武功极浅的弱冠书生,怎地会从四明山庄之中走出。

等到他自己赶到四明山庄,看到偌大的山庄之中,竟无人迹,再看到诸众的尸体,新掘的坟墓,和自己兄弟片刻不离身的铁拐,他便已知道这四明山庄中,已有惨变发生。但他却又不知道在这次惨变中,竟有如此多武林高手惨死,因为此事不但匪夷所思,而且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于是他折回山路,听到管宁和木珠、四雁的对话,看到他们的动手,骤然现身,狂笑讪嘲,看来虽然不改故态,其实当时心中的悲怆、愤嫉、惊疑,却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到的。

他默默地听完了管宁的话,树林里的天光更暗了,那串闪着青光的制钱,仍在地上一闪一闪地发着青光,那方轻柔的丝绢,被风一吹,吹到路旁,贴在一块山石上。他悲怆地长叹一声,手中铁拐重重在地上一顿,发出“当”一声巨响,激得地上的沙石四散飞扬,这一击虽重,却又怎能够发泄他心中的悲怒之气呢?

管宁呆望着他,忍不住问道:“方才小可听得四明庄主此次聚会群豪,其中一半是为了这串青钱,老前辈可否告诉小可,这串青钱之中,究竟有什么地方值得人们如此重视呢?”

公孙左足目光一转,望在那串青钱上,突地冷哼一声,长身而起,走到青钱之侧,举拐欲击,忽又长叹一声,自语道:“你这又何苦,你这又何苦……”

缓缓垂下铁拐,坐回山石上,长叹道:“青钱呀青钱,你知不知道,百十年来,已有多少人死在你的名下?”

管宁心中更加茫然,只听这已因心中悲愤而失常态的武林异人长叹又道:“百余年前,武林之中出了个天纵奇才,那时你我都还没有出世,我自也没有见过他,只知道这位奇人在十年之中,击败当时天下所有的武林高手,出入少林罗汉堂,佩剑上武当解剑岩,赤手会点苍谢神剑,单掌劈中条七煞,只手败连环坞凤尾帮。孤身一人,十年之中不知做下多少惊天动地的大事,将天下武林禁地、武林高人,都视为无物,唉——他人虽早已死去,但是他的遗事,却直到此刻还在江湖间流传着。”

他目光空洞地凝注着远方,语声亦自沉重已极,但这种奇人奇事听到管宁耳里,却不禁心神激荡,豪气遄飞,恨不得自己也能见着此人一面,纵然要付出极大代价,也是值得的。

却听公孙左足接道:“人间最难堪之事,莫过于‘寂寞’二字,此人纵横宇内,天下无敌,人人见着他,都要畏惧三分,谁也不敢和他亲近,他外表看来,虽极快活得意,其实心中却寂寞痛苦已极,不但没有朋友,甚至连个打架的对手都没有。”

他语声微顿,长叹一声,自己心中,也突然涌起一阵无比寂寞的感觉,“君山双残”,一母孪生,自幼及长,从未有过太长的别离,而此刻雁行折翼,他陡然失去了最亲近的人,永远不能再见,此刻心中的感觉,又该是如何伤痛。

管宁只见他悠悠望着远方,心里也直觉地感受到他的悲哀,但一时之间,却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于他,却听他又自接道:“岁月匆匆,他虽然英雄盖世,但日月侵人,他亦自念年华老去,自知死期已近,便想寻个衣钵传人。但这种绝顶奇才眼界是如何之高,世上茫茫诸生,竟没有一个被他看在眼里。于是他便将自己的一身绝世武功,制成十八页秘图,放在十八枚特制铜钱里。故老相传,这十八页秘籍,上面分别记载着拳、剑、刀、掌、鞭、腿、枪、指、暗器、轻功、内力修为、点穴秘图、奇门阵法、消息机关,以及他自己写下的一篇门规。其中剑法、掌法各占两页,合起来恰好是一十八页,但大家亦不过仅仅知道而已,谁也没有亲眼见过其中任何一页。”

管宁暗叹一声,忖道:“此人当真是绝世奇才,以短短百年之生,竟能将这许多种常人难精其一的功夫,都练到绝顶地步,唉——如此说来,也难怪武林中人为着这串青钱,争斗如此之激了。”

公孙左足又自叹道:“自从这位异人将自己遗留绝技的方法公诸武林之后,百年来,江湖中便不知有多少人为着这串青钱明争暗斗。七十年来,祁山山腰的一个洞窟之中,出现第一串‘如意青钱’,为着这串青钱,武林中竟有十七位高手在祁山山麓,直到当时的昆仑掌门白梦谷将这串青钱当众打开,发觉其中竟是十八面白绢之后,武林中才知道这‘如意青钱’一共竟有十串,而且只有一串是真的。”

管宁不禁又为之暗叹忖道:“武林异人,行事真个难测。他既有不忍绝技失传之心,又何苦如此捉弄世人——”心中突又一动,忍不住问道:“他们又怎知道这‘如意青钱’共有十串,而且只有一串是真的呢?”

公孙左足缓缓道:“当时白梦谷惊怒之下,直折回那青钱原在的洞窟,才发现那洞中的石案之下,整整齐齐地刻着十六个隶书大字,‘如意青钱,九伪一真,真真伪伪,智者自择。’只是那得宝之人兴奋之下,根本没有看到这行字迹而已。”

管宁恍然颔首,公孙左足又道:“这似诗非诗、似偈非偈的十六个字,不出半月,便已传遍武林,但等到第二串青钱在峨眉金顶,被峨眉剑派中的‘凌虚双剑’发现的时候,本来情如手足的凌虚双剑,竟等不及分辨真伪,便自相残杀起来,直落到两败齐伤,俱都奄奄一息,才挣扎着将这串青钱拆开——”

管宁脱口道:“难道这串又是假的?”

公孙左足长叹颔首道:“这串青钱又是假的。只可惜凌虚双剑已经知道得太迟了,这本来在武林中有后起第一高手之誉的凌虚双剑,竟为着一串一文不值的铜制钱,双双死在峨眉金顶之上。”

公孙左足将这一段段的武林秘辛娓娓道来,只听得管宁心情沉重无比,心胸之间,仿佛堵塞着一方巨石似的。

他缓缓透了口长气,只听公孙左足亦沉声一叹,缓缓又道:“凌虚双剑双双垂死之际,将自己的这段经过,以血写在自己衣襟上,他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只望自己的这段遭遇,能使武林中人有所警惕,哪知——唉!”

语声微顿,又自叹道:“此后数十年间,又出现了三串如意青钱,这三串青钱出现的时候,仍然有着不知多少武林高手为此丧生,因为大家俱都生怕自己所发现的一串青钱是真的,因此谁也不肯放手,那凌虚剑客虽有前车之鉴,但大家却是视若无睹。”

风吹林木,管宁只觉自己身上,泛起阵阵寒气,伸手一掩衣襟,暗暗忖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些武林高手的死,罪过又该算到谁的身上?”

却见公孙左足双眉微皱,又接道:“怪就怪在每串如意青钱发现的时候,俱非只有一人在场,是以便次次都有流血之事发生,直到——”

他语声竟又突地一顿,面上竟泛起一阵惊疑之色,愣了半晌,喃喃自语道:“还是死了一个,还是死了一个……”

双掌自握,越握越紧,直握得他自己一双枯瘦的手掌,发出一阵“咯咯”的声响。

管宁转目望到他的神态,心中不禁惊恐交集,脱口唤道:“老前辈,你这是干什么?”

公孙左足目光一抬,像是突然自噩梦中惊醒似的,茫然回顾一眼,方自缓缓接道:“半年以前,我和公孙老二到塞外去了却一公案,回来的时候,路经长白山,竟然迷路深山,在乱山中闯了半日,方自叹息倒霉,哪知却在一个虎穴中,发现一串十八枚青钱,我弟兄二人自然不会为了这串青钱生出争斗,便一齐拍开一枚,果然不是真的,我弟兄二人虽然也有些失望,但却在暗中侥幸,得着这串伪钱的幸亏是我们,若是换了别人,至少又得死上一个,哪知——唉!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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