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四明山庄里群豪的死亡,本与他毫无干系,但他却已卷入此中的漩涡,何况他更已立下决心,将此事的真相探索出来,而他一生之中,也从未将自己已经决定的事再加更改的。
但这是多么艰巨的事呀,他知道自己无论阅历、武功,要想在江湖中闯荡,已差得甚远,若想探索这奇诡隐秘的事,那更是难上加难,再加以他甚至连这些尸首,究竟是谁都不知道。
还有,那翠装少女略带轻蔑的笑声、凝视默注的目光,以及她曾加于己的羞辱,更加使他刻骨铭心,永难忘怀。
于是他此刻便完全迷失了。
他不知道自己此刻究竟该怎么做,神秘而奇诡的白袍书生、刁横却又可爱的翠装少女,此刻都已离他远去,他自问身手,知道自己若想追上他们,那实在比登天还要难些。
“但是我又怎能在此等着他们呢?”
于是他终于转过头,走向那独木小桥,小心地走了过去。
他虽然暗中告诉自己:“这事其中必定包含着一件极其复杂隐秘的武林恩怨,就凭我的能力,只怕永远也不能探索出它的真相,何况此事根本与我无关,以后如有机缘,我自可再加追寻,此刻,还是忘却它吧!”
但此事却又像是一根蛛丝,缠入他的头脑里,他纵然想拂去它,却也不能。
他心中暗叹着,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向来时所经的山路,暗暗忖道:“不用多久,我便可以下山了,又可以接触到一些平凡而朴实的人,那么,我也就可以将这件事完全忘却了。”
哪知——山路转角处,突地传来“笃笃”两声极为奇异的声响,似乎是金铁交鸣,又似乎是木石相击,其声铿然,入耳若鸣。
朝阳曦曦,晨风依依,天青云白,空山寂寂。管宁陡然听见这种声响,不禁为之一惊,赶前两步,想转到山弯那边去看个究竟。
但他脚步方抬,目光动处,却也不禁惊得呆住了,前行的脚步,再也抬不起来。
山崖,遮去了大部分由东方射来的阳光,而形成一个极大的阴影,横亘在山下。山下的阴影里,此刻却突地多了一个人。
管宁目抬处,只见此人鹑衣百结,鸠首泥足,身躯瘦削如柴,发髻蓬乱如草,只有一双眼睛,却是利如闪电,正自瞬也不瞬地望着管宁。但是,使管宁吃惊的,却是这鹑衣丐者,竟然亦是跛足,左肋之下,挟着一根铁拐杖。
这形状与这铁拐杖,在管宁的记忆中,仍然是极其鲜明的。
他清楚地记得在那四明山庄后院小亭里的丐者尸身,清楚地记得那支半截已自插入地下的黑铁拐杖,也更清楚地记得,自己曾经亲手将他们埋入土里,在搬运这丐者尸身的时候,他也曾将那张上面沾血渍的面孔,极为清楚地看了几眼。
“那么,此刻站在我面前的人,却又是谁呢?难道是……”
他惊恐地暗问着自己,又惊恐地中止了自己思潮,不敢再想下去。
这跛足丐者闪电般的双目,向管宁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突地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微微一笑,一字一字地说道:“从哪里来?”
声音是缓慢而低沉的,听来有如高空落下的雨点,一滴一滴地落入深不见底的绝壑中,又似浓雾中远处传来的鼓声,一声一声地击入你的心房里。
管宁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往身后一指,却见这跛丐语声之中,仿佛有着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力量,却全然没有想到,自己和这跛丐素不相识,而他怎会向自己问话。
跛丐又自一笑,嘴皮动了两动,像是暗中说了两个“好”字,左肋下的铁拐杖轻轻一点,只听“笃”的一声,他便由管宁身侧走过。
管宁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心中突地一动,他便连忙捕捉住这个意念,暗自寻思道:“对了,他的左足是跛的,而另一个却是跛了右足。”
他恍然地告诉自己,于是方才的惊疑之念,俱一扫而空。
于是他暗自松了口气,第二个意念却又立刻自心头泛起:“但是他怎地和那死去了的丐者如此相像,难道他们本是兄弟不成?”
转念又忖道:“他此刻大约也是往那四明山庄中去,我一定要将这凶耗告诉他,同时假如他们真是兄弟,我便得将死者的遗物还给他。”
此刻,这生具至性的少年,又全然忘记了方才的烦恼,只觉自己的力量如能对人有所帮助,便是十分快乐之事。一念至此,便立刻回转头去,哪知目光瞬处,身后的山路,却已空荡荡地杳无人影,只听得“笃笃”的声响从山后传来,就这一念之间,这跛足丐者竟已去远了。
他惊异地低呼一声,只觉自己这半日之间所遇之事、所遇之人,俱是奇诡万分,自己若非亲眼所见,几乎难以置信。
呆呆地企立半晌,他在考虑着自己是否应该追踪而去,心念数转,暗叹忖道:“这丐者身形之快,几乎令人难以置信,我又怎能追得到他!”
又忖道:“反正那死去跛丐的囊中,除了一串青铜制钱之外,就别无他物,我不交给他,也没有太大关系。何况以他身形之快,说不定等一下折回的时候,自会追在我前面,那时才说好了。”
于是他便又举步向前行去,山风吹处,吹得他身上的衣袂飘飘飞舞,他伸出双手,在自己一双眼睑上擦拭一下,只觉自己身心俱都劳累得很,他虽非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但一日之间,水米未沾,目未交睫,更加上许多情感的激动,也足够使得任何一个人生出劳累之感了。
转过山弯,他记得前面是一段风景胜绝的山道。浓荫匝地之中,一弯清澈的溪水,自山左缓缓流出,潺潺的流水声、啾啾的鸟语声,再加上风吹枝叶的微响,便交织成一首无比动听的音乐。
白天,你可以在这林荫中漏下的阳光碎影里,望着远处青葱的山影,倾听着这音乐。晚上,如果这天晚上有月光或是星光的话,这里更像是诗人的夜境一样,让你只要经过一次,便永生难忘。
管宁心中虽是思潮紊乱,却仍清晰地记得这景象,他希望自己能在这里稍微歇息一下,也希望自己能在这里静静地想一想,让自己的理智从歇息中恢复,然后替自己决定一下今后的去向。
他到底年纪还轻,还不知道人生之中,有许多重大的改变,并不是自己的决定便可以替自己安排的。
哪知他身形方自转过山弯,目光动处,只见山路右侧,树荫之下,竟一排站着七八个锦衣佩剑的彪形大汉,一眼望去,似乎都极为悠闲,其实个个面目之上,俱都带着忧郁焦急之色。尤其是当先而立的两个身材略为矮胖的中年汉子,此刻更是双眉紧皱,不时以焦急的目光,望着来路,似乎是他们所等待着的人久候不至,而他们也不敢过来探看一下。
管宁脚步不禁为之略微一顿,脑海之中,立刻升起一个念头:“难道这些人亦与那四明山庄昨夜所发生的惨事有关?”
却见当先而立的两个锦衣佩剑的中年汉子,已笔直地向自己走了过来,神态之间,竟似极为恭谨,又似极为踌躇,而目光之中的忧郁焦急之色,却更浓重,这与他们都丽的衣衫与矫健的步履大不相称。
管宁暗叹一声,忖道:“果然不出我之所料,这些人又要来找我打听四明山庄之事了。”
心念一转,又忖道:“这些人看来俱是草莽豪强一类人物,不知道他们究竟是和那些死尸中的哪一个有着关系?”
动念之间,这两个锦衣汉子已走到他身前,躬身行下礼去,管宁怔了怔,亦自抱拳一揖,只见这两个汉子的目光在自己腰畔已经空了的剑鞘上看了两眼,方自抬起头来恭声道:“阁下可是来自四明山庄的?”
管宁微一颔首,却听右侧的汉子已接着说道:“在下于谨,乃是罗浮山中第七代弟子,此次在下的两位师叔,承蒙四明庄主宠召,由罗浮兼程赶来与会,在下等陪同而来,唯恐四明庄主怪罪,是以未上山打扰,还望庄主原谅弟子们不敬之罪。”
管宁又自一怔,方自恍然忖道:“原来他们竟将我当作四明山庄中人,是以说话才如此恭谨,唉——这些人一个个俱都衣衫都丽,气宇不凡,但对四明山庄,却畏惧如斯,看来这四明红袍倒真是个人杰了。”
一时之间,他对这四明庄主之死,又不禁大生惋惜之意。
这锦衣汉子语声一顿,望见他面上的神色,双眉微微一皱,似乎甚是不解,沉吟半晌,接着又道:“昨日清晨,在下等侍奉两位师叔上山,两位师叔本命弟子们昨夜子时在山下等候,但弟子们久候不至,是以才斗胆上山,却也未敢冒犯,进入四明山庄禁地,阁下如是来自四明山庄,不知可否代弟子们传达敝师叔一声。”
管宁剑眉微轩,长叹一声道:“不知兄台们师叔是谁?可否告诉小可一声?”
这锦衣汉子微微一怔,目光在管宁身上扫动一遍,神色之间,似乎对这少年竟然不知道自己师叔的名头大为惊异,与身侧的汉子迅速地交换了一个目光,便又垂首说道:“弟子们来自罗浮,敝师叔便是江湖上人称彩衣双剑的万化昆仲,兄台如是来自四明山庄,想必一定见着他们两位吧!”神态虽仍极为恭谨,但言语中,却已微带疑惑之意。
管宁俯首沉思半晌,忽然想到那个手持长剑、死后剑尖仍然搭在一起的锦衣胖子,不禁一拍前额,恍然说道:“令师叔想必就是那两位身穿锦衣、身躯矮胖的中年剑手了。”
这两个锦衣汉子不禁各自对望一眼,心中疑惑之意,更加浓厚了。原来那“彩衣双剑”本是江湖中大大有名的人物,武林中人几乎没有人不知道罗浮剑派中,有这两个出类拔萃的剑手,此刻管宁如此一问,哪里是听过这两人的名头,这两个锦衣汉子不禁暗中寻思道:“他如是四明红袍的门下弟子,又怎会不知罗浮彩衣之名?”
但他眼见了管宁气宇轩昂,说话的神态,更似乎根本未将自己两位师叔放在心上,又不禁对他的来历大生惊异,他也怕他是江湖中什么高人的门下,是以便不敢将自己心中的疑惑之意表露出来。他们却不知道管宁根本不是武林中人,“罗浮彩衣”的名头再响,他却根本没有听过。
却听管宁又自追问一句:“令师叔可就是这两位吗?”
那自称于谨的汉子便颔首道:“正是!”
稍顿一下,又道:“阁下高姓大名,是否四明庄主的门下,不知可否见告?如果方便的话,就转告敝师叔一声。”
管宁又自长叹一声,截断了他的话,沉声说道:“在下虽非四明山庄中人,但对令师叔此刻的情况,却清楚得很……”
说到这里,他忽然觉得自己的措词极为不妥,目光转处,却见这两个彩衣汉子面上都已露出留意倾听的神色来,沉吟半晌,不禁又为之长叹一声,接着道:“不瞒两位说,令师叔……唉,但望两位闻此噩耗,心里不要难受……”
他心中虽想将此事很婉转地说出来,但却又不知该如何措词,是以说起话来,便觉吞吐得很。
这两个锦衣中年汉子面上神色倏然一变,同时失声惊道:“师叔他老人家怎样了?”
管宁叹道:“令师叔在四明山庄之中,已遭人毒手,此刻……唉!只怕两位此后永远再也无法见着他们两位之面了。”
这句话生像是晴天霹雳,使得两个锦衣中年汉子全身为之一震,面色立刻变得灰白如死,不约而同地跨前一步,惊呼道:“此话当真?”
管宁缓缓颔首道:“此事不但是在下亲目所见,而且……唉,两位师叔的遗体,亦是在下亲手埋葬的。”
却见这两个彩衣汉子双目一张,目光突地暴出逼人的神采,电也似的在管宁身上凝目半晌,那自称于谨的汉子右肘一变,在右侧汉子的肋下轻轻一点,两人齐地退后一步,右腕一翻,只听“锵锒”一声,这两人竟然齐地撤下腰间的长剑来。
刹那之间,寒光暴长,两道青蓝的剑光,交相错落,缤纷不已,显见这两人的剑法,俱都有了惊人的造诣,在武林之中,虽非顶尖之辈,却已是一流身手了。
管宁剑眉一轩,沉声道:“两位这是干什么?”
于谨脚步微错,厉叱道:“敝师叔们是怎么死的?死在谁的手上?哼哼,难道四明山庄里的人都已死尽死绝?敝师叔就算真的死了,却也毋庸阁下动手埋葬,阁下究竟是谁?若不好生说出来,哼,那我兄弟也不管阁下是何人门下,也要对阁下不客气了!”
一时之间,管宁心中充满不平之气,他自觉自己处处以助人为本,哪知却换得别人如此对待自己,他助人之心虽不望报,然而此刻却自也难免生出气愤委屈之意。
望着面前缤纷错落的剑光,他非但没有畏缩,反而挺起胸膛,瞠目厉声道:“我与两位素不相识,更无仇怨,何必危言耸听欺骗两位?两位如不相信,大可自己去看上一看,哼哼,老实告诉两位,不但两位师叔已经死去,此刻四明山庄中,只怕连一个活人都没有,若非如此,在下虽然事情不多,却不会将四明山庄数十具尸身都费力埋葬起来。”
此刻他对此事的悲愤惋伤之心,已全然被愤怒所代,是以说起话来,便也语锋犀利,远非方才悲伤叹息的语气。
语声方了,眼前剑光一敛,那两个锦衣汉子一齐垂下手去,惊道:“你说什么?”
此四字语声落处,身后突又响起一声惊呼:“你说什么?”
这两个锦衣汉子不禁又为之一惊,旋目回身,眼前人影突地一花,只听嗖然几声,管宁身前,便又已多了四个高髻蓝衫的中年道者,将管宁团团围在中间,八道利如闪电的目光,一齐凝注在管宁身上,又自齐声问了一句:“阁下方才说的什么?”
那两个锦衣汉子面上倏然恢复了冷冷的神气,目光向左右瞟了一眼,于谨便自干笑一声道:“我当是谁,原来是武当门下到了,好极,好极,四位道兄可曾听到,这位仁兄方才在说,此次前来四明山庄的人物,此刻已经全都死了?哈哈……”
他又自干笑数声,接道:“峨眉豹囊、四明红袍、终南乌衫、武当蓝襟、君山双残、太行紫靴、少林袈裟、罗浮彩衣,居然同时同地,死在一处,四位道兄你听听,这是否笑话!”
他边说边笑,但笑声却是勉强已极,甚至已略带颤抖,可见他口中虽说不信,心中却非完全不信。那四个蓝衫道人冷瞟了他一眼,其中一个身材颀长的道者微微一笑,冷然道:“原来是于谨、费慎两大侠,难道此次四明之会,令师也到了吗?”
于谨手腕一翻,将手中的长剑,隐在肘后,一面含笑道:“此次四明之会,家师虽未亲来,但在下两位师叔全都到了,而且到得最早。”
他语声微顿,另一锦衣汉子费慎却已接道:“在下等恭送敝师叔等上山之际,曾经眼见终南山的乌衫独行客、四川峨眉的七毒双煞、嵩山少林寺达摩院的两位上人、太行紫靴尊者座下的‘四大金刚’中伏虎、移山两位金刚,以及太行双残中的公孙二先生公孙右足,都相继到了四明山庄,此刻四位护法已都来了,想必武当的蓝襟真人的法驾,也到了四明山,那么……”
他干笑几声,眼角斜瞟,冷冷瞥了管宁一眼,道:“这位仁兄竟说四明山庄中再无活人,普天之下,只怕再也无人会听这种鬼话。”
管宁剑眉再轩,怒道:“在下所说的话,两位如若不相信,也就罢了,在下也没有一定要两位相信之意。”
方才费慎所说的话,他每字每句都仔仔细细地听在耳里,再在心中将他所说的人,和自己在四明山庄后院之中,由院中小径一直到六角凉亭上所见的尸身对照下,不禁为之一切恍然,暗中寻思道:“我最初见到的中年壮汉和虬髯大汉,想必是那太行紫靴尊者座下的两位金刚,而那个矮胖的锦衣剑手,自然是‘罗浮彩衣’,三个蓝袍道人,定是武当剑客,两位僧人便是少林达摩院中的高僧了。”
他思路略微停顿一下,又忖道:“亭中的红袍夫妇,自是四明红袍庄主夫妇,一身黑衣的枯瘦老者,是终南的乌衫独行客,跛足丐者,顾名思义,除了君山双残中的公孙右足外,再无别人,而我方才所见跛丐,自然便是君山双残中的另一人了,只因他来得稍迟,是以侥幸避过这场劫难。”
想到这里,他却不禁皱眉,道:“但是他们口中所说的四川峨眉的七毒双煞又是谁呢?该不会是那已经丧失记忆的白袍书生吧?他身畔既无豹囊又只是孤身一人……那么,此人又是谁?”
须知他本是聪明绝顶之人,这费慎一面在说,他便一面在想,费慎说完,除了这最后一点疑问之外,他也已想得十分清楚。
但是费慎的最后一句话,却又使他极为愤怒,是以费慎语声一了,他便厉声说出那句话来。
费慎冷笑一声,道:“‘如不相信’,也就罢了——哼哼,阁下说话倒轻松得很,如果这样,那岂非世上之人,人人俱可胡言乱语,再也无人愿讲真话了。”
管宁心中,怒气更如浪涛澎湃而来,讷讷地愣了半晌,竟自气得说不出话来。
费慎面上的神色,更加得意,哪知那瘦长道人却仍然满面无动于衷的样子,伸手打了个问讯,竟自高宣一声佛语,缓缓说道:“无量寿佛,两位施主所说的话,听来都是极有道理,若是这些武林中名重一时的武林人物,在一夜之间,俱都同时死去,此话不但难以令人置信,而且简直有些骇人听闻了。”
于谨立刻干笑一声,接口道:“就算达摩尊者复生,三丰真人再世,只怕也未必能令这些人物同时死去,当今武林之中,武功虽有高过这几位的人,譬如那西门……”
“西门”两字方一出口,他语声竟自倏然而顿,面上的肌肉,也为之剧烈地扭曲了一下,仿佛倏然之间,有条巨大的蜥蜴,钻入他衣领,沿着他背脊爬过一样,使得他隐在肘后的长剑,都不禁微微颤抖了起来。半晌之后,他方自接道:“他武功虽高,但若说他能将这些人一举杀死,嘿嘿,却也是万万无法做到之事。”
他强笑两声,为的不过是压下心中的惊恐而已,他却还是没有将“西门”之后的名字说出来。
管宁心中一动,忖道:“听他说来,四明山庄中的这些尸身,竟然是武林中的顶尖高手,但那‘西门’却又是谁呢?怎地他对此人竟如此惧怕?”
却听那颀长道人已自缓缓说道:“费大侠所说的话,正是武林人所俱知之事——”
他目光缓缓转向管宁,接道:“但是这位施主所说之言,贫道看来,想必亦非凭空捏造。想那四明山庄近在咫尺,他如在说虚言,岂非立即便能拆穿?那么非但于、费两位大侠不能放过,便是贫道,也万难容忍的。”
于谨微一沉吟,接口道:“此人明知四明山庄千步以内,便是禁地。武林中人不得允许,擅入禁地,能够全身而退的,十年来几乎从未有过,我等又岂会为了他的几句胡言乱语,而做出触怒四明山庄庄主之事呢?”
那颀长道人一笑道:“但是如是虚言,却又是为着什么?我看还是请这位施主将自己所见,详细对咱们说上一遍,那么是真是伪,以于、费两位之才,想必也能判断。如果此事当真,彩衣双剑以及贫道等的三位师兄,俱已死去,那不但你我要为之惊悼,只怕整个武林,也会因之掀起巨浪;如果此事只是凭空捏造的,那么——到那时再说亦不算迟呀!”
这颀长瘦削的道人,一字一句,缓缓说来,不但说得心平气和,清晰已极,而且面目之上始终带着笑容,似乎这件关系着他本身同门的生死之事,并未引起他的心绪激动。
但于谨、费慎,以及此时已围聚过来的另外五个彩衣大汉,却个个都已激动难安。但这颀长道人,却正是武当掌门蓝襟真人座下的四大护法之首,地位虽还比不上已先到了四明山庄中的“武当三鹤”,但却已是武林名重一时、一言九鼎的人物。是以他所说的话,大家心中虽然气愤,也只得默默听在耳里,并未露出反对的神色。
管宁暗叹一声,此刻他已知道,自己昨夜不但遭遇了许多烦恼,并且已卷入一件足以震动天下的巨大事件漩涡之中。
这在昨夜他月下漫步深山、高吟佳句的时候,是再也想不到一夜之间,他自身有如此巨大的变化的,而此刻势成骑虎,再想抽身事外,他自知已是万万无法做到的事了。
于是他只是长叹,将自己所遇之事,一字不漏地说出来,在说到那白袍书生之际,听着的人,面色都不禁为之一变,甚至那面上永远带着笑容的颀长道人,面色竟也为之变动一下,面上的笑容,也在刹那之间,消失于无影之中了。
管宁心中一动,但却又接着说了下来,于是又说到那两个突然而来,突然而去的奇诡怪人,于谨立刻接口问道:“此两人腰间是否各带着一个豹皮革囊?”
管宁摇了摇头,又说到那奇异的翠装少女,费慎便脱口道:“难道是黄山翠袖门下?”
管宁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然后便滔滔不绝地将一切事都说了出来,却未说到那白袍书生的丧失记忆。因为他此刻已对这白袍书生生出同情之心,是以便不愿将此事说出来。
他话虽说得极快,但仍然说了顿饭时候,直说得口干舌燥。
而那些彩衣大汉以及蓝衫道人,却听得个个激动不已,不住地交换着惊恐、疑惧的眼色,却没有一个出言插口一句。
管宁语声一顿,转目望去,只见面前之人,各各面面相觑,半晌说不出话来。
良久,良久——于谨方自长长叹了口气,面向那颀长的蓝袍道人,沉声说道:“此事既然不假,确是骇人听闻,在下此刻,心中已无主意,道兄高瞻远见,定必有所打算,在下等只唯道兄马首是瞻了。”
却见这武当掌门座下的四大护法之首,蓝雁道人俯首沉吟半晌,缓缓说道:“此事之复杂离奇,亦非贫道所能揣测。不瞒于大侠说,贫道此刻心中不知所措,只怕还远在于大侠之上哩!”
他语声一顿,又道:“两位素来谨慎,又是罗浮一派的掌门大侠身旁最亲近之人,此次四明庄主飞柬邀请你我师长到此相聚的用意,两位想必是一定知道的了。”管宁话一说完,便自凝神倾听,直到此刻,对此事的来龙去脉,仍然是一无所知,只知道自己此刻不但已卷入漩涡,只怕还已变成众矢之的,只要与此事有关的各门各派,谁也不会放过自己。一定要将自己详细地问上两遍,自己此刻虽已烦恼,但是大的烦恼只怕还在后面哩。
是以他便希望从这些人对话之中,探测出此事的一些究竟来,更希望从他们的口中,探测出那白袍书生的真正来历。
比奇屋 www.biqi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