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拙朝着明将军微微一笑,“宗越你自小天份绝佳,见你此刻神态间的矛盾抵牾,流转神功只怕亦练得有了六七成的火候,何必还非要去一睹天命宝典?”
巧拙这番话听得众人似懂非懂,明将军却是心中暗惊。他浸淫一生的武学名为流转神功,其窍要便在“矛盾”二字上,此刻被巧拙一语道出,大是不忿。何况其言语间还提到了本门的另一项神功绝学:天命宝典。
巧拙续道,“人力终有穷尽之时,本门无数前辈苦思冥想专注一生也未必能练成一项神功,你还是专心武道与你的仕途吧!不过你做官就算是做到头了,流转神功却可能一辈子也不能上窥天道……”
听着巧拙的冷嘲热讽,明将军心中大怒,他前日方练成第七重的流转神功,正是意得志满之际,本想亲自上山来杀了许漠洋给众将士立威,何曾想在此会碰上这个本门的对头。江湖上讲究尊师重礼,偏偏巧拙处处以长辈自居,令他这个大将军也亦是不得不隐忍锋芒。
明将军脸上看不出半分喜怒,“本门二大绝学流转神功与天命宝典问世数百年,却从未有人练成九重的流转神功,也从未有人能洞悉天命宝典的天机神算。我就想既然单修不果,何不将二者合而为一参详,若能有所突破,也可让本门神功得以流芳于世。”
巧拙毫不示弱,“掌门师兄早看出你非修心养性之士,这才将你逐出门墙,就是怕强横的武技助你四处征杀外族……”
明将军仰天哈哈长笑,“你既然不认我是昊空门人,又何必处处以师叔自居?更何况大丈夫生于乱世,自当以助天道伐叛党一统江山为已任,你精修天命宝典三十余年,还看不出天下大势自当分久必合吗?”
明将军的声音七分威严三分平和,虽是强词夺理,却也自有一股教人闻之颔首的气度。
巧拙本非擅长舌辩之士,加之对此时的形势早有了决断,当下冷哼一声,沉默不语。
许漠洋站起身来对着将军戟指大喝,“就算大师把天命宝典交于你手,你懂得天命之数又有何用,最多不过给自己的为非作恶加上一个替天行道的幌子。”
明将军的眼神冷漠地掠过许漠洋,“天命宝典最擅算人之气运,许漠洋你不妨让巧拙帮你算算你还有几个时辰的命。”
巧拙听到明将军直呼己名,知道他已决意不认自己这个师叔,淡然一笑,“贫道早已算准许大侠今日是有惊无险。”
明将军眼中精光暴长,“看来你是真不顾我们的约定了。”
巧拙正襟危坐,“九年前掌门师兄忽然暴毙,你独自闯入昊空门,妄想盗得天命宝典,我武功虽不及你,却也依然用九曜阵法困住了你……”
明将军截断巧拙的话头,“天命宝典无非是一些惑人的小伎俩罢了。你虽能借九宫阵法困我一时,武功却远不及我,拦不住我将昊空门毁于掌下。那时我们约定只要你终身不用武功,我便不再难为你……”
巧拙傲然一笑,“我用了九年时间来破解你的流转神功,若不是有了把握,我怎么会轻易毁诺。”
将军的瞳孔骤然收缩起来,“你有把握敌得过我?”心中却在想自己果然没有料错,看来天命宝典远非一般的易学术理那么简单,真是有神奇的武学记载。
巧拙洞悉天机般轻轻一笑,“宗越贤侄你大可放心,以你此时的武功,就算只凭七重火候的流转神功已是天下少有敌手了。”
流转神功越炼越难,明将军天份极高,用了十二年的时间炼到了五重流转神功,到第六重却花了四年,第七重更是用了七年时间才于前日有所小成,而巧拙竟然对此一眼看破,明将军亦不由佩服其眼力的高明,再听到对手如此的推崇,连明将军也不禁有些意外,“哦!那你凭什么说可以破我的流转神功?”
“不是我破,自有人破。”
“谁?”
巧拙仰首望天,“你可知道四月初七是什么日子吗?”
听到巧拙的答非所问,明将军也不禁一呆,这个师叔从来都是看起来疯疯癫癫,却又时常有明慧之举,精研易理之极品天命宝典后更是每一句皆蕴有玄意。当下掐指细算,“还有二十二天就是四月初七,那是什么日子?”
巧拙似笑非笑,却是一字一句,声震旷野,便若是有一口大钟在每个人的耳边敲击,令人闻之惊心,“宗越你生于六月十八寅时卯刻。井渫不食,水火相息,潜龙勿用,阳气深藏,;而今年四月初七刚中而应,柔得中济,龙威于天,渡远而行。那一天便是你这一生中最为不利的时刻。”众人面面相觑,巧拙前面的话不明所以,但最后一句却是谁都听明白了。
“住口。”毒来无恙忍不住大喝一声,有将军在旁,他再无顾忌,就想要出手。
明将军却抬手止住了毒来无恙,肃容盯着巧拙,“那一天我可是有难吗?”
巧拙不语,微笑,低下头深深深深地注视着手中的拂尘,那柄拂尘在他的注视下突然尘丝根根直立而起,像有了什么灵性般搭住了许漠洋的手,将许漠洋拉到了巧拙身旁。
许漠洋此时身上已中毒来无恙的绝毒,更是身处将军势力的笼罩之下,数位高手虎视眈眈,几已成必死之局。
但他属于天生豪勇不畏生死之人,适才听着将军和巧拙的对答,品味着这两大高手隐含机锋的言辞,不由自主地略有些迷失,早是全然忘了自己身处的危机。此时巧拙忽然将他拉到身前,只觉得一股澎湃的劲力从巧拙大师手中的拂尘上滚涌而来,心知事有蹊跷,不敢运功相抗,只是抬头不解地看向巧拙。却见巧拙大师的目光正炯炯地盯向许漠洋,眼睛就像一泓深不见底的清水,或阴或阳,或柔或刚,或开或闭,或驰或张。
他根本料想不到这一眼会看出天翻地覆的变化。
巧拙拂尘上的那丝强劲而怪异的内力循着许漠洋手上经脉沿经寸关、曲池、肩井逆行而上,在丹田泄聚,再走任督二脉,最后直冲灵台……
“轰”,许漠洋只觉得脑中一声炸响,一刹那神志全然不清,只觉得巧拙的双眼中就像有一种神秘的力量,让他身不由己地陷入一种荒诞的想像中,千百种怪异不明的景像在脑海中疾速划过……
他是一个婴孩,被狠心的父母弃于荒野之中,一只狼在身边逡巡,正待扑来噬之,却被一老者一掌将狼击毙……
昏黄油灯下,那个老者咳嗽不止,挣扎着坐起来轻抚他的头,像是预知了义父不久于世,他止不住放声大哭“爹”……
一个女子幽怨地看着他,他知道她明天将远嫁他方,而他亦知道她爱的人是自己……
他心丧若死,他一步步地踏入一座雄奇的大山,然后走进一间道观,在一个满头白发的老道身虔诚地跪下……
青灯玉案前,他是一个头上扎着道髻的年轻道士,正在苦读着一本发黄的小册子,小册子上书四个古篆“天命宝典”……
一个鹤发童颜的道人静静看着他,他知道那是已染绝症病危在床的掌门师兄忘念大师。“宗越这孩子杀性太重,悟性又奇高,日后必成为江湖上翻云覆雨的一代枭雄,我只怕以后无人能制住他,为祸黎民……”
他与将军对峙着,在花园迷离的道路中穿巡着,然后他听到自己对将军一字一句地说:“只要你退出昊空门,不损列祖列师的一草一木,我答应你从此不再动武……”
他已在伏藏山中,他仰首望向天边的明月,他低首伏案泼墨如风,笔墨纵横中,他画下了一把样式奇特的弓,就像天边悬在东天的弦月;画布上方正中的题案上是两个大字——偷天……
……
许漠洋忽然清醒过来,他又回到了现实中,众敌虎视中。
他看着面前的巧拙,巧拙似乎一下子老了数十岁,皱纹爬满了眼角,眼中却是一付一去不回以身抗魔大慈大悲的壮烈。
虽然只是一眼,只是一刹那的光景,在许漠洋的心中,就好象已是一生一世。
明将军虽然不明所以,却已明显觉察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头。但他自恃身怀绝世武功,也不怕巧拙变出什么花样,只是暗中打个手势,招呼众人围定四周,以防对方突起发难。
巧拙含笑望着许漠洋,面容慈爱,“你明白了吗?”
“弟子明白了。”许漠洋止不住泪流满面,他突然就知道了,那是巧拙用最至高无上的天命神功将巧拙一生的阅历、经验、明悟、智慧强行灌入了他的脑海中,在他方才情绪汹涌、思忆起伏、如梦如真的时候,巧拙便是他,他也就是巧拙!
许漠洋不知道巧拙为什么这样做,他只知道面前这个老人以他的浸淫近一甲子的天命神功,用一种匪夷所思的方法试着解开了他生命中此刻的劫难,未来的路就全靠他自己走了。
许漠洋一时心中激荡,难以自已,“大师请受小子一拜。”
巧拙微笑着任由许漠洋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然后将自己从不离身的拂尘轻轻放在许漠洋手上,大有深意地看看拂尘,再看看许漠洋,“此拂尘虽是无名之物,却是我专为了对付明宗越而制,得天地之气,穷机玄之抒,尘柄来于昆仑山千年桐木,尘丝采于天池火鳞蚕丝,你好自用之……”
许漠洋接过拂柄,入手温润如玉,好象尚带着巧拙的体温,一种难言的亲切感传来,仿佛亦有种神秘的物质通过这柄拂尘传承着什么天机……
许漠洋手捧拂尘,顾不上答话,正待低头细细察看。将军及其手下众人也忍不住好奇地远远观望着那柄看似平淡无奇的拂尘。
就在此时敌我心神略分的空隙,巧拙深深吸了一口气,猝不及防地大喝一声,一把捉住许漠洋的手。吐气、开声、抬腕、发力,在众人的惊呼与诧异中,许漠洋就像一支脱弦之箭一样被他高高抛于空中。
这一抛用足了巧拙几十年精修的内力,将许漠洋足足抛开了有三十丈,像一只大鸟一样从瀑布前划过,朝着山脚飘去,许漠洋耳边犹听着巧拙最后传音的叮嘱:“往东北方,去笑望山庄找兵甲传人……”
变故忽然出现,就连明将军也不及制止,值此山顶绝地,看似巧拙与许漠洋二人均是插翅难飞,谁又能想到貌似枯瘦的巧拙神功竟然是如此的惊人。
在众士兵的惊呼声中,毒来无恙等几人下意识地抢前就要出手,却再次被明将军举手制止。
静默许久后,明将军鼓掌大笑,“机变百出,似拙实巧,不愧和我做了九年的对手。只可惜师叔这次破了我们的约定使出了武功,分明是决意与我一战,我倒真想试试流转神功与天命宝典那一个才是本门至尊。”
明将军果然亦非寻常人,虽然受挫却毫无气馁,反而更为尊敬对手,甚至重新称巧拙为师叔。
巧拙一抛之后,似是用尽了全力,头软软地垂在胸前,从头到尾,巧拙甚至没有站起过身,一直保持着盘膝的坐姿,再也没有了动静,就像打算再坐一千年……
明将军面容一整,转眼看着毒来无恙,“许漠洋就交于毒君处理,最好能生擒之,我要知道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毒来无恙眼见将军受挫于众将士之前仍是面不改色,发号施令井然有序,一付大宗师的气度,心中佩服,躬身一揖,“必不辱命!”
当下毒来无恙也不叫同伙,孤身一人朝着许漠洋的方向掠去。
明将军转脸面对巧拙,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数度变化。
众人从未见过明将军出手,此时可亲眼见将军神威,不由大是兴奋,稍稍退开几步,腾出一片空地,仍是远远地围定四周。
巧拙却仍是全无动静,众人皆是大奇,莫非巧拙面对将军如此大敌也能从容若此而不用集气待战吗?
静。良久。远方传来隆隆的雷声。
山雨欲来。
将军脸色突然再变,深吸一口气后,渐渐回复平常的神色,仰首望着天边渐近的一片乌云,轻轻一叹,下令道:“回城!没有我的命令,三天内不许有人再踏上此山。”
众人大奇,将军打算就这样放过巧拙吗?看着将军凝重的神情,却是谁也不敢问一声。
明将军转身刚刚踏上下山的石阶,一声狂雷震耳欲聋,暴雨终于倾盆而至。
季全山壮着胆子轻轻问道,“将军,怎么处置这个道人?……”
明将军脸上闪过一丝苦笑,“师叔已悟道了。”
“咔嚓”,一道闪电由半空中击下,正正打中巧拙,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巧拙大师的身体就在刹那间灰飞烟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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