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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我是青都山水郎

众船夫围拢上来,齐声道:「你定得帮帮忙啊!」崔轩亮叫苦连天,自知要做粗活了,正苦闷挣扎间,忽然想起船上还有大批武林高手,一时心下大喜,还没来得及转身求人,却见天绝僧突然现身,合十道:「崔施主,贫僧另有要事,不克久留,这就告辞了。」崔轩亮震惊道:「什么?你……你要走了么?」天绝僧欠身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届时魏岛主的寿宴上,咱们再会了。」「告辞了、告辞了……」眼看天绝僧头也不回地走了,点苍小七雄便也挥手道再见,一发走下了船舷。

不孤子奋力拍了拍崔轩亮的肩头,声若洪钟:「老弟,你忙你的,咱们就不打扰啦!」王魁道:「是啊,咱们先去找客栈住啦,一会儿等你忙完了,老朽再来找你喝酒。」转眼之间,武林高手一个不剩,却把满舱的货品留了下来。崔轩亮暗暗悲愤,眼见面前搁着一箱铜钱,只得蹲下身去,双手捧住,听他「啊」地一声苦叫,慢慢将木箱举了起来,跟着脚步颤抖,如蜗牛般辛苦下船。

这木箱盛满了铜钱,里头全是隆庆一朝所铸的「大通宝钱」,当时东瀛、朝鲜、琉球诸国全数通行此钱,非但出海贸易管用,国内百姓亦是需求孔急,是以当时日本、琉球商人便常以黄金、白银过来换购铜钱,浙闽一带商人获利颇丰。

值钱的东西,一般都颇重,尤其「大通宝钱」每箱重达百斤,比关老爷的大刀还沈了一倍。加上崔轩亮身上挂着两包黄金,堪足六十斤,直搬得他全身热汗、气喘如牛。正痛苦间,忽听老陈大声赞扬:「瞧不出来啊,少爷一个白面小生,却有这般神力!」老林也是奋力颔首:「没错,三五人合搬的东西,少爷一个人便行了,果然是玉面金刚,非同凡响啊。」听得「玉面金刚」四个字,崔轩亮便似吞了颗大力丸,一时气力暴增,更将铜钱一箱一箱搬下了船,丝毫不以为苦,众船夫见他如此卖力,更是加倍奉承拍马,说了个口沫横飞。

崔轩亮是个少年心性,受不得吹捧,一时飘飘然地,搬了一箱又是一箱,堪堪搬到了第八箱,饶他年少体壮,又练了武功,仍见蹒跚苦状,好容易走下行板,但听「轰」地一声,港边沙尘飞扬,木箱重重坠在地下,「玉面金刚」也已扑跌在地,成了一只青面兽。

铜钱实在重,连着八趟搬运下来,崔轩亮已是筋疲力竭,他趴倒在地,喘道:「陈叔,搬完了吧?」老陈忙道:「差不多了,再搬十五箱,那便成了。」崔轩亮魂飞天外,颤声道:「十……十五箱?不行了、不行了……你们也来帮着搬吧……」老陈皱眉道:「少爷,这铜钱多重啊!咱们没练过内功的,三人才能合搬一箱,以前二爷嫌咱们没劲,向来是左右两手各夹一箱,健步如飞,你明明是个练家子,本事怎地这般差劲?」崔轩亮喘道:「我本就差劲……你们有空说嘴骂人,不如来干活吧……」老陈敲了敲肩头,酸软道:「老林,你去搬。」老林冷冷地道:「为何是我,不是你?」老陈浑身疼痛,苦叹道:「我年纪比你大三岁,搬不动。」老林道:「老子比你更大十岁。」老陈道:「你嫖妓时不是这么说的。」

两人互瞪半晌,便向另一人道:「老张,你去搬吧。」那老张不知有几百岁了,一张脸又老又瘪,牙齿只剩了几枚,当下作势来捧铜钱,咿咿呜呜怪吼几声,那铜钱却是闻风不动,他喘了几口气,道:「我……我去搬瓷花瓶吧,少爷手粗脚笨的,可别让他打破了。」老陈老林无计可施,也不敢当真欺侮人家,只能放他去了。崔轩亮哭丧着脸:「你们到底搬不搬?」众船夫一轰而散,剩下的哈欠的哈欠,傻笑的傻笑,全在那儿装聋作哑。

说来也怪不得人家,众船夫一来上了年纪、筋骨不灵,二来这铜钱确实沉重异常,过去都是崔风宪亲自出手,以免下属们装死赖活。只是今番崔二爷卧病在床,连小指头也不能动上一只,这当口再不靠年轻人出手,却该如何?

年轻年轻,崔轩亮平日给人讥讽谩骂,全是为了自己年轻识浅,什么「嘴上无毛、办事不牢」,人人作弄嘲笑,可轮到干粗活时,这年轻又成了大本钱。他愁眉苦脸,只得走回船上,眼见船上还堆了满满几箱铜钱,顿时灵机一动:「我可傻了!一次搬两箱吧,少走一趟路。」他哈哈一笑,蹲身下地,奋起了吃奶的气力,喝哈一声怪吼,便摇摇晃晃走下船来。

铜钱一箱百二十斤,两箱二百斤,宛如背负泰山,崔轩亮咬牙切齿,踩得行板嘎嘎作响,堪堪来到了平地,更是奋力向前一跳,喝道:「雷霆起例!」「轰」地一声大响,只见少爷连人带箱滚在地下,满箱铜钱摔了出来,洒得满地都是。

「发财了!发财了!」瞬息之间,港边欢呼声大起,有说汉语的,有喊东瀛话的、有叫朝鲜语的,总之各国声腔,应有尽有,人人字句虽异,却都有志一同,一齐弯腰捡钱,大发不义之财。老陈见状不妙,便率着众船夫过去驱赶叫骂,就怕肥水落入外人田。

此时崔轩亮还趴在地下,久久没人过来搀扶,他苦叹几声,慢慢抚着自己腰杆,便想站起身来,奈何方纔用力太猛,竟是有些力不从心,正痛苦间,忽然一人搀住了他的腋下,将他托了起来,说道:「朋友,你可知自己为何身高体壮,却搬不动几箱东西?」崔轩亮微起愕然,赶忙抬头来看,只见面前站了一名少年,约莫十七八岁年纪,正自冷冷打量自己。崔轩亮喃喃地道:「你……你是谁?」那少年道:「我是烟岛第一搬货高手。遇上了我,算你运气。」

听得搬货行家来了,崔轩亮不觉「咦」了一声,他细目打量来人,只见此人与自己年纪相若,身材也相当,一样有八尺以上身高,不同的是这少年并未穿鞋,外衣略显破烂,身材更是瘦削,当比自己还少了几两肉,哪有什么气力搬货?崔轩亮心里不信,便哼了一声,道:「看你没吃饭似的,怎敢说自己是什么搬货好手?」那少年淡然道:「这搬东西不能光靠蛮力。纵使体魄雄壮、气力刚猛,可一旦不懂使力的真法门,一切也枉然。」

来人两眼眯成了一条小缝,目光隐隐带着几分冷傲,模样有些讨厌。崔轩亮哼道:「听你夸口的,你要真有本事,不如让我开开眼界吧。」那少年道:「我就晓得你不服气,来,这便瞧仔细啦。」当下一声呼溜,竟尔直奔上船,崔轩亮大惊道:「你干什么?别乱闯咱们的船啊。」正要追将过去,却听「嘿」、「嘿」之声响起,脚步沉重,听得那少年大声吆喝:「让开!让开!我要下来了!」崔轩亮心下一惊,赶忙侧身避开,只见那少年躬着身、驼着腰,背上竟然负了三只大木箱,正一步步走下船板。

这木箱极为沉重,常人连一箱也扛不起,这少年却一口气负了三箱。崔轩亮看得呆了,只见他蹲到了地下,慢慢松开了五指,便让木箱一只只堆到了地下,兀自排列得整整齐齐,手法可说熟练之至。

崔轩亮心里有些佩服了,忙道:「这位大哥,你气力好大,可是练过武功么?」那少年道:「就跟你说了,我是烟岛第一搬货高手,你还不信。」说着拍了拍手,抖去满身泥尘,淡然道:「这位小老板,我方纔给你数过了,你船上还堆着十二箱货,要不要我给你一发搬下来了?」难得遇上好心人,崔轩亮内心狂喜,大声道:「大哥!你没开玩笑?你真要帮我搬么?」那少年哼道:「今儿刚巧没事,可以帮你个忙。」崔轩亮满心感激,正等着向他致谢,却又听那少年干咳一声,搔头道:「对了对了,差点忘了跟你说,搬一箱算你四文钱,怎么样?」崔轩亮啊了一声,苦叹道:「还要收钱啊?」那少年道:「你别嫌贵,你这箱子挺沈,别人也搬不动。这样吧,看在咱俩有缘的份上,今儿给你打个折,一箱算你三文钱,前头这三箱还算送的,不收分文,怎么样啊?」

崔轩亮本来等着他漫天要价,岂料这人还自行减了价,那可是大大赚了,欣喜之下,只顾手舞足蹈,竟连点头也忘了。那少年见崔轩亮又蹦又跳、嘴中啊啊咿咿,连连挥手,似要赶自己走,当即冷冷地道:「操!不要就算了,你一会儿后悔,可别来求我。」说着朝地下吐了口痰,嘴中念念有辞,原形毕露。正要转身离开,却给崔轩亮一把扯住,惊道:「你干什么?没人赶你走啊!你搬!你尽量搬!要搬多少有多少!」那少年原本恶形恶状,一听有生意可做,登时笑道:「真的吗?一箱三文钱,说定了?」崔轩亮忙道:「说定了、说定了,便三十文钱也成,快、快,快帮我搬吧。」那少年大喜之下,便飞也似的窜上船去了,不多时,便又负了三箱铜钱下来。看这人真是能负重,明明背上压着千斤重担,下船时脚步却走得极稳,气喘吁吁中,便放落了木箱,之后便又急奔上船,预备再搬第三趟。

崔轩亮越看越是奇怪,看这少年外貌一如常人,可气力为何如此之大?莫非他练过什么内功不成?心念于此,便朝那少年走去,打算一探究竟。

崔轩亮曾听叔叔提过,内功若能练到绝顶处,纵是身形瘦小之人,亦有千斤神力。这些人的外貌其实很好认,一个个目蕴光华,呼吸悠长,脸上还藏着宝光。崔轩亮心头怦怦跳着,眼看那少年搬货下来,便死跟着人家,观其眸,听其声,辨其形,要瞧瞧这人是否练有神功。

「呼……呼……」那少年气喘不休,目光涣散,脸上毫无宝光,只有一脸灰败,浑身上下更是大汗淋漓,他见崔轩亮始终瞄着自己,忍不住大喊道:「你干啥?」崔轩亮脸上一红,看人家搬得快没命了,自己却在这儿闲晃,他搔了搔脑袋,正要说几句话遮掩,忽然背后给人拍了拍,听得老陈道:「少爷,你怎不搬货了?」

崔轩亮回头去看,却是老林、老陈回来了。想来他俩把铜钱捡齐了,便又转回察看。三人站在港边,崔轩亮哈哈一笑,手指船上,道:「陈叔、林叔,快瞧船上,我给大伙儿找到帮手了。聪明吧。」老陈抬头一看,只见甲板上站了一个陌生人,正自东瞧西逛,模样鬼祟,不觉大惊道:「少爷,你……你怎么让外人上船去了?你不怕他手脚不干净么!」崔轩亮皱眉道:「手脚不干净?有这种事么?」老陈急道:「少爷!这世道多坏啊,上回二爷请来了几个苦力,把船上偷得一遢胡涂,你要请人也得先跟我说啊……」

正唠唠叨叨间,听得行板嘎嘎作响,那少年却已驮了最后一趟货下来,便擦着汗道:「小老板,货都搬全了,快请付钱吧。」崔轩亮答应了,正要取出钱来,却给老陈拦住了,听他大喊道:「大家都过来,围住这小子!」那少年见船夫们飞也似地赶来,不觉大吃一惊:「干什么?」老陈恶狠狠地道:「干什么?贼小子,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咱们要搜你的身。」「凭什么?」那少年气往上冲,大声道:「你当我是贼么?」老陈冷笑道:「怕什么?你要不是贼,便让咱们搜搜又何妨,反正少不了一块肉。」说着便朝对方手臂去拉,那少年嘿地一声,把手向上一提,怒道:「别乱来!」那少年气力当真不小,这么一个使劲,竟挥得老陈扑地而倒。崔轩亮急急上前扶起,慌道:「陈叔,你没事吧?」老陈怕那少年走了,忙喊道:「臭小子!快抓住他!快!」众船夫急急赶来,却都拉不住人,老林喊道:「少爷!帮手啊!」崔轩亮「喔」了一声,呆呆回手过来,便朝那少年身上去扯。那少年大怒道:「他妈的混蛋!你也当我是贼么?」说着正拳击出,便朝崔轩亮的鼻梁揍去。

「雷霆起例!」崔轩亮见对方动了手,便也不做避让,一时吐气扬声,掌中打劲吐出,正是「八方五雷掌」的起手式:「雷霆起例」。

砰地一声,拳掌相接,那少年「啊」地一声惨叫,好似断了线的风筝般,直直飞了出去,听得「扑通」一响,竟尔坠入了大海。

崔轩亮吃了一惊,他本以为对方气力颇大,打架八成也厉害,没想竟是如此不济。他急急趴到了港边,慌道:「喂!你还活着吧?」「混帐东西……」那少年湿淋淋地爬了上来,趴在港边,气喘吁吁,吐了几口水出来。那老陈扑上前来,猛地揪起那名少年,怒道:「臭小子!看你张狂什么?老林!老蔡!快来搜他的身!」说话之间,不忘架出拐子,朝那少年胸膛赏个几记。

老林苦笑道:「行了、行了,搞得土匪强盗也似,真是难看。」他走上两步,赔罪道:「老弟,不好意思啊,你把上衣解下来,让咱们瞧瞧。」那少年见船夫们人多,自己又身处嫌疑之地,只能把上衣解下,奋力抖了抖,大声道:「这总成了吧?」老陈冷冷地道:「不行,你得就地跳一跳。」那少年打着赤膊,却还穿着条裤子,谁知里头藏了什么?他莫可奈何,只得依言蹦跳几下,可这么一来,裤袋里顿时当当作响,竟是堆满了东西。

老陈仰天打了个哈哈,把手一指,厉声道:「我就晓得!臭小子,露出马脚了吧!把口袋翻出来!让咱们瞧上一瞧!」众船夫捋起了袖子,虎视眈眈,人人作势欲打,崔轩亮也是张大了嘴,颤声道:「小哥,亏我这般信你……你……你竟然……」那少年嘿了一声,朝裤袋里一掏,大声道:「他妈的瞧清楚!这是你们的东西吗?」众人去看他的掌心,只见他手心里满满一把铜钱,只只油腻不堪,满是鱼腥臭味,其中几只更已乌黑破损,不知用了多少年。

船上的铜钱全是隆庆朝新铸,一只只擦抹得晶亮,透着油香,自非这少年手中的烂子儿可比。老陈心下一凛,晓得错怪了人家,当即挥了挥手,蔑声道:「好啦,你可以走啦。」「操你娘!」那少年气愤已极,忍不住勒住老陈的脖子,狂骂粗口:「这便想打发我走了么?老狗贼!畜生屁眼生出来的狗杂种!把我的工钱还给我!不然杀你全家!」

老林见他嚷得激烈,忙来缓颊道:「好啦、好啦,辛苦你了,一共要多少钱。」那少年大声道:「一箱三钱,一共十箱,你们要给我三十文。」老陈捂着脖子,喘道:「你要三十文?他妈的,人家是一文钱三箱,你……你是三文钱一箱,敢情你老兄是黄金造的么?」那少年脸上微微一红,他朝崔轩亮瞧了一眼,忽又理直气壮起来:「这是他自己答应我的!你们别想耍赖!」

众船夫转头望着崔轩亮,不由长叹一声。看自家少爷年少无知,到哪儿都能给人蒙骗,可别把自己卖了才好。老林懒得吵架,便道:「行了,三十文便三十文,来,这就领赏吧。」说着从口袋里掏了大把铜钱出来,随手算了算,便已交付过去。那少年倒是小心翼翼,只低头细细点算,确信并无短少,这才收入了口袋。

老陈冷冷地道:「小子,收了钱后,是不是该说那两个字啊?」「操你娘!」那少年化简为繁,径自吼了三个字出来,他骂人之后,随即拔腿便跑,兀自大放狠话:「你们这帮混蛋!以后给我小心点!早晚遇上老子,一定打死你们一两只!」「臭小子!」眼见这少年翻脸如翻书,老陈心下大怒:「你有种别走!给我站住!」

那少年跑得快了,霎时逃入了街中,转眼消失不见。老陈大吼道:「混蛋!给我回来!」咚地一声,街上突然飞出石子,准准丢中了老陈的脑袋。老陈狂吼一声,反身去找菜刀,打算来个大械斗。老林拉住了他,笑道:「行啦,多大岁数了,还干这些蠢事,我先去雇车吧,你们这儿候着。」老陈怒气冲冲,指天骂地、操爹干娘,什么都不知道了。老张、老黄赶忙道:「去、去,办正事要紧,早去早回吧。」老林答应了,便走入了街中,自去寻找雇车地方,其余船夫无所事事,各自找了凉快地方坐下,有的哈欠、有的抖脚,人人打着盹。

崔轩亮走了过来,低声道:「陈叔,方纔是怎么回事啊?这岛上坏人很多么?」老陈还在火头上,痛骂道:「少爷!你无知也得有个限度!这烟岛上龙蛇混杂,什么三教九流都来岛上蒙饭吃,你平日再不小心些!早晚把大伙儿都卖掉!」崔轩亮皱眉道:「这烟岛不是魏宽叔叔的地头么?哪会有什么贼子?」老陈气得口不择言,话都不会说了,老黄便道:「少爷有所不知啊,这魏岛主是个看大不看小的豪杰,哪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现下岛上的治安民生、用水用粮,全归魏夫人来管。这女人什么事都是看小不看大,自然是越管越乱了。」

「魏夫人?」崔轩亮心头怦地一跳,颤声道:「等等,她……她就是思妍妹子的亲娘么?」老陈悻然道:「少爷这不是废话么?她是魏夫人,人家是魏小姐,她俩不是母女,难不成还是兄弟爷俩?」崔轩亮低声道:「魏……魏夫人漂亮么?」老黄竖起拇指,赞道:「相传魏夫人美若天仙,号称东海第一大美女,少爷以后要要讨了魏家小姐当老婆,她便是你的娘了。」「娘!」崔轩亮心头大喜,便狂吼了这么个字出来。

众人微微一愣,不知他在高兴什么,四下路人有经过,更是疑神疑鬼,都以为自己给白骂了。老陈笑了几声,气也总算消了,便拉着崔轩亮坐下,郑重嘱咐道:「少爷,现今二爷病了,好些事不能亲自提点你,咱们都是他的部属,得仔细看照你。你懂了么?」崔轩亮茫然道:「干什么啊?瞧你认真的。」

老陈不去理他,径自道:「上岛之前,我第一件事吩咐你,是关于你丈母娘的。」「娘!」崔轩亮欢喜喊叫,便又冒出了这个字。老陈呸了一声,道:「你别娘来娘去的,告诉你,这位魏夫人和你婶婶大大不同,你想装乖扮巧讨爱怜,那是找死了。」崔轩亮微微一惊,道:「怎么?魏……魏伯母脾气不好么?」老陈叹道:「天下女人,哪个脾气好了?我先跟你说,你别看魏夫人模样白嫩嫩、娇滴滴的,彷佛是颗玉珍珠,其实她黑得很,压根是颗算盘珠。这也算、那也算,精明无比。加上她武功厉害,你要遇上了她,千万别露出窝囊废的模样,否则咱们也甭提什么亲了,径自打道回府便是。」

崔轩亮脸上一红,低声道:「陈叔……什么叫窝囊废的模样?」众船夫低下头去,苦苦忍笑。老陈苦叹道:「说起窝囊废呢,我也不太熟。反正你记得了,咱们在岛上的这几天,定得打落门牙混血吞。不管是给小贼打了,还是给谁拐走了钱,都得自认倒霉。否则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若给魏夫人听说了咱们的丑事,她定会以为窝囊废上门求亲了,你想你还希望中选么?」崔轩亮低声道:「那魏叔叔呢?他……他是我爹的结拜兄弟,定会暗中帮我吧?」

老陈叹道:「就跟你说了,魏宽是个看大不看小的人。你只消还没断手断脚,他是不会出面的。」崔轩亮哭丧着脸,道:「这地方好可怕,咱们不求这门亲事了,赶紧回中原吧。」老陈道:「你别自做主张。现下咱们的金字招牌,便是二爷。过几日等他醒了,再让他出面去找魏宽。再怎么说,你都是当年『飞虎』崔风训的儿子,魏岛主见了你来,定是高兴得什么似的。」崔轩亮大喜道:「真的吗?魏伯伯会疼我么?」老陈道:「当然,不过你若是脱了裤子满街跑,逢得女子便叫娘,我想魏岛主也会亲手劈死你,替你爹爹清理门户。」崔轩亮听得全身发冷,这才晓得这几日可不能乱开玩笑,要是自己一个闪神,到时丢光叔叔的脸不说,恐怕连魏宽也要出手惩戒,那可是万劫不复了。

正害怕间,那老林总算回来了,众船夫急忙迎上,问道:「车呢?怎没瞧见?」老林叹道:「方纔来了几艘南洋大船,把车子全雇走了。说要午后才有车。」听得倒霉事一桩接着一桩,老陈骂道:「他妈的!咱出海几百趟有了,就属这次最倒霉,船上可是来了什么瘟神么?」听得瘟神二字,众船夫不由瞄过眼来,全数瞧向了同一人,那瘟神却是不知不觉,兀自指着远处的凉茶棚,道:「陈叔,我想去那儿喝茶。」老陈怒道:「喝茶?喝什么茶?没车便得在这儿等啊!你有点耐心成不成?」

崔轩亮没来头又给骂了,只得嚅嚅囓囓:「那……那要是一直等不到呢?」老林看了看天色,叹道:「那可麻烦了。这烟岛午后多雷雨,若是天公不作美,咱们可得把货搬回船上了。」崔轩亮震惊道:「什么?又得搬了吗?」老陈怒道:「不搬怎么办?把货放在这儿洗澡么?雨水淋得香了、咱们拿去砸了,你叔叔不也跳海了?」崔轩亮给痛骂一顿,自也不敢再说,只好随着众船夫就地罚站,等候空车到来。

这烟岛地处炎热,日光颇烈,太阳曝晒而来,人人都给烤得焦干,崔轩亮探头探脑,只见路上人来人往,不一会儿经过了一辆马车,又一会儿来了辆尖耳朵的驴车,可车上若不载满了货,便是坐满了人,全然见不到一辆空车。

眼看辰牌已过,慢慢已要中午了,老林逢车便问,可人家全都有事忙着,无可奈何间,只得道:「不行了。我看还是去找魏夫人求情吧,她庄子里车多,先跟她借几辆应急。」

话声未毕,崔轩亮已然戟指大怒:「窝囊废!这点小事也要求人!你想害我的亲事告吹么?」老林吓了一跳,自也不敢再说了。正苦恼间,忽听一人哈哈笑道:「好啊,好啊,看来有人雇不到车啦。」众人抬头一看,面前站了个少年,一张脸长长的,两眼眯如一线,却又是那搬货少年来了。崔轩亮彷佛见到了救星,忙道:「小哥!又是你啊!你……你有法子雇到车么?」那少年冷冷地道:「当然有法子。可我偏不想给你们雇。」崔轩亮纳闷道:「为什么啊?」那少年打了个哈欠,道:「你们这帮人势利凉薄,谁想给你们干活啊?」老陈见他幸灾乐祸,不由怒道:「臭小子,少来这儿啰唆!快给我滚了!」那少年扬首高哼,却也不肯走远,只管到了路旁,找了处荫凉地下躺下,兀自赞道:「好凉快,一会儿定要下大雷雨啦。」

众人听得冷言冷语,自是气得脸色铁青,奈何夏季一过正午,必定暴雨倾盆,此乃玉皇大帝圣旨,谁也做不得主。崔轩亮手臂还酸着,就怕要搬货,只得低声道:「小哥,你……你做人最好了,快帮咱们雇车来吧,我一会儿赏你五文钱。」那少年闭目而睡,毫不理睬,崔轩亮求情道:「小哥,拜托你了。我给你十文钱。」少年侧睡翻身,竟尔打起呼来了,崔轩亮无可奈何,只能取出了碎银,叹道:「哪,这儿有点银子,全孝敬您了。」面前人影一闪,那少年已然飞也似地赶上来,一把抢走了碎银,笑道:「好啦,瞧你如此心诚,我倒想帮你了。你要几辆车啊?」崔轩亮转头去数着地下木箱,喃喃便道:「四五辆总要吧。」那少年大笑道:「包在我身上。」把银子放入裤袋,拔腿飞奔而去。

眼看崔轩亮又干起了傻事,众船夫顿时叫苦连天:「少爷,你怎么又胡涂啦!」崔轩亮茫然道:「我胡涂什么了?咱们雇不到车,总得让人家试试吧。」老陈骂道:「那也不能先给钱吧?他一会儿带着银子跑了,咱们上哪儿找人?」崔轩亮咦了一声,这才晓得不对了,看那少年若是收钱不办事,自己岂不成了冤大头?众船夫见他如此无知,便又围拢上来,人人轮番数落,指东骂西,转瞬之间,便把崔轩亮说成了一个活白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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