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陈、老林等人听着说话,一时自伤身世,眼眶径自红了。王魁接口道:「没错。这批孩子要是早生十年,抑或晚生十年,际遇都是大不相同。就拿我和不孤老道来说吧,咱俩今年七十好几,当年义军举兵时也有二十来岁了,那时咱俩书读了、武功也练了,虽然天下大乱,却没给耽误到什么,只管逃到深山里避祸,乐个清闲。待得天下太平,百废待举了,咱们便也从山里冒出头来,等着抢占大位啦。」不孤子脸上一红,忙道:「什么抢占大位,说得这般难听?」王魁皱眉道:「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哪,就拿你们点苍山来说吧,当年与鞑子大战,多少前辈死于战火?若非位子给清空了,蜀中无大将,哪里轮得到你这廖化做先锋?」
听得师父改名换姓,点苍七小雄便又哈哈欢笑:「好啊!师父有长进了!可以替关老爷牵马了!」不孤子又羞又恼,便又把徒儿们轰走了。只在那儿扒面挠腮,苦笑不已。
崔轩亮低声道:「王大夫,这般说来,我那些父执辈还真可怜,对么?」王魁叹道:「那是当然了。这批『难童』都是行伍出身的兵卒,他们小时候跟着开国元勋,只因年纪小、学问差,什么都要按资排辈,自是屎也吃不到热的。可轮到他们年纪大了、辈分有了,学问多了,永乐帝偏又两腿一伸,一命呜呼去也,这便轮到白璧暇那帮小鬼出头了,这会儿『开国孤儿』便又显得年岁太老,冥顽不灵,只能给人硬生生轰出朝廷了。」
当年天下大乱,最可怜的便是这批「难童」,他们出生于至正末年,年岁幼小,受的战乱荼毒也最深。那时他们离乡背井,没了父母照顾,便只能投身军旅,给人当成小兵小卒使唤,一辈子出不了头。反观白璧暇这批人,却因晚生了十五年,际遇便大大不同,这批人生于洪武年间,打小爹疼娘爱,衣食无虞,素有「太平公子」之称。如今在隆庆皇帝的带领下,已然全体爬上高位,反倒把「开国孤儿」扫地出门了。
上有开国元勋、下有太平公子,崔风训、崔风宪这代人处于两大洪流间,宛如沧海一小舟,始终漂荡无根。说来这批「难童」中,唯独魏宽一人杀出了重围,想他自食其力,独自驾船出海、开辟烟岛,已成东海霸主。东瀛幕府、朝鲜王族、乃至于中原各地的豪杰,谁不对他敬畏三分?
想起了白家父子,崔轩亮不由又叹了几声,说道:「不孤道长,那白璧暇的外号是不是叫『书剑双绝』?」不孤子笑道:「呵呵,你还挺渊博,怎么知道他的外号的?」崔轩亮低声道:「我是听那崔中久这般叫他。他说那白大人很有学问,文是省城举人,武是天下状元,真有此事么?」不孤子颔首道:「这话倒不假。这白璧暇赴过武举,再看这小子是峨眉顶尖儿高手,若要拿个什么武状元,自也是易如反掌了。」
崔轩亮嗯了一声,又道:「道长,你说得这个峨眉派,是不是『虚陵太妙洞天』那一支?」不孤子微微一奇,道:「瞧不出来,你还真有些见识啊,居然还晓得『虚陵太妙洞天』?」崔轩亮点了点头,说道:「我叔叔跟我说过,峨眉山有群和尚住在金顶普贤寺,练得都是佛门武功。不过还有一群剑客住在『虚陵太妙洞天』,洞里珍藏了一柄镇派古剑,称作『白眉剑』,锋锐灵秀,便给人列为道家七十二洞天之一。」崔轩亮小小年纪,却说得出峨眉一脉的渊源,自是叔叔的功劳了。老陈、老林见得少爷大大露脸,一扫无知模样,不觉也是满心欢喜,与有荣焉。
不孤子颔首道:「令叔所言不错,这峨眉确是西南武林第一大派。方今江湖上有句俗话,叫做:『点苍人少、青城钱少,送给峨眉还嫌少』。可想而知,这峨眉一派有多大事业?」众人听这话甚是传神,不由都笑了起来,看这点苍山小猫两只、小狗三只,人材凋零,一番凄风苦雨之象。再看青城地处偏远,藏于深山,生活清苦自不在话下。至于峨眉一脉,却因山灵水秀,佛道庙宇聚集,山上自是人才钱财两兴旺,无怪会是西南武林的最大门户了。
王魁听着听,忽地怔怔地道:「点苍人少、青城钱少,咱们九华山却是什么都少,现下连地也没了,以后可怎么办哪?」说着说,不由发起愁来。不孤子安慰道:「你怕什么啊?君不见叫化子拉帮结党,居无定所,何等逍遥自在,日后九华门人何妨也效法追随,也好让天下群丐有个首领啊。」
这话一说,却又让众人噗嗤一声,全都笑出来了。王魁见老友幸灾乐祸,一时心下拂然,道:「你可得意了,小心我搬到你们点苍山脚下,专和你抢徒弟。」话声未毕,七小雄却扑了过来,笑道:「王世伯不必抢徒弟,咱们来投奔你了。」不孤老道人缘不好,这会儿徒弟尽数反出本门,全数趴在王魁怀里撒娇,自又气得老道吹胡子瞪眼,自在那儿破口大骂。
众人说笑一阵,崔轩亮想起了叔叔平日的说话,便又问道:「道长,我听叔叔提过一句话,叫做『峨眉西、泰山东、太和武当正居中』,这又是什么意思?」不孤子叹道:「方今武林门派极多,西是峨眉、青城、点苍、华山,东是九华、仙霞、太行、泰山,并同三帮九教十二会,全数拱卫着天下武林至尊:『太和武当』。」
听得「武当」之名,众人都是肃然起敬。这武当山又名「太和山」,近百年来为得张三丰之故,号称「武林之首」,天下八派直如众星拱月,围绕武当,无敢争锋。崔轩亮连连颔首:「我知道、我知道,永乐帝曾经六次降旨武当,说要召见张三丰,封他做护国天师,对不对?」不孤子叹道:「没错。永乐帝曾遣出身边第一爱将魏宽,六次上山寻访张三丰,可六顾茅庐,对方都避而不见。不过永乐帝并未气馁,他发动了三十万工匠,替武当山营造了八宫二观七十二庙,耗费八百万两龙银,号称『补秦皇汉武之所遗』,宠誉之荣,万古未有。就盼张三丰回心转意,能够见他一面。」
崔轩亮大吃一惊:「原来……原来武当山的建筑是皇上给他们起造的,皇上为何……为何待他们如此之好?」崔轩亮是永乐大将之子,口中的「皇上」二字,指得自是永乐帝。不孤子用力咳了几声,便把目光移向了王魁,道:「老王,永乐帝为何这般敬重张三丰?可有什么源由?」王魁干笑道:「我是九华门人,哪管武当之事?」说着拍了拍天绝僧的后背,道:「看,少林寺的和尚在此,你该问他才是。」嵩山少林寺,天下武术正宗,众人居然把它给忘了,众人啊了一声,急忙把目光全数转向了天绝僧,眼中带着几分歉然。
张三丰出身少林,却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近百年来武当弟子行侠仗义,声势早已压过了少林群僧。是以少林僧人一日静过一日,好似与世无争起来。不孤子咳了几声,道:「老弟,你见过姚广孝,当年永乐帝为何降旨武当,你可知道内情?」天绝僧举止一向从容,听得此言,自也是容情平淡。只见他微微一笑,道:「民间传说,永乐帝之所以降旨武当,是因为他是『真武大帝』下凡投胎,而武当山则是崇祀真武大帝,号称『非真武不足以当之』。是以永乐大帝生来便与武当有缘,下旨弘扬,为武当一脉增威添光,自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崔轩亮喃喃地道:「那……那张三丰为何不见他?」天绝僧微笑合十,道:「张真人当时年事已高,传说已过百四十余岁,是否还在人世,众说纷纭。」崔轩亮啊了一声,道:「原来已经作古啦,难怪魏叔叔六次上山传旨,都没机会见到他。」众人眉来眼去,只见天绝僧合十微笑,不孤子迭声低咳,王魁则是拿起了筷子,喀兹咕嘟地猛吃腌菜,谁也不作声。
崔轩亮怔怔想着中原武林的种种传说,忽道:「道长,我……我听叔叔说过,咱们中原武林里最厉害的三大神功,一个是少林寺的『易筋经』,还一个是魏宽叔叔练的『元元功』,还一个是……是什么……什么派的妖狐功,对么?」众人听得哈哈大笑,不孤子便道:「小兄弟,世上没有妖狐功,只有隐仙派的『纯阳功』。你可别给胡乱编排。」
崔轩亮脸红过耳,忙道:「对对对!就是这个名字,『纯阳功』!『纯阳功』!道长,这隐仙派到底是什么来历,您可知道么?」不孤子自己是个道士,怎会不知隐仙传说,当即道:「隐仙派是个总称,泛指天下各地仙家洞天。至于『纯阳功』,则是隐仙诸派最强的功夫。传说这套心法威力奇大,偏又极难习练,传人极为罕有,故给人称为『妙之极矣、玄之又玄』。」崔轩亮心痒难搔,哪还管它好练难练,忙道:「那……那我若想学『纯阳功』,该去哪儿拜师?」王魁笑道:「崔小弟若想练这套功夫,得去武当山才是。」崔轩亮失声道:「原来这是武当功夫啊?这样说来,『纯阳功』也是张三丰创出来的?」不孤子摇头道:「那倒不是。『纯阳功』是唐末留下来的功夫,距今已有数百年历史。传闻张真人二十岁不到,便已练成了『纯阳功』,自此打遍天下无敌手,世称『张玄玄』。」
崔轩亮吃了一惊,他本以为张三丰的武功都是得自少林,岂料他的武功另有出处?忙道:「原来张真人练过纯阳功啊?那…那这套功夫又是谁创出来的?不会也是达摩祖师吧?」「达摩」二字一出,众人全都看向了天绝僧。他微微一笑,合十道:「阿弥陀佛,都说天下武功出少林,其实是抬举了。其实中原武术除了少林功夫,另有几个古传大宗,这『隐仙宗』便是其中之一。至于纯阳二字,则是从『纯阳子』身上得来的。」崔轩亮喃喃地道:「纯阳子?到底这人是什么来历?怎也在武当修过道啊?」众前辈异口同声地道:「『纯阳子』便是唐末内丹大宗师,天下隐仙之首,『剑仙』吕洞宾。」欲整青锋敢惮劳、凌晨开匣玉龙嗥,手中气概冰三尺,石上精神蛇一条。
天绝僧吟罢吕洞宾的「剑诗」,不免让崔轩亮吓了一跳,方知「纯阳子」便是八仙之一的吕洞宾,他过去总以为此人是虚幻神仙,没想世上真有其人,喃喃便道:「这么说来,张三丰的武功其实和道家是一脉相承了?」不孤子笑道:「废话,张三丰不是道士,难道还是贼秃么?这『纯阳子』以前也曾在武当求道,成仙之后,便把他创出的『纯阳功』留在武当紫霄洞里,可惜这秘笈难上加难,搞了几百年下来,没几个人练得成。直到张三丰破解全数经文后,方纔去芜存菁,从中发展了一套简易好懂的内丹聚气法,这才把将隐仙一脉的武学推到了天下顶峰。真说起来,今日武当山的『太和功』、『太极功』、『松鹤心经』,多有『纯阳功』的影子。」
听得「纯阳功」与武当功夫渊源如此之深。崔轩亮不由一脸讶异,怔怔又道:「大师,那……那魏宽叔叔练的『元元功』呢?可也是八仙传下来的么?」不孤子哈哈一笑,道:「要问元元功,你真是找对人啦。王魁,你们九华也是搞丹鼎的,你跟他说吧。」崔轩亮讶道:「搞丹鼎的?什么意思啊?」王魁咳了一声,道:「隐仙宗有个强敌,便是咱们丹鼎宗。真说起来,这『元元功』虽也是道家武术,历史却比『纯阳功』更久,走的理路也全然相反。」崔轩亮茫然道:「理路相反?难道……难道他们不练内力么?」王魁道:「天下武功千门万法,所重者不外五宗,曰『心』、曰『体』、曰『气』、曰『术』、曰『势』。这三大古神功虽说理路不同,其实都只专精于『气』,独爱内功。只不过『元元功』与『纯阳功』的练法全然相反,他们不练『人丹』,而是炼制『地丹』。」崔轩亮皱眉覆述:「炼制地丹?」王魁道:「天丹、地丹、人丹,这便是道家成仙的三条路。相传『纯阳功』炼的是『人丹』,又称『内丹』,这便是内家高手体内修聚的『气』,他们相信自己只要能吐纳周天,循序渐进,便能聚内丹为『人丹』,从而化『人丹』为『天丹』,进而飞升成仙。」
崔轩亮啊了一声,想起了小时候读过的搜神记,好似道士们成日无所事事,便是想羽化登仙,也好去找玉皇大帝喝酒聊天。他眼珠儿溜溜一转,忽然双手一拍,醒悟道:「等等!我知道啦!这『元元功』炼制的地丹,便是太上老君炼的金丹,对么?」王魁微笑颔首,道:「崔小弟果然聪明,『丹鼎』二字,正是元元功的万法根基。」看这崔轩亮为人纯而不蠢,虽说天性笃厚老实,其实心思颇为机灵。这便给他猜中了。又听王魁道:「道家两大派,一派练气,一派炼丹,这元元功所求的『地丹』,正是方士们从丹鼎里提炼出来的灵药。他们相信真正的『天丹』千载难逢,若想用练气的法门修行人丹,至多只能强身健体,延年益寿,却无法得道升天。所以欲求『天丹』,须借『地丹』,必得从洪炉里提炼出一颗真正的灵丹妙药,方是羽化登仙的不二法门。」
崔轩亮听得悠然神往,叹道:「真好,只要吃颗药丸,便能练成神功,那可大大赚了。这……这丹药哪里有得买啊?」不孤子哈哈大笑,七小雄嘻嘻贼笑,王魁则是摇头道:「小兄弟想得太美了。元元功的丹药不比寻常,一来古方罕见、药材难得,二来炼丹时稍有差错,灵丹妙药往往成为了致命毒药,一吃便死。是以丹鼎派自西晋以降,千年来传人不过三五,比之隐仙派还要稀少。」崔轩亮惊道:「那么稀有啊,那……那魏叔叔哪来弄来的丹药?可是路边捡到的么?」不孤子笑道:「路边捡的?你当是野狗闻尿么?他们江南魏家是是远古方士之后,据说他们自秦代以来,始终保有一颗『地丹』,传了一千六百多年,始终不曾服用。久而久之,便给当成古董供着。」崔轩亮讶道:「为什么不吃?」
王魁接口道:「据说这颗『地丹』是童子丹,必须在孩童时服用,否则吃了了也是白搭。只是这颗药究竟有没有毒,无人知晓,所以魏家长上始终没让孩子们来服。」崔轩亮颔首道:「原来如此。那……那魏叔叔是怎么吃下这颗丹药的?可是顽皮偷吃的么?」听得「顽皮偷吃」四字,七小雄眉来眼去,想来都是个中好手了,王魁摇了摇头,道:「魏宽怎么吃这颗药的,老朽可不知情,不过天绝老弟无所不知,也许知道些典故。」
眼看众人又瞄了过来,天绝僧便合十轩佛,道:「此事贫僧也不尽而知,只是据道衍大师所言。这颗『地丹』是魏宽在在战乱时服下去的。」众人讶道:「战乱?」天绝僧道:「阿弥陀佛,此间情节,贫僧不敢妄言。魏崔两家交情匪浅,诸位不妨等崔施主清醒后,再去问他不迟。」天绝僧总是这样,每逢语塞之时,不是一声「阿弥陀佛」,就是搬出人家武当山的镇山之宝,大打太极拳。崔轩亮也懒得追问了,便又道:「大师,你们少林寺不是也有本易筋经吗?若和『元元功』相比,是谁厉害些?」天绝僧道:「三大古神功各擅胜场。以我寺的『易筋经』而言,只因练法古拙朴实,修聚而得的内力也是无可撼动,根基之稳,于三大神功中称得第一。只是要谈到丹田内息的取之不竭、用之不尽,却又不如武当至宝『纯阳功』了。」
少林武功盖天下,威势如同中岳嵩山,撼摇不动;武当心法则是泽被苍海,无穷无尽,原来这些说法其来有自,皆可从本门的根本心法窥见一二。崔轩亮哦了一声,又道:「大师,那『元元功』呢?它有什么长处?」天绝僧道:「易筋经稳固,纯阳功无穷,至于这『元元功』,却是上干天和,窥视仙界的险恶武学。」崔轩亮讶道:「窥视仙界?」天绝僧没说话了,想来他终究是个和尚,不太晓得道士的事情。
一旁王魁也是丹鼎派的,便道:「丹鼎派累积千年智慧,使『地丹』逼近于『天丹』,据说服用地丹之人,罡气至强至深,宛如鬼神。」崔轩亮骇然道:「宛如鬼神?这……这是什么缘故?」王魁道:「地丹千载难逢,据说服用者体质剧变,全身穴道变位,经脉逆行,甚且能以五脏六腑聚气。是以培育的内力极为怪异,宛如天界之物。据说当年魏宽的掌力极强,举世中除开令尊的『八方五雷掌』,没人能与之匹敌。」崔轩亮哦了一声,倒不知这魏宽叔叔的武功如此了得,想起自己的父亲曾与他打成平手,心下不自禁的感到得意,便道:「大师,听您这么说来,『元元功』该是天下第一了,您怎还说三大神功并驾齐驱呢?」天绝僧道:「天地万物,皆有其缺憾。依老衲看来,『元元功』上干天和,不练也罢。」崔轩亮哼了一声,道:「那照大师说来,还是易筋经最管用了?我看这样吧,既然您要去烟岛,咱们不妨请你和我魏叔叔打上一架,看看这『易筋经』、『元元功』哪个厉害些?」
点苍七小雄鼓掌叫好,不孤子则是幸灾乐祸,正想鼓励几句,却听天绝僧道:「阿弥陀佛,贫僧没练过易筋经。」听得天绝僧借口推辞,众人不免有些扫兴了,崔轩亮悻悻地道:「大师没练过啊?那好吧,你们少林寺总还有人会『易筋经』吧?不如请他们和魏叔叔较量一场吧?」少林和尚成千上万,总不至于阖寺上下没一人练过易筋经,天绝僧若还要推辞,那便是怕了人家。
眼见崔轩亮咄咄逼人,天绝僧却也没显露不悦之情,只淡淡地道:「本寺现下习练『易筋经』者仅有二人,一位是耆宿法显大师,他今年一百另八岁,自四十年前便已归隐达摩院后山,不再与人动手。」点苍七小雄手舞足蹈、哈哈欢笑:「免战牌、挂出来,早上睡觉起不来。」崔轩亮跟着做了一阵鬼脸,又道:「大师,那还有一个呢?总不会是五百岁吧?」天绝僧微笑道:「另一位起练『易筋经』的,便是本寺的神童灵智小沙弥。他今年仅只五岁,悟心却已表露无遗。将来必能练成神功,承继本寺衣钵。」这个八百岁,那个两岁,少林寺老老小小,全都跑得一乾二净,魏宽若要找他们晦气,倒显得胜之不武了。崔轩亮哼了一哼,道:「大师,你自己为什么不练易筋经?」天绝僧道:「贫僧另有专注,限于性命寿岁,无法分神。」崔轩亮皱眉道:「无法分神?什么武功这般要紧,莫非比『易筋经』还管用么?」天绝僧垂首敛目,静声道:「施主误会了,世间没有无敌的武功,却有无敌的阵法。」
众人微微一愣:「阵法?」天绝僧合十道:「天上地下、一切万物,无可脱于『六道轮回』。此即世间无敌之阵式。」听得天绝僧口气颇大,崔轩亮皱眉道:「六道可以无敌?为什么啊?」天绝僧淡然道:「六是天界之数,合六为阵,便可化出世间最大阵式。」不孤子与王魁对望一眼,讶道:「最大阵式?那七呢?八呢?难道都比不上『六』么?」天绝僧笑了笑,不曾接口了。
世上阵法无数,有三才四象五行、有七星八卦九宫,再看诸葛亮有「八阵图」,张三丰创「北斗阵」,却没听过这个「六道轮回阵」,想来八成是少林古传的铜人巷一类,却让这位天绝大师废寝忘食了。
众人边吃边聊,崔轩亮听得中原武林迭出高人,又是少林、又是武当,自有眼界大开之感,方知自己过去跟在叔叔身边,实如井底之蛙,不知天下之大。他默默想着中原武林的那些大人物,忽然心头微动,想到了一个人,正是白云天。
面前这些武林前辈武功怎么高强,那也都罢了,自己明明和白云天年岁相若,可两人无论是家世还是武功,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看叔叔六十好几了,却还天天在海外跑船,落得两袖清风、籍籍无名;可白云天却不同,他的爹爹不过四十来岁,英俊年轻,官场上如日中天。加上他自己还出身名门大派,这父子两代真如天之骄子般,让人不敢逼视。
俗话说:「人敬富的、狗咬破的」,落在自己身上真是应景了。这白云天靠着爹爹庇荫,自是无往不利,可自己的父执辈却都是开国孤儿,一辈子吃亏也就算了,到了自己这一辈,居然还祸延子孙,弄得过街老鼠一般。
崔轩亮听着听,内心益发悲凉了,便叹道:「不孤道长,我方纔听人家说了,好像那个白……白璧暇还中过举,是么?」不孤子道:「没错,『靖海督师』白璧暇出身峨眉,二十四岁入省乡试,高中举人,三年后又以举人身分入京武举,一次夺下了天下武魁大状元,名噪一时。」文是举人,武是状元,看寻常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练武的却多半目不识丁,没想白璧暇却是文武兼资,委实是万中无一了,众船夫心下骇然,颤声道:「这……这可了不起了,他……他的举人是怎么来的?可是花钱买的么?」崔轩亮吞了口唾沫,正想问问价钱多少,行情如何,却见不孤子、天绝僧都摇了摇头,一旁王魁则道:「别的还能行贿取巧,科考却不行。当年太祖为了科考舞弊一案,一口气杀了几万人。朝中纵有宵小,却也不敢在这上头作文章。」
崔轩亮啊了一声,道:「不是用钱买的,那……那他是靠作弊得手的么?」不孤子皱眉道:「小兄弟,你做人别这般缺德。老道虽然厌恶这姓白的,可人家确有几分真材实料,可不能随意污蔑。」崔轩亮脸上一红,想他小时候去考秀才,才偷看了旁边小孩儿的卷子,便给人用棍棒轰了出来,从此与科考断了缘份,是以总是见不得人好。他心里有些不服,又道:「不作弊、不花钱,那他是怎么考上的?」不孤子叹道:「老实告诉你吧,他是给硬逼出来的。」众人讶道:「逼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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