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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奇屋 > 隆庆天下 > 序

难怪父亲要远赴开平,毕竟黄金家族是异族皇室,不便入关,买卖双方若要相会,自得走这一趟路。浙雨又道:「爹,这张图是爷爷从老家带出来的,是么?」那爹爹还未回答,一旁碧潮已然喊道:「没错!咱们家以前是南京大官!家里金银珠宝、堆积如山!」「哈哈哈哈哈!」那爹爹抚掌大笑,精神为之一振,道:「还是碧潮聪明,没错,你爷爷年轻时曾在金陵为官,家里父执之辈,俱是读书种子、殿前三甲。浙江老家更是田园千亩,奴婢成行……」他遥想祖上风光,忽地叹了口气,怔怔地道:「可惜全没了。」人生愁恨难免,眼看爹爹满腹愁肠,那海生忙道:「爹,老家再好,咱们也没见过,你就别再想了。倒是等咱们拿到了钱,干脆就在关外住下吧,别回烟岛去了。」此话一说,浙雨立时拍手附和,笑道:「是啊,不如去塞外吧,餐餐有肉吃,有马骑、胡服骑射,我也想见识见识呢。」那碧潮惊讶道:「餐餐有肉吃?那可好了,我也想去呢。」江南有情、塞北无限。一家人哈哈大笑,各自想象着塞外风光,那爹爹却叹了口气,他将海图收贴肉藏好,道:「先别说这些了,现下咱们要去出塞,还得再过一关。你们可替爹爹出点主意吧。」说话间,把手移向了北方,正是横亘天下的万里长城。

时在黄昏,但见山脊上的长城辉映夕照,晚霞当空,连绵不尽,更显得苍凉壮阔。

想起过关文碟不见了,众人自是愁意难掩,那碧潮最是机灵,忙道:「爹爹别发愁,你看姊姊们生得这般美貌,等咱们到了长城以后,要大姊、二姊去找守城军爷说说,等人家爱上她俩了,那还能不放咱们出关么?」听得小弟嘴甜,那春风心里欢喜,只能低下头去,羞涩不依。浙雨朝弟弟头上轻拍一记,笑道:「小小年纪、油嘴滑舌。」正笑闹间,却听海生冷冷地道:「一只蜘蛛精,一只白骨精,也敢到长城边上搔首弄姿?不怕给守城军官一棍敲死么?」海生说话向来难听,顿时激怒了姊妹,眼见三人便要吵成一团,那碧潮忙来解围,又道:「爹,究竟这长城是谁起造的啊?怎地盖得那么长?」「好问题啊。」那爹爹微微苦笑,叹道:「万里长城万里长,一切都怪秦始皇。」「秦始皇?」那碧潮擅于装傻,便佯做痴儿状,蹙眉问道:「他……他是谁啊?」听得小弟无知,兄姊们相顾失笑,爹爹也是莞尔摇头,道:「这秦始皇便是天下第一位皇帝,他征服六国,一匡天下,自认功业之高,犹胜三皇五帝,故而自号『始皇』。」那碧潮哦了一长声,道:「原来如此啊,那他为何要造长城呢?」「那还要说么?」那爹爹俨然捋须,道:「他想保护老百姓啊。」众孩童嗯嗯点头,却听背后传来笑声:「保护百姓?这鬼话也能信?」众人回首望去,这会儿却是娘亲提着饭锅来了。那爹爹听得顶撞,立时嗤之以鼻:「无知妇人!妳去查查史籍,秦汉时匈奴何其强大?南侵扰民、无恶不作,秦始皇再不抢建长城,却要怎生抵御外侮?」「是么?」那娘亲放落了饭锅,嫣然微笑:「大秦时有何外侮?他们有白登之围,还是和亲之辱、靖康之耻?说来听听吧?」众孩儿平日受诗书熏陶,也知汉高祖曾被匈奴围困白登,仓皇而逃,宋徽宗则遭女真击败,俘虏北地,成为阶下囚,俱是汉人心头的奇耻大辱。却没听说秦朝有何外侮。那碧潮咦了几声,道:「是啊,娘说得对啊,秦始皇最能打仗的,怎有胡人敢来老虎嘴上拔毛?那……那他为何还要造长城啊?」「他啊……」娘亲横了爹爹一眼,含笑道:「他想关起门来当皇帝啊。」那浙雨低头忍笑,道:「关起门来当皇帝?爹,这……这好像是娘平日骂你的话哪。」那娘亲学问不俗,想必出身不凡。说起前朝史事、竟是如数家珍,那爹爹脸上一红,自知说不过她,只能把脸转了开来,冷讽道:「无知妇人!」众孩童噗嗤一声,全都笑了出来,碧潮一边帮着摆上碗筷,一边笑问道:「娘,当皇帝就当皇帝,为何要关起门来当啊?」那娘亲含笑道:「这得问你爹了。」碧潮茫然道:「问爹?为什么?」那娘亲含笑道:「这秦始皇呢,说来和你爹爹有几分神似。你要他打开大门,和左邻右舍吵架打架,他一定瞻前顾后、心慈心软,就怕伤了和气。可关上大门、回家以后呢,却总对着老婆小孩拳打脚踢,拳拳到肉,就怕打之不死。你想他再不建一座万里长城,家中老小岂不都要逃之夭夭了?」那浙雨噗嗤笑道:「娘,妳这是骂着秦始皇,还是骂爹啊?」那娘亲笑而不答,自顾自地哄弄怀里婴儿,那爹爹恼羞成怒,待想发作出来,却又怕自己真成了秦始皇,落了一个焚书坑儒的话柄,那可要不打自招了,只能重重哼了一声,把头转了开来。

瞎子吃馄饨,心里有数。姊姊俩眉来眼去,爹爹则是气鼓鼓地,那碧潮怔怔思索说话,喃喃又道:「原来如此……我还以为长城是建来抵挡异族的,没想是防着自己人逃跑的……那……那咱们这个中国,岂不就像一座大监牢了?」闻得此言,众人心下一凛,不约而同抬起头来,遥望着远方的长城。

童言无忌,却也道破了实情,汉人史上第一位的暴君,便是「秦始皇」,他是个法家拂士,焚书坑儒,残忍异常,治下不知多少百姓恨着他,他再不动用百万民工,造了万里长墙,天下百姓岂不逃得精光了?

苛政猛于虎。可怜的汉人,世世代代都给囚禁在长城之中,永世不得翻身,却是何时才能挣脱暴君魔掌呢?一片静默中,人人都叹了口气,那春雨遥望长城,轻轻地道:「当年盖这长城时,一定征用了无数苦力,对吧?」那爹爹听了偌大一篇,好似也给说服了,登时叹息道:「可不是么?相传古时有个妇人,丈夫给掳去造城了,十年里音讯全无,她不忍丈夫就此失踪,便一路沿着长城寻访叫喊,当她费尽千辛万苦,总算找到丈夫时,却仅见到一幅尸骨,当下恸声哭嚎,竟尔哭垮了长城……」碧潮笑道:「我知道,爹!这便是孟姜女的故事,对么?」那娘亲赞道:「还是碧潮聪明,这就是孟姜女寻夫。」听得称赞,碧潮登时乐不可支,只倚在娘亲怀里撒娇,一旁春风也靠了过来,她望着爹爹,轻声道:「爹,你要是也给抓去建长城了,娘定也会带着咱们几个,一路哭着过来找你……」那海生讥讽道:「千里寻夫就免了!倒是妳们几个女的若能哭垮长城,那可省事多了,什么文碟都免验啦!」那爹爹闻言大笑,一旁碧潮也是高声叫好。浙雨冷笑道:「哭?谁要哭了?海生,你要埋尸边疆,姑娘笑倒长城给你瞧瞧。」那海生呸了一声,正要反唇相讥,却听娘亲笑道:「好啦,都别吵了,这就开饭啦。」说话之间,已然掀开锅盖,但见白米飘香,热腾腾地盛着米饭,饭上铺满咸鱼腊肉,另有半只烧鹅。孩子们欢呼大喜:「烧鹅!娘!原来是妳把烧鹅给窝藏了!」这家人是南方人,惯吃米饭,再看他们有肉有鱼,足见家境不坏。那娘亲嫣然微笑,取起碗筷,先给爹爹盛了一大碗米饭,另派上一只香鹅腿,这才一一给儿女们添上了饭。

那浙雨见自己碗里一片素净,除了两根咸菜,一条腊肉,别无它物,她妒火暗生,忙朝海生、碧潮的碗里来瞄,待见弟弟碗里只有一根咸菜、两条腊肉,双方差相仿佛,倒也无法埋怨什么。她哼了一声,道:「娘,妳真偏心,好东西都留给了爹爹。」那娘亲笑道:「妳爹爹是一家之主,不把好东西留给他,却该留给谁?」说着搂了搂么儿,微笑道:「对不对,碧潮?」碧潮甚是聪明,登时哈哈欢笑:「是啊,娘若把鹅腿留给我吃,那才叫偏心。若是留给爹爹的,那叫孝敬呢。」「哈哈哈哈哈!碧潮懂事啊!」那爹爹仰天豪笑,夹起了鹅腿,便望碧潮的碗里送,却来打赏了。眼看弟弟巧言令色,当众乞食,两位姊姊又惊又妒,齐声喊道:「爹!你偏心!你偏心!」那海生更是暴吼一声,举着来抢,那碧潮却逃得快了,端起碗筷,藏到娘亲背后,欢天喜地啃了起来。

天下事不患寡而患不均,若是东西又寡又不均,那便要打架了。眼看小弟狼嚼虎啖,吃得香甜,兄姊们莫不怨气冲天,那爹爹责备道:「瞧你们多小器?来,都把碗拿来。」撕开鹅肉,分派儿女,人人都得了一块。

浙雨春风,海生碧潮,一时吃肉的吃肉,吵架的吵架,那娘亲抱着小婴儿,左顾右盼间,似还少了个人。她思索半晌,忙拉住了春风,道:「妳二弟呢?怎没瞧见人?」

那春风是个斯文姑娘,此时专心吃鹅,正襟危坐,自是目不斜视,头也不抬,什么话也问不出来。那娘亲只得拉住了大儿子,道:「海生,你二弟呢?」那海生狼吞虎咽,渣巴有声,道:「我哪里知道?要找二弟,去问大姊吧。」话声未毕,浙雨已然冷冷应声:「问我做啥?我上回同他说话,可是一个月前的事啦。」那娘亲自知问不出个所以然,摇了摇头,正要起身去找,却见碧潮遥指远方山麓,笑喊道:「娘!妳看!二哥在那儿!」众人仰头来看,只见不远处一座山麓,其上雄立一座古墙,正是万里长城。但见一名孩童孤身伫立城下,瞧那形影相吊、孤魂野鬼的模样,岂不是自家二弟是谁?那娘亲啧了一声,道:「又乱跑了。海生,快喊他下来吃饭。」那海生嗓门洪亮,登即提气吶喊:「臭小子!快来吃饭啦!不然可没你的份儿啦!」喊声高亢,远远送了出去,那孩童却似聋了一般,只孤身倚城,并不回头。那娘亲叹了口气,正要过去找人,却给爹爹拉住了,道:「别理他。这孩子就是任性。妳若要过去哄他,反把他给惯坏了。」那海生痛嚼鹅肉,不忘附和道:「没错!老二就是这招厉害,每回装病赖死,专讨爹娘疼爱,哪像我,爹不疼、娘不爱,自己孤独生长哪。」浙雨骂道:「你鬼扯!你们几个儿子待遇再差,也强过咱们做女儿的!镇日给爹娘嫌好道丑,当做赔钱货来养,谁比咱们可怜?」海生淡然道:「谁叫妳是白骨精,天生丑怪有谁怜?」「方海生!」浙雨大怒欲狂,猛一下便扑了上来,与弟弟扭打一气。那春风碧潮假作不知,只管趁乱多吃几块鹅肉,也好壮大自己。

吵嚷之中,饭菜也如风卷残云,转瞬间所剩无几。那娘亲心里增烦,便替二儿子留了一碗白饭,道:「海生,去找你二弟吧,要他赶紧回来吃饭。」那海生懒懒地道:「又要支派我啦?怎么不找碧潮干活呀?他不是妳的爱将么?」说着举起脚来,便朝弟弟背上踢去。那碧潮哎呀一声,便又扑倒在娘亲怀里,哭道:「娘!大哥又打我!又打我!」「海生!」爹爹沈声责骂:「不许欺侮弟弟!」吵嚷之中,二儿子碗里烧鹅不翼而飞,却不知给谁偷吃了。那娘亲益发生气了:「养你们这群孩子,没一个成用。你们不肯找,我自己去找!」那春风偷吃了鹅肉,心情转好,忙道:「行了、行了,我吃饱了,让我去找吧。」娘亲松了口气,欣慰道:「浙雨,妳陪春风去吧。」碧潮笑道:「我也要去,咱们来玩捉迷藏。」眼看大家都想去了,海生又有了兴致,便道:「好吧,既然娘亲求我了,我便带队吧。」这家人就是如此,无论事大事小,定要吵翻天。阵阵扰攘间,四姊弟们总算一同起身,便望长城行去。

那城墙建于丘陵上,地形不高,然而路上杂草丛生,不见栈道,也不知是否藏了蛇虫,春雨怕花裙扯破了,便只小心翼翼,拎提裙脚来走,那浙雨颇有大姊风范,一路携着碧潮的手,看护照拂。那海生行走如风,绝不等候妇孺,三两下便飞奔上山,不忘回头嘲嚷:「大脚婆!天生粗脚壮如蹄,怎还走得这般慢啊!」春风狂怒不已,气鼓鼓地向前直奔,浙雨也是心下拂然,所幸路上并无乱石绊脚,倒也没害得她俩跌跤。

约莫行出里许,已然逼近了长城。那海生大笑道:「瞧!本将一出手,可就找到人啦!」浙雨春风吃了一惊,急忙行上山坡,只见山脊上好一座古墙,墙面斑驳,正前方站着一名孤零零的孩童,约莫七八岁年纪,却不是二弟是谁?海生喝道:「老二!你杵在这儿干啥?还不过来!」老大责问,老二却不为所动,海生森然道:「几日不打你,便忘了根本啦?」正要过去揍人,却给浙雨拉住了,听她骂道:「你走开!老是欺侮他。」说着行向前去,温言道:「二弟,爹娘在找你了,快下去吃饭吧。」那二弟也不知怎地,只管闷闷望着长城,若有所思,春风柔声道:「二弟,你怎么了?又想起爷爷啦?」家里爷爷在世时,向与二弟最亲,看他落落寡欢的模样,八成又想起了爷爷。那春风秉性温柔,便慢慢走了过去,忽然间,只听她啊了一声,道:「这……这是什么……」碧潮一脸好奇,便从姊姊的裙子旁探头去望,不觉也是吃了一惊,那海生与浙雨对望一眼,不知他们瞧到了什么,便联袂行了过去,赫然之间,也是「咦」了一声,叫了出来。

却说那对夫妻累了一整天,好容易孩子们都走了,总算有了少许清静,二人相互依偎,渐渐眼皮沉重,正欲小睡片刻,忽听山麓方位传来欢呼声:「爹!娘!快来!快来!咱们可以逃狱了!」「逃狱?」夫妻俩睁开了眼,却也会意不来,只见一名少女高提裙脚,狂奔而回,正是春风来了,听她欢笑道:「爹!娘!咱们可以逃狱了!咱们可以逃狱了!」那爹爹皱眉起身,道:「逃什么狱?咱们又没坐牢?」那娘亲见爱女又奔又嚷,毫无淑女家教,正要数落责备,却听春风笑道:「爹!娘!那儿的城墙破了个大洞!」「真的吗?」听得监狱围墙垮了,夫妻俩大惊大喜,总算也把话听懂了,忙急急行上,顺着春风的指端去望,惊见山脊后方一片断垣残壁,此段长城竟尔墙垮砖落、坍毁在地,少说生出了四五百尺宽的大缺口。

那娘亲颤声道:「孩子的爹,咱们……咱们的车子上得去么?」那爹爹也是激动不已,他凝视山坡,看此段道路不算险峻,若以空车而上,或能勉强一试。当即喊道:「海生!快带弟弟们下来!大家一起推车上去!」终于找到出路了。看这缺口颇为开阔,一家人只消从此地驾车离开,一不必应付官军刁难、二也免缴什么过关文碟,只管轻车简从,横渡关山,从此便能去到开平,海阔天空,放羊牧马,岂不似白云乡般逍遥自在?

那爹爹越想越是心热,奈何连喊几声,迟迟不见儿子下来,便又喝道:「海生!天都要黑了!你们搞什么鬼?」正吼话间,只见一名小孩儿双手掩面,哭哭啼啼地走了回来,那娘亲吃了一惊,赶忙上前察看,面前赫然便是碧潮。

春风心下骇然,颤声道:「怎么回事?我才走了一会儿啊……」春风前脚才走,兄弟们竟又打架了。看碧潮边走边哭,裤子污脏,膝盖跌破,掌心处更满是擦伤,那娘亲震怒欲狂,厉声道:「海生!」话声未毕,又有人来了,却是一名少女缓缓归来,看她披头散发,连花裙也给撕破了,衣不蔽体,露出半截光滑大腿,不是浙雨是谁?

那爹爹恼怒至极,还没来得及询问情由,却见一名少年慢吞吞走回,瞧他掉儿郎当的模样,岂不正是海生?

「畜生!」那爹爹忿恚至极,扬鞭而起,正要抽落,却给浙雨拉住了,慌道:「爹,不是海生打人。」那爹爹怒道:「胡说!不是这畜生作乱,却会是谁?」浙雨低声道:「是……是二弟……」「老二?」爹娘睁大了眼,只觉难以置信。正说话间,海生已然行到近处,看他嘴唇肿起,牙龈出血,脸上挨了一记狠的,脚下更是一拐一拐地,想来重重跌了一跤。那爹爹大声道:「到底搞什么?浙雨!妳说!」浙雨低声道:「咱们……咱们方纔见了长城缺口,心里好奇,便想出去察看,谁晓得二弟……二弟就是不让咱们走,猛一下就扯住了我,我反手推他,这便打了起来……」爹爹嘿了一声,道:「海生没帮妳么?」浙雨低声道:「他……他不是二弟的对手……」那海生怒道:「放屁!那贼小子专使偷袭手法,我一时不备,这才给他暗算得逞!妳要他光明正大过来,看看谁的拳头大?」海生叫得越凶,越显得心虚。看他年纪比二弟大了七八岁,体格远为高壮,向来只有他打人的份儿,绝无吃亏之理。岂料此番与浙雨、碧潮连手,姊弟们以三敌一、人多势众,竟还给二弟轻易摆平了?

眼看碧潮呜呜哭泣,非但膝盖擦破,连手肘也跌得淤血,想来给打得不轻。那娘亲心疼不已,只没住口地安慰。那春风一旁看着,心里却顿生疑窦,看二弟不同于海生,虽说天性倔强,孤僻少话,可自小到大却没见过他动手打架,更别说是欺侮兄弟,此番暴起伤人,定有隐情。忙道:「姊,二弟好端端地,为何不让你们走?」浙雨咳了一声,尴尬道:「他疑神疑鬼的,说咱们若是出关了,便会……便会……」那娘亲皱眉道:「便会什么?」大女儿欲言又止,海生则是嗤之以鼻,爹爹沈声便问:「便会什么?说啊!」碧潮哭道:「便会成为畜生!」「畜生?」爹爹一脸愕然,只觉此事怪得不成话。春雨忍不住噗嗤一笑:「出关便会成为畜生?爹,咱们家里有人还没出关,便已经是畜生了呢。」海生暴跳如雷:「什么?妳说谁是畜生?妳把话说明白!」在爹娘眼中,海生浙雨能干精明、春风碧潮贴心乖巧,各有各的用途,唯独这个二弟孤僻怪异,宛如孤魂野鬼。那爹爹抬头看了看天色,叹道:「别说这些闲话了。天都快黑了,咱们得趁四下无人,赶紧把车推上去。」儿女们颤声大喜:「爹!咱们真要出关了么?」那爹爹沈吟道:「这个自然。咱们得早些动身。否则要给官军撞见这处缺口,那可走不成了。」这长城古来便是一座大围墙,官府管束极严,出关入关都有明法,若是这段缺口给人瞧见,恐怕立时便要派军堵上,届时要想逃出生天,那可是难上加难了。

缺口在前,希望也在前,全家人满心激动,纷纷来到蓬车旁,再无一字埋怨。那爹爹把马鞭交给妻子,道:「大家要想出关,便得齐心协力,知道么?」浙雨春风、海生碧潮,四人齐声大喊:「知道了!」那爹爹甚为满意,道:「这就好,大家预备出力……一、二……」三字一出,鞭儿挥抽,马鸣啡啡,嘎地一声轮响,车子动了动,那爹爹举棍撬车,咬牙道:「不许放松!一、二……」三字再出,两匹牲口气喘吁吁,陡然间欢声雷动,车轮真个挺上来了。好容易车子动了,举家士气大振,那爹爹立时喊道:「别松手,咱们要把车儿推上山!出力!快!」兄弟同心,其利断金,何况是血浓于水的一家人?声声吶喊中,车子一尺一尺上到了山路,连娘亲也抛下了马鞭,亲自来到车后,死命出力。

「到了!到了!」夕阳满天,晚霞无限,山巅处传来了欢呼声,车子总算给推上去了。

大姊、二姊香汗淋漓,娘亲也是双腮潮红,人人顾不得累,纷纷仰头去看,只见面前好一座古城,高耸雄伟,墙上生满青苔,不知有多少年了。那爹爹抹去了热汗,微笑道:「大家都过来,瞧瞧这儿。」众人静了下来,依言靠近,登已见到了那处缺口。

这绵延万里的长城,总有百密一疏的时候。看这段城墙缺口极大,却不知是怎么垮的,也许是地牛翻身所致、也许是暴雨冲刷所为,总之城崩墙塌,开出了一道口子,便也露出了关外的景象。

遥远的关外,不知名的关外,一家人屏气凝神,纷纷来到缺口边儿,向极北处眺望。

第一眼看去,关外是偌大一片草原,无穷无尽,宛如大海一般辽阔,仰头去看天色,那一轮落日大如鹅卵,红似火炎,渐渐逼临大地,雄奇得让人屏息。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一家人怔怔遥望北方,不知不觉间,竟都静了下来。

春风怔怔地道:「爹,外头就是塞外了,是么?」海生讥笑道:「废话。长城之外不是塞外,却是什么?难道是海外么?」听得此言,合家都笑了,那碧潮欢容道:「爹爹!咱们这下不必缴验文碟了,对么?」「那当然。」那爹爹抹了抹汗,微笑道:「这回幸亏你眼尖,不然咱们还找不到这处缺口哪。」话声未毕,海生立时喊了起来:「爹!这缺口是我第一个见到的!你怎能说是碧潮的功劳?」浙雨骂道:「又来邀功!难道我便没见到缺口?」那爹爹皱眉道:「好啦、好啦,这事人人都有功劳……」儿女们纷纷争功吆喝,那爹爹哪管这些无聊事,他慢慢走上几步,朝长城另一侧去望,只见这处城墙建于丘陵上,北侧这一面地势较险,可说也奇妙,山麓间竟有一条栈道,似可供马匹通行。那爹爹微微一笑,道:「好了,咱们快快上车吧,这就准备出塞了。」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终于可以离开中国了,只消出了关,便能见到塞外风光。那儿有长白山、斡难河、鸭绿江,就是没有浮华南朝的险恶人心,那儿百姓质朴爽朗,放羊牧马,好生快活……

浙雨春风、海生碧潮,人人都上了车,爹爹满面愉悦,正欲扬鞭启程,忽听娘亲道:「等等,咱们还少了个人。」那海生怒道:「又是那厮!真烦!」转身向后,圈嘴高呼:「二弟!大伙儿要出关了!你快来吧!」喊声远远送出,引得四下满是回声,那浙雨也喊道:「二弟!快出来!你再不过来,休怪咱们自己走了!」那娘亲瞪了女儿一眼,道:「别胡说。」说着亲自来喊:「二弟,快来,娘给你留了晚饭,你快回来吃吧。」众人说好说歹,或动之以情、或胁之以迫,奈何就是迟迟不见二弟的身影。那娘亲叹气摇头,转问大儿子:「海生,你们方纔究竟怎么打起来的?可是你又欺侮他了?」海生冷冷地道:「我怎么知道?反正他死缠烂打,就是不想让咱们出关。」先前二弟与家人争执动手,正是为了拦阻兄姊,说什么出关后就会成为畜生,也不知这念头是打哪儿生出来的。那娘亲叹道:「浙雨,是不是妳跟妳二弟说了什么,害得他胡思乱想?」浙雨叫苦道:「娘!妳又赖我了!我十天半个月没找他说话,能害他什么?」那娘亲以手支额,深深叹息:「唉……这孩子到底怎么了?明明都是我生的,性子怎么会这样?」眼看娘亲操烦不已,春风忽道:「娘,妳别怪二弟了,我猜他会有这些古怪念头,定是给爷爷害的。」娘亲讶道:「给爷爷害的?」春风道:「一年前爷爷不是病得很重么?那时你们都忙,没空看顾他,二弟就一直守在病榻旁,我猜爷爷定是跟他说了什么,这才让他变成这样。」那娘亲叹了口气,自知爷爷脑袋胡涂,最爱找二儿子胡说八道,不免害得这孩子怪里怪气、益发孤僻。她摇了摇头,哂然道:「好了,别再说了,大家赶紧分头找人吧。」海生恨恨地道:「这浑小子,老是找麻烦。」正要纵下车去,忽听那爹爹沈声道:「都给我上车。」众人微微一愣,道:「爹,你不找二弟了么?」那爹爹冷冷地道:「这孩子打小便不合群,从不顺爹娘的心。他若不想跟着咱们走,不如让他留下吧!」那娘亲慌道:「你别胡来……这……这儿荒山野领的,你……你怎能把他留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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