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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李益道:“他祗要我懂得这种技巧,万一家中有这种瑰宝,不可辜负佳人而应善加启发,即使不得其人,对自己的老婆,也可以知所短长而加以改善,以增闺房情趣,因为有些内媚之功,是可以藉后天的训练而增长的,所以他的用意极佳……”

“那又是个怎么试探法?”

李益忽而坐起道:“你坐着别动,我可以从一些轻而易见的地方,告诉你那些地方是天生之秀,那些地方尚待加强的。”

卢闰英起初不免有点畏缩,但是见他一本正经,遂即泰然道:“我倒不信你胡说八道,能诌出什么名堂来!”

她闭上了眼睛,可是眼皮却在轻轻地跳动着,可见她心里很紧张,李益端详了片刻,手轻轻地抚着她的颈子道:“你的脖子很好,长短合度,女子的颈子就怕粗短,那样未入中年就会发胖,颔下多出一圈肥肉,不仅有损媚姿,而且也让人看了恶心,因为颈子短,气息必粗,略一亲近就吁叮直喘,油汗直流,丈夫纵有千万斟爱意,也会冷了一半,更难求闰阁绮情弥久且笃了。”

卢闰英被他摸得痒痒的,已经忍不住想笑,再听他那样一说,格格地笑了起来。李益道:“我说的都是正理,难道有什么不对?”

卢闰英笑道:“不!很对,我是想起拜会时,见到的几位贵夫人,都是你说的长相,忍不住就觉得好笑。”

李盆正色道:“你不要以为好笑,我敢担保她们的丈夫一定畏之如虎,家里小老婆一大堆,还要在外面偷偷地私营金屋,这正是她们不懂得养媚之道,否则纵然不能使良人终月相守,独擅专房,至少也不会使丈夫往外跑,置两个身边人也就能把丈夫稳住了。男人并不是喜欢打野食,只要枕边人能够有一二可取之处,绝不愿意往外跑的,除非实在不堪承教,才因厌而生恶,因恶而生畏。”

卢闰英果然不笑了,李益说的是一般官宦之家中最通常的情形,富贵之家不必操劳,美食丰富,是为致肥之由,而生育之后,充分的调养,尤易发胖,十之八九,都是在那个时候胖起来的,而富人家主妇,十之八九是胖的,虽然美其名曰发福,富态,稳重,福相,但是胖绝不是福,那些身受者的体验尤深,本身懒散,就忽略了对夫婿的照应,而且更由于情感有了对子女的寄托而冷落了良人,纳妾宠姬,都是这段时间发生的。因此卢闰英笑了一声道:“君虞,你是很善于为下一步铺路的人!而且铺得很巧妙,不着痕迹!”

李益心中一震,他的手已经滑到肩头上,而且是穿过衣领,贴着肉滑下去的,忙停了下来,似有一种心事被人揭穿的倨促。

卢闰英却一笑道:“不是吗?你明明是在为将来置侧室,讨小老婆做掩饰,却搬出了这一套大道理由来。”

李益这才吁了口气,原来卢闰英只是想到了这些,乃涎着脸笑道:“闰英!天地良心,我不否认有见异思迁的男人,但绝不会是我,别人没有我这么好的福气,讨到这么美的者婆,整天黏在你身上都不够,还会有心思去找别人吗?”

他的手很自然地捏住了她的粉肩,轻轻地插进她的腋窝,卢闰英忍不住格格直笑:“痒死了,你要干吗?”

李益道:“为未来两情久长,你要忍耐一下!”

卢闰英忍住了笑,但还是不行,李益的手只要一动,她就笑得直颤,李益道:“没办法,手探之不得,只有目察了,这是很重要的一点。”轻轻地解开了她绢衣的丝绦,使她的前怀敝开,一抹鲜红的束胸,虽然遮了一半,但如玉的肤色尽收眼底,使他的心怦然而动,不过他还是稳住自己,抬起她的腋下,然后摇头叹息道:“你很笨,此事万不可再为,既受痛楚,又损娟媚!”

卢闰英为敝衣而引起的窘迫被他的言词消除了,忙问道:“又是那儿不对了?”

李益道:“你不该把腋下的毫发拔掉的。”

卢闰英红着脸道:“那又有什么关连吗?”

李益道:“关连很大,谁给你出的主意?”

卢闰英道:“没人,是我自己,因为天气热,有时要穿浅色的衣服,透出来很不好看。”

“那是你自己的想法,一般腐儒之家,认为妇人腋毛有损端庄,才加以拔除,其实这正是女性妩媚之天赋,所谓有损端庄,正是因此易启人非非之思……”

卢闰英道:“难道要我亮给每个人看去?”

李益笑道:“话不是这么说,你深居内院,本来就不会见到很多的男子,而且也不会经常穿浅色的衣服,可是这么一来,连自家汉子也跟着遭殃了。”

卢闰英红着脸道:“你说得真难听!”

李益轻拥着她道:“这本就是事实,男女相悦,本来就是一种天赋的本能,自然也有许多天赋的相互吸引的因素,夫妇之伦,虽种因于传宗接代,生息子女,但没有一个男人是为了后代才去找女人的。女子要到十七八岁才嫁,因为她们到了这时才成熟,才把女性最吸引男人的天赋发挥表现出来,是故,天下有不育的妇人,却没有不可亲的女人。可见上天使女人生具这些动人的妩媚之处,是为了吸引男人来亲近,然后间接地达到繁衍的目的。”

一面说着话,一面在她的身上轻抚着。

一个怀春的少女,面对着一个自己心所锺寄的男人,而这个男人又是如此的俊美,如此的解意。

这个少女就很难抗拒那个男人的任何行动了。而李益不仅是一个懂得挑逗的老手,更是一个女人很难抗拒的男人。

他最高的手法是不猴急,不鲁莽,而且对每一步侵略的行动都有一套美丽的言词为解释。

他的目的虽然是占有这个女孩子,但是他用的是王道的功夫,远以来之,近而悦之。

在他真正采取行动前,他已经把对方引导入佳境,把对方的情欲挑引到了无法遏制的顶点。

老练的鲍十一娘,也无法抗拒他的魅力,卢闰英自然无法抗拒了。

一个阅人无数的欢场女子,都无法不为他动心,一个满怀热情而又正在春思如潮的少女,能不为他痴狂吗?

李益想要的女人,只要给他一个单独相处的机会,就无法逃过他的捕捉。

是幸?还是不幸?这很难说。

撇开礼俗,这是一个女孩子的幸运,因为他是一个懂得爱的男人,因为他的挑逗是身心并进的。

在一个女孩子的一生来说,这也是幸福的。

因为李益当要一个女人时,不是为了占有这个女人,而是为了征服这个女人。

女人的第一次是痛苦的,但李益能使痛苦在快意中美化为如诗如梦如仙的境界。

女人在献出初贞时,往往很难满足的,多半是为了得到一个男人,但李益却能使对方一而再的满足。

现在卢闰英已完全赤裸了,但她毫无羞耻的感觉。

望着她美丽而动人的胴体,毫无掩饰地展现在眼前,也望着堆散在四周的衣裤,李益也很满足。

他还没有求亲,但是他有把握,这个女孩子已经完全属于他了,没有任何人能抢走她了,连卢闰英自己都不能,即使卢闰英嫁了别人,还是会想着他,念着他的。

因为李益相信,任何一个男人都无法提供给她如此的乐趣,如此美好的感受。

因为卢闰英没有第二次的初贞了,第一次往往是最美的一次。

也许为了将来自己前程的发展,李益需要这么一个妻子,需要她娘家的帮助。但李益却并不十分热切。

他是为了要这个女孩子才做的这一切,为了要拥有这个美好的胴体才做的这一切,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但是李益的意兴却很索然,卢闰英的身体无疑是十分美好的。

看上去动人,拥在怀里更动人,可是真正地接触她后,才会体验到她并不是十分美好的。

因为她太容易冲动,又太容易满足。

对女人,李益可以说是一个权威,但是他没有遇到一个像卢闰英这样的女孩子,这样的女人。

再者,李益发现了卢闰英第二个异于常人的地方,她太贪。

李益接触过好几个处子,也接触一些沙场上的老将,如鲍十一娘之流,她们很难得到一次满足,而且,那一次的冲击到达顶点时,她们的反应,她们的感激,以及她们对这个给予她们满足的男人温存,依赖,使李益在内心里有另一种满足之感。

她们很少会要求第二次的,因为她们把全部的体力,精神,都贯注在一次享受中了。

但卢闰英却不然,她的兴趣却是持续的,几乎是漫无止境的,而且是主动地要求。

如果不是初次的那一片贞红,李益几乎会怀疑这个女孩子的贞操了,因为她对情欲的敏感,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而迅速,李益的手指才抚触到她的乳房上,那感受是令人心荡的,柔纫,坚实而又细致洁滑,像抚着丝缎一样,可是那两颗乳尖很快地紧缩如半熟的樱桃,嫩红,坚挺!

太容易得到的,就缺少了隽永的意境。

使李益更感到委屈的是无法表现他的情爱技术。

千斤的石担只有力士才能举起,以显示他的神勇,但一副纸糊的石担,人人都能举起来,力士何为?

就像下棋一样,要两人棋力相当才有意思,高手遇上了一个庸劣的对手,三两着就使对方全军皆墨,已经冲淡了胜利的意趣,如果这个庸劣的对手一而再,再而三,拖着对方下个不停,那就是件苦事了。

李益还是拥着那一具美丽的胴体,心神却飞驰得很远,他忽然想到了一个有趣而乏味的故事。

那也是一个名士朋友,一个棋中圣手,所向无敌,据说他的棋艺得自天授,故而凡间无匹。

有一次,他远游迷途,夜处荒野,投宿在一个山家,那家中只有婆媳二人,都长得很清秀,不像是普通的山居村妇;本来她们是不肯留宿的,但后来看他是个斯文人,又听说他对下棋有兴趣,才答应了。

到了屋子里,枰上摆着残局,这人就着了迷,可是过去一看,却大失所望,原来枰上祗摆了二十几手,且完全没有章法,只是像无知的顽童信手乱摆,毫无意义。

这人家一共才三间茅屋,婆媳俩各住一间,只好委屈客人在堂屋里打地铺。大家安歇下来,客人已倦极欲眠,婆媳俩却睡不着,隔屋交谈,先是婆婆开口:“一局棋才下了半局,就被这个客人打断了,好不扫兴。”

媳妇也道:“是啊,偏偏又无余屋,客人就睡在棋枰旁边,无法继续,媳妇已构思了几手妙着,这次必胜无疑,害得我连觉也下能睡。”

客人在外面想笑,她们这种章法也敢说对局,而且才下了二十几手,就说是半局,真不知她们是怎么下的!

婆婆却道:“我不信你有什么妙着能胜过老身,我的白子比你多占了半目,已经稳立于不败之局了。”

媳妇道:“那是我故留的破绽,以为后来伏兵的策应,您老人家如果不信,我们就口战好了。”

婆婆也不服气道:“好,刚才第廿四手是我在九九天元上打住的,我进占此位,就先了半手,你下好了。”

于是婆媳俩口报战情,你下一子,我下一子,客人先前听着还不打紧,到后渐觉其中之妙,双方先前所布毫无作用的棋子,至此都有无穷妙用。于是他也不睡了,爬起来照着她们口报的地位,一颗黑,一颗白地放下去,幸亏他棋艺极精,勉强还能记得,摆好后,婆媳二人争逐末已,客人以自己的看法,往往替双方设局,可是等对方报出数来,却没有一次被他猜对过,而对方落子之妙,比他高明百倍。

好不容易一局下完,婆婆笑道:“有你的,我果然被你骗了,争的半子先手,反倒成了败着,输你半子。”

客人一检点棋局,果然发现九九天元上最后一个劫眼,被黑子补提劫,就输了那半子。

这一局棋太精妙了,下棋的人已呼入梦,看棋的却足足研究到天明。谁知一经日光照耀,屋子没有了,人也没有了,连棋子棋秤也没有了,他竟坐在一块大石头上。

本来这人已是数一数二的好手,经此一夕,以山中奇遇所得妙着,乃称无敌。

故事到这一段是有趣的。底下就乏味了,这无敌棋手却败在一个庸手的手里。

他以棋艺得相国娄阁老之赏识,延为门客,娄相棋艺拙劣,棋品极佳,胜负绝不在意,但是斗志极盛,每盘棋都是赌采的,可是这位国手却没有赢过一次。

因为他们的采头是累进的,第一盘以十钱为注,第二局就加采至二十钱,然后四十,八十,一百六十,以此而进。只有一个条件,负者不告饶不得停止。

每次对奕,他总是胜,但娄相不叫停,他只好下个不停,一夜间赢的采头累及几十万,娄相国一文不欠,叫人抬了钱采在一边侍候,直到这个人体力支持不住,只好故意输一盘而停止,于是把几十万钱又输回去,结算下来,每次他都要输十个钱。

李益在遐思中,想起这个故事,忽而有啼笑皆非之感,因为他发现自己在卢闰英面前,永远都是个负者。

卢闰英可以毫无休止地要求下去,他却没有这份精神与体力了。

她是一个很容易击败的对手,却是一个永远无法征服的顽敌。

李益不仅想起了黄衫客闯荡江湖时,提起的一个奇人,一个叫长败汉的怪杰:“长败汉武功并不高,普通人都可以击倒他,却没有一个人能击败他,我跟他较量,一连把他击倒五百六十次,但每次他都爬起再战,终于打了我一拳,我只挨了这一拳,就倒下起不来了,不是他的拳劲足,而是那五百六十拳耗尽了我的力气。”

“这个女人,究竟是怎么样一个女人呢?”

李益叹了口气,卢闰英的感受似乎又热烈了,而且主动地用手探索过来,李益握住了她的手,柔若无骨,那是令人心动的一只手,但夺益却不想动了:“闰英,不行,我们耽误了不少时候,姨丈快回来了。”

卢闰英想起他说的样子,倒忍不住笑,笑得很妩媚,李益又不忍心了,轻轻地吻了她一下,卢闰英却贪婪地抱着他,两条手臂抱得紧紧的,丰满的胸膛贴着他,李益的心又跳了,但他抑制着自己。

一个尤物,一个天生的尤物,一个天生为男人而生的尤物,女人中的女人!

这是李益此刻的评语。

密密的长吻,轻轻的触揉,卢闰英似乎又从亢奋中得到了无比的满足,因为她的手臂又无力地松了下来。

无限娇柔地躺下来:“君虞!月娥没有骗我,你真是一个令人动心的男人,任何一个女人,黏上了你就舍不得离开你了!”

李益叹了一口气道:“闰英,你太容易满足,似乎任何一个男人都使你满足的!”

卢闰英有点不好意思地道:“是吗?那我可不清楚,我可没有跟别的男人接近过,而且我想也不可能,因为我的心里,始终只存着你一个人的影子,从来也没有想到我会嫁给别人,所以我也从来没想到别的人过。”

面对着这样纯真而又深挚的感情,李益心里面是很感动的,他对这个小女人,不知道是怎么一种心理。

李益看看天色近黄昏,姨丈多半快回来了,实在不能再拖了。

万一叫姨母撞了来,这个样子实在不能见人的,他轻轻一吻,终于放开了卢闰英:“起来穿衣服吧,来日方长,我们可别把好日子一下过完了。”

卢闰英也是依依不舍的,可是她知道也是要整顿一下的时候,叹了口气:“今天的时间怎么好像特别短!”

她用很快的速度穿好衣服,又侍候李益着装,像一个尽责的妻子,勤快,俐落,一点也不像个娇生惯养的贵族千金,而且很快地把屋子都收拾好了。

李益欣赏地看着她:“闰英!你常常操作家务吗?”

“没有的事,连雅萍都不大做家事,她怕把手做粗了,我跟她闲下无事,宁可捉迷藏,掏促织儿斗着玩,这屋子都是由婢子收拾的。”

李益道:“这么说你从来没有做过家务事?”

卢闰英道:“是的,可以说从来也没做过。”

“可是你刚才拾夺屋子,乾净俐落,又快又乾净……”

卢闰英红着脸道:“亏你还好意思说,我不快点动手要是雅萍闯上来看见了像什么样子!”

才说到这儿,雅萍已经在老远的地方叫道:“李少爷,小姐,老爷跟夫人来了。”

卢闰英一伸舌头道:“你看看,要不是我动作快,这下可怎么办,爹来干什么?”

李益却道:“不管了,那个你会不会?”

他的手指向壁间的琴囊,卢闰英道:“学过了,但是弹不好,因为我没耐性……”

李益道:“快拿下来,我教你弹。”

卢闰英道:“君虞,你别坑人行不行,我是摆着好玩的,我的性子急,一学就满身急汗。”

李益道:“这是初学者必有的现象,我们现在正需要……”

“为什么?”

“为了你这满脸通红,为了你满头的急汗,假如不找一件你痛苦的事情,我们两个人在楼上,怎么会有这些情形,快拿下来!”

卢闰英抖开琴衣,李益就把琴横在膝前,弹指轻叩道:“好琴,是真正的焦桐木。”

卢闰英道:“可不是,是一个门客所献,爹也很珍惜,以前还请了老夫子来教我,学了两个月,有一回听见我在弹长相思,他一气之下,就不干了。”

李益笑道:“以阳春白雪之器,作下里巴人之奏,难怪会气走先生了。不过这也是因为他的修养不足,曲无雅俗,端在手法之高低,诗三百篇中,以风最多,无一不是民间乡俚俗谣,然而却可入圣人之集。”

他熟练地按勾捺弦,──地轻奏,弹奏的也是长相思,然而却揉合了度征节羽的新谱,乃至一音有数音为辅,不减主调之韵,而具有一种新的和谐之感。

卢闰英听得入了神,忍不佳跟着低吟起来。

“长相思,在长安,络帏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景色寒,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高天,下有潺水之波澜,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长相思!催心肝!”

转折低迥,哀音如诉,一曲未已,卢闰英已泪痕阑千,她是为李益的琴音所迷,也为了李白的诗愁所感,忘却了置身何地,兀自呆呆地望着李益。

这才听见有人鼓掌道:“好!好!琴艺太好,自有此琴以来,从未听过这么美妙的佳操,英儿,想不到你的歌喉也是如此美妙,从前那位先生简直是笨蛋,居然说你不解音律。

身无雅骨……”

说话的是个中年小胖子,飘着长及胸前的美髯,很有威仪,但也不减他的斯文秀气。

这就是新拜中书令的卢方,卢大人。

中书省与门下,尚书三省,是朝廷最高的政事机关,尚书掌行政,置左右仆射各一人,下设六部尚书──吏、户、礼、刑、兵、工;门下掌审议政令,置侍中二人;中书省则职掌政令之制发,中书置左右中书令,三省首长俱为相职,但以中书省权限最大,随侍帝阙,故天宝初称中书令为右相,侍中为左相。

卢方以河西节度使内调,补的是侍郎缺,但实际上已经担负起中书职,因为原来的令相跟鱼朝恩的关系很好,虽然不是鱼党,那只是因为官职太高,鱼朝恩无法纳以为党而已,鱼朝恩一倒,当然就不会受重视了。

故而卢方的内调,在朝廷群臣都明白其意义,中书令韩公年老多病,皇帝体念他在鱼朝恩擅权时对维持帝室不无微劳,不忍着令其休致,暂留其位,等待他老死而已,有人已经称卢方为中书了。

卢方虽然是武将,但颇有书卷气,算不上是雅人,但力求雅好,李益在路上就打听得清清楚楚。

故而临时动念,投其所好地来上这一手,他欲要弹高山流水之调,这位姨丈未必听得懂,但一曲长相思,却是人人皆知的,只是没想到卢闰英配合得那么好,使得这戏剧性的一幕更为成功了。

直等卢方开口,李益才装作刚发现他来似的,推琴起立,撩衣行礼道:“甥儿叩见大人。”

两个人都是听见雅萍来通知后才开始准备的,可是卢闰英知道雅萍来的时候,老俩口儿还没进园子,还来得及从容布置,因此故意一眇雅萍,撒娇道:“爹,娘,您二位是什么时候来的,雅萍这鬼丫头也不通知一声!”

雅萍当然更明白,笑着道:“婢子是要来通报的,可是老爷不让婢子说。”

卢闰英道:“不让你说你也得上来,叫爹听了笑我!”

卢方扶起了李益笑道:“十郎别客气,累你等了半天,实在很失礼,是什么时候到的?”

李益道:“昨天才到,今天特地给大人叩安,甥儿不知道大人内调,否则在路上就拜见了。”

卢方抚须笑道:“我也不知道你放了缺,在姑臧时,你母亲还托我为你活动一下,我到京几天,没见你来,还找人问了一问,才知道你已经放缺了,而且是个优缺,倒是不必再要我出力了。”

李益笑道:“原任丁忧,只是暂代,等他除服后还要另外他调的,到时仰仗大人之处仍多。”

卢方笑笑道:“新科进士,即放六品主簿的缺,而且还在秋选之前,那是很难得的异数了,我原来在外面,对你的事只有听闻,还不太清楚。到了长安,从圣上及太子的口中,才知道你在长安的情形,了不起,你的事还用我来效力吗?简在两代帝心,一顶四品纱帽已经在等着你,只等你稍事历练就会起用的,恐怕还等不到三年呢!”

李益道:“甥儿少不知事,虽然机缘凑巧为朝廷略尽棉薄,甥儿未敢居功,却因而遭忌颇多,求于大人的也是想请大人疏通一下!”

卢方笑道:“少年得意功名,又建下殊勋,遭忌是不免的,不过你的问题却不是在此,目前在朝中攻讦你的人,非关恩怨,多是意气之争。”

李益笑笑道:“大人对内情恐怕还不够了解。”

卢方道:“不错,我到长安也没多久,对长安的人事不太清楚,关于你的事,更是人言人殊,诛杀鱼朝恩的内情,我从圣上跟郭老千岁那儿,总算明白了,你出的力不小,连我都是沾了你的光,照说那些旧日不得志的人,应该感激你才是,可是现在说你闲话的竟是那些人,倒是以前跟鱼朝恩有关系的人在说你的好话,我实在弄不清楚,所以虽然带了几个朋友回来准备替你引见的,我还是要先跟你谈谈,问个清楚。”

李益道:“这话说来长了,等大人有空……”

卢方道:“不!我一定要弄清楚,这几个朋友都在朝中很有影响力,也可以说是能左右朝议的,弄清楚了,才能决定你是否有必要跟他们见面!”

李益道:“鱼监跋扈,圣上早有诛却之心,一些跟鱼朝恩有隙的人,也都在各自部署,准备邀功的,可是甥儿却在无意间因缘际会,靠着几个朋友的力量诛除鱼逆,除了秦郭两家的人,别人都没尽上,白忙了一场,他们对甥儿自然是不满已极。”

卢方道:“这倒不然,朝庭对抵制鱼监,已有周密的部署,真正出了力的人,朝廷还是知道的,像我在河西,屯兵监视着另外几个跟鱼朝恩有联系的外藩,绝其外援,圣上才敢对他采取断然措施,事情并不是杀掉鱼朝恩就能解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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