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允明俯下了头,李益带着笑骂道:“你简直混账,姥姥是知书达礼的宦门夫人,假如不是看中你忠厚可靠,会让一个十七八岁的孙女儿跟你不避形迹地在一起!”
崔允明的声音低得不能再低了,但也只说出了一个我字,底下含含吐吐,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李益肃容道:“允明,你家里没有什么人,在京最近的亲人就是我,叨长你一岁,我就替你作主了。”
他知道崔允明的毛病,就是优柔寡断。所以乾脆直截了当,快刀斩乱麻,一口就明说了。
崔允明鼓起最大的勇气才道:“姥姥的好意我是十分感激的,只是我怕委屈了小桃。”
李益笑道:“的确是委屈了一点,因为人家要挑女婿的话,说什么也轮不到你,但你运气好,偏偏就碰上了,因此你也别推三推四了,姥姥,我们就这么说定了,后天我就前来为舍弟下聘。”
江姥姥也松了一口气道:“那怎么能要李公子破费呢!”
李益站了起来,笑笑道:“应该,允明是家母唯一的亲人,家母远在陇西,我这个表哥是义不容辞,而且我希望喜事越快越好,你老人家也好名正言顺地疼疼允明。”
崔允明道:“不……不急吧!”
李益笑道:“你不急我急,我走了,后天准到,你也准备准备,现在我由媒人变成了主婚人,这个大媒只好请郑夫人来担任了,我得回去告诉她一声。”
他向江姥姥作个揖,向外走去,步子却有点踉跄,崔允明忙上前扶着道:“君虞,你有点醉了,找送你回去。”
李益的确有点醉意,却笑着道:“十一娘的确有点阴魂不散,好不容易把她送走了,我却接替了她的行业。”
崔允明听他的话中醉意很浓,忙扶他走到门外,樱桃却点了一盏小灯笼,追着送上来道:“崔相公,拿着在路上看得清楚些,别摔着了!”
李益笑笑道:“现在叫崔相公,过几天就该叫相公了。”
樱桃一红脸扭回头又跑了,崔允明皱皱眉头,李益却大笑道:“允明,你真好福气,娶得这么一个好妻子,假如不是我今天替你决定了,说不定就会给你弄砸了,说,你该怎么谢我?”
崔允明也讪然她笑道:“大恩不言谢,而且你一切都比我美满,欲报无由,只有听候驱策,有命必赴了。”
李益拍拍他的肩膀道:“我们谊属至亲,还说那些干吗?允明,看你平常很老实,想不到你在女孩子面前也挺有一套的,那个小姑娘对你简直死心塌地,幸亏我见机,没有接受你的好意,否则碰一鼻子灰不说,很可能被她打破脑袋呢。我才开口说要为她提亲,她就恨不得要咬我一口,要不是赶快把你提出来,今天恐怕连门都出不了,人家对你情深如此,你怎么舍得往外推的?”
崔允明苦笑道:“我怎么知道呢?虽说她不避形迹地穿户入室,我还反以为她是个小孩子。”
李益笑道:“小孩子,十七八岁还是小孩子?你也不想想你自己才多大。二十岁人就学得老气横秋。”
崔允明只有俯头笑笑,李益正正神色又道:“允明,我知道你耿介不肯钻营,但也不能以明经教读为终生,尤其是成了家,你也该另外谋一份职业。”
崔允苦笑道:“我何尝不想,就是这明经二字害了我,身列斯文,半在衣冠。除了教读之外。又能干什么?”
李益道:“士人的前途只有做官,科第上资格没有,但明经至少也是个出身,找一份书吏的工作应该不难。”
霍允明叹道:“我并不是没打算过,长安市上,有功名而无实缺的人太多了,书吏也是官,那怕是求一个芝麻绿豆官,也非钱莫行,我拿什么去活动?”
李益道:“你真要有意,就交给我来办。”
崔允明道:“君虞,你比我宽裕不了多少,而且你自己要侯秋选,那有余力为我打点?
还是等等再说吧。”
李益道:“不!你的事容易,而且也不必什么花费,刑部主事裘达老先生,你一向很崇敬的,他也最喜欢提拔后进,那天我带你去晋见一下,请他给你想个办法。”
崔允明闻言不禁心动道:“裘老先生道德文章为士林所共钦,而清廉耿介,尤为当世之典范,只是……”
李益笑道:“只是不太得意,那是一定的,宦海碌碌,像他那种人,当然是不容易显达起来,不过,他多少也是个三品主事,为你安插个职位是没有的问题。”
崔允明道:“不会太麻烦人家吗?”
李益道:“你放心,不是他那样的人,你不会去晋谒,不是你这样的人,我也不会去推荐,包你们一见就投缘,只是跟着他你只能实心实地做事,勉强求个温饱,要想发达,大富大贵,他那儿不是门路。”
崔允明道:“我也仅求温饱而足,小桃就是祖孙两人,还有这么一椽栖身的瓦舍,有个正正当当的收入,一家三口,能免于冻饿就心满意足了,大富大贵,我也不是那种人。”
李益一叹道:“允明,你是个有福气的人,我真羡慕你。”
崔允明笑道:“君虞!你又来了,你科甲上春风得意,文采风流,新宠又是个小降素娥,绝世姿容,那天会后,多少人羡慕你的艳福,你还会羡慕我。”
李益庄容道:“允明!我说的是真心话,科甲得意,一职难求,小玉的事更是阻扰重重,还不知道霍王府中是什么态度。”
崔允明道:“几个关心你的朋友,都替你打听过了,王府没有什么动静,大概是不想过问了。”
李益道:“没这么简单,豪门最重要的是颜面,我等于是掴了他们一记耳光,他们不会这么善罢甘休的,越是没有动静,越叫人担心,不知道他们在暗地里出什么点子。”
崔允明道:“反正已经做了,担心也没用,看情形再作打算吧,好在你们李家在长安声望还够,你大伯虽是过时丞相,到底还有点用,谅他们也不敢如何。”
李益沉思片刻才苦笑道:“就算王府不再追究,小玉的事,将来总也是个问题,既非正娶,又不能置侧,最多只能置为外室但将来我又不能为她而终身不娶,娶进来的大妇是否能相容?我简直不敢想。”
崔允明道:“那只有按你的处境而择对象。”
李益一叹道:“我母亲是你的姑母,难道你还不了解吗?这些事我未必能作主。”
崔允明不禁默然,李益又道:“你受明经之累,我又何尝不受科甲之苦,一进及第,族人老母,都寄望殷殷,不容我碌碌以终,每个人手里都似乎有一条无形的鞭子在逼着我往前进,往上爬,所以我说我羡慕你是真心话。”
崔允明同情地看着他,这位大他几个月的表哥的处境他是深深了解的,李益的烦恼,句句都是实情,科场得意,文名四播,艳姝为侣,在别人的眼中,似乎天下美事都被他一个人占全了,但谁体会得到他内心里的辛酸呢?平庸也是一种幸福!
崔允明现在反而为自己庆幸了,一个平庸的妻子,一份平淡的生活,得来很容易,维持也很容易,只要没有更高的企望和虚荣,乐天和知命,他觉得比李益幸运多了。把李益送到门口,崔允明就回去了。
李益的酒意在进门后已完全醒了,但脸上还是红红的,口中仍是有着沉浊的酒气,到了厅里,看见郑净持与霍小玉都在等着,四只眼睛像灯似的照着他。李益知道他们心里想些什么,自己心里也早已准备好了口词,去访崔允明说妥了亲事,都是有目的的--为了掩饰原有的一点酒意,在鲍十一娘那儿带出来的酒意。虽然那时他并没有醉,但喝过酒总是瞒不过人,而他实在没有再在鲍十一娘那儿喝酒的必要。
招呼了一声后,他觉得又很惭愧,因为郑净持的目中含着同情与谅解,小玉的眼中却是期盼与关心。没有责怪。没有埋怨,也没有嫉妒,她们似乎知道李益必将带着酒意回来,而且那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
郑净持只开口笑笑道:“十郎,你喝了那么多的酒,应该雇辆车回来,这么远的路,摔着了可不是玩儿的!”
李益笑笑道:“娘知道我是走回来的?”
郑净持淡雅地一笑道:“夜里很静,我没听见车声,知道你是走路回来的,小玉很急,想叫李升接你去,我说不必了,早知道你是步行,该叫李升去一趟。”
李益很感激她的体谅,她不叫李升去,是为了使自己跟鲍十一娘有更多聚首的机会,于是他笑笑道:“去了也没用,我是在允明那儿回来的,也是在他那儿喝的酒,他坚持要送我回来,我怕化费,只好走路了!”
浣纱忙道:“是的!崔允明少爷都送倒巷口,看公子进了门才回头的!”
这个丫头也帮他解释,为了要宽慰主人的心。
霍小玉道:“但是你怎么转到崔少爷那儿去呢?”
李益的口气很自然:“从鲍十一娘那儿出来还早,我顺路去看看允明,问问王府的消息,那知一到那儿,就被他拖住了,替他订了一门亲事,扰了他一顿喜酒,心里一高兴,就多喝了几杯!”
母女俩都为之一怔,郑净持忙问道:“崔少爷订亲了,是那家的姑娘?”
李益笑了笑道:“来头大了,皇亲国戚。”
郑净持道:“别开玩笑了,皇亲国戚怎么可能呢?我倒不是说崔少爷配不上,而是认为他那份恬静怡淡胸怀的人,绝不会跟皇亲国戚联姻的。”
李益一笑道:“娘也不过才见他一面就这么清楚了?”
霍小玉笑道:“娘的相人术一向很准,只要见过一面,就可以把人看透八九分。”
李益笑着道:“那就行了,我原来是大媒,结果一高兴之下,又当上了他的主婚,后天就去下聘文定,只好把娘请出来任大媒了。娘对允明既然认识得很清楚,想必不会反对这个差使吧!”
郑净持道:“那怎么成,我是个居孀不祥的人。”
李益忙道:“娘怎么说这种话呢,对方是允明的房东,就是祖孙俩,她们对你老人家的情操节行是十分尊敬的。”
于是才把江姥姥祖孙两人的事说了一遍,顺口道:“说起来这个媒还是十一娘做成的,她急着要走,我去的时候,她把什么都收拾好了,只剩下一具琵琶,她回去地无瑕调弄了,准备砸了它,我觉得那具琵琶品质还不错,想到允明在乐器里机会玩这一种,就替他要了下来。在我送琵琶去的时候正好促成了这段良缘。”
母女俩听得很有兴趣,郑净持忙问道:“姑娘怎么样?”
李益道:“灵秀聪慧,天真可人!”
郑净持道:“那都无所谓,我问的是品行方面。”
李益道:“江姥姥是个享过福也吃过苦的人,思想高超,胸怀恬淡,在她的教导下,还会错得了吗?”
笑笑又道:“其实人家祖孙对允明早就看中了,所以才不避形迹为他浆洗炊理,照料他的起居,只是允明性情儒祛,怕委屈了人家女孩子,才装痴扮呆,不敢明确表示,我去了之后,跟江姥姥谈了一下,当时就替他说定了。”
郑净持道:“姑娘能对他情有独锺,想必不会错的了,这种女孩子我也很喜欢,那天你邀她来玩玩。”
李益笑道:“纳聘之后十就是一家人了,她会来的,而且还要跟娘学琵琶呢!”
郑净持道:“那可是开玩笑,我根本就不精于此。”
李益道:“她是跟允明学的,允明那几手可实在不怎么样,娘究竟是学过,总比他高明很多。”
郑净持转叹道:“我十三学会琵琶,本来倒还可以,后来专攻洞箫,指法就荒疏了,跟我学不如跟小玉学,她时常跟十一妹切磋,倒是深得其妙。”
李益笑道:“跟谁学都可以,只要有个人教她就行了,本来我要允明在明天带她来的,后来注定了婚事,多半是不会来的,娘正好利用这个机会出去走走,你就别推辞了,就算是帮我一个忙吧,允明在京里就是我一个近亲,别家他也不走动。”
霍小玉道:“干吗要后天呢,明天不好吗?”
李益道:“明天我没空,我约好了牛炳真见面听回音的。”
母女俩都沉默了,明天是个大日子。
对郑净持与霍小玉来说,这是个决定命运的日子。
对李益来说,这也是个关键的时刻,因为霍王府一直没动静,真正的意图,只有从牛炳真的口中去获得了。
李益起得很早,因为报恩寺在长安城郊,牛炳真选这个地方见面,显然也是为避人耳目,方便说话。
拿了摺子到钱庄提了钱,还另外置了个礼盒把钱装在里面,雇了个挑夫一路挑了去。
李益是个聪明人。牛炳真说今天是他儿子满月还愿,已经点明了要送礼的方式,必须做得巧妙,所以他用了礼盒,让牛炳真可以堂而皇之的雇人挑回去,当作是亲戚的贺礼而不启疑。
来到报恩寺后,牛炳真已经先在了,一看那个沉重的礼盒,牛炳真已然会意,呶呶嘴,另有一个汉子上前,把担子接了过去,牛炳真抑一直向后寺走去。
李益也不跟他打招呼,假意在殿上烧了香,随便布施了几个香油钱,才信步往寺后走去。
牛炳真却借了一间净室在等着他,李益进了净室,看看牛炳真脸上的神情,心下松了一大半,牛炳真接受了谢礼,大概是不会有多大问题了。
两人坐定后,牛炳真喝了口茶,才吁了一口气道:“李公子,大事不妨了!敝人刚回去的那天,可真是不太妙,新爵为了息事宁人,再者多少也有点手足之情。而且顾念到公子的簪缨世族门第,不愿伤了和气,倒是不愿追究,但王妃却坚持不肯罢休,再加上王德祥那个奴才在旁,准备立刻告将官里去,说公子诱拐逃婢……”
李益愠然道:“那倒好,真要告到官里去,看是谁吃亏,学生早就准备了。”
牛炳真笑笑道:“好叫公子放心,王德祥的确是到官里去告了,不过状子递上去,自己反而挨了一顿板子。”
李益忙道:“这是怎么说呢?”
牛炳真道:“那还是公子自己安排的一着棋高明,在前天请了一次客,邀宴了长安名士,公开了这件事,昨天一早就有人来到王府说了,新爵为恐事能扩大,正想把王德祥召回来,可是敝人却拿了王爷的拜帖,先私诣了刑部主事裘达裘大人。”
李益道:“这事情可不能让裘老伯知道。”
牛炳真笑道:“公子放心,敝人知道裘大人是令伯李相的故交,才专诚去拜诣的。见了裘大人,敝人伪托王爷之意,说是母命难违,请裘大人代为惩治刁奴,裘大人对公子本就有心成全,又加上王爷请求,收下状子后,当庭叱责王德祥侮辱斯文,打了他四十板。”
李益道:“但事后知道王爷没有这个意思又怎么办呢?”
牛炳真一笑道:“敝人回到王府,立刻就进诣王爷,说明了在刑部的处置,并且加重语气,说斯文中人开罪不得,而且小玉确系故爵骨肉,如果事情闹大了,王爷有凌虐手足之罪,并且献议说王太妃妇人无知,纯系刁奴挑拨所致。必须加以严惩。王爷被我唬住了,王德祥一回来,立刻责他擅作主张,当场就将他逐出了王府!”
李益起立拱手道:“还是先生高明。”
牛炳真笑道:“王德祥在王府中自恃得到王太妃的宠信,飞扬跋扈,正好借这个机会整整他,何况敝人是受王府全权托付行事,事前虽然未曾征得同意,但敝人只说是因势制宜,事后备个案,也就等于追认了。”
李益一笑道:“状子交到裘老伯手里也真巧。”
牛炳真道:“那有这么巧?像这种事正是个捞上一笔的好机会,裘大人政声虽清,却不免迂了一点,这个案子本来轮不到他的,敝人到达刑部时,大家正争着要承办,敝人陈述了王爷的意思后,打散了他们一团高兴,才推到裘大人手上,这也是敝人的本意!因为裘大人铁面无私,承办下来,一定是详加查究,据实呈奏,绝不会包庇那一方,王爷的牵扯就不大了!因此敝人虽然擅作主张,倒是颇得千岁爷的激赏。”
李益道:“先生在司部堂官间恐怕还得经过一番打点吧?”
牛炳真笑道:“那自然少不了的,劝他们把案子推给裘大人去办,多少总有个花销,不过这笔钱由王府出,无须公子费心了。”
他也是个聪明人,知道李益代郑净持作主,一下子拿出了十万,已经是相当大方了,而且他也领略过李益的精明干练,如果要求过份,李益来个翻脸不认账,反而更没好处,所以抢先说了出来。
李益果然没有什么感激表示,只是笑笑道:“六司堂官虽然不做没好处的事,但个个都精明得像鬼,人情世故却很通达,举凡由人经手的关节,都是八折收取的。”
牛炳真心照不宜地看了李益一眼,钦佩地道:“李公子对官场上了解得真清楚,所以跟公子合作是很愉快的事。”
两个人都哈哈大笑起来,笑了一阵之后,李益才道:“学生也知道先生达练,所以向先生请教亦有同感焉!”
两人又相视大笑,李益拱手起立道:“今天为令郎弥月之庆,先生家里一定还有应酬,学生不多打扰了,嗣后尚祈先生多予赐助!”
牛炳真笑道:“那是应该的,王德祥被逐,王太妃暂时被压下来了,但妇人气量,难免偏狭,也许还不肯罢休,只是有兄弟在,大小都会先向公子通个信息,还有一点,就是公子今后对外,最好不要提起王府的事。”
李益道:“那当然,姑臧李家也是望族,学生并不想藉此提高身份,在胜业坊的宅门口,已经悬上了学生的名牌,作为学生的暂寓,就是表示与王府无关的了。”
两人又寒暄几句,才各自分手,牛炳真让李益先走一步以免落人眼中,李益也急着回去报告这个消息,所以也不客气,匆匆地走了。
回到胜业坊,看见门口停着一辆车子,他心里很纳闷,不知道是谁来了。进门一看,却是江姥姥与樱桃跟郑净持母女谈笑正欢,见他进来,大家都站了起来。
李益连忙道:“不敢当,请坐!请坐!允明没来?”
樱桃的脸又红了,江姥姥笑道:“昨天蒙公子赠送那么贵重的琵琶,理当前来叩谢,崔相公有课只好由老身带着小孙来了。”
李益笑道:“允明别是害臊不好意思来吧?”
樱桃一噘嘴道:“李公子,你是说我脸皮厚?”
李益笑笑道:“你可真多心,我绝没有这个意思,昨天说好了要请你来玩的,也说好了要允明送你来的,今天他又没有什么要紧事,只为那几个小猢狲而托故不来,不是明着害臊吗?”
郑净持笑道:“崔少爷谨厚老实,大概是有点不好意思,其实有什么关系呢,我们又没把他当外人,我还是他的大媒呢,还会笑他吗?”
江姥姥含笑道:“崔相公是拘谨了一点,不过他不来倒不是为了不好意思,昨天他送李公子回来后,还跟老身谈了一阵子话才睡的,他对夫人十分孺慕,说夫人慈祥仁爱,使他感到异常温暖。在心里面,他简直就把夫人当作了他的母亲一样地尊敬,正因为如此,我们家的丫头就忍不住了,一大早就吵着要来拜见夫人。”
郑净持笑道:“我听十郎说了之后,也很想见见小桃姑娘,姥姥就是不来!我也打算请李老管家去接的,只是拜受厚赐,实在不敢当。”
樱桃笑道:“夫人这么说就羞煞人了。因为十郎说夫人喜欢小饮,我只是表示一点敬意而已,寒伧死了。”
郑净持轻轻一叹道:“自从小玉的父亲过世后。我已经很少喝酒了。但一听十郎说小桃姑娘制酿时所费的心血倒是有点喉咙痒痒的。”
李益忙道:“娘打开品尝过没有?”
郑净持道:“还没有。小桃姑娘送了十坛来,我知道这个酒必须开封立饮,透了气就走味,我一个人喝不了,舍不得糟蹋,赶紧叫老张妈送到酒窖里去了!”
李益道:“今天可以留姥姥跟小桃姑娘多玩一回儿,人多一起喝就不会糟蹋了。昨天一饮,齿颊留芳,直到今天还念念不忘,想不到又有口福了。”
霍小玉笑道:“十郎,瞧你那付穷凶恶极相,这是人家送给娘的,可没肩你的份。”
李益笑道:“我向娘讨来喝,娘不会不给吧!”
霍小玉白了他一眼道:“你的脸皮真厚。”
李益道:“这个我绝不承认,人贵乎天真坦率,要不是我脸皮厚,昨天就错过了,你们也吃不到好东西了。”
笑笑又道:“不仅这些事情上该如此,其他事情上也该如此,小桃,昨天幸亏你有勇气,明白地表示了对允明的感情,才促成了这段姻缘,允明本来就自卑,如果你昨天忸忸怩怩,不好意思表示,连我也会说你嫌他清寒,不敢强行替他作主了。”
樱桃满脸飞红,俯下了头,玩弄着衣角,情态十分娇怯可怜,郑净持轻轻一笑道:“崔少爷也太迂了,男儿只要立身正直,行事端庄,仰俯无愧,虽然穷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呢!孔门大贤颜回比他还穷,却比谁都受尊敬。”
李益笑道:“我倒不是冒渎圣贤,孔老夫子也只是嘴上说说,他最喜欢颜回,选女婿时却没考虑到他,可见他还是有点私心,连圣人都不免如此,因此我觉得江姥姥的心胸比圣人更可敬。”
江姥姥连忙合什道:“阿弥陀佛,公子把圣贤来跟老婆子比,那可实在太罪过了。”
李益道:“是真的,姥姥在这一件事上,你的确比孔夫子伟大,虽然他择婿之时,有人问他何以不择颜回的原因,他搬出了一番大道理,说是颜回命当早夭,但实际上究竟是怎么回事,祗有他心里明白。”
郑净持道:“可是颜回的确是早夭,相术还是可靠的。”
李益笑笑道:“孔夫子如果认定颜回早夭,就不该收他为弟子,白白地浪费了许多心血,教给他那么多学问,一无所成就撒手归天,那有什么意思呢?”
郑净持道:“可是孔夫子说颜回早夭是在他未死之前,一代宗师,不会说没有根据的话的。”
李益道:“根据是有的,但不是相术,是经验,颜回身居陋巷,衣食不周,身子怎么好得起来。在那个情形下谁都不会长命的,颜回之死,被他言中了!究其原因,还是老夫子害死的,如果不收他为弟子,不教他那么多的道理,不讲究气节,颜回就是沦为乞丐,也不至于死,为了一点面子,活生生地坑死了一个有为青年,夫子难辞其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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