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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玄晶

毕岸沉吟道:“是谁还不一定。”他摆弄着小人,道:“这些纸剪小人,并没有攻击性,周围也没有要害人的符咒或者器具。所以我想,这个施法术的人,不是想要害你,而是想向你透露什么讯息。”他指着桌面和脚凳,“这些图,同柜子里放置的小人,一同表演了一个场景,这个场景应该是在施法术者心里存了好久却不能说出来,他借助这种方式,往外传递。”

公蛎想了想,含含糊糊道:“后来祭祀结束,出现了一口红色棺材,里面有条奇怪的东西。或者他想告诉我们巫教祭祀的目的。”

毕岸箭一般的目光射过来:“什么奇怪的东西?”

公蛎好不容易忘了那个东西,如今不得不想起来,特别想起那两个同自己一模一样的蛇头和人头脸上邪恶猥琐的笑,心里很是不舒服,敷衍道:“我没看清。”

胖头不相信善良的老木匠会参与巫教之事,插嘴道:“天快亮了,我们去问问老木匠,看他怎么说。”

毕岸断然道:“不可!”

胖头不明就里,缩了缩脖子,小声回了句“是”。毕岸嘱咐道:“事态复杂,老木匠被人陷害也未可知,还是静观其变,暂时不要打草惊蛇。”

简单吃过早饭,公蛎等那条丝络等得脖子都长了,隔壁流云飞渡还未开门。

胖头见他坐立不安,劝道:“老大你先去附近走走,小妖定是昨晚坐得夜深了,今早上起不来。”

如今元宵节刚过,家家户户还沉浸在过年的气氛中,街边商铺的生意都处于半开张状态。公蛎见生意冷清,自己一个人无聊,便拉了胖头道:“你陪我走走。”

两人顺着街道走了一圈,不知不觉来到老木匠家附近。公蛎捅捅胖头:“喂,那家具,你确定是老木匠做的?”

胖头得意道:“当然,你瞧那手艺!”说完却觉得不妥,嘟囔道:“他看着不像是会用那种手段的人呐。”

公蛎正想问问老木匠关于双头怪蛇之事,撺掇道:“你帮我问问,就照我昨天晚上讲的,同他讲一遍,我在一旁看看他的表情。要真是他做的,一看便知。”

胖头头摇得像个拨浪鼓:“毕掌柜说了,不得多嘴。我们赶紧回去吧,小妖肯定将丝络打好了。”

公蛎脾气上来了,抓住他的衣服作势捶打:“你不听我的话了是不是?我们就偷偷问问,又不是找他算账,说不定还能帮他呢。毕岸也说了,他没恶意,我不过问些内情罢了,你知我知,不往外传,谁能把他怎么样?”

胖头迟疑半日,道:“还是觉得不好。”

公蛎怒道:“你是怕得罪你未来老丈人是吧?那我一个人去。”转身朝木匠铺子走去,胖头无奈,只好跟了上来。

木匠铺子刚刚开门,虎妞还没起床,老木匠正在专心致志刨一块木板。公蛎同他寒暄了几句,见一张半成品的脚凳,上面同样刻着孩童嬉戏图,一边用手摸着, 一边故意笑道:“老叔好手艺,这些娃娃同真的一样,不知道晚上会不会跳出来?”

老木匠的眉头明显跳了一下,抬头定定地看着公蛎,半晌才道:“你们先坐, 我去倒茶。”颤巍巍走了几步,回头莫名其妙对胖头说了一句:“帮我照看虎妞。” 随后进了后院。

公蛎朝胖头一挤眼睛,小声道:“看到了吧,老木匠肯定知道些什么。”

两人在铺子里等了足有一盏茶工夫,也不见老木匠出来,倒是虎妞大说大笑地出来了,看到胖头,笑得极为开心:“这么一大早就来了?”又同公蛎打招呼:“龙掌柜早!”

公蛎等得心焦,探头往院里瞧,玩笑道:“你爹爹说给我们沏茶,我等得嘴巴都干了!”

虎妞笑嘻嘻道:“说不定又去睡回笼觉了。我去瞧瞧。”转身回了院子。

胖头不安地移动着双脚,道:“老大,不如回去吧,毕掌柜不让问。再说有虎妞在场,也不好问什么。”

公蛎满不在乎道:“没事,我保证什么也不说破,只是看看他的反应。”

话音未落,只听虎妞发出一声惨叫。胖头撒丫子朝后院跑去,公蛎随即跟了上去,仰脸一看,顿时惊呆了。

老木匠吊死在了门梁上。

(三)

公蛎站在木匠铺子里,神态恍惚。哭天抢地的虎妞,蒙着白布的老木匠,散发着劣质油漆味的棺材,往来吊唁的人们,还有满院子的白绫、孝衣,像正在演着的灯影儿戏,忽远忽近,忽大忽小,没有一点儿真实。

周围的人都在忙,最忙的当属胖头,虎妞已经哭得不辨方向,胖头一边向周围上年纪者请教,一边笨拙地安排:找圈坟人,请道士做法场,定做纸扎,俨然家里的顶梁柱。唯独公蛎,孤零零地站在院中,像一个心虚的孩子,想要帮忙,却总是心神游离。

一只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公蛎一哆嗦,回头一看,却是毕岸。毕岸送了十两 银子过来,站在老木匠身边审视了良久,对仍在一旁痴痴发呆的公蛎道:“回去吧。”

公蛎耷拉着脑袋,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毕岸回了忘尘阁。

李婆婆等人已经知道老木匠上吊的事情,不过唏嘘两句,关系好的便去遗体前告个别,该做生意的照做生意,一切都很平静。小妖已经将丝络打好送了来,看到公蛎失魂落魄的样子,打趣道:“你这又是怎么了?见天儿掉魂。”

公蛎看着小妖明净的笑脸,心中一片茫然。来洛阳不过半年,苏青、巫琇、赵 月儿、老木匠,已经见识了四个人的死亡。若说同自己没有关系,那真是睁眼说瞎 话。时至今日,公蛎觉得,冥冥中仿佛有一张看不见的大网,正在悄然地收紧,而 那种逃也逃不开的恐惧,比尸体、巫术等更为可怕。

小妖见他脸色不好,收起了笑脸,关切道:“你不会是又病了?要不要我去叫郎中?”

毕岸终于开口,冷淡道:“他没病。小妖忙去吧。”小妖吐了舌头,小声道: “男子汉大丈夫,整天病恹恹的,切!”

小妖蹦蹦跳跳地走了。公蛎见毕岸站到了自己身边,似乎有话要说,忙慌乱地 晃动着丝络道:“我还有事。”转身往房间逃去。

毕岸却道:“小武死了。”

公蛎脚下一滞,绊在了门槛上,摔了个狗啃屎。

毕岸道:“小武被人发现,死在磁河旁边的茅厕中,浑身泡胀,面目全非,据测死亡时间已经超过二十天。”

公蛎的上下牙齿咔咔响了起来——昨天上午,茅厕里那个泡胀的“圆石头”,竟然是小武的肚皮?!

公蛎瘫坐在地上,语无伦次道:“他……他是怎么死的?”

毕岸道:“表面看,是失足落入茅厕溺死的。”

怪不得一直找不到他,原来他早死了。

毕岸看着公蛎面无血色的脸,缓缓道:“巫教横行,以后无辜死去的人,只怕更多。”

公蛎捂住了耳朵,一口气不歇地大声叫道:“财叔财叔我今天要吃王拐子家的芝麻烧饼你快点去买啊……”跳上床拉过被子,飞快蒙住了脑袋。

老乌龟说得对,洛阳城中的繁荣是属于凡人的,从来不会属于任何一个修道的非人。同玲珑到一个没人的地方生活,或许真是个不错的选择。

下午时分,公蛎又去了柳枝儿巷。玲珑不在家,吴妈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大门紧锁。公蛎在思念和煎熬中徘徊了一个下午,晚饭时分仍不见两人回来,只好又垂头丧气地回了忘尘阁。

幸亏毕岸和胖头都不在,公蛎一头钻进房间,再也不想出来。

谁知不一会儿,汪三财过来敲门,说有一封公蛎的信。

原来是玲珑约他晚上亥时见面。亥时已经很晚了,见了面不久闭门鼓便会敲响。难道——玲珑想留自己住宿?

公蛎顿时激动起来。两人确定关系之后玲珑多次自责,说自己不够检点会被公蛎看轻,所以再也不肯同公蛎做出过分之事。公蛎为了表示尊重,自然不敢造次, 连偶尔一次的拥抱都小心翼翼,唯恐玲珑生气,所以两个人虽然情话说了不少,却再未敢越雷池半步。

但不代表公蛎不想。他回想了无数次那晚令人耳热心跳的场景,可唯一记得 便是自己赤身裸体躺在玲珑床上和玲珑身着亵衣曲线毕露的身体,其他的一概不记得,每每想起,对自己那晚喝得人事不知深感后悔。

如今才刚刚戌时,公蛎心急如焚,恨不得当下便收拾了东西去找玲珑,正准备出门,却见胖头回来了,径直来到公蛎房间,道:“老大,你今晚有没空儿?”

公蛎唯恐胖头要求自己给老木匠守灵——不是公蛎不近人情,实在是不知如何 面对,忙道:“我今晚约了人。”

胖头失望地哦了一声,端起一杯冷茶一饮而尽,迟疑道:“那好,我出去了。” 公蛎心中不忍,问道:“老木匠的后事……办得怎么样了?”

胖头道:“多亏毕掌柜帮忙,没什么事了,他家侄子也来了,我明天早上再去瞧着。”唉声叹气半晌,道:“真没想到会是这样。”

公蛎心里一哆嗦,忙调转话头:“虎妞怎么样?”从始至终,胖头和毕岸都不曾说过一句指责他的话。

胖头道:“伤心得不得了。她说她爹爹一直好好的,不知怎么就寻了短见。”

公蛎忙道:“这几日你只管帮着虎妞料理后事,财叔那里我来解释。还有,毕掌柜答应我每月从账面领取十两银子,你先领了用。”

胖头嘴里应着,脚却不动,似乎有什么事情。公蛎不敢多问,忙装着看书,但心思烦乱,哪里看得进去,所以忽听胖头叫了一句老大,竟然吓了一跳。

胖头移动着双脚,脸色凝重。公蛎紧张地看着他,心想完了完了,胖头肯定要质问自己为何不听毕岸交代,导致老木匠自杀。

不料胖头却道:“我找到妹妹了。” 原来这些时日,胖头不是恋上了虎妞,而是通过虎妞找到了妹妹。

两个月前,胖头在木匠铺子里帮忙,被虎妞问起家庭情况,便提到自己有个妹妹,自小儿送了人。当时刚好有个姑娘在定制家具,听了此话脸上的表情很是奇怪。不日后,那姑娘私下里找到虎妞,说自己自小被收养,记忆中有个哥哥,如今孤身一人,很希望能找到家人。虎妞同胖头交好,自然不遗余力,当仁不让地做了传话筒。

在虎妞多次牵线之下,胖头终于同那位姑娘见了面。姑娘说她小名叫做“玉 妹”,七岁之前同父母和哥哥住在一起,但后来不知为何被送了人,记得母亲左眉中有一颗痣,父亲的手臂有一块烫伤的疤痕,甚至能够说出同胖头玩耍的趣事。

这同胖头的记忆完全契合,两人都十分激动,就此相认。但已经更名睿姬的她性格多变,对胖头时而亲近时而疏远,亲近时像个小女孩一般叽叽喳喳一同回忆小时候的时光,疏远时对胖头爱理不理,提起已经去世的父母也很是冷淡。胖头知道妹妹心里委屈,自然不同她计较,每天只要能见到她便十分开心,赚的钱除了给公 蛎,其他的几乎全部花在了妹妹身上。

胖头脸上显出又开心又难过的神气:“她认为当初是爹娘不要她,所以心里有怨恨。”

公蛎有些惭愧。胖头先前也曾提过要他帮着找妹妹,他却未放在心上,而这些时日他沉浸在自己的幸福之中,更少关心胖头,见他每日乐乐呵呵的,只当是喜欢上了虎妞,忙关切地道:“她现在同谁住在一起?若是一个人,不如搬来同住。”

胖头沮丧道:“她一个人,我说要她搬来同住,相互之间有个照应,她坚决不肯。之前想带她来见见财叔和你,她都死活不肯哩。”

公蛎很想做摆出老大的样子来,像江源那样随随便便一出手,便是上百两银 子,可是他囊中羞涩,愣了片刻,只好道:“找到了就好,其他的慢慢来。”又问: “她这么些年过得好吗?”

胖头又开始咬指甲:“看她衣着打扮还算不错,但她……似乎很不开心。我一 问她这个,她便发怒。”挺了挺胸脯道:“我以后一定好好干活,多赚钱,不让她再受委屈。还有虎妞。”

提起虎妞,两人的情绪都有些低落。但想起玲珑,公蛎心里暖暖的:“对,我们都好好干,让她们过得好好的。”

玲珑一事,公蛎始终没告诉胖头。不是有意隐瞒,而是除了食物,他并没有将心事与人分享的习惯。

胖头一副勇挑重担的样子,鼻子因为激动而发红:“老大,那我走了哈。我去跟妹妹说,这两天要忙虎妞家的事儿,免得她等不到我心里焦急。等你哪天有空了,陪我一起去劝劝她,若是她不肯搬来同住,我住她那里也无妨。”

(四)

时候不早了,公蛎也收拾了出去。两人出了门便分道扬镳,公蛎去柳枝儿巷, 胖头先去虎妞家里看看,然后再去找妹妹。

到了玲珑家,门虚掩着,却黑灯瞎火的。公蛎忘了不快,激动得心怦怦乱跳, 叫道:“玲珑,我来啦。”

黑暗中出来一个人影,却是吴妈。

吴妈扳着一张脸,打了个手势,意思让公蛎跟她走。公蛎着急道:“你家姑娘呢?”

吴妈一副“废话这么多”的嫌弃表情,白了公蛎一眼,大步往前走去。

以前不曾留意,此时跟着吴妈后面,只觉得她步态轻盈,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五十多岁的人。

绕过涧河石桥,沿着柳堤走了老远,穿过一片浓密的桃林,摸黑来到一处粉墙黛瓦的院落前,打开一处角门走了进去。

虽是夜间,天色昏暗,但公蛎一眼便喜欢上了这个院子。环境僻静,布局优美,假山小亭,溪流环绕,一排排的桃树交叉横斜,有围成圆圈状的,有呈五角状的,到了春天定然美不胜收;而其中一棵大桃树下,还有两个造型飘逸的石人雕 像,一坐一站,作对月饮酒之势,更另公蛎心生羡慕。

吴妈带着他在花树来回穿梭了好一阵子,才在树丛中看到一蓬明亮的灯光。

吴妈站定,做出一个安静的手势,指了指其中一间点着红烛的精致厢房。

远远的,便听到了玲珑的娇笑声,公蛎心痒难耐,恨不得扑上去抱着她,一诉相思之苦 , 正要大声叫她,却听到房间里还有一个极为熟悉的男子声音。

公蛎的激动瞬间变成了惶恐,脚步不由停滞了下来。吴妈仿佛知道他想什么, 鄙夷地斜了他一眼,快步走开了。

屋里玲珑似乎喝了酒,柔声柔气道:“毕公子,小女子亲手酿的酒,你真的不 想再喝一口吗?”她的嗓音轻柔悦耳,拖着长长的尾音,很是动听。

毕岸的声音也不似从前冷淡果敢,而是带着一丝慵懒:“在下不胜酒力,多谢姑娘。”

若是其他有血性的男子,要么挥舞着拳头冲进去,要么拂袖而去,可公蛎既没勇气冲进去,又不甘心就此离开,他选择了第三种,跳过回廊的栏杆,站在了窗外——窗户刚好开了一条缝,不偏不倚刚好可以看到屋内的情形。

炉火正旺,铜炉熏香袅袅,温暖如春。玲珑穿着一件薄薄的大红绣花丝绸斜襟 盘扣睡衣,下面是同色散脚镶边裤子,头发松松垮垮地挽在一边,并未戴公蛎送的那支紫玉丁香花簪;一双玉手抚弄着酒杯,眼睛款款地瞟向毕岸。

毕岸斜靠在一张软榻上,嘴角含笑,满脸春色。玲珑斟了一杯酒,咯咯笑着往 毕岸的嘴里喂,撒娇道:“公子骗人,原是想要奴家喂了才喝。”

毕岸嘴角一扬,道:“好甜。”

玲珑又倒了一杯酒,送到毕岸嘴边,柔声道:“毕公子,你瞧我美不美?”她今晚红唇似火,蛾眉入鬓,眼角点点梅妆,顾盼之间眼波流动,尽显挑逗之事。

毕岸就手儿一口喝掉,眼睛微睨,道:“美。”接着一个翻身,含含糊糊道: “好困,我不行啦。”

玲珑不依,上去抱住了他,在他脸上轻轻一啄,撒娇道:“不许睡,再陪我 喝。”又倒了一杯送过去。

两个人的动作自然随意,显然不是第一次喝酒。公蛎觉得自己的心像有一只手在狠狠地捏,明明疼得尖锐,脑子里却混沌一片,只有木呆呆地看着。

毕岸很是听话,一杯接一杯地喝,很快人事不知。玲珑娇声道:“讨厌,快醒 醒……”抱着他的肩头用力摇晃。

毕岸翻了个身,发出均匀的鼻息声。玲珑凝视着毕岸,忽然落下泪来,用葱段一般的手指划过他的脸颊,低声道:“为什么爱上我的不是你呢?”

毕岸睡着香甜,一动不动。玲珑将毕岸推至软榻内侧,除了外衣,按着他的胸肌不时发出惊叹之声,甚至在他胯间捏了一捏,那股子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放荡,竟然让公蛎不寒而栗。

公蛎不明白她为何一会儿伤心欲绝,一会儿放浪形骸,只觉得心如刀绞。

玲珑嘴角扬起,邪恶一笑道:“好一个英俊的小羊羔。”伸手去脱毕岸的内衣, 恰在此时,吴妈过来敲门。

玲珑飞快拉起一件衣服将毕岸盖上,然后不知按动了何处的机关,一面墙壁无声地翻转了过来,毕岸连同身下的半侧软榻转入墙后,瞧不见了。

玲珑换了一副端庄的模样,双脚放在矮凳上,正襟危坐,道:“进来。”

吴妈比划了两下。玲珑道:“带进来吧。”

公蛎原本以为吴妈说的是自己,正要从花丛跳回回廊,却见她出了房门,头也不回朝大门走去,一会儿工夫转回来,后头跟着一个人。

公蛎顿时愣了。吴妈身后跟着的不是旁人,正是胖头。

胖头怎么也到这里来了?公蛎连忙蹲下,重新躲在花丛之后。

房里玲珑已经换了衣服,穿着家常的棉布小袄,脸上的胭脂和唇妆搽去,宛如邻家小妹。

胖头一进来,便满脸疼惜地叫了一声“妹妹”,从怀里拿出一对兄妹玩耍的泥人儿,道:“你看像不像我们两个?”玲珑看也不看,冷着脸道:“这么晚了,你还来做什么?”

玲珑竟然是胖头的妹妹?

胖头憨厚地笑,道:“虎妞家里出了事,我怕你这两日找不到我,专门赶来告知你一声。”

玲珑将头扭在一边,一副撅嘴使气的样子:“哼,告知什么?当年你和爹娘把我丢弃的时候,有提前告知吗?”

胖头心疼不已,道:“好妹妹,是我们对不起你,说不定爹娘有苦衷……”

玲珑带着哭腔道:“好,你们都有苦衷,只有我是活该被爹娘丢弃,是不是?”她眼里泪光闪现,表情又悲愤又难过,倒也不像是装的。

胖头落了泪,道:“我当时年幼,一天早上醒过来不见你,问爹娘,爹娘只是哭……没多久两人都去世了……”

玲珑怔怔地听着,泪水大颗大颗地滴下来,呜咽道:“我被人送到那个鬼地方, 天天害怕得睡不着觉,可是一睡着便会梦到家人都不要我了。”

胖头抱头蹲在地下,哭了起来。

公蛎觉得自己脑子似乎不够使了,不知道玲珑说的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玲珑伤心了一会儿,情绪渐渐平复,过去拉了胖头,将头贴在胖头宽厚的背上,喃喃道:“你小时候最爱我了,驮着我看大马,给我做风筝,还给我买糕儿吃……”

不知为何,公蛎总觉得玲珑的表情是在回忆另外一个人,而不是她前面那个满心欢喜的胖子。

胖头眼圈红红的,难为情道:“我只记得你在跳舞,我在旁边玩泥巴。”

玲珑眼里的柔情更浓,一副陶醉的样子:“对啊对啊,我同你一起过小河沟,你胆小不敢过,我说来,姐姐给你做桥梁,你踩着我过。”

胖头笑了,纠正道:“妹妹你记错啦,是你不敢过,我背你过,结果两人都掉进了河沟里。”

玲珑看着胖头,咯咯笑道:“那年过年,爹爹给我们买了一样的小花裙子,我好开心,结果第一天穿你就绊在了一个木桩子上,花裙子被撕了一道口子。你哭得什么似的,我说妹妹别哭了,我把我的裙子给你。”她眼神迷离,像是回到了小时 候:“后来娘把破的地方补了一只蝴蝶,还很漂亮呢。”

不仅公蛎,连愚钝的胖头,都听出不对劲儿了,怔怔地看着玲珑。玲珑提起裙 裾,像孩子一般蹦跳起来:“你自小儿身体弱,几乎每月都要病一场。那些药好苦, 你不肯喝,我为了哄你,每次都同你喝一样多的药,喝得我胃疼。”

她明明泪流满面,却笑得极甜:“还有一次,你被隔壁的王二孬打了,哭着回 来找姐姐。我才不让人欺负我妹妹呢,哼,我去找他打架。他比我高大半个头,可 是被我打得哭爹叫娘的,以后见我们俩都绕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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