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蛎忍不住嘀咕道:“你怎么断定他从这里落水?”
“他的鼻子嘴巴里,”毕岸用剑尖挑起石头距离水面较近部位的灰黑色苔藓,“都有这种藓。而这种藓,只有这块石头上有。”原来这种藓是黑藓的一种,叫做鬼面藓,放大了看,叶面顶部一大两小三个黑点,一端有白色齿状,形似骷髅,十分少见。
公蛎和胖头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藓,爬在石头上将脑袋探下去看。苔藓很小,无花无叶,只能勉强辨出片状的黑点。公蛎不服气道:“这种藓虽然少见,也不是没有,怎么就认定他是从这里落水的?”
毕岸忽然抓住胖头的脚脖子,将他头朝下投入水中。胖头毫无防备,吓得哇哇乱叫。公蛎猛地跳开,摆出一个打斗的姿势。
胖头的脑袋在距离水面一尺的地方停下了。毕岸喝道:“看看石壁上有什么。”
胖头战战兢兢睁开眼睛。
石头上除了胖头刚挠的印子,还有数条深深的挠痕,有长有短,自上而下延伸至水面以下,露出苔藓下灰黄的石头。毕岸沉声道:“上面缝隙里有他的指甲,你留意一下。”
胖头认真一看,果然,一片折断的指甲嵌在缝隙中,还带着一丝血肉。
可以想象,张铁牛被推入潭该多么绝望,用尽全身的力气希望能抓住着力的东西,竟然将指甲生生折断在石缝里。
公蛎提出异议:“他家离这里不远,很有可能是偷偷来玩耍失足落水的。”
毕岸不理,只管对胖头道:“将指甲取出,再看看下面还有什么?”
胖头依言,小心地取出指甲,凝神朝水下看了一眼,又是惊叫又是舞动双手,带得毕岸一个趔趄,不是公蛎上前帮忙,只怕两人都要落水了。
原来石面上小到难以分辨的鬼面藓在水下长大了许多,有依附在石头上的,有悬浮在水中的,一张张鬼脸清晰可见,配上周围伸展的细小叶片,如一串骷髅拉着手在跳舞。但它们只长在阴影下,阳光照射到的地方一个都没有。
毕岸和公蛎手忙脚乱地将胖头拉了上来。胖头脑袋充血,脸涨得像个红烧过的猪头,一屁股坐到地上,懵了一会儿,将断指甲交给毕岸,心有余悸道:“那些鬼面藓,我以前怎么没见到?”
毕岸小心地用剑刮下阴暗处的鬼面藓,同指甲一起包在手绢里,道:“这种藓,长在阴寒之地,常见于坟冢的棺材板上,见不得阳气。能长在这里,要不是此处的风水有了问题,便是有人施了法术。”
公蛎只想早早离开这里,埋怨道:“你怎么知道其他地方没有鬼面藓?说不定张铁牛就是晚上热得睡不着了,去河里冲凉,一不小心掉水里淹死了。你别想当然啦。”
毕岸转过头,正视着公蛎:“刚才你突然沉入水底,是不是头疼?”
公蛎拍了拍脑袋,满不在乎道:“没事,也就一会儿工夫。”
毕岸道:“一会儿工夫,足以淹死一个人。”
胖头反应慢,并不理会两人讲什么,插嘴道:“这里阴森森的,大白天都不见有人来,张铁牛一个残疾人,半夜三更的来这里做什么?”
毕岸慢条斯理道:“要是有人或者有东西带他来呢?”
公蛎心里愈发不安,小声道:“什么?”
毕岸微微摇头道:“不知道,不过看到这些鬼面藓,我想同我们正在调查的血珍珠一案有些关系。”
公蛎一听到血珍珠,头都大了,纠正道:“注意,是你们,不是我们!调查血珍珠一事,同我和胖头没一点关系!”他拉起正在干呕的胖头:“走走走,我们可不想蹚这趟浑水。回去就收拾行李,这个掌柜的我做不起,胖头我们继续去南市那边卖我们的大力丸……”
上次调查巫琇,公蛎越想越后怕,深恨自己莫名其妙卷入此事。今日觉得好玩来了鹰嘴岩,竟然还同血珍珠案有关,顿时急了。
胖头懵懵懂懂爬起来,看看公蛎看看毕岸,不知道公蛎是说说而已还是玩真的。
公蛎厉声喝道:“胖头你不听我话了是吧?”胖头眨巴着眼睛,点头道:“是,老大,我们回去收拾了就走。”
毕岸突然叹了口气,收起长剑,拉起衣袖,将手臂伸到两人的面前。
(四)
毕岸的小臂上,斑斑点点,竟然长满了这种鬼面藓!
公蛎吃了一惊,后退了一步道:“这东西,还能长人身上?”胖头伸手要去摸,被公蛎一把打开:“别摸,谁知道传染不传染。”
毕岸将衣袖重新放下,轻轻松松道:“放心,不传染。”
胖头小声道:“不是说这个是长在棺材板上的吗,怎么您身上……”
毕岸道:“意外。”
胖头挠头道:“这个可有什么妨碍没?”
毕岸道:“沾染了鬼面藓,寿命不会超过六个月。便是以功力压制,也活不过一年。所以,我只有十个月时间。”他表情轻松之极,仿佛说的不是自己一般。
公蛎呆立在一旁,早已转了千百个念头。万万没想到,面孔英俊的毕岸身上竟然长着这种鬼东西,幸亏自己功力不足,没能附在他身上,要不然去了暗香馆,一脱衣服,岂不吓坏了佳人?……怪不得他不管天气多热,总是一身长衫,还以为他斯文有礼呢……刚才自己催胖头收拾离开,确实是做给毕岸看的,但如今看来,真要赶紧这个诡异的当铺远远的,做掌柜虽然不错,但还是性命要紧。
毕岸仿佛知道他想什么,微微一笑道:“离开了当铺,头只怕疼的更厉害。还有胸口。”
毕岸很少笑,一笑起来眼神柔和明亮,嘴角上扬,形成一个优美的弧度,煞是动人。可如今公蛎早顾不得这个了,听到毕岸提起头痛、胸口痛,愣了一愣,抖抖索索解开衣服。
螭吻珮下,一圈若隐若现的黑点隐藏在皮肤底下,虽然比起毕岸手臂上的要浅很多,但依稀可分辨出,是一个个骷髅面具般的鬼面藓。
公蛎腿脚一软跌坐在了石头上。胖头忙上去搀扶,嘴里念叨着:“老大你别难过,这不还没长出来吗,我们再想办法……”公蛎在胸口那块又掐又挤,直掐它红肿一片,那片鬼面藓不仅没消失,反而更加清晰。公蛎狠下心来,夺过毕岸的长剑,朝着自己胸口刺来。
胖头一声嚎叫,挡在剑前抱住了他的手臂:“老大你千万要想开点,能活一天是一天……”哭得涕泪横流,伤心至极。
毕岸若无其事道:“感染在血液里,你便是将那块肉割下来,也没用。”公蛎手中的长剑当啷一声掉在地面上,瞪着鬼面藓怔怔发了一阵呆,然后瘫倒在地,上下牙齿咔咔响着,勉强挤出一句话来:“我……我怎么得的这个?”
毕岸面无表情,道:“从你捡了那棵血珍珠,就已经留下祸根了。你的体质,用来做珠母最好不过,不用药引,只要随身佩戴,便可令珠菌丝生长。”
公蛎后悔的肠子都青了。想当日捡到血珍珠,还高兴的什么似的,没想到起因竟然是因为它。
毕岸淡然道:“若是你在北市码头骗人钱财的当日交出血珍珠,便还来得及,可惜你不肯。我的玉佩,只能勉强压住你头部的珠菌丝不再成长,却无法根除。”。
公蛎的脸抽搐了起来,一把捂住胸口的螭吻珮,想要哭又哭不出来,心思烦乱至极,傻呆呆不知如何是好。
胖头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抱着毕岸的腿哭道:“毕掌柜,你肯定有办法,是不是?求你救救我老大。”
毕岸表情冷酷,道:“我的头疼起来更甚。”
公蛎咂摸下这话,马上明白过来,毕岸也感染了这种东西,或者说,他也被选作了珠母。公蛎犹如抓到救命稻草一般,拉住毕岸的裤脚,乞求道:“毕公子,毕掌柜,你有办法是不是?”
毕岸道:“没有办法。”
公蛎满脸失望,道:“没有办法,你四处追查什么?”
毕岸抱着长剑,在石头上坐了下来:“不追查怎么办?等死么?”
从始自终,他的表情自然而平淡,哪怕是说起生死也如同讲一件于己无关的事情一样。而公蛎哪怕被针扎一下,都要跳起来嚎叫半天,同他的态度一比,高下立判。
怪不得他对苏青之死平静面对,原来他自己也快要死了。
公蛎突然暴怒,跳起来叫道:“那你告诉我做什么?还巴巴地拉我做了当铺的半个掌柜,我又帮不到你,还不如让我不知不觉死了算了!”
毕岸不以为然道:“是,那样的话,只怕如今你脑袋的珠子都能采集了。”他顿了一顿,道:“或者早就死于非命了。”
公蛎哆嗦着嘴巴道:“什么死于非命?”
毕岸道:“被砸死,淹死,被意外飞来的工具扎死。”公蛎忽然想起跟踪毕岸之前那块从天而降的砖头,以及在胖头肩上抖动的小叉子,当日只以为是巧合,原来是有人谋害:“谁……谁做的?”
毕岸道:“若是知道了,还会站在这里么。”
公蛎心乱如麻,听到胖头在一旁嚎哭更觉烦躁,喝道:“我还没死呢!嚎什么丧!”胖头吓得忙止住哭,公蛎自己却嘴巴一撇哭了起来。
毕岸实在看不过眼,起身道:“你们俩在这里哭吧。我先走了。”走了一步,又回头道:“螭吻珮最好不要离身。”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跟着毕岸离开了鹰嘴潭,顺着磁河来到花溪村。
阿隼早在村口张望,见公蛎面若死灰,胖头失魂落魄如丧考妣,低声道:“全都知道了?”
毕岸点点头。阿隼今日倒没有冷嘲热讽,丢给胖头几个烧饼,领着三人来到了张发家。
花溪村就在鹰嘴岩下方。张发家正对着磁河,离安喜门不足一里,交通便利,人流量大。小院前面临街两间店铺,中间凌乱地摆卖着犁、钯、锄头、镰刀等农用具,一边摆着锅碗瓢盆、布头针线,一边是些大豆小米等粮食,还有些油腻腻的点心和蔫了的瓜果菜干。毕岸随意打量了几眼,来到后面上房。
张发尚未回来,只有张妻一人在家,面色蜡黄,口唇干裂,正躺在床上闭目垂泪,几个日常一起做伙计的妇人在旁边劝解。
阿隼低声道:“因天气尚且炎热,官府唯恐引发瘟疫,刚已经找人将张铁牛的尸体掩埋。”
毕岸点点头。阿隼咳了一声,威严道:“各位嫂子大娘请避让一下,官爷有话要问。”几位妇人哪里顾上查验身份,忙不迭地退出。
公蛎早一屁股坐在门槛上,目光呆滞,脸色比张妻强不了多少。胖头手里拿着烧饼,肚子咕咕直叫,却不好意思吃,只好陪着公蛎发呆。
阿隼等几个妇人出了门,将大门关了,返回房间。张妻虚弱地睁开看了看,又闭上了眼。
阿隼正要说话,毕岸打了个手势制止,自行问道:“张发在家吗?”
张妻闭眼回道:“不在,孩他爹外出做生意,还不知道此事。”阿隼低声道:“已经托人捎信了。”
毕岸随手拿起桌上的一只有些豁口的木碗,扫视了一眼无任何妆奁装饰的屋子,道:“还是木碗耐摔打。”这话没头没尾,阿隼也十分不解。
张妻无力地看了毕岸一眼,道:“是。”
毕岸道:“阿隼,你扶大嫂坐起来。”阿隼依言上前,张妻慌忙道:“我自己能起。”折身坐起,却似乎动作猛了闪了腰,咬着唇托着后腰小声呻吟了一声,一看到毕岸探询的眼神,忙坐直了,垂头道:“官爷有什么要问的?”
毕岸待她平静了片刻,道:“我想了解,你家儿子在这几日可有什么反常之处?”
张妻扑簌簌落下泪来,眉间的一道疤十分显眼:“前晚上闷热,房间里热得睡不着,他说要睡到河边的桐树下凉快凉快,我就给他拖了一个小竹床,铺了一领席子。我自己回家里睡了,第二天一早我去叫他,见他不在,我只当是他跑去玩了,也没在意。”
毕岸道:“后来呢?”
张妻呜咽道:“到了中午,还不见他回来,我便去寻找。可是天黑了也找不到。我想他一直想进城玩,可能是贪玩跟着早上卖菜的乡邻进了城……没想到,他竟然失足落水……”
张妻捶着床板嚎啕起来:“我可怎么跟孩子他爹交代……”她身材单薄,哭得撕心裂肺,听者无不动容。
公蛎暂时忘了自己的难过,同胖头一起安慰她。
毕岸等她平静了几分,道:“有无这种可能,他是被人推下水的?”
张妻一愣,哭着道:“我们家里不富裕,又没得罪过人,谁会做这种缺德事?是我命苦,儿子他的寿限到了……”
她哭得累了,斜靠在床上默默发怔。公蛎见她比自己还要可怜,偷偷拉毕岸道:“别再刺激她,我们走吧。”
毕岸忽然拉过她的右手,道:“你手怎么了?”她的虎口部位,有一溜点状的破损痕迹,像是被人用力地咬住不放留下的牙印。
张妻慌忙缩手,道:“不小心挂在门钉上。”
毕岸的手如同钳子一般拉着紧紧的:“手臂上的呢?”说着将她的衣袖往上一拉。
她的小臂上,深深浅浅的牙印形成的红肿和用力掐拧形成的紫红色斑块触目惊心。一块咬得较深的地方,还往外渗着脓水。张妻异常紧张,惊慌失措看着毕岸。
毕岸又道:“你儿子铁牛的脚,是怎么伤的?”
张妻瞬间泪眼婆娑,抽泣起来。公蛎觉得毕岸冷血到了极点,简直就是往人伤口上撒盐。
但毕岸的气势不容她不回答。张妻低声道:“他七岁那年五月,孩子他爹赶着牛在场里碾麦子,铁牛他调皮,拿石头丢牛。牛受了惊,带着石碾撞翻了他,就这么伤到了脚。”
毕岸点头道:“听邻居说,他性格乖巧,听话懂事,非常有礼貌。”张妻低头称是。不料毕岸话锋一转,道:“可是他在家里极其蛮横不讲理,是不是?”
张妻惊慌地抬头看了一眼毕岸,道:“不……不……我儿子乖的很,他聪明伶俐,五岁就能背诵诗经……”
毕岸冷静道:“那你的腰伤和手上的牙印是怎么回事?”
张妻惊慌失措,眼神凌乱,狂叫道:“你不要乱说……儿子他只是犯病的时候才会不认得我……”
毕岸咄咄逼人道:“犯病?他还有什么病?”
张妻彻底崩溃,嚎啕大哭。
从张妻断断续续的描述中,公蛎等人了解到,张铁牛生下来便有脊柱侧弯之疾,同时还伴有轻微的癫痫。张发夫妇爱子心切,关于癫痫对外从未透漏过一个字。伤了脚后,两人心里愧疚,对铁牛更加宠溺。
七八岁大,正是性格形成的关键时期。张发夫妇的无限度宠溺,竟然养成了张铁牛极其乖张的性格。他本是个非常聪明的孩子,最会识人脸色,因此见了外人便笑容满面,礼貌有加,但在家里对待父母却骄横跋扈,说一不二。即便如此,张发夫妇仍然舍不得说他一个不字,对外仍旧只是夸奖儿子懂事,背地里却相拥垂泪。
可惜祸不单行,两年前,张铁牛的癫痫突然加重。每每犯病,他横冲直撞,就地打滚,抓住什么咬什么。而今他年纪渐长,身高体重与一个成人无疑,张发夫妇两人都拦他不住。特别是这半年,他几乎每天发病,一病起来便将屋里的家什打得粉碎,并抓住母亲暴打,张妻的腰伤、虎口的咬伤和眉间的伤疤,都是他造成的。
胖头吸溜着鼻涕,劝慰道:“大嫂子节哀,他去了,也算是给您减轻点负担。”
张妻流泪道:“话是这么说,可毕竟是我身上掉下的肉……”
毕岸在一旁背着手看着,突然道:“所以你两夫妇合谋,杀了你儿子!”
众人皆惊。张妻更是惊愕万分,颤抖着嘴唇道:“不是,没有……”
毕岸忽然伸出手来,掌心托着几片指甲,道:“你儿子落水之后,因腿脚不便不能游泳,只有用力在石壁上划拉,他的指甲生生折断,竟然嵌在了石壁上。”
张妻捂住了眼睛,浑身如筛糠一般:“我可怜的儿子……”她突然发出一声尖叫,哭喊道:“是我……是我推他下去的,与我家夫君无关……我受不了他的打骂……”一口气未背过来,晕了过去。
公蛎等人面面相觑。
公蛎跟过来,以为背后有什么惊心动魄的诡异故事,本希望能找到关于鬼面藓种植者的线索,没想到,事情背后竟然如此简单,却如此让人震惊。
张妻仍然昏迷。
胖头肥厚的下唇伸出来老长,哭丧着脸道:“这做娘的也真是可怜。”
公蛎小声道:“谋杀亲子,要受什么刑罚?”
毕岸阴沉着脸,道:“当时在张铁牛落水现场的,不是她,是张发。”
三人又是一愣。阿隼道:“张发外出,并未在家。”
毕岸小声在阿隼耳边说了句什么,转身出去了。
胖头又是掐人中,又是给张妻灌水,嘴里念叨着:“大嫂子,这种孽子,死了活该,你也别太愧疚……”
张妻悠悠转醒,面若死灰,任问她什么,只喃喃重复“是我杀了儿子”。
阿隼大怒,情绪激动地将张妻从床上拎起来,推搡着出了门,大声嚷嚷道:“原来你杀了张铁牛!为人父母,制造如此人伦悲剧,你还有人性吗?”
院外围观的人窃窃私语起来。张妻头发凌乱,表情呆滞,脑袋随着他的推搡无意识地晃动,如同傻了一般。
阿隼似乎得了意,不顾公蛎和胖头的劝阻,咆哮道:“杀人抵命!亲生母亲如此歹毒,残害身有残疾的儿子,实在天理不容!”
张妻腿脚一软,瘫倒在地上。阿隼却不管不顾,狠命拖她起来,义愤填膺叫道:“你还装死!如今证据确凿,看你如何抵赖!”说着举起手便朝她脸掴去。
公蛎和胖头上前阻拦,被他推得一个趔趄,眼看阿隼铁掌一样的巴掌便要落在她脸上,身后一个声音扯破了嗓子叫道:“住手!”
一个瘦弱农夫从窗下的一堆柴火中钻了出来,快步跑到张妻身边紧紧抱住她,泪流满面:“不是她,铁牛是我推入河中的!”
围观者已有人叫出声来:“张发!你不是收粮食去了么?”
张发拉起袖口抹了抹眼睛,大声道:“你不要为难我娘子,我跟你们走。”他将脸贴在浑身颤抖的妻子额头上,道:“我们养的孽障,我亲自除掉,免得他祸害他人,也算是功德一件。就算是见了阎王爷,我也这么说。我只放心不下你啊。”
张妻抚弄着他消瘦的脸颊,泪如雨下:“你出来做什么?我要你好好躲在地窖里,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现身,你怎么不听我的话?”
张发哽咽道:“你身体不好,又有伤,我怎么能让你顶罪?”
两人抱头痛哭,围观者无不动容。胖头更是哭得凄惨,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张发夫妇的另一个儿子。
阿隼押了张发去官府,围观的乡邻也散了。胖头红着眼睛嘟囔道:“早知道这样个结果,还不如就按照官府判定的失足落水算了。”
毕岸冷冰冰道:“我只想查出真相。”
公蛎抢白道:“你一个当铺的掌柜,整日说的好像自己是正义卫士一样。真相又如何?法律不外乎人情。我看张发罪不至死。”
毕岸淡淡道:“法律自有公断,不劳我等挂怀。”
胖头道:“毕掌柜,你怎么知道是张发杀了儿子?”
毕岸伸开手掌,道:“我在鹰嘴潭的那块石头缝隙中,找到了这个。”公蛎一看,原来是两粒带壳的高粱。
张家院子里晾晒的也有这种高粱。
(五)
公蛎再一次受到了打击。
身为得道的非人,早已不想关于寿命之事了。无病无灾,即使变老,也比常人长寿许多。没料想,人世间的繁华还未享尽,洛阳的美食还未尝遍,竟然身不由己卷入如此莫名诡异的事件之中。若真就此被人开颅采珠,岂不枉在洛水中修炼了几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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