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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索菲亚重新投入她的工作。对她来说,这总能带来一种慰藉和骄傲,转移她的注意力。并且,她不得不承认,这能够让她得以引起父亲的注意,得到他的认可。

比起其他事物,科学与技术更吸引她,这并不让她感到惊讶。在她母亲被谋杀所带来的可怕震惊之下,她的父亲加强了他们在英国和法国两处主要住所的保安数量,先请来了家教、后来则是正式的教师前来教导她。她不知道如何与人类同伴打交道,电脑技术一直是她课程的关键部分,也是她的课余娱乐。

尽管卡勒姆母亲的死亡方式给他造成了巨大的创伤,起码他在直到七岁前都一直拥有她。

而索菲亚在四岁时就失去了自己的母亲。

她记忆中的母亲只留下些零零碎碎的模糊画面,一些笑声,或是母亲常常大声朗读的书中的某一句。还有一个给她的爱称:索菲。丁香的味道和柔软的脸颊。

索菲亚甚至还有关于那时候她父亲的记忆——愉快的记忆。那时他更加亲切,笑容更多。她记得被父亲抛起来坐到他的肩上;从房间最低矮的地方跑到最宽广的地方;还有抬起头看见她的父母一起哄她睡觉时,那让人欣慰的景象。

但当妈妈带来的明亮光芒被陡然从女儿的生命中抹去时,一切都改变了。索菲亚会在半夜尖叫惊醒,害怕刺客会来把她的父亲也杀掉,留下她孤零零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她希望在这些可怕的夜晚,父亲能够到她的房间来,环抱着她,告诉索菲亚那些刺客绝不会来杀他们两个中的任何一个,告诉她,父亲会保护她的。

但这从未发生。

索菲亚——再也不是索菲了——几乎完全被抛下了。毕竟,他父亲需要运营一个全球企业,而索菲亚直到少年时期才渐渐开始对他担任圣殿骑士团大团长的职责有所了解。随着岁月流逝,索菲亚开始越来越多地投入到阿布斯泰戈的阿尼姆斯技术发展之中,他也给了她更重要的任务和头衔。

马德里中心归她管理。只不过,就像所有一切一样,实际上它并不真的属于她。“荣光并非归于我们,而归于未来”,这是在圣殿骑士中所流传最广的一句话。这个想法很可爱,但大多数时候,荣光通常都归于了长老们,以及艾伦·瑞金。

索菲亚听到身后轻轻的脚步声,闻到了父亲须后水的味道。她冲自己微笑。说谁谁就到。她想。

“他必须回到阿尼姆斯中去,马上!”瑞金毫无开场白,直接说道。索菲亚从她的工作中抬起头来。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难道没看见他现在的状况吗?”索菲亚问,“渗透效应对他的影响现在非常严重。在重新进入之前他需要更多时间,让我们来准备——”

“我们没有时间。”瑞金打断她,冰冷而坚决。

一阵寒冷窜过索菲亚的身体。“为什么?”她质问道。她父亲究竟有什么没有告诉她的?

他没有回答。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索菲亚知道他与生俱来的宿命,但她并不知道那些是什么。有某些事他绝不能说、某些问题他不被允许回答。但是,她越是长大就越是怀疑,与其说他受制于人,不如说也许他根本就只是喜欢保守秘密。

但是,这一次,她知道他三缄其口不再是因为某种把戏了。有什么事情发生了。考虑到他昨天晚上飞回伦敦去向长老们报道,她推测,是因为他们对他说了某些事,才使他产生了新的紧迫感。

两人之间的沉默让人不安地延伸着。他棕色的眼睛紧盯着屏幕。

那副画面并不宜人。尽管她已经给他开了药剂,卡勒姆·林奇现在仍在地板上缩成一团,前后摇晃着。艾伦·瑞金习惯于发号施令,习惯于自己的命令丝毫不受质疑、立马就得以执行。这对父女过去就曾经如此对峙过。他不是个科学家,他是个商人。他对成果的兴趣要远胜过……呃,胜过任何一切。

“把他送回去,索菲亚。不是几天之后,不是几小时之后。马上。”

索菲亚知道,她不能冒险对她的实验对象产生太多好感。但她同样也是他们的保护者,而她已下定了决心。

“你和我知道得一样清楚,如果他没有准备好,他会死在那里的。”

“那么就确保他确实死在那里。”

她走近了几步,缩短了自己和父亲之间的距离,抗拒地仰起脸来望着他。

“我不会拿他的性命来冒险。”

这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注视了她一会儿,表情显得……悲伤。随后,他有些勉强,但毫不动摇地说出了一句话,让他的女儿冷彻心扉:

“那我会找其他人来动手。”

索菲亚注视着他走出去,没有再说一句话、没有回头看一眼。她摸索着自己的椅子,几乎是跌坐进去。她紧紧抓住椅背、直到指节变白,强迫自己深深呼吸。

在她八岁大的时候,她曾捡到过一只流浪狗。它是一只杂种狗,浑身跳蚤,又大、又瘦、又长、又丑,毫不听从命令,但她一眼就爱上了它。她的父亲告诉她,绝对不准留下奥斯卡——这是她给它起的名字,虽然不管那时还是现在她都不知道是出于什么理由。

索菲亚不是个爱哭的女孩,但她扑向那只动物,哭得心都碎了。她感到它脸颊上的脏乱长毛,它身体的温暖倚靠着她,它的心脏飞快地跳动。自她母亲死去以来第一次,索菲亚感到了与某个其他生物的羁绊,某个需要她的、某个她可以去照料的生命,就像她的母亲照料她一样。

当然,在那个年纪,她还无法表达出这种复杂的想法。她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大哭着紧抓着奥斯卡,向父亲乞求。

索菲亚向她的父亲保证,她会打理一切。她会喂它、给它洗澡、训练它。它会当条乖好狗的,她发誓。一条最最好的狗。奥斯卡会因为被救而心存感激,它会爱她的。

而如果允许她拥有奥斯卡,索菲亚·瑞金也会当个好女孩,一个最好的女孩。她不会让自己的成绩退步,她会做老师让她做的所有一切。最终,她的父亲让步了,但说他会让她保守自己的诺言。

索菲亚保守了诺言。她给奥斯卡洗澡,喂它,煞费苦心地训练它大小便。她甚至还教它坐下和等待。然后有一天,当她带它出去散步的时候,它挣脱了链条去追一只松鼠。当她叫它时,它不肯回来,最终她将它堵在一角,抓住了它的项圈。

它太兴奋,又很害怕,然后,作为一只流浪狗,它不出所料地咬了她。这一口咬得并不重,但它咬破了皮肤。索菲亚流着血将链条重新拴上。他们回家去了,血从她的手臂上流下。

她的父亲气疯了。

索菲亚被急急地塞进车里,带去找瑞金的私人医生。她在那里缝了十针。那道疤痕仍然留着,而现在,当她盯着显示器,看着卡勒姆·林奇蜷缩着,哭泣、颤抖、拼命地攻击着仅仅存在脑海中的敌人,她发现自己正用拇指抚摩着那道几乎不可见的白线。

她仅仅是伤口缝了几针。

而奥斯卡被打死了。

当她发现了这点、去找她的父亲对质时,他仅仅说:“我不喜欢看见你受伤。”

长大后回想起这起事件,索菲亚对自己辩称,她父亲确实是因为想到自己唯一的孩子被一只动物所伤而大大不安——哪怕在那种状况下,这只动物的反应并不那么出乎意料,甚至也不严重。她告诉自己,在失去了她母亲以后才过来那么短的时间,想到自己的女儿可能会发生什么不幸让父亲难以忍受。

但是现在,她明白了。艾伦·瑞金所做的,并不是一个保护欲过剩的父亲在努力保护所爱的孩子。他是在行使他的权力,以掌控形势。

他一直都在告诉她,他有能力,在任何时候、出于任何理由、消灭她所珍视的任何事物——任何人,只要他愿意。

卡勒姆·林奇并不是在艾伦·瑞金控制女儿生命的需要之下所产生的第一名牺牲者。

他只是最近的一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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