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谈话声或是笑声,没有炉灶上煮着晚饭的味道,没有碗碟的碰撞轻响。唯一的惯常声响是佩西·克莱恩的嗓音,轻而飘渺地从那台老旧的灰褐色收音机中传出来。以及还有电视机在后面发出的嗡嗡声——某个新闻节目:
“今天我们请到了艾伦·瑞金博士,阿布斯泰戈工业公司的首席执行官,”主持人正在说,“艾伦,看起来似乎这个世界正岌岌可危。”
“确实如此,不是吗?”说话者有一种上流人士的英国口音。卡勒姆瞥见一个接近四十岁的男人,衣着光鲜,样子讲究,有着黑色的双眼和犀利的容貌。
“人类似乎下定决心要用持续不断、越来越广泛的暴力来毁灭自身。我相信,除非我们找到我们攻击性天性的最初根源,否则我们所知的文明必将毁灭。不过,在阿布斯泰戈工业,我们正想法分离这种关键成分——”
电视中的人继续唠叨着。卡勒姆没有注意,继续向前走着。房间里很黑。这没什么稀奇的,这里的夏天很热,而黑暗可以带来凉爽。但这并不是一种友善的黑暗,卡勒姆意识到他的双手变得黏糊糊的。
当他踏入起居室时,他能够看见母亲坐在厨房里,在窗前形成一道剪影。卡勒姆松了一口气,不明白自己在害怕什么。然后他开口叫她,但他的话哽在了喉咙口。他现在意识到,她正以一种奇怪的角度坐着,靠在椅背上,手臂垂在两边。
她没有动。一动也不动。
卡勒姆僵住了,紧紧注视着她,他的大脑试图理解哪里出错了。有动静引起了他的注意——有什么东西从她的手上滑下,慢慢地滴到了地上。它滴入一片扩散开的红色水洼中。这一点,残忍的阳光就捕捉到了这一点。
卡勒姆的双眼被这一动静慑住了。随后,他慢慢地追随着那道红色的方向看去。
鲜红的血液慢悠悠地沿着一条银项链滴下,卡勒姆记得每天都能看见它挂在母亲长而纤细的脖颈上。一颗八角星,中间有一个钻石的形状。在那上面,用黑色雕刻着一个很像是字母a的记号——如果a字的线条是由装饰般、稍稍弯曲的刀刃组成的话。
那条链子现在正从她的手中荡下,而银色的链环被侵染得鲜红。
虽然眼前的一切和身体的反应都足以让卡勒姆掉转目光、转身逃离这一幕。但卡勒姆站着,定在那里。
她的双手沾满了鲜血。她的衬衫左袖已经被浸透。
而她的喉咙……
“妈?”卡勒姆嗫嚅道,尽管喉咙上的开口意味着她已经死了。
“laa shaya waqiun moutlaq bale kouloun moumkine。”
这个低语引起了卡勒姆的注意力,他惊恐地注意到,房间里并不仅仅有他和母亲。
杀死她的凶手也在这里。
那个人站在电视旁边。一个身高超过一米八二的高个子男人,正背对卡勒姆注视着窗外。他的头上戴着一顶兜帽。
再一次,卡勒姆的视线被别的动静吸引,那同样让人毛骨悚然的红色液体——他母亲的血正从谋杀者手腕下延伸出的刀尖流下,滴落在便宜的油毡地板上。
“爸。”他轻声说。他的身体就要开始呕吐、就要崩溃、想要蜷缩成胎儿的样子再也不要动弹,与此同时他的世界正在崩塌。这不可能是真的。
慢慢地,那个戴着兜帽的人影转过身,卡勒姆的心脏因痛苦和恐惧而抽搐,他意识到自己是对的。这个身影是他的父亲。
约瑟夫·林奇的双眼充满哀愁,就仿佛连他也在悲恸之中。但这怎么可能呢?就是他把——
“你的血脉并不仅仅属于你自己,卡勒姆。”他的父亲说,嗓音中带着一丝多年身处美国都未能被完全改变的爱尔兰口音,显得沉重而痛苦,“他们找到我们了。”
卡勒姆瞪着他,无法理解这其中任何一部分,甚至这所有的一切。然后,他的父亲完全转向他,开始向他走来。脚步声在这恐怖之屋中响亮地回荡,一个本该是普普通通的声音,一个电视里的交谈声和佩西·克莱恩唱着她没有发疯都无法淹没的声音。
疯了。我疯了。这不可能发生的。
然而,让卡勒姆惊讶的是,自己的双腿开始了某种完全不疯的行动。它们仿佛有了自己的意志,要躲开他的父亲——这个刚用一把刀插进自己妻子喉咙的人。
这个戴着兜帽的男人向他走近,缓慢、无情、如同死亡本身一般无可逃脱。卡勒姆后退的脚步忽然停下了。
他不想生活在一个他的父亲杀掉了他母亲的世界。他想要去和母亲在一起。
约瑟夫·林奇也停下来,他的双臂无力地、几乎是无助地垂在他的身侧,血从那柄被他插入自己妻子脆弱咽喉的刀刃上滴下。
“他们想要你身体里的东西,卡勒姆。藏身在阴影中。”他的父亲说,仿佛他的心脏正随着这些话语碎裂。
卡勒姆瞪视着他,他自己的心脏猛击着他的胸膛。他无法动弹、无法思考——
轮胎的吱吱声和外面车辆的阴影打破了这致命的魔咒。这名凶手抬起头,越过他儿子的头顶,注视着那些甩着车尾在房门外停下的车辆。
“快走!”他冲自己的儿子大叫,“快走!马上!”
卡勒姆惊跳了起来,冲向台阶。他刚刚还僵硬的双腿现在三步并作两步猛冲,冲出了窗户,上到屋顶,这条父母从未察觉的自由秘密小径,现在变成了一个杂技演员的逃生路。
他以此生从未有过的速度飞奔着,毫无犹疑地向上或向下跳到下一段长长的屋顶,在跌倒的时候翻滚一圈、一跃而起再度奔跑。从眼角的余光里,卡勒姆看见似乎有十几辆黑色的厢型车涌了过来,仿佛洪水冲下布满尘土的街道。
卡勒姆躲了起来,花了一点时间平复自己的呼吸,并冒险向下瞥了一眼。
在一辆车的副驾驶座上,他瞥见一个苍白、瘦骨嶙峋的人,一头黑发、一身黑衣、还戴着黑色墨镜。这看起来几乎就像他刚刚在电视上看见的那个人,但这当然是不可能。
可能吗?在这个男孩完全无法理解的理由之下,他感到一阵战栗。
厢型车一掉头,卡勒姆就再度跑了起来,从屋顶上跳进一堆垃圾中,继而沿路飞奔而去,远离那一群廉租楼房、远离他死去的母亲和杀了人的父亲、远离身为卡勒姆·林奇所意味着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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