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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寻人

从三百多米高的地方听不到任何声音,但能看见整个伦敦的街道都已经被张皇逃窜的车辆堵死,人们为了争夺人行道的位置大打出手,然后带着满脸的血痕继续向自己认为安全的地方拼命跋涉。

囚犯在监狱里造反,上班族从会议室跑去市中心,有保皇派在白金汉宫的门口大哭大喊,要女王赶紧收拾细软一起去地下室里猫着,而女王真的在收拾细软。

不管是皇族还是乞丐,神秘力量发出的心灵短信不曾遗漏任何人。

因此恐惧与疯狂也就笼罩了所有人。

彻底混乱了的世界。

阿展喃喃自语:“庄家的亲卫队马上要出来维持秩序了。”

它指指天空:“看到没,那是侦,负责收集情报的队伍。”

叶宅诚恳地表示自己读得书少,高中辍学,请不要动不动就用专业名词吓唬人,不厚道。阿展没理它,又趴下看地面,看了一会儿往外蹦火星文:“嗯,护也出来了。哦,护是负责维持秩序的。”

它显然不是乱说的,随着时间的推移,骚乱的影响面在成倍数地扩大,但与此同时也有一股暗中的潜流在默默控制局势彻底恶化。汽车相撞是没人管的,如果汽车连环爆炸,就会在一开始被无声无息地按下来;行人逃命互相争抢导致大打出手是随便你的,如果暴徒乘机杀人放火抢劫强奸,就会在得意大笑的第一声那个节点被突然打翻在地,拖走掩埋。

没人看得到是谁在维持这最低限度的秩序,肯定不是警察或军队,因为他们自己都已经疯掉了。

如同在怒流奔腾的河岸边设置的森严堤坝,不是为了拦阻河水的去向,而是防止洪流向其他地方泛滥。

这一切都在阿展的眼里,它不动声色看着,终于再次说:“困。”

声音很激奋,然后一跃而起,掉转头看着叶宅。后者看灾难大片看得有点审美疲劳,蜷着咬手指发呆,而且还机械地搭话:“我也困。”

“困,是负责守卫的队伍。他们都出来了,我可以去了。”

叶宅一愣,爬起来:“去?咱们去哪儿现在?”

阿展摇摇头:“不是咱们,是我。”

去?是自挂东南枝的意思么?

对他的胡说八道阿展不以为忤,只是尾巴拂拂,当做一声讪笑,指向地面某处。

“你的十一点三十五分位置,看见那里的黑气没?”

叶宅朝着那个方向看去,极目所见,果然有一圈灰黑蒙眬笼罩着一处,方圆十数米,那灰黑色似气似光,源源不绝上冲,形成几近摩天的气柱。

“什么玩意儿?”

阿展活动了一下筋骨,爪子腿脚都拉拉开,那动作让叶宅想起霍东野,这一瞬间他十分怀念那位极端靠谱的战斗伙伴,至少和他在一起可以胡思乱想而不用担心打击报复。

他完全保守不住自己的秘密,阿展向黑气努努嘴,说:“你那位兄弟就在那儿呢。”

“那黑气就是我刚才说的困字团,是负责狙击的队伍。”

叶宅一开始还不是很担心,先不说霍东野和秦准都是能打的,再怎么样大家都是亲戚啊,有层裙带关系好说话。但他很快知道自己想错了,因为阿展望向黑气的眼神里,明明白白流露出担忧的表情。

“有问题吗?”他禁不住问。

阿展沉默了一阵,点点头:“阿准和东野快不行了。”

叶宅大惊,撒腿就往外跑:“那你还装什么淡定,赶紧去救人啊!”

他立刻就被阿展截了回来:“不行。”

叶宅大叫:“什么不行,那是你的兄弟和妹妹啊,那是我最好和唯一的朋友啊,什么狗屁不行!”

“他们拖住了庄家亲卫队最主力的部分,吸引了庄缺的注意力,伦敦城内暂时没有能阻止我的人,但这段时间会非常短,我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叶宅抵死不相信:“有比你弟弟一条命更重要的?”

阿展犹豫了一下,说:“我相信他们不会真的有事。”

叶宅一蹦八尺高:“你相信?你是上帝本人啊,你相信个屁啊!万一有事你有后悔药吃吗?走开,你不去我去!”

但小狐狸的爪子不是开玩笑的,它拉住叶宅,后者根本无法动弹,眼前是阿展喷着火光的眼睛,它似乎被叶宅的指责激怒了,破天荒地吼起来:“你懂什么啊!我不这样做,你的命保不住,许许多多的命都保不住,我妈怎么死的我也不会知道,这是我一定要做的事!”

叶宅被它吼傻了,但也只傻那么一瞬,他立刻吼回去,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感觉自己像个男人的时刻:“你要做你认为重要的事,所以就要骗我们,问都不问一句,就要牺牲别人的性命!”

他从牙缝里发出蛇一般的咝咝声:“你根本不是要帮霍东野找他爸,你根本就是利用他的力量!”

转过头看看那道冲天黑气,想象着霍东野在里面快要奄奄一息的情景,他鼻子一酸,语带哽咽:“你不但骗我,你还骗你的弟弟妹妹……你他妈什么都知道,你根本就不是要帮霍东野找他爸,就是拿这个当借口摆布我们所有人,眼睁睁看他们去送死。你这个老奸巨猾的死狐狸!”

叶宅气得浑身打战,好在他身在英国,要是在家里这模样给其他人看见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冲上来按住往嘴里就“唰唰”乱喷药水——以为他发哮喘。

实在无从发泄,他弯腰脱下两只鞋子,奋力向阿展掷去。沾满尘土的鞋挥洒着鞋带在空中扬出一条曲线,结结实实砸在阿展的头上和背上,叶宅一怔。

他和阿展相处时间很短,没来得及深挚了解,或建立起过命交情,但至少他有常识:如果阿展不愿意的话,不要说一只鞋子,就是一只洲际导弹,可能都伤不了它皮毛吧。

但阿展干吗愿意被他砸呢?

因为愧疚吗?愧疚,就表示没有安排后手,全靠运气。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霍东野他们真的是倒大霉了!

叶宅一下子跳起来,豁出命去往楼下跑,跑了没多久就知道自己大错特错。

310米高的楼,没完工,载客电梯没有开,供建筑工人使用的升降台也静静停在地下一层,这要跑下去,不用救人自己先累死了。他断然悬崖勒马,杀回顶楼去找升降台的开关,无意中一瞥,发现阿展已不在观景廊上。也不知是情急眼花,还是开关藏得很隐蔽,叶宅窜来窜去找不着,扑到栏杆边远眺,那条黑气似乎变淡变弱,似乎正在鸣金收兵——莫非秦准他们已经全都挂了?

他心里越来越慌,越来越慌,血液“哗哗”流动的声音像爆竹一样在耳边炸响,心脏好像一副磨盘,而脑子就像一盆黄豆,随着心脏发了疯似的急剧跳动,香浓细腻的豆浆很快要从七窍缓缓流出,拿个碗装装配根油条,现成就是一顿早餐了。

这种整个人都被沸腾开水包围着熬煮的感觉叫人抓狂。

叶宅双手抓住自己的脑袋,狠命左右摇晃,本来他头发就不多,现在更是牺牲惨重,大把被扯脱。如果有人旁观,此刻很容易就得出一个清晰的结论:这可怜孩子,疯了。

他确实是疯了,否则无以解释他接下来的举动。

他抓住观景廊栏杆,笨手笨脚爬上去,屁股朝外,停了大概一分钟,动都没动。

“如果我是碧狐的话,我掉下去也不会死,我要去救霍东野。如果我不是碧狐的话,我就可以和霍东野很快见面了。所以不管怎么样,跳他娘吧。”

心中默念完这几句话,他就往后一倒,决然放手。

简直像陨石一样毫无窒碍的,从310米高空,叶宅极速下坠。风声呼呼,灌了满耳,头重如磐石,而满身都像被刀割着一样疼痛不堪,叶宅睁大眼睛,拼命忍住屎尿齐出的冲动,眼看地面从好像天堂那么远到好像地狱那么近,忍不住大叫一声:“死了——!”

不过他错了,这一声喊出之后,他的下坠之势就渐渐减弱,到最后干脆停住了。

没有救世主横空出现,不是超人飞过来拉住他的手臂——物理学上说,这样的重力加速度之下,人家不拉他还死得慢一点。

这一次他总算是自力更生了。

仿佛是被生死之间的终极抉择所激发,叶宅的肋下瞬息间生出巨大翅膀!大如车轮、长达两米的翅膀,从他体内破开肌肉血管与皮肤,悍然展开于天幕下,紧紧攫取了风,驾驭了风,超越了风,狂野扇动,优雅滑行。

薄如蝉翼,绿如深湖,美如梦幻。

他没来得及去捉摸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稍许停顿之后,迎着高空呼啸的气流,叶宅抖动翅膀,直扑霍东野遇袭的地方而去。

这一幕全然落在阿展的眼里。

叶宅说得没错,一切都在他设计中。

当然不至于真的牺牲阿准的生命,但他也确实没有太关心霍东野的死活。

那其实是误打误撞而来、刚好为他所用的陌生人,如果有必要牺牲的话,阿展感觉不到太多的怜悯。

唯独没有算到这个。

狐族自古都有御空术,驭风诀用到登峰造极,能飘荡于空数日夜无需接触实地。

但法术格于法力,总有精力衰竭的一刻,因此只有族中顶尖的修行者才能真正掌握驭风诀,并应用娴熟自如。

却仍然比不上一只普普通通的鹰,能全无负累、自然而然地翱翔。

阿展怀抱着战栗的震惊仰望天际,目送叶宅轻盈远去的身影,吐出一口长气。

“碧狐,千真万确的碧狐。”喃喃自语着,它灵巧地跳下栏杆,沿着观景廊一路飞奔而去,在入口处一闪,便如幻影般消失。

这一次跨出的脚步没有任何停留的打算,它的目标清晰明确。

阿展在夏德伦敦桥和叶宅纠缠不清之时,霍东野和秦准经过一段时间的对峙,互相达成了双边和解协议。

本来秦准要做的事,九部东风大卡也拉不回;本来霍东野下了的决心,十辆悍马也撞不散。幸好他们都还处于少年性格定型期,没有完全固定。所以面对板上钉钉的现实,大家很快做出了妥协。

现实就是:根本不用真的发动一次地震,这他妈已经够乱了!

他们本来是站在人行道上,心灵信息发出十分钟之后,他们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人肉道上了。

秦准在伦敦可住了不少年头,但就算把他曾经在此地见过的所有人加起来再乘以十倍,都不及这一刻涌上街的多——你们以前都藏在哪儿了啊?

当然也容易理解,以前不管发什么灾难,老天爷都不会给所有人发一则短信息同时通知,大家都是一波一波跑的。

陷入恐慌中的人们本意都想抱头鼠窜到安全地带,结果出了家门没蹿两步就变成了一失足成动不了,满街的车、满街的人塞在一块跟啫喱似的,缓慢而充满张力地盲动着。

这会儿要再发一地震,是想一锅端了撒克逊[ 撒克逊:古代日耳曼人的部落分支,公元五世纪移居大不列颠岛,经过长期多民族混居,逐渐形成现今英格兰人的祖先。]后裔的根吧。

霍东野征求秦准的意见:“咱们撤吧?”

“撤撤撤!”

他们俩背靠背往旁边硬跑,力气大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任凭沧海横流方见英雄本色,谁都捍他们不动,还能顺手干点扶老携幼之类的好事,没一会儿还发现——嘿,做好事的人不少啊。

是穿着模样都很普通的人,皮色或黑或黄或白,就在任谁都走不动的人群中如幻影一般来去,面无表情,干着太平世道下110或911的事儿——把一切可能引起人命或财产巨大损失的苗头,都悄悄掐死。

霍东野这个人爱操心,指指点点:“看那看那,那个小个子,刚把那一串被连环踩踏的人给拉出来了,动作真快。”

“那边,哇,五部车被一只手挡住了!”

就算他都觉着这不应该吧,什么时候国民警察牛成这样?

秦准也在看,脸色却没那么欢乐,他闷哼一声:“那是庄家的亲卫队。喂,咱们得赶紧走远点。”

“为啥?”

“不能被庄家的人发现我在地震引发点附近。喂,硬挤出去吧。”

刚要走,忽然见到离地十数米处,有一只粉紫色、翅膀好大的蝴蝶风筝飞得跟只穿云箭似的,从遥远的地方“唰唰唰”飙过来。不须定睛就知道那是庄美美超失败的伪装,因为她正在空中放开喉咙狂喊:“赶快跑,赶快跑,阿准,霍东野,跑跑跑……”

一口气大概喊了十七八个跑,结果俩笨蛋齐刷刷扬脸把她盯着,都满脸疑惑。

她在天上盘旋了一圈,见自己的警报拉得如此卖力却无人买账,脸都气肿了,把紫色床单一丢,落下地来,揪住秦准:“叫你们赶快跑啊发什么呆!”

大家的眼神都在问:“为啥,为啥,为啥?”

她缓了一口气,放低语调,其中的慌乱惊恐却有增无减:“我妈,我妈的亲卫队,全出来了,连困字团都出来了。”

秦准顿时打了个突,霍东野不知利害,凑过来问:“什么人?”

庄美美拉住他们两个,不由分说就往东边走,一面说:“不是人。”

狐族庄氏这一代的大家姐庄缺,素来以心狠手辣、行事果决闻名四海。

她亲自甄选,训练,执掌,只服从她调遣,就连狐王或紫狐斗神都不能动用的亲卫队,是杀人不眨眼的战斗机器。

由万劫不复、去不了天堂也没下得了地狱的狠角色们组成。

一点儿也不怕死——不怕人家死,也不怕自己死。

哦,不好意思,主要是因为已经没什么好死的了。

作为亡魂。

没错,困字团的组成成员都没有实体,没有生命,他们都是:

亡魂!

这寥寥几句,是庄美美给霍东野做的简单信息通报。身为天不怕地不怕的凡夫俗子,他完全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甚至对于这啥别动队能救死扶伤维持秩序而由衷感到高兴,但十分钟后,他们就被迫停了下来。

本来他们一直沿着泰晤士河想回公寓,倘若能忽略成千上万的灾民,今天阳光细碎,熏风中人欲醉,确是个不折不扣难得的好天,但就在极突兀的一瞬间,忽然世界变成另外一重模样。

泰晤士河不见了,街道和远远近近的建筑物,一概也消失了,乍然间天地四合昏黄迷沌如大风沙天,穷尽目力也见不到更多事物的轮廓。脚底下那些踩上去踏踏实实的道路幻梦般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通体青黑色、高一米有余的奇形植物,蔓延四际,将他们的整个视线填充。植物上不见叶片,枝蔓虬结,每一根枝节末端都顶着一把小小的,又像伞又像风车的东西,正呼呼旋转着。但他们分明没有感觉到有风。

他们没法走下去,那些植物毋庸置疑是活的,简直是有活力得过了头,根茎枝须不歇气地扭转着,伸展着,相互攀附,交织,纠缠成一团,越来越粗壮繁复,而后,又与另外的植物搭上。就在怀着疑惑打量适应的短短几分钟里,秦准他们眼睁睁地发现,自己陷入了青黑色的植物牢笼中。四壁合拢,无数极速旋转的小风车逼近来,有一些几乎已掠上了庄美美的头部。“刺拉”,几缕长发迎风飞舞,被卷入更多的风车中,顿时被绞转得如烟雾般细碎。

那造型算得上是卡通的小风车,其边缘的锐利原来胜过一切杀猪刀。

庄美美绞紧手指,喉咙发干:“阿准,鬼刀蔓阵,我妈这是要大义灭亲啊。”

秦准哼了一声,冷冷说:“你妈跟谁也不见得有多亲,别动。”

他一面说,一面眼疾手快,挡开近在咫尺的鬼刀风车。被他的劲力所反击,十七八个风车从青黑色的鬼刀蔓上脱开,飘飘摇摇扶气而上,在他们头顶盘旋。团团转了一圈后,猛然间有如逐猎的兀鹰,其速度之快,来势之凶狠,完全出离平常人肉眼能够观察的极限,全数向包围圈中的猎物进击。

精确地说,向霍东野一个人进击,初始同心协力,临近忽而分道,以六七个风车为一组,分取上中下三路而去,那架势分明把霍东野看作了刀削面团,要一片片儿发落。

从表情上看,临此千钧一发,这位朋友都半点没慌,不知这算是大将风度还是脑子里其实缺根弦,从狐山修炼场一路走来,不管处身何等奇景险状,他都不大有反应。庄美美这时节还有心情暗想,要是跟他去看电影,千万莫看恐怖片,这种八棍子打不出个屁来的男朋友,真是叫人好生无趣。

她想到男朋友三个字脸上还甜丝丝的一红,掩口转面,生怕泄露心事,秦准在旁见她一惊一乍则深觉莫名其妙。就在这各怀心思的功夫里,霍东野已然摆了个棒球投球手的姿势,抡出好大一巴掌,从上而下一扇,速度半点不逊来敌,立马将那些神风敢死风车打得粉身碎骨,余孽只有几个片片,“呜呜呜”空转着撞上鬼刀蔓纠结成的墙壁,就此将息。

但这与大局无补,鬼刀蔓仍在不紧不慢逼近,一面继续合纵连横,整合资源,搭建平台,他们三个背靠背贴成一团,周遭空间已经非常狭小。

霍东野问:“这到底什么玩意儿?”

秦准告诉他:“鬼刀蔓,暗黑三界出产的一种植物,非常坚硬。外面那层青黑色表皮是天然反法咒的防护层,是美美她老妈的亲卫队很喜欢用的一种工具。”

“草本的还是木本的?”

秦准给噎住了,半天才说:“生物考试不考这个,你问来干吗?”

霍东野有点不好意思,摸摸头解释:“纯属兴趣,纯属兴趣。”

他右手拇指食指搭个绷儿,对着最靠近自己的一个小风车一弹,那风车猝不及防,发出短促的哨音,“呼啦”被弹上了天。

像是被这哨声激发了动力,霍东野嘀咕了一声:“能防法术的,不知道结不结实。”

一不做,二不休,他抡开双手,抓住两根碗口粗的鬼刀蔓,吐气开声,呼哈大喊,猛地一拉,活生生将身前这道妖墙豁开一个大口子。从那大口子里闪出数道微白色的幽光,向四面八方逃逸而去,整扇墙于是颓然软倒,一根根藤蔓散开,东倒西歪软倒于地,闪出一条逃命的康庄大道。趁着这一下,秦准和霍东野不约而同各自抓着庄美美一边肩膀,一个箭步跳将出去,眼前仍然是混沌难见的迷蒙天光,沾上蜘蛛网般飞絮扑尘的感觉在裸露的皮肤上拂之不去,黏黏糊糊,但总算去路畅通,一马平川。

他们跑出几步,站定观察局面,美美顾不上其他,先转身抓起霍东野的手细看,发现手心皮肤上出现成千上万道刻痕,但都浅尝辄止,不能深入肌肉。

秦准瞟了一眼,大奇:“石化抗打击度!”

联系到和霍东野相遇以来他的种种般般,秦准深深地困惑了:“你到底是什么人?”

霍东野没法回答,只好搬出庄美美佐证:“我是美美的同学啊,坐前后桌。”

秦准简直想恼羞成怒了:“你的意思是说,你是普通的人类么?”

霍东野非常诚恳:“我知道我比较能打架,但不能因为这个把我当人类的资格都剥夺了啊。”

庄美美两脚狂跳:“你那只叫做比较能打架啊?!”

他是什么都好,现在大家都没法深究,逃出了鬼刀蔓的第一次包围并不意味着安全,他们仍然陷身于亡魂亲卫队所设置的结界里。地面上响着不祥的咝咝声,从低微到清晰,在若有若无的昏黄迷雾中看不清楚来的是什么,唯一能确定的是对方距离越来越近。

霍东野天不怕地不怕,听到这声音就头皮发麻,他可是被美杜莎咬成过石头人,十年怕井绳,当下就有点发慌了:“啊,不会是蛇吧?”

庄美美侧耳倾听,摇摇头:“不会是蛇,我妈最讨厌蛇。”

她努力凝神,嘴里念念有词,还配以折手指,半响一拍手,眼睛亮了:“是沙。”

“啥?”

“沙,流沙。”

秦准露出恍然的表情:“美美,你妈好像是真的要大义灭亲啊。”

来袭的是鬼蜮流沙,亡魂亲卫队喜欢用的另一种工具,被这种附着亡魂魔力的流沙所包围的生物挣扎不出生天,只能眼睁睁遭遇灭顶之灾,在沙流的残酷旋转与碾压中粉身碎骨。事实上陷入者的力量越大,被吞没的速度就越快,在沙中万劫不复的程度也就越深。

这分明是针对霍东野而来。

一旦判断出敌人的面目,秦准当机立断拟定了抵抗的宗旨:“跑,赶紧跑!”

三人脚底抹油,慌不择路,随便选个方向就拼命跑。跑了好一会儿,一直跟在秦准身后一点儿的庄美美突然身体一顿,接着就不见了,秦准大惊,不假思索反手一捞,正好捞住美美一把长发,手掌边缘触到一种起初冰冷黏腻,很快又变得犹如烈焰烧灼的感觉,想来必是鬼蜮流沙,已将美美困住。

他手心感觉到极强大的吸力传来,连自己都站定不了,大喊:“霍东野,抓住我。”话音未落,肩膀上搭来一只坚如磐石的手,借着霍东野稳住自己身体,秦准手臂大力挥舞,将美美硬生生自流沙中拔将出来,在空中舞了一个大圆,落在秦准肩膀上站住。他急急忙忙问:“美美,你没事吧?”

美美一开始不答,随即拼命呛咳,像要把肺腑都咳出来,许久才长出一口气,答了一句:“我,没事。”声音嘶哑低微,饱含震颤的恐惧。

霍东野此时出声提醒:“咱们没地方走了。”

他说得一点没错,鬼蜮流沙是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的,他们根本无路可走。

美美强作镇定,叫秦准:“阿准,你不是会沙动诀,试试看。”

秦准伸手扶住美美,没出声。他向来很冷静,跟霍东野的冷静不一样,后者无欲则刚,无思而定,不被外界种种动摇侵扰既有认知,格外难以动摇;秦准则是想得最慎密不过,因此凡事心中有底。

即使到这个关节点上,他都有底,而且能够直面实在没底了的后果:不就是个死嘛。

“美美,亡魂亲卫队是专门对付修道者的,你妈做过全面预防,根本不怕法咒。他们的克星是沛然无可御的力量,就像刚才的鬼刀蔓一样,霍东野一手拉断,他们就断了。”

霍东野插了一句:“对这流沙我没辙。”

不管他出手后力量多么沛然,始终身体要有一个支撑点,现在他们所站立的地方,大概在一两秒内就会被流沙全面吞没。那些沙绵延无际,神神叨叨,软软塌塌,忽冷忽热,不知来自何处,去向何方,就算他能一拳打破天地,可打哪儿好呢?

秦准沉默了。

大概就是那一两秒,霍东野所站的地方失陷。

秦准如法炮制,将霍东野甩上了肩,现在他们三人如一队杂技组合,拿手项目是叠人,只要递过去几个盘子顶在头上,现成可以上一把春晚。

庄美美尖叫起来:“阿准,你陷进去啦!”

阿准答得很淡定:“是啊,到腰了。”

美美又想号出来,但她被秦准的淡定所鼓舞,觉得好像事情没有想象中那么严重,乃饱含希望追问:“没事吧?”

秦准迟疑了一下:“可能还是有点事。”

她尖叫起来:”那怎么办啊啊啊?”

流沙吞噬的速度极快,这几句对话的功夫便淹到秦准的咽喉,他闷声吐气,挣出一句:“置之死地而后……”

生字没出口,人已遭遇灭顶之灾,最后关头他使劲看了霍东野一眼,后者当机立断伸臂拉住美美丢上自己的肩膀,双脚追随着秦准的脑门与鬼蜮流沙亲密接触。他镇定如恒,还跟美美唠嗑:“你是你妈亲生的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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