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鱼馆的门外透进来一线天光,漫漫长夜就在这一个接一个故事中渐渐过去。
龙涯思索片刻言道:“帝姬收服了乌伮,等于收服了沙幕部族;沅萝是藤州的帝女,也等于收服了藤州部族;大皇子的惊涛城原本就是安置着赤邺部族……也就等于大皇子和明昭帝姬实际掌握着梦川境内的绝大部分流民。二皇子铸下大错,被禁足南蜉洲,如此形势……储君之位应该有结果了吧?”
魇璃摇摇头:“谈何容易?魇桀不会坐以待毙,何况他身边还有个璐王。身处劣势,韬光养晦还是会的。只要一天没有定下储君,明争暗斗就不会结束。相干的不相干的……一旦卷入,皆无退路,最终所有人都回不去了……”
鱼姬言道:“这古往今来多少事,又有几人能复回当初的?无非是追悔莫及,才奢望一些事不曾发生,然而终是徒劳罢了。”
龙涯道:“明昭帝姬善造时势,应是虽万劫中仍力挽狂澜之豪杰,为何作如此哀叹?”
魇璃摇头道:“没用的,一子错,满盘皆落索。于南蜉洲放走魇桀,是最大的错误……”
<h3>.情短劫长</h3>
北冥城的崛起势不可当,随着城市逐渐兴旺,人口日渐繁茂,城郭的沃土逐渐扩展,九十九年间,已经成为梦川境内仅次于澧都的城市,兴旺,强盛,富庶。
第一批豢豹堂训练的少年已经满师,被分拨至军中历练,而后安插至北冥城中各坊,执掌要务。第二批进入豢豹堂的少年们也在乌伮的训练下一步一步迈向成熟……
魇暝伤愈之后,身体精神大不如前,兼顾惊涛城与北冥城两边的事务,颇为吃力,也自然依仗魇璃之力,更多的时候,魇暝是留于澧都的北冥王府中休养,处理政务。
魇璃事务繁忙,既要替魇暝巡视北冥、惊涛两城军务,又得兼顾琉璃城的事务,三城系于一身,如非她知人善用,新提拔了一批得力的文臣武将,严格依靠律法治下,只怕也难以事事料理得如此妥当。
然而这样马不停蹄地东奔西走,与鹰隼见面的机会不免稀少,于是琼台之约变成了月下之会,每每明月高挂的夜晚,鹰隼化身的巨虎会跨越千里的遥远距离,与魇璃相会于远离北冥城的旷野之中,月下同游,互诉相思。
这九十九年间,魇桀禁足南蜉洲,倒算安分守己,并未出任何纰漏。对于留于南蜉洲的藤州部众施以怀柔安抚之计,故而南蜉洲还算风平浪静。北冥城崛起,魇暝、魇璃得势,魇桀也不免眼红心悸,却一时拿他们没有办法。唯有听从璐王之言,韬光养晦,坐等时机,再谋定而后动。
北冥城的崛起也在影响着天道的格局,沙幕外疆上,忘渊的新城铸镕城也在建造之中。风郡的蛮乌城也不再是简单的屯兵之地,三部都在尽可能发展,以保障势力的均衡。商贸的兴起,也加深了三部之间的联系。
就在三分六部戮原的第一百周年的纪念日,早已被送回风郡的二皇子时翱,作为使者再次来到了梦川澧都,却是押送着数十里长的礼品队伍,代风郡的太子时羁向梦川下聘,求娶明昭帝姬魇璃为风郡太子妃。虽然两百年之约才过去百年,但提前下聘,遥定婚期也并无不可。因早有约定,故而寐庄一口应允。于是大婚定于百年之后的天道纪元一千八百年,送婚使也命定长兄魇暝。寐庄设宴款待求婚使和满朝文武,就连魇桀与璐王也被召回澧都。对于璐王与魇桀而言,至少很快就能去掉魇璃这个眼中钉,这也是件好事。
澧都城外的广场上盛大的狂欢七日七夜,通宵达旦。几乎所有人都在欢庆这一场婚盟的缔结,然而对于魇璃、魇暝和鹰隼而言,却是个避不开的劫数,虽然尚有百年之期,但风郡太子妃这一名分已然是既成的事实。
送走风郡求婚使没过几日,忘渊的尅王出使梦川,澧都城中又是一番热闹,欢宴频频。
魇暝在被寐庄单独召见之后回到北冥王府,满面疲惫,心事重重。
沅萝见魇暝神情委顿,开口相问,魇暝只是苦笑着岔开了话题,只道是在朝中议事乏了。
沅萝见状,心知是遇到了棘手的事,朝堂上的事她也不怎么懂,也就碰了碰魇璃的肩膀,示意她帮忙开解开解,而后寻思着替魇暝调制一盏清心解乏的素心汤,便离了花厅,奔司膳房而去。这近百年来魇暝身体抱恙,都是她亲力亲为,熬制药膳助他固本培元,从未假他人之手,而魇暝也只钟爱她亲手制作的美食,往往烦恼之中,一汤解忧,屡试不爽。
魇璃见状已然明白了七八分,虽然在席间尅王并没有说什么,但这个时间太过敏感,风郡求婚使前脚走,尅王后脚到,若是单单只为了促成一笔大额的贸易交易,也不用动用在忘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尅王。她眼见沅萝去得远了,方才开口问道:“暝哥哥的烦恼可是与尅王有关?”
魇暝叹了口气:“璃儿猜得不错,适才父皇单独召见,就是跟我提……与忘渊的银嫊帝姬……联姻之事。”
魇璃眉间浮起几分忧思,这件事情在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诚然,风郡与梦川联姻既然已经提上了日程,忘渊自然也不愿落于人后。
“其实……在过往尅王也曾有信给我,书信之中,也有提过此事,但此番尅王前来,却是把一切都落到了明面上。”魇璃摇摇头,“钺帝心中早有人选,有意将亲妹银嫊帝姬许于暝哥哥,一来,年纪相当;二来,战时有过合作,渊源颇深,瞑哥哥人品能力又皆是上上之选;三来暝哥哥统领北冥、惊涛两城,贤名远播,乃是梦川储君的大热人选,将来继承大统,则银嫊帝姬可为梦川皇后,这样忘渊与梦川的结盟会更为紧密。”
“钺帝这如意算盘打得不错……”魇暝苦笑一声,“只是我心有沅萝,早已互许白首之盟,若非这百年间不是事务繁忙,就是身体不适,始终没能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向父皇言明此事,也不至于……” 魇璃神情黯然:“暝哥哥答应了吗?”
魇暝摇摇头:“我没答应,父皇当场大发雷霆……让我回府反省,三日之后再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
魇璃缓缓地坐在魇暝身边,低声道:“这个答复……如何能尽如人意?”风郡求婚之事刚过去,她这心里就一直揪着揪着的不舒服,不想现在,这样的无奈又要落在兄长和沅萝身上。
魇暝抬眼看着花厅外如烟如雾的软云菘,没有言语。
沅萝温婉可人,为他心中所爱,但是现在若是继续与父皇强项,其后果显然不言而喻……
然而,真的要辜负沅萝的一片深情吗?
魇璃的心头也是一片焦灼,沅萝的心情固然要顾虑,但触怒父皇,也就等于把之前的所有努力付诸东流。虽然这一百年来兄长政绩斐然,但魇桀一直韬光养晦,也在父皇面前攒足了好印象,此消彼长之下,也没有人能确定储君之位究竟是传于谁。更为要紧的是兄长的身体已现颓势,倘若不能取得储君之位,拿到那颗救命的紫旃果,日后的光景…… 她想了又想,终于还是开口说道:“此事事关重大,瞑哥哥切勿意气用事……”
魇暝闻言露出一个不可置信的神情:“就连璃儿你……也觉得我应该迎娶银嫊帝姬?”
魇璃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不是应该,是必须,没有第二个选择。我梦川与忘渊为盟国,倘若拒绝联姻,等同将忘渊推向风郡。若是结为婚盟,也可巩固瞑哥哥的势力,离父皇属意的储君则可以再近一步。我们已经花费了如此多的心力,万万不可付诸东流……至于阿萝……以后瞑哥哥你多多疼惜补偿也就是了。”
魇暝枯坐良久,他明白魇璃的意思,如若日后真的继承大统,银嫊帝姬固然为后,后宫三千,当然有沅萝的一席之位。但是无论多么疼
惜,从迎娶忘渊帝姬开始,就已经是对沅萝的莫大伤害。
两人相对无言,花厅中一片寂静,许久之后,魇暝喃喃道:“璃儿,无论如何疼惜,始终都是辜负。阿萝……她受不了的……”
魇璃闻言,两眼圈不由自主地红了,她何尝不知,只是储君之位事关兄长性命,事有轻重缓急,有些抉择不得不做。她心中踌躇,要不要告诉兄长冰峰顶的那一夜所发生的事。
“啪”又是一朵烟花绽放于夜空,这连日来的欢宴,想必澧都外的广场上又是一片歌舞升平。
魇璃陡然觉察时间的流逝,忽然说道:“阿萝也去了好久了。” 魇暝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忽然像被烫到了一样跳了起来,奔出花厅,继而人停在门口,肩膀微微发抖。
魇璃觉察有异,跟过去一看,只见门外台阶旁的石灯柱上放着一只乌木托盘,托盘里是一碗青白相间的羹汤,沅萝的素心汤。只是此时此刻,汤已经没有了热气。
魇暝眉宇之间浮起几分痛楚,涩声道:“她……都知道了……” 魇璃心念急转:“她应该离开了……我们得赶紧找到她,我怕…… 我怕她钻牛角尖……”
沅萝在澧都的街道上漫无目的地挪动着沉甸甸的脚步,被周围热闹的人群裹挟着前行。周围人群的欢声笑语纷纷烦烦,又好像寂寥无声。
她就像一个游魂一样,不知道从何处来,也不知道往哪儿去。走着,走着,忽然停住了脚步,眼前的门面甚是熟悉,抬眼看去,只见横额上书“无忧坊”三个字,坊门内的回廊上悬着无数大大小小、五彩斑斓的木人,再往庭院里去,是偌大一处戏园子,三层绕台而起的楼台是平日里招待人小酌看戏的若干廊间。
若是寻常时候,这里非常热闹,但这会儿反倒没有几个人,因为今
夜广场那边要精彩许多。
平日里魇暝也常带沅萝来这里,故而坊里的伙计大都认得,早殷勤地将沅萝迎到了三楼上居中的那个廊间,然后快手块脚地上了酒菜。
沅萝此刻一片混沌,忽然听得楼下牙板拍响,一台木人戏已经开了场,这折戏叫《中宵露》。她以前看过,说的是个落魄侯门千金与世家公子相爱,约定夜奔,可是那个女孩在桥上等了整整三天三夜,公子没有来。女孩等啊等,等到露水打湿了衣裳,终于等来公子迎娶新娘的花轿路过桥头,但花轿里已有玉人……
沅萝怔怔地听着,看着,默默地流泪,自斟自饮,酒尽又复上。她听见有人在哭,又有人在笑,又好像哭的、笑的人都是自己。
她不记得自己喝了多少,只是醉步蹒跚之间,无数青萝在地板上蔓延,花大朵大朵地开,开得绮丽又悲伤……
恍惚之间,她看到魇璃来了,可乍眼看去又像是魇暝,她在哭泣着述说她心里的怨怼,她在追问魇暝为何要负她,就连一直相依为命的魇璃也一样。可是对方只是笑着,哄着,一遍又一遍地说着永不相负的情话,相拥与纠缠……
她知道自己醉了,但这样晕乎乎的感觉,好像拥有一切,比起清醒着难过心碎来,要好过许多。然而,酒始终还是会醒。
沅萝的头依旧昏昏沉沉,但她已经觉察到了异状。除了下身撕裂的疼痛,她浑身赤裸,像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卧在一张绿萝青藤缠绕的长躺椅上。这还是无忧坊的廊间,夜未央,靠花窗处的酒桌边还坐着一个正在自斟自饮的人。这个人是魇桀。
沅萝早经人事,自然明白发生了什么,只能慌乱地拾起身边的衣
物,胡乱地盖住自己的身体,因为悲愤与羞耻,浑身瑟瑟发抖。
魇桀笑嘻嘻地走到躺椅边坐下,伸手摩挲着沅萝光洁的脊背: “沅萝帝女果然名不虚传,有这一宵香艳入骨,此地无忧之名总算实至名归了。”
沅萝颤抖着挪动身子想要避开,却被魇桀伸臂搂住不得自由,泪水像珠子一样跌落摔碎。
魇桀从第一天见她就有觊觎之心,只是忌惮魇暝与魇璃,一直无法得手。璐王也提点过他要在魇暝、魇璃和沅萝三人之间寻求突破口,分而化之,于是就一直在三人身边安插有人。偶然得到回报,说沅萝失魂落魄地流落街头,入无忧坊买醉,便赶了过来,不想居然真有得偿夙愿的一天。
他得意之余凑到沅萝耳边喃喃道:“我那个大皇兄最是个假道学伪君子,与帝女相守百年,居然从没与帝女有过鱼水之欢,又让帝女如此伤心买醉,可见他也不是真心待你,又何必为他伤心难过呢?而我就不一样了,帝女将清白之躯托付于我,他日我登太子之位,帝女便是我命定的太子妃,魇桀永不相负。”
“你不过是想我帮你控制南蜉洲的藤州部众而已,我没有那么大的用处……”沅萝的心犹如沉入泥沼之中,只能徒劳地低声道,“我也不要做什么太子妃,你……你放了我吧……”
魇桀笑了起来:“帝女以为还能回去我大皇兄身边吗?”他撩开沅萝的衣衫,“你看看我送了什么礼物给你?”
沅萝羞愤之中低头看去,只见右髋上有一个铜钱大小的黑色印记,形如虬龙,却是南川大营的军徽。沅萝一声惊呼,开始用衣衫擦拭,然而那印记就像是长在肌肤里一样,完全无法抹去。
魇桀在沅萝耳垂上轻轻一吻:“不用擦了,这里的炙墨是最好的,
用来给木人点睛,可入木三分,经数千年不褪,弄在肌肤上一旦干了,便深入肌理骨殖,再也去不掉了。你命中注定是我魇桀的女人,就算只剩白骨,你的髋骨也一样会留下这个印记,又何必抗拒呢?”
沅萝闭上双眼,泪水似已流干,花窗外透进了一丝晨曦,四周弥漫的绿萝上满是晶莹的露水。
很快太阳会出来,露水会散尽,只是她再也回不去了……
<h3>.一念入魔</h3>
沅萝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无忧坊的,只是耳边还不断地回响起魇桀的笑声。他没再拦她,只是笃定地说了一句话:你迟早还会回来……
她只想远远地离开,但真正出了澧都,面对着苍苍莽莽的六部戮原,才发现原来自己根本就已经无路可走。
藤州,早已经回不去了,梦川也一样。就算她逃到天涯海角,也逃不掉身上留下的那个印记……
她用一根发簪换了一匹驴子,任凭驴子带着自己在荒野间漫游,一直走,一直走……直到驴子停下来。
面前是赤梦关,这或许就是天意。
赤梦关易出难进,守关的兵卒不会管自愿出关的人,但从没见过这样一个弱质芊芊的美貌女子孤身一人出关,不免好心提醒她,一入赤邺,便入死地。
沅萝悲怅地笑笑,放走了驴子,抛下了所有的物件,包括魇暝送她的首饰发簪,也包括那个魇暝模样的小木人,一个人出了赤梦关,踏入
那片弥漫着死亡气息的废土……
还是满天雪花一样的暗红浮尘,飘摇在干枯暗红的野草之上,无尽荒凉,就如她此刻的心境。
衰草丛中窸窸窣窣,响过不停,沅萝知道那是什么。那次随魇璃行猎,她已经见过不少,虽然跟狗差不多大,却异常凶猛,连骨头都能吃得一干二净的红色多即。
低低的咆哮声此起彼伏,沅萝闭上双眼,张开双臂,准备拥抱死亡……
但是沅萝等了很久,都没有等来多即的利齿,反而在一阵低低的哀鸣中听到了一个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声音:“就这么去死,划算吗?” 沅萝睁开眼,看到了一个身披白裘,腰悬红色弯刀的美艳少妇,碧泠泠的双眼微微上挑,整个人就和她的声音一样冷。她的右手正扣着一只多即的喉咙,多即还未死,却连挣扎之力都没有。十余头多即立刻作鸟兽散。
“我已经没有路可走了……”沅萝转身准备离开,不速之客已经无法吸引她的注意。
那少妇咔嚓一声,单手扭断了多即的脖子,将还未断气却无力动弹的野兽抛到沅萝脚边:“知不知道为什么你会无路可走?因为你弱,因为你既没有力量,也没有权力。”
沅萝没有说话,耳边听得对方继续说道,“堂堂藤州帝女,现今天道唯一一个入木灵殿接受过传承的木灵近侍,你的灵力全用来锦上添花,美轮美奂,却始终不曾体验过真正的木灵力量,只会托庇于他人。你明明有族人拥戴,与梦川的皇裔走得这么近,却不懂得把握机会。甚至你被人所欺,不思报复,反而寻死,实在糊涂之至。” 沅萝紧咬嘴唇,心头杂念丛生,那少妇的声音继续在左右着她的思路:“你不想看看你自己的真实力量吗?你不想受人敬畏,不再有人胆敢随意欺辱于你吗?你不想位高权重,不再沦落于这等境地吗?血食可以帮你,咬开它的血管,试试血的滋味……”
沅萝痛苦地捂住耳朵,但是那个声音却还是在往耳朵里钻:“咬它啊!鲜血可以让你强大,强大可以让你不再畏惧。那些欺你的、负你的人,不过只是你的盘中餐……你可以以他们的血为食,吸他们的灵气为滋养,更可以借他们的权势,作为自己的垫脚石……”
“不要再说了!放过我吧!”沅萝尖叫着试图逃开,但是一切都来不及了,地面蜿蜒出无数细草,绊住了她的脚步,使她摔倒在地,接着无数的草在她身边纠缠,缚住手脚,而那头多即被拖到了她身边,然后无数草叶纷飞,就像薄而锋利的刀片在多即身上剜割,鲜血飞溅!
腥臭的血液喷了沅萝一头一脸,也溅进了她的喉咙,滚烫的温度带起一丝从未有过的悸动,心几乎要从腔子里蹦出来!
“啊!”沅萝尖声嘶吼着,一头散发逆风而起,暴长数丈,化为一大丛藤蔓,将那只半死不活的多即紧紧缚住,随后“呲呲”数声,血雨婆娑,偌大一只多即变成了无数碎肉皮毛……
沅萝长发很快恢复了原来的模样,发丝、肌肤上沾染的鲜血在以肉眼能分辨的速度消散,原本惨白的面容浮现出几分血色。她从没试过身体这么轻松有力,就好像一蹬腿就能飞上天一样。
那少妇依旧面无表情地说道:“感觉到了吗?是不是从来没有试过这样好的感觉?慢慢地,你会有更好的体验。”沅萝不可置信地看着衣衫上的血污,惊惧与作呕在胸中翻腾,可是什么也吐不出来。
虽然她懂得不多,但这绝对不是藤州皇室的木灵之力!
木灵之力是繁衍生机,发芽、开花、结果……是向生之力,不是这样恐怖残忍的死亡之力。她所看到的,就好像当年在藤州废都所见的那
个半人半藤的怪物一样!
沅萝抱着头歇斯底里地尖叫着,她本以为被背叛,被欺凌,已经是最坏的事;纵然孑然一身,无路可走,也有一个“死”字可得解脱,然而现在她连自己究竟是什么,都不知道……
那个声音还在耳边蛊惑:“木已成舟,何必挣扎……回去啊,讨还他们欠你的,去争夺你想要的……”
沅萝睁开眼,那个女人已经不见了,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夜色降临,赤邺的冷风又一次卷起满天的红尘,那只被撕成碎片的多即就连最后剩下的残骸都被雪一样的蓬松的红色尘埃覆盖。
它本来是要吃她的,结果反被她吸尽鲜血,撕作齑粉……她第一次感觉到原来生命的消逝真的只是弹指之间的事……
远处传来如同滚雷一样连续的马蹄声,嘈杂的人声马嘶,有很多人正在这死地促马飞奔,无数的灯笼火把就像是无数只眼睛,层层叠叠地扬声呼喊,叫的是她的名字。
“她在这儿!她还活着!”近处几个充满欣喜的声音在呼喊,越来越多的人围了过来。
魇璃出现在远处,飞奔的骏马载着她以最快的速度来到了沅萝身边,飞身下马,双膝着地紧紧地抱住了蜷坐在地上的沅萝:“阿萝,阿萝,我终于找到你了!”
沅萝怔怔地看着近在咫尺这张熟悉又陌生、惊喜交加又泪流满面的脸,没有言语,心里又是冷,又是热,不知所措。她怨过魇璃的无情,但眼前这失而复得的庆幸不是假的。可是真的重视这八百年情义,又为什么会对她如此无情?
魇璃摇晃着沅萝,试图唤回她的神智,但很快发现沅萝一身血污,又紧张起来:“发生什么事了?你受伤了?”不久,她也看出来沅萝似
乎并没有什么外伤。
沅萝转眼看看魇璃,混混沌沌地言道:“是多即……”
“你这个傻子,为什么不辞而别?为什么一个人来这个鬼地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不知道我们有多着急……”魇璃心头发颤,以沅萝的体质,如果遇上多即,怎么可能保全性命?一想起来,就不由得一阵心悸。
“有个人……杀了多即……多即也杀了她……”沅萝说了个像是寓言故事一样的谎话。的确有个人杀了多即,那个人就是她自己,也的确有人被多即的血杀掉了,那个人也是她。此时此刻,她甚至无法判断自己是否还是一个人,但有件事是显而易见的,她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人畜无伤的藤州帝女了……
远处魇暝也骑着吹雪麒奔了过来,飞身而下落到了她们二人身边,眼见沅萝无恙,这一直悬着、揪着两天的心,总算放了下来。他伸臂紧紧地抱住沅萝,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自从沅萝出走,他已经派出不少人手寻找,他与魇璃两天里不眠不休,几乎把澧都翻了个底朝天。
去过忘忧坊,得知沅萝曾经来过此处;出了澧都城,得知沅萝以钗易驴;
比奇屋 www.biqi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