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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话 明昭帝姬

一个稚嫩的童音在人群里响起:“妈妈,帝女为什么和我们一样没有角呢?”孩子远比大人诚实,童言无忌问出的是所有人的疑问。

“我……没有角……一生下来就没有。”魇璃开口说道,“我是梦川皇室之中唯一一个没有角的皇室成员,可是我还是梦川的一分子,就跟在场的每一位梦川国民一样,愿意以我的一切,捍卫梦川的安定与荣耀。你们……能接受一个没有灵角,普普通通的帝女吗?”

“如果没有魇璃,这里的将士估计有一大半不能回归故土,而是化为六部戮原上的白骨;如果没有魇璃,我们会因为对抗风郡而孤掌难鸣,失掉我们全部的外疆;如果没有魇璃,我们会面临失去疆土之后难堪的窘迫。”魇暝缓缓地摘掉了自己头上的头盔,露出损折灵角的头颅来,“现在魇暝也折断了自己的灵角,难道魇暝就不再是你们的大殿下了吗?你们敬仰的究竟是能给梦川带来安定的梦川皇族,还是只是那一对彰显权威的角?”

这一声叩问击打在所有人的心上,就如同醍醐灌顶。人群里的声音开始七嘴八舌地响起:对啊,有没有角有那么重要吗?

看看帝女的模样,和两位殿下长得多像啊!是她带来了梦川的安稳,功在社稷…… 能守护梦川太平的,就是我们所敬仰的!

……

魇桀和璐王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彼此交换了一下眼色。

很明显,民众对于这个没有灵角,看起来平平无奇,却又有着传奇经历的梦川帝女的接受程度远超他们所预计的。甚至,没有那光耀夺目的灵角,她与民众的距离远比一干头顶灵角的其他皇亲国戚要来得容易接近。

很快,所有的声音汇聚,所有人都在欢呼三个字:“璃殿下!”不是基于长幼之序,而是直接以名相称。无数的飞花被抛掷向空中,无边无际的广场一下子沸腾了起来。梦川国民脸上流露出的发自内心的欣喜和认同,已经化作雷动的欢呼声响彻云霄。

魇璃看着眼前无数向她挥舞的手臂,心中又是激动,又是伤感。魇暝抛下头盔,伸臂抱起魇璃飞身落在了他的坐骑之上。两人共乘吹雪麒,引导着队伍继续朝着澧都前进。

人群之中,无数个声音在呼唤着大殿下和璃殿下的名号,无数香花构筑成满天花雨迎接着这队凯旋而来的军队。魇璃依偎在兄长胸前,笑着向所有人挥手,虽然笑容灿烂,但脸上的泪珠却不由自主地滚滚而下。

她从没想过自己的回归会是这样一场声势浩大的盛况,就好像一粒长时间被掩埋于幽暗之中的种子,在一瞬间发芽、长叶、开花,绽放于温暖的阳光之下。

璐王的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他当然知道魇暝将魇璃带到民众面前的用意,只是他忽略了魇璃的影响力。没有角的魇璃无疑是离皇室宗亲很远,但她离梦川的平民百姓更近。自古得民心者得天下,魇暝在平民、百官中的威望原本就超过了魇桀,现在再加上一个魇璃,这对于日后的立储之争而言无疑是又多了一个砝码。加上都有战功在身,委实再难掩藏锋芒……

辇车之中的沅萝撩开纱帘,看着眼前的热闹场景,心中激动万分,她看到民心所向,也为魇璃与魇暝而高兴。魇暝的确是人中龙凤,能遇到他,是上天赐给她的福气……

澧都数十丈高的大门早已洞开,悠长的号角声再次响起,引领着一片威武又节奏感极强的鼓声。都城内也和广场上一样,人头攒动。无数交织的水道中彩船相连,船头有旗手在挥舞着彩色的锦旗,应和鼓声,舞得滴水不漏。水道两侧是无数交叠又井然有序的楼阁亭台市井坊间,巍巍数十丈高。许多拱桥悬于半空,连接着这些区域,桥下的飞泉流瀑飞流直下,白雾蒸腾,美不胜收,更给澧都带来怡人的水气。澧都背靠大雪山,又建于大洋之上,却气候温暖适宜。

一踏入澧都,魇璃便发觉自己的身体突然间变得异常舒坦,就连腰背之间那个已然痊愈,但多日还在隐隐作痛的贯穿伤都不再困扰自己,百骸之中似乎有一股气息在蒸腾。这是水灵之地,不是六部戮原,更不是其他部族的领土上对她的灵力有压制的所在。

啪啪啪……一声接一声的脆响在空中响起,无数在半空绽开的花球带起又一帘绮丽的花雨,笼罩在队伍的上空,香风扑面。魇璃欣喜地伸手一捞,真气流转,待到松开掌心,掌中的亮丽花瓣已经包裹在一颗光润剔透的冰珠之中。

“冰封之术!”魇暝面露欣喜之色,“没想到璃儿这七百年已有所成。” 魇璃微微点头:“暝哥哥教的东西,璃儿从不敢忘。”

魇暝笑道:“父皇将在摩云殿召见我们,觐见之路上会有一段展示我梦川皇族威仪的步淼庭,原本为兄还打算暗中帮你,现在看来却是不用了。刚才在广场,你已经得到了民众的认可,而接下来善用此术,便是你在父皇、宗亲和百官面前展露梦川帝女风范的一次好机会。”

“摩云殿……难道……”魇璃面露惊喜之色。摩云殿乃是专用于梦川部族极为重大典庆的场所。之前所有的梦川帝王,都是登上摩云殿,受封储君之位,然后再入大雪山,拜谒水灵尊霁悠,获取紫旃果,从而完成帝裔到储君的转变。此番兄长建功立业,父皇安排在摩云殿庆功,兴许就是要将长时间悬而未决的储君之位定下来……

魇暝淡淡一笑,微微摇头:“圣意难测,事情不会那么简单,以平常心应对就好。”

魇璃轻轻咬唇,点了点头,暗自思量应如何表现。诚然,她的声望越高,自然对兄长的助力越大,然而锋芒毕露也不是好事……

上扬的宽阔大道尽头是一座与雪山浑然一体的白色宫殿,精雕玉琢,斗拱飞檐,交相辉映。十丈高的宫门上悬着一块巨大而华美的玉匾额,上书“永安门”三个篆字。数百列身着银甲的少年,护心镜上浇铸龙头纹样,分别立于永安门两旁,一个个英气勃勃,神情刚毅而专注。这是负责守卫澧都的皇家禁军龙禁卫。

虽然是在万军之中,魇璃还是一眼就看到了立于道路右边首位的鹰隼,银色的钢铸鹰面面具覆盖着半张脸,威严冷峻。此时此刻他也是一身银甲,和其余龙禁卫不同的是悬于腰间的殷红如血的玉虎符光耀夺目,雪中一点红。那是鹰隼所掌握的,可以调动三十万龙禁卫的血虎符。

鹰隼也看到了吹雪麒上侧坐的魇璃,原本冷峻的脸如同冰融,嘴角的浅笑不经意地流露。这是他第一次看到盛装的魇璃,自打相识以来,他所见的魇璃便是一身戎装,时而心狠手辣,时而狡黠诡诈,犹如荆棘中怒放的毒花;而眼前的魇璃,就仿佛一轮初升的明月,舒展的眉宇之间尽是坦然。

两人相视一笑,彼此交换了眼神,但很快又进入了各自的角色,虽然暂别一夜各生相思,但眼前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做,还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

鹰隼举起了右手,随之而起的是无数整齐的、剑器击打着盾牌的声音,简短而有力。皇城大门两边各有三只长约三丈的号角,此刻再次嗡嗡地吹响。龙禁卫的列队开始变换着阵形,将士们舞动着手里的长戈钺斧,整齐地腾挪着骁勇彪悍的步伐。一个悠长而高亢的女声开始吟唱着古朴悠扬的歌谣,歌声就像穿透云霄的飞鹰,在澧都的上空飞扬。

“暝哥哥,这歌是说什么的?”对于歌词,魇璃一个字也听不懂,只能从音色的苍茫,感知歌调的悲壮。

“这是远古的无忧时代留下的祭歌,是说十万年前,我梦川部族自发源地浮岛碧落州登陆这片土地,并繁衍流长的故事。配合战舞,用以赞美将士的英勇,抚慰战士的英灵,使用的是当时梦川的古语。璃儿你生于天道纪元重立之后,又自幼随为兄混迹于军旅,所以不曾系统地学习过梦川的古语,等回宫的日子长了,为兄再慢慢教你。”魇暝翻身下了吹雪麒,又搭了只手,把魇璃扶了下来。

战舞已罢,鹰隼扬声道:“圣上于摩云殿设宴庆功,欲览我梦川将士之骁勇气魄,诸位皆不必解下兵器。”

璐王意味深长地看了看魇桀,之前皇城之中传出的消息他们早已有所知晓,他也事先提点过魇桀需好好表现,毕竟摩云殿这个所在,对于梦川的帝裔有着特殊的意义。

一干人以魇暝、魇桀为首,魇璃、璐王为次,其余将士以军阶次序而定依次罗列,自永安门的正门鱼贯而入。唯独载着沅萝的辇车则是在力士们的簇拥下,缓缓自永安门侧门而入,事前魇暝已有安排,入宫之后先至魇暝所居的暝台歇息。

沅萝看着魇璃与魇暝的背影渐行渐远,外面高呼大殿下、璃殿下的欢呼声尚在,但此时此刻,却只剩她一个人了。这一起一伏之间,不免心头浮起几丝失落,只是隐隐觉得,从此以后,与魇璃一个尊崇显贵,一个寂寂无名,这距离不知不觉已经拉得如此之远……

<h3>.梦川新贵</h3>

步淼庭是皇城之中唯一连通梦川大洋的所在,占地纵横数百丈的庭院紧接着一长串步步高升、雕龙栖凤的白玉台阶,约有百丈之高,在那之上便是影影绰绰显现云端的摩云殿。步淼庭高屋建瓴之下是幽绿深邃的海底,无数五色斑斓的游鱼在平如镜面的水下游弋,时而跃出水面,静中有动。围合这片水域的是一圈回廊,以供寻常官员行走,回廊之侧无数奇花异草,交相辉映。

步淼庭中间的水域则是梦川皇室子弟行走登殿的专用步道,然而行至此处不是借助于舟船,而是有耐于梦川皇室中人对于冰封之术的领悟,瞬间的冰封造就平地坚冰,然后踏冰前行。所以每一次通过步淼庭登临摩云殿,就意味着一次考验的机会。皇子的表现会被宗亲、群臣看在眼中,而在摩云殿之上,梦川帝王的双眼也同样在审视着下面的一切。

步淼庭是个得失之地,这个道理魇暝明白,魇桀明白,璐王明白,魇璃也明白。

魇暝少年之时治理水乱有功,曾有幸在步淼庭走过一遭,得到所有人的认可,然而刚刚登临摩云殿,后宫就传出皇后诞下紫金帝嗣的喜讯。于是原本属于他的储君之位,变成了未知之数……时隔一千二百年,他已非昔日的意气少年,得失荣辱,波澜不惊,所以只是伸手拍拍魇璃的肩膀,示意她不要过于紧张。

对于璐王,虽然此行也不过是陪同魇桀走一趟,但这里也可谓一处伤心之地。昔年还是皇子的他就是在此地表现稍逊于皇兄寐庄,无望储君之位,成为辅佐皇帝的亲王。

而对于魇桀而言,此行却是意义重大。冰封之术是历代梦川国君用于镇压天道洪流的终极法术,乃梦川皇室之根本。以他紫金帝嗣的出身和天生灵力的精纯度而言,这并不是什么难事。若是在战胜风郡,达成三分六部戮原的壮举之前,安排这一仪式,他心里必然是踌躇满志。只是在魇暝立下大功之后,才有这一出,他难免有些沉不住气。虽然事先璐王曾有提点,但他打算全力以赴,借这个机会扭转战事造就的不利局面之心很是紧迫。

摩云殿上传来悠扬的钟乐,步淼庭两侧回廊上的百官武将以朝班序列,在井然有序地行进,而在步淼庭中央的水域,四道冰痕正在朝摩云殿延伸。

魇暝的步伐沉稳内敛,走出的是一条一丈宽的笔直冰道,就像是在水面平稳地勾勒了一笔,透过清澈的水面可见一片垂直向下蔓延的冰墙。

魇桀造就的冰痕却是朝着四面八方扩张,连带璐王脚下的冰痕也被他连成一片。然而撞上魇暝脚下的冰墙,却不能再行进半分,相互挤压,冰面形成大片大片的冰裂纹,面积之大包揽了一半步淼庭的水面。观其厚度,也有三尺之数。而魇暝与魇璃行过的半边步淼庭虽冰封如镜,却一片澄清,于是步淼庭冻结的水面呈现了两种不同的状态,异常

鲜明。

魇璃神情肃然,委地的裙角划过冰封的水面,看似平平无奇,但人过之后的冰面便很快消融,露出碧绿的水面来。待到魇璃踏上对岸的白玉阶梯,落脚行过之处的水中,却“啵啵啵”连连轻响,圈圈涟漪泛起之处,骤然翻出一朵朵冰莲!碧水冰花相映成趣,再定眼一看,却是自海底浮起的一簇簇支棱绽放的硕长冰锥,因为重心沉降,翻倒浮出水面。水中鱼游翩翩,在露出水面的冰莲之间绕行,竟然丝毫未受冰封之术的影响。百官见得这等奇景,都不由得啧啧称奇,拍手赞叹。就在四人都踏上御阶,冰痕也瞬间消融,留一池碧波荡漾。

魇桀脸色很是难看,表面上看,是他的冰封之术刚猛霸道,然而实际上却是输于魇暝的沉稳内敛、游刃有余,偏偏又让魇璃的步步生 “莲”给抢去了风头。他不好当众人与魇暝相争,只得拉长脸对魇璃言道:“皇妹当这步淼庭是变戏法的杂戏台吗?如此卖弄奇淫技巧,终究是上不得大场面!” 魇璃只是微微一笑:“二皇兄教训得是。”

魇暝拍手笑道:“璃儿步步生莲,收放自如,并非卖弄,不过是仁心使然。毕竟水里的鱼儿也是宝贵生命,不可轻易毁伤。”言语之间随手一指,众人顺眼望去,只见魇桀和璐王之前走过的水域,无数翻了肚子的鱼尸浮出水面,却是不幸被魇桀的冰封之术波及而死去。

魇桀冷哼一声,继续拾阶而上,倒是璐王走过魇璃身边,眼神百般复杂。魇暝与魇璃相视一笑,并肩而上,在摩云殿外的琼台处与百官会面,重整列位。

鹰隼早已于摩云殿外相候,在风郡他早已见过魇璃冰封时羁时所使的冰封之术刚猛霸道,连无形之风尚且能凝固压制,何况只是一片海水?只是一直担心魇璃毫不留手,全力相争,在百官面前伤了魇桀的体面,从而触怒圣颜惹下祸事。结果魇璃并未斗力,而是另辟蹊径,出奇制胜,赢得众人青睐。鹰隼心里的石头算是落了地,眼见魇璃随魇暝帅百官觐见,正徐徐行来,双手环拱为礼相迎,在魇璃经过身侧之时,偷偷地收了收左手大拇指。

魇璃会意,知道他是在暗中称赞自己处事得宜,心头欢喜,微微咬唇露出一丝浅笑,而后便与兄长并肩而行,进入了摩云殿。

摩云殿四周皆有六十丈宽,白玉为地,冰晶为顶,十余丈高的殿柱为巨鲸之骨雕砌,光滑的柱面镌刻着无数山川河流的纹路,泛着微光。摩云殿的顶部缀满巨大光洁的珍珠,宛若漫天星斗,莹莹发光。正对大门的是梦川君王的宝座,安置于高高的御阶之上,头戴旒冕,身着衮龙袍的梦川帝王寐庄安坐其上,看不清神态表情,只是正襟危坐,恍若神祇。

魇璃偷眼看了看高高在上的梦川国君,她的父亲,却突然发现已经生疏到几乎忘了他的长相。在风郡的七百年,她曾有怨怼,但此刻,又是百感交集……

两侧的殿壁之上浮凸而出的是无数飞龙彩凤祥瑞之相,紧接左右殿壁各有一排三丈宽一丈高的白玉琼台,其上分别罗列了十余张案几座位,已有不少王公贵族依次入座,唯独空着左右接近御阶的四个位置,却是留出给征战归来的魇暝等四人。而百官的座次也以官阶高低,在琼台之下一次罗列,左右各有三层,具已摆放佳肴美酒。

魇暝帅众叩拜,高呼万岁,于梦川帝王面前先行臣子之礼,待到寐庄大帝抬手示意诸臣子平身,方才起身而立。

君王之侧早有礼官展开绢帛,朗声宣读诏书:朕闻怀古道一役,诸军帅戎将众志成城,抛洒热血,扬我梦川国威,拓我梦川疆土,立万世不拔之功。诸将士实梦川之砥柱,国家之干城也……

魇璃垂首听旨,偷眼看了看魇暝旁边的魇桀,见他神情紧张,心想既然诏书之中对寻常将领是官升三级,赐朱户、珍宝、车马等殊荣恩

物,阵亡的将士也待主帅列出名目,从重抚恤,然而却不知道对曾危害北冥大营的魇桀会如何处理。可是听礼官诵完整幅绢帛,都没有提及此事。

那礼官收拢绢帛,躬身以退,随后另一礼官开始宣读第二道帛书: “皇子魇暝运筹帷幄,开天道长安之局面,身先士卒,骁勇善战,彰梦川之君威,功在社稷。今授以册宝,封北冥王,辖龙隐、赤丘千里之地,立北冥之城。赐三万户,良驹六千匹,牛羊各三千,绢帛千匹,元珠十斗……朕以国之藩篱相托,期河山之锦绣,疆域之永固。”

魇暝依礼接旨,口呼万岁。虽说列土封王是大喜事,但就如他事先预料的一样,解决梦川外患并不能让他得到储君之位,父皇对他的考验并没有结束。龙隐泽一带虽说是兵家必争之地,但土地贫瘠,原属赤邺外疆的赤丘也是一样,别说耕地,就是做草场也不合适,又怎么能立城,建镇,进而繁荣兴旺呢?

礼官很快开始宣读第三道帛书:“帝女魇璃困身风郡为质子,七百年风霜忧劳皆为梦川之安宁,此其功一;远赴忘渊缔结盟书,助怀古道之胜,此其功二;身先士卒,奋勇杀敌,重创敌首,此其功三。特授之以册,封明昭帝姬,辖澧都以东千里海域,采三万户,聚琉璃城,赐仆役三千,乐户五百,宝船百艘,绢帛三千匹,元珠十斗……”

魇璃听着礼官报出的一长串珍宝,比之兄长所得的财宝有过之而无不及,俱是奢靡消遣之物,虽人人艳羡,心头却浮起几丝怅然。若是求适意逍遥,于琉璃城中做个富贵闲人,这些恩赐当然是上上之选。只是这些并非她所欲……然而从见不得光的天族凡裔,到册封明昭帝姬,总算获得认可,日后要襄助兄长成就大业,也算名正言顺了。

很快,礼官开始宣读第四道旨:“皇子魇桀,璐王寐璐,怀古道一役因循地利,阻断敌军去路,功不可没。各赐良驹三千,牛羊一千,珍珠六斗。镇川上卿鹰隼,迎回明昭帝姬,且协战有功,忠勇无匹,赐无佞剑,行监察之职,如遇奸佞误国者,无论皇室宗亲,或平民百姓,可先斩后奏……”

鹰隼出列,接过那把光耀夺目的无佞剑,与魇桀、璐王一道接旨谢恩。

魇桀对魇暝封王之事耿耿于怀,但既然圣上没有因为落虎丘之事降罪,这事也就算过去了。反正列土封王也不过是一片荒地,纵然立城兴业,也等同无米之粥。然而让鹰隼执掌无佞剑倒是个严重的警告。

而璐王的思绪却纷纷烦烦,对于国君的心思无法揣度。

封赏完毕,一干人等各归其位。国君举杯以祝祷国运昌隆,酬谢将士赫赫战功,庆功的盛宴已经拉开了序幕。大殿中仙乐飘飘,舞姬翩翩而至,宴会中人置身极乐之中,觥筹交错……

魇璃抬眼看看高高在上的国君,依旧只能看见威仪的身姿,而无法看清他的表情。可能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原本就不会让人看清楚他的脸,这样就不会有人去揣度他的意思。而他却可以居高临下,观察每一个臣子的言行心思……

她一边想着,一边将目光移向坐在对面武将席位首位的鹰隼,发现鹰隼也正在看她,于是莞尔一笑,举杯遥敬。在对饮一杯之后,食指有意无意地在酒盏侧面缓缓地点了两下,一双妙目不着痕迹地瞟了瞟殿外的琼台。

鹰隼会意一笑,微微颔首。

皇家盛宴的奢华尊崇,是对将士的犒赏,但并不是可以尽兴畅饮的场合,所以这场君臣同乐的宴会在掌灯时分就已经结束,不过,在澧都城门之外的广场上,真正的饮宴才拉开序幕。将士们混在载歌载舞的人群中,豪饮,狂欢。

魇暝与魇璃先回瞑台稍事休息,就带着早已等待他们多时的沅萝,一起去那场所有人都在狂欢的集会。

<h3>.琼台夜会</h3>

华灯斑斓,广场中央聚合着七层塔高的木料,一层层交错搭建,此刻正燃烧着熊熊的火焰,将广场照得很亮。

人们围着这巨大的篝火舞蹈,随着悠扬的笛声琴声和密集的鼓点,带着一分熏然醉意。整个广场弥漫着怡人的酒香,这里的酒很多,大大小小的酒坛四处码放,随手可及,但能使得数万人一起熏熏然的,是在火中木架顶上的那一坛酒——浮生若梦。

魇璃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支撑那坛酒的那根木梁已经被烧断,连同酒坛一起跌入火中。随着酒坛的碎裂,一团蓝色的火苗骤然升腾而起,热浪蒸腾出一片馥郁的酒气,无疑是点燃了狂欢的高潮。

魇璃从没有看过这么多人的欢愉与热闹,就好像是世界上所有的快乐全在这里,这一夜绽放开来。

她看到来自沙幕的松香色皮肤的小矮人在敲打着手鼓;看到来自赤邺须发眉皆赤如火焰的力士在武动着火流星;

看到来自忘渊的老者抖着缀满发辫的细碎铃铛,在忘情地吹着铜笛;看到来自藤州的舞女在旋转着裙摆……

是梦川子民也好,客居此地的异族人也好,所有人都在为今后的安稳而举杯欢庆,不分彼此。

魇璃看到这一切,心里是自豪而笃定的。她的国度开明而安稳,这欢乐属于这里的所有人。可能是那坛蒸腾为水汽的“浮生若梦”的影响,她不能自已,又是想哭又是想笑。

就在这时候,原本一直手拉手的沅萝也嬉笑着松开了手,旋转着裙摆,舞动着柔软的腰肢和手臂,融入了狂欢的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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