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变态小杂种……”毒贩咬牙切齿地说,“你坐在那里,居高临下地冷嘲热讽,好像你自己是个什么了不得的玩意儿一样……你就是个变异贱种,和我一样的烂人。翻翻拣拣,在我的脑子里翻翻拣拣,我咒你跟我一样,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和我一样一辈子看不到太阳,你这不该活在世上的畜生!戳人痛处就那么开心吗?别人越痛你就越爽是吗?来啊!继续啊!我什么都不怕,我一点儿也不怕你!因为我已经看清楚了,你他妈的就是不敢戳自己的痛处,只好靠寻别人的痛处来找开心!你才能感觉到自己是个人!”
按照吴晓峰的说法,这时候可以顺着他的话直接还一句“是啊,看你难受,我就是这样开心”。或者用别的方式回应,继续撩拨对方的怒火。但曹敬不知为何不想这样做,他明明有很多种办法去反击,继续痛击对方,直到方成完全失控,精神防线崩溃。
但曹敬面上毫无表情,他没有回应这些辱骂。
“他在做什么?”吴晓峰皱眉道。
曹雪卿坐在评审的座位上冷眼旁观,她不应该在这里。但当她表露出旁观的意愿后,有人立刻做了安排。这或许就是真正权力的滋味,她还没有提出明确的要求,仅是一个模糊的意愿,就有人为她把一切都安排好。曹雪卿不禁想,如果她表露出想要干涉考核成绩的暗示,能不能得偿所愿……
“什么意思?”
从空调强劲的监控房间里,看到曹敬和毒贩方方。曹雪卿注意到,吴晓峰此时不再做出平时那种快活的模样,而是表露出内心的真实想法。
“他应该更强硬的,但我注意到……他逐渐和对方产生了某种共情联系。”吴晓峰低声喃喃自语,“这种共情联系……不应该出现在他的身上。”
“你对我弟弟表现出的同情心感到不满?”
“这种同情心出现在除他之外任何一个人身上,都不会令我不满,反正与我无干。人有道德感,有同理心,对我来说是个利好消息,然而偏偏一个心灵感应者不应该有这样的感受。我已通过多日的教导去指引他用客观、独立的视角观察他人,但很显然,他在这次重要的考核中没能做到。”
有十几秒钟,室内只能听见空调制冷机的鸣响。
然后吴晓峰补充道:“我对他很失望。”
“对他还保有人性这一点儿……我很满意。”曹雪卿说。
吴晓峰回头漠然一瞥,曹雪卿回以寸步不让的眼神。
“你的这分心意让我很受触动,真的,在我的职业生涯里很少能遇到你们这样的关系。”吴晓峰掏出一个打火机,却发现口袋里没有烟,只能悻悻地打开关上,“但,曹小姐,你得明白一件事情。我和你的出发点是一样的,我们都是为了曹敬好。但,你想要保护他的天性,而我想让他去适应这个世界。让他独立自主吧,曹小姐。”
“我对此深表怀疑。”
“呵,还有一件事,你真的觉得曹敬的‘天性’需要保护吗?”吴晓峰讪笑着转头,对上曹雪卿忽红忽白的脸色,“我替你解除深层暗示的时候,你可没有现在这么镇定。”
“你觉得他能否通过考核?”
“你想让他通过吗?”吴晓峰脸上的讪笑越来越盛,“说出你的看法,我一定卖你一个面子。不仅是曹敬,那位明郁江小姐也一样。你以后会有很多机会决定一个人的命运,从现在开始熟悉权力的感觉,以后你还会面对很多类似的情况。”
两个房间,曹雪卿触碰墙壁,这是真正的电视剧里那样的单向镜,两个房间被强化的单向玻璃阻隔。曹敬和毒贩对峙的时候,隔壁的审判者们作壁上观,看着他痛苦、犹疑、挣扎、汗流浃背的模样。吴晓峰出门去找烟了,现在房间里只剩下曹雪卿一个人。在吴晓峰不在场的时候,她终于能够放纵自己的回忆,重温那些暧昧模糊的回忆。
嘴唇的柔软触感,肌肤之间的摩擦,汗水的味道……她把手掌按在单向镜上,手指压紧玻璃,然后把整只手掌按上去,想象玻璃对面的手掌和她的手掌相贴,就像是两人的手掌相握。少年炽热坚硬的身体,然后是令人窒息的深吻,直到最后一丝气息也消失在肺部深处,黑色的晕眩盖住了一切,最后只余下心灵内部传来的深挚爱语。
门外传来打火机点着的声音。
“小敬……”
几乎幽然无声的叹息,消散在巨大的空调噪音里。
之前吴晓峰给曹敬说过,心灵感应者是一个令人厌憎的稀少族群,而他们最令人恐惧的就是深度暗示能力。优秀的心灵感应者能够影响目标的潜意识,将其改造成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人。一个人的记忆会被篡改,被虚假的记忆洗脑之后,完全被精神控制……在二十世纪早期,曾经有人认为心灵感应者应该从世界上彻底被根除,一个不留。
后来随着时代和思想的进步,这种思潮逐渐消失了,自然也有人认为这是心灵感应者族群从中作祟。甚至有人认为存在一个心灵感应者组成的精英集团,渗透进全世界的权力圈,长期影响世界的局势,在阴影中控制各大政权。这种历史悠久的阴谋论在地摊文学中颇有市场,不过很多文章,把“心灵感应者”这个词换成犹太人、汉人、吉卜赛人、或者说全体进化者……听上去都很有道理。
“你这道貌岸然的变态杂种……谁给你的权力来审判我!你也只不过是个骗子、怪物,没有人性的僵尸……你凭什么把自己摆在比我高级的位置?我呸!你和我一样,都是应该死在烂泥里的渣滓,你之所以坐在我的对面,而我却锁着链子、被炮打头、吃铁豆子,仅仅……仅仅是因为命呀!”
方成痛苦地向脸上伸手,试图捂住自己的脸。曹敬看见他流下了浑浊的眼泪,在脸上冲开几道灰尘沟壑,整个人的额头上都是汗珠。
“仅仅是因为……我们的命不一样……遇上了不一样的人,撞上了不一样的事……异地相处,我也有可能成为你,你也有可能成为我……我现在真是后悔呀,如果不吃最开始那颗药,如果我没碰毒品,如果我没有遇上陶……我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子,为什么……”
曹敬额头上绽开青筋,双拳握紧,铅笔啪的一声从中折断。
他把相阳之前说的话反复咀嚼了几遍,看了一眼单向玻璃,他知道在那后面,考官们正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然后他做出了进入少训所以来最大胆的举动——
他抛下铅笔,伸出手,握住了方成的手。
他似乎听见隔壁有人惊呼,就连桌子对面的毒贩也吃惊地抬起了脸。
“放你妈的屁!我才不会变成你这样的人!”在对方剧烈的情感冲击中,曹敬嘶声大吼,“我去你妈的!!!”
曹敬拉着方成,一同坠入痛苦的过去。
眨眼——迄今为止最用力的一次眨眼,眼球几乎渗出鲜血。
曹敬握住那女生的手,他被毒瘾发作时的痛苦折磨得抓心挠肺,全身上下的血管都有蚂蚁爬动般的痒意。他松开手,看着明郁江吃痛而皱眉的表情。他看见对方纤瘦脖颈上的吻痕,心乱如麻。有个声音在对他说:她和你考上了不同的学校,周围那些比你更阳光开朗、帅气青春的男人围着她大献殷勤,每一个都比你更有竞争力……你被淘汰只是意料中的事。
她只是想攀附你的姐姐罢了!那个声音在耳边严厉地大喊,你算什么?你只是一个阴沉的穷小子罢了!来一针,你就能够从这种痛苦中挣脱出去!
“不!”曹敬痛苦地哀号,声带都破损了,“我不!我不要这样!”全身上下的痛苦连环重拳出击,把他打得喘不过气来,涕泪横流。曹敬原先清秀的容貌现在已经一片狼藉,他刻意维持的俊美外貌和内敛气质,在毒瘾发作的时候全被扒了下来,露出在地上翻滚蛆虫般的原形。他踉踉跄跄地推开想要扶起他的明郁江,在一片泪眼蒙眬中看见床头上的针管和粉袋。
欲望一刀刺穿他的防线,那种深切的、从骨髓内部而来的渴望几乎摧毁了他的意志。曹敬惨叫一声,扭头就跑,再也不敢去看第二眼。推开门,他在楼道里跌跌撞撞地往下爬,腿一软,直接滚地葫芦似的滚下楼梯。浑身上下的疼痛被放大,骨头断了吧,这么痛。他手脚并用地爬出公寓,卧倒在冰雪里,把脸埋进冰雪,任由鼻涕和眼泪喷涌而出。
就在这里死了吧。
我要离开。
断线。
他模模糊糊地感觉到方成正在号啕大哭,还有第二个人的哭声,曹敬意识到那是自己的抽泣。
他重新链接。
曹敬看着床垫里的那些钱,训练有素地换算出这些大额纸钞能够换来多少日夜的纸醉金迷,多少袋欲仙欲死的粉末。自己可以一次性抽到死,在飘飘欲仙中鼻子里流出鲜血,脑子烧坏,然后躺在柔软的沙发上停止呼吸。仅仅是畅想这个画面就令他心旷神怡,骨髓里又酸又酥,好像要飞起来一样。
结束自己堕落的一生,脑子里的声音这样说,你知道自己无药可救,就这样放弃空虚、无聊的一生,最后得来一个空虚、无聊的结局,不是很好吗?
至少你快乐过。
曹敬深呼吸,然后命令自己转身,他要离开这个让他无法呼吸的地方,一个没有父母的冷漠家庭,回到福利院里去。我的父母已经死在了洪水里,曹敬对自己说,这些都是幻觉、虚幻、假象、谎言,这些钱是假的,快乐也是假的。
快乐是真的。
但仅仅是快乐又有什么意义呢?曹敬诘问自己。他和自己做着辩论,努力不让自己去想那些钱、那些粉、那些快乐。
他在雪地中慢慢远去,直到再也看不见身后的景物,整个人被风雪淹没。
又是一个雪天啊。曹敬模模糊糊地想。
“他还清醒吗?……他还活着吗?”
“这两个人好像都没有呼吸了。”
最后,一剂蓝色的针剂,神经活化剂,针头刺入心脏。
生命复苏,风雪中的曹敬呼出灼烫的空气。身体不再疼痛,那些酗酒纵欲造成的暗伤,通宵达旦的内脏绞痛,全部消失了,只剩下纯正暴躁的活力,和推动活力的愤怒。世界变得慢了,他意识到自己的神经反射速度变得超凡脱俗,等待一片雪花缓缓落到鼻尖。
“你不抗拒我的过去?”方成站在他身边问,“我以为你会像之前那样,咬着牙抗拒住所有诱惑,离开这片黑色的回忆旋涡。”
两个遍体鳞伤的人打量着彼此,一样的伤痕累累,一样的灼烫呼吸,一样的流下蓝色残液的针管。
“这次不会。”曹敬抽出甩棍,旋转机簧。他一直想给自己做一件这样的武器。
短刃缓缓出鞘,曹敬大步走向破败的小巷,越过车牌被卸下的面包车。他听见远处好像有女童的哭喊,假鳄鱼皮鞋咔嗒咔嗒的脚步声,充满猥亵意味的笑声。
“你觉得,做这种事会让你比起其他渣滓更好一点吗?会让你比其他芸芸众生更有底线,让你有一晚能够安睡吗?”方成问。
曹敬倒持短刃,刺入自己的左胸,让鲜血浸湿衬衫。相阳说的话,他想。
相阳说:“你想让你爱的人得到幸福。”
“你爱着这么多的人……”相阳落寞地说。
曹敬和方成冲进模糊的人群中,展开利齿。
他眨眼。
复印机轰轰作响一阵,吐出一张纸。
这张复印件上,有人用凌乱潦草的笔迹写下一个毒贩的生平。方成,男性,外号方方,籍贯、父母、性格侧写和犯罪历史。越到后面,笔迹就越潦草,甚至出现了第三人称和第一人称的混用,例如“在鳗鱼仓库里,我和外号‘宝贝’的福九发生争执,方成用匕首刺伤了‘宝贝’。后者肝脏破裂,送医后不治身亡,大风大雪,大快人心”等混乱的叙述。
一路写下去,出现了时间轴混乱、事件混乱和人物混乱的情况。之后看笔迹,写字的人停顿了一段时间,竭力整理自己的思绪,最后终于把各个人物之间的脉络讲述得足够有逻辑。
后面一些信息被审阅人用笔标了出来,包括写到走私网络的新型偷渡办法,几个关键的节点人物、组织结构,这些毒品的源头以及走私者之间的流言。大洋彼岸某国海警部队中有高层和走私网络存在相当亲密的联系,只要找到合适的掮客,就有渠道进行利益交换……
拿着纸的人从头到尾细读了一遍,然后问:“他现在人呢?”
“在单人禁闭间里。”吴晓峰又加了一句,“这是他自己要求的。”
少训所里的禁闭间通常用来惩戒那些野性难驯的少年,还是第一次有人主动要求住进这种狭小逼仄的简陋房间,在这睡觉都伸不直腿。
隔着禁闭间的门,曹雪卿看见曹敬盘腿坐在小床上,墙上、床单都有小块的血斑。
“毒瘾发作的时候,他会不停撞墙,或者撕扯自己的头发。”看护介绍道,“他们说他的毒瘾不是生理上的,而是以心理上的瘾为主,相对来说,戒断过程会很快结束。但这过程中的痛苦,很难避免。”
“心理上的问题,不能用你们这些人的能力去消除吗?”
“他不会愿意的。”吴晓峰哂笑一声,“他现在已经选择了和我不一样的方向,我自然也不会干涉他的选择,这是他的自由。”
“考核结果呢?”曹雪卿问。
“你怎么看?”吴晓峰反问。
禁闭间的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曹敬抬起头,看见曹雪卿端着一盆水走进来。
他脱去衣服,沉默无语地用毛巾擦身。曹雪卿仔细端详他全身上下的旧疤痕和新的擦伤,替他擦拭背部。
“秋天了。”曹敬突然说,“我好像闻到外面有桂花香。”
“我从外面走过的时候,满地都是桂花。”曹雪卿颔首道,“过两天我们拿一块篷布放在树下,然后敲些桂花下来,用蜜腌渍一下,然后就能做成甜点……是做桂花糕的时候了,买一点琼脂粉……可以做成桂花凉糕、果冻……”
浅金黄色的桂树,在少训所年代久远的小楼边上排成一排。据说这里的树是建国初期的时候种下的,那时候这里不是少训所,而是一所国立的军事院校,在战争时期培养了不少年轻的军官,这些军官后来成了部队的骨干和精英。这所军事院校在几十年前被合并,所有师资力量全部并入了国防大学,只留下教学楼、宿舍和操场。
“头发掉了好多啊。”曹雪卿皱着眉在地上捡起一缕缕被强行薅下来的发丝。“不要再这样了,头皮上都是血。”
“刚好剪个短发。”曹敬愉快地说,“长头发太难打理了。剃短一点儿,精神也方便。”
“你喜欢就好。”
“我想我再在这里待几天就好……”
“我有个消息要告诉你,从我的一个私人渠道来的消息。”曹雪卿下定决心要说出来。
曹敬竖起食指放在唇边,笑道:“我可是读心者,你要说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
曹雪卿看着他脖子上的束缚器,叹息道:“郁江的情况也不好,她的考核结果上周就出来了,只是她不想通知你,以免破坏你的状态……老姜说,城外一个果园给福利院赞助了一车水果,今天下午会拉到福利院那边。你出来的时候刚好可以吃到很多水果馅饼,那些东西放在那里很快就烂了,所以容易烂的先吃掉,耐放的先放着……”
曹敬有一瞬间露出哀伤的表情,但他很快笑道:“跟桂花凉糕比起来,这些小毒瘾不值一提……我觉得现在就可以提出申请,从这里走出去了。”
在离开少训所之前,曹敬和吴晓峰有过一次深谈。后者花了很长时间给他讲为什么不给他通过考核,吴晓峰说这是对他的保护。他认为曹敬运用心灵感应的方式太亲昵、太深入,他说这对人对己都是一种伤害。一个心灵感应者不应该陷进去,是的,他能够看到更多,体察到更完整的信息,完全进入对方的记忆……然而他作为一个观察者,本身进得太深,影响了观察的结果。
“你的主观情绪令解读不可信。”吴晓峰简明扼要地总结,“你的陈述带了太多主观色彩,无法客观中立地分析那些信息,反而污染了这些信息。如果你被自己的情绪误导了呢?更别提这次直接染上毒瘾这种愚蠢到令人发指的低级失误。你竟敢直接跳进去,在重度污染的屎尿里畅游,难道我还得给你一枚泳坛健将的金牌不成?”
曹敬沉默地看着他。
“所以,不,no,不给你通过。我认为你这次考试很失败,鉴定完毕。我需要的是不把情绪带进工作里的专业人士,而不是跳大神的萨满,现在这个社会也不需要一个习惯请神上身的心灵感应者。你是一个不稳定因子,让你继续持有精神感应能力,对他人来说,存在安全隐患。”
曹敬点点头,然后和他握了握手。
“你读一读我现在脑子里在想什么。”曹敬建议。
吴晓峰笑了。“我想我们以后还会再见的。”他意味深长地说,“现在先别急着跟我恩断义绝,我知道,你现在明白我是故意给你安排他作为考核目标。我也知道,你这样的性格就是容易被他人的不幸所吸引……就像是飞向火焰的飞蛾。我对你的期望比对其他人都高,所以我给你的考验也最难,对你也最狠……讨厌我吗?恨我吗?你越恨我,你就越像我……嘿嘿嘿,对我来说怎样都不亏,是吧?”
“我实在不想再见到你。”曹敬咧开嘴说。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大家以后山水有相逢,以后你还有很多机会可以对我……恨之入骨。”吴晓峰嘎嘎大笑。
“我要回去念书了。”曹敬点头,“你的历史课讲得还不错。”
曹敬要回去念书了,回归高中生的生活,去思考未来的学校和专业。他考虑了很久自己未来要学什么专业,以及帮明郁江想这事。明郁江茫然了很久,去少训所的这些时间让两人的学习成绩都拉下了不少。曹敬开始整理自己的学习笔记,拉着明郁江一起学习,而两人之间也逐渐产生了一些矛盾。
曹雪卿骗了他,她没能和他们一起吃桂花糕。曹敬学会做桂花糕的那天,曹雪卿离开了,留下了一封信,说她要去燕京,之后她的行踪就会变成一个秘密。老姜没在这个事情上多说什么,只是说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
曹敬很想念她。
和明郁江的关系,或许是终于过了热恋期,或许是因为两人都对自身的价值产生了怀疑。曹敬再也无法知道自己的女友在想什么,他不知道怎样才能去迎合、去照顾她。从前的曹敬是有自信照顾好她的,但现在的曹敬看着镜子里的人,一个脖子上挂着束缚器的凡人,眼睛里还有一点儿神经紧张的痕迹,这是短暂戒毒经历的后遗症。
明郁江对他来说再也不是透明的,而对明郁江来说,她的心态也发生了变化。少训所的经历让她切身体会到了进化者之间的阶级格差,之前她是千里挑一的罕见进化者。而少训所里,她只是泯然众人中不起眼的女生,接受的是流程化的教育和泛泛的指导和训练。不必和曹雪卿比,就连曹敬那样的特化小班教育也不如。
她被挫伤了。
虽然这种伤痕会随着时间慢慢愈合,她也会重新找准自己在人世间的定位,但在这段时间里,她需要舔舐自己的伤口。她以为曹敬会和她一样,结果曹敬似乎一夜间脱胎换骨,虽然一样迷茫,但曹敬成熟了。在曹雪卿离开后,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想做什么。
两人的关系逐渐疏远,尽管一直保持朋友以上的感情。两人的生活重心逐渐转移到学习和考试上。
“我想去念沧江市的师范大学。”曹敬有一天晚上说,“我打算转到文科。”
“为什么?”明郁江很惊异,“现在高二都要结束了,哪怕手续能办好,接下来一年时间里,你得重新去学文科……”
“我知道。”曹敬轻轻抱住她,“但……我现在知道以后要做什么了。一点儿时间也不能浪费,哪怕我现在已经不是进化者,但我想……还是有办法去高效学习。”
高三那年飞速流逝,整个一年都像是梦一般飘过去了。曹敬每天晚上冥想,睡前复习白天的学习笔记,连早上刷牙的时候都用一只眼睛盯着书。成绩从一开始的文科吊车尾稳步上升,每个月的月考都有很大的进步,最后终于到了他应该在的位置。
金蔷薇历九十三年,他们参加了高考。然后度过了一个安静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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