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狐疑,接过帛书坐到一旁案后,燃灯瞥了几眼,抬头看我:“青云志?”
我见他紧绷一日的面容终有缓和,心知有救,却也毫不敢松懈,忙答:“这是徵在此去见闻,还有对商旅西行经营的一些想法,供阿爹参详。”
父亲微微点了点头,将帛书靠近灯火,细细浏览。
半晌读罢,他再抬起头,却是招手让我去他身旁。
名正言顺从软毡上站起,我吐了口气,在他身边坐下,抱着他的胳膊软声道:“阿爹还怪我吗?”
他抚着我的脑袋叹息道:“你是我云氏独女,从小有青云之志,身为女儿身却从不愿做女儿事,阿爹知道。”
我顺势奉承:“徵在也知道,这次北去却是父亲暗中已然默许,若非如此,徵在岂能如此安然在外游历?”
“住嘴!难道我是你的同党?”父亲敲打我的额头,“且不必急着洗脱罪名。”
我此刻终于敢撒撒娇:“好阿爹,既是如此,那我明日还需回东山吗?”
“你当真不想回?”父亲神色颇含深意,“如不想寿宴上被许人家的话,我劝你还是躲在东山清静。”
“什么?”我有些发懵。
父亲却不明说,只道:“太后这次寿辰,命所有未出阁十五岁以上的士族之女献琴艺御前以贺寿。”
“所有未出阁的士族之女?”我转转眼眸,明了,“外祖母擅琴,能以琴声辨人心性,莫不是这次要为太子大哥选妃?”
“不错,”父亲道,“还有东宫侍读那帮小子,这次太后寿宴怕也会张罗他们的姻缘。”
“即便如此,也是哥哥的事,”我仍是不解,“那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平素聪慧,在此事上为何如此迷糊?”父亲摇头,直言道,“玉妃却看中了你。”
“玉妃看上我?”我大骇,“可是太子妃的人选,玉妃不是早瞧中了敏之妹妹?”我看着父亲满脸无奈,终于明白过来,诧道,“莫不是沈峥?”
不等父亲回应,我已知此事无误,抱头哀叹:“天呐。”
父亲道:“沈峥聪颖持重,常听谢昶说此子在东宫侍读中政见最为独到,将来的仕途前程不可限量。更难能可贵的,却是此子心性秉直,不可多得。按常理来说,云、沈门庭相当,此子本该是你的绝配,可惜……”
“可惜是沈弼之子。”我将脸藏在手臂中,闷声替父亲说出未尽之言。
父亲长叹一口气,不再言语。
既有终身被错付之虞,我自然不敢在邺都久待,翌日一早辞别父母,奔波南下。
此行与我一同被流放东山的,还有北上结党同属“罪人”的偃真。而舜华因在邺都无故旧,便说不如也随我去东山见见名士风流,于是我们三人再次一道,车马粼粼重新上路。
尽管那日父亲的盛怒并非全真,但那竹条鞭笞掌心却是如假包换,且劲道十足。我的手掌肿了许多日,直到经富春渡钱塘江水南下时,依然高耸不下。
此日渡江至半途,烈日忽隐,阴风阵阵,鸦色云彩密布漫天。这天气看起来是暴雨将至,钱塘江上本就风浪急,此刻更是风挟江浪腾飞三丈。云阁舟船虽庞大,却也受不住这样的风浪颠簸。尤其是不惯水性的舜华,扶窗吐了几个时辰,待我回到舱中时,她依然病怏怏靠在软褥上,手执绢帕捂在口角,仍是心肺绞成一团的痛苦之色。
侍女服侍她喝了汤药,又燃了檀香静气安神。
这船晃荡如此,看书写字都是不成的。我百无聊赖地盯着飘动的帷帐半日,听着风声浪声,忽莫名想起北方晴空那双古怪绿眸——自那日襄城分别,南下一路竟未再生枝节,这颇让我失望。想那日那人后会有期不甘不愿的口吻,怎么说也没有半途而弃的理由啊?大概他就是个绣花草包,被我随意吓了吓,就没有再追下来的胆子了?
想到此处,未免兴致怏怏。
“谁的箫声?”舜华忽然道。
“箫声?”我回过神,侧耳倾听,确闻得风浪中那一缕悠扬起伏的乐声。
舜华还未恢复元气,却在这飘渺的箫声下缓缓坐直,听了片刻,苍白的脸上竟有了些许光彩。
“这乐曲我听过,却是小时候在塞外听到的。”她嘴角含着一抹笑意,“十多年了,没想到在江左竟能重逢这样的箫声和这样的曲子。”
我看她好不容易忽略了晕眩之苦,忙顺着话题延展:“十多年前听过的曲子你还记得?”
“自然记得,”舜华笑中略起感伤,“那是最后一次我跟随父亲远游。我清楚记得,那是在柔然王城外的酒肆里,吹箫那个少年和我一般,也是随他父亲远赴塞外游历山川。”
“少年?”
“是啊,”舜华双臂抱膝,眼睛望着远处浸沉久远的欢喜,“我父亲和他父亲言语投机,相见恨晚。他们大人喝酒聊天十分痛快,我和那少年便坐在一旁,我听他吹箫,他看我跳舞。”
我知晓舜华父亲早逝,未逝之前,她父亲顾阚身为鲜卑第一谋臣,也是绝少陪伴她。这段回忆应是她为数不多有父亲相伴的温暖。我微笑道:“那少年是谁?后来你们难道不曾联系?为何不曾再听过这曲子呢?”
舜华神色黯然下来:“后来怎会有联系,那对父子神秘得很,我甚至连他姓甚名谁都不知晓。”
“怎会如此?”我皱眉,正当困惑时,却觉那箫声愈来愈近,听久了,竟也觉得似曾相识。
我心中一动,掀开帷幔看向不远处,那舟头旗帜飘扬,金丝绣成的兰花飞逸栩栩,正是沈氏的族徽。
还有那孤立舟头的白衣身影,不是沈峥还能是谁?
过了钱塘便是山阴,自山阴而东,不过半日车程即是东山。东山脚下,沈氏和云氏庄园相隔不远,因此一路上云阁车马与沈氏车马结伴而行,便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沈峥一下舟即来拜会,即便我父亲和他父亲政见相左、互不待见,然我哥哥云濛和沈峥在东宫却是死党。我北去之前,私底下跟随哥哥混逐于这群东宫俊彦中,与沈峥关系虽不算十分亲热,却也不至于生疏。我下车与他寒暄数句,约好一路同行,彼此言辞十分默契,皆避开了此次离开邺都的缘由。
然而我登上马车时,却瞧见舜华有些失魂落魄。我只以为她方才晕船的痛苦还未消除,便安慰道:“你先闭眼休息一会,我们今晚就能到东山。”
舜华揉着衣角,却并不歇息,踌躇问道:“方才那位是?”
“当朝沈少尉之子,沈峥。”
“沈峥?”舜华红唇轻抿。
她一贯从容淡定,鲜有这般神色显于表面之时。联想到方才舟上她说的箫声和回忆,我略有恍然,问道:“难道他就是十年前的少年?”
“是他,”舜华微微扬起唇角,“我认得那支箫。”
东山的岁月总是如此逍遥,于我,每日来返庄园和云阁,呼朋唤友,兴起笙歌,闲聊喝酒,这里远离邺都所有错综复杂的政治漩涡,更无人管束牵绊,除了夜间会思念父母好友,再无甚坏处;于舜华,却是自东山云阁与沈峥再见之缘后,知已相见恨晚。即便沈峥至今还未曾记起十年前的旧缘,然舜华的才貌品行,早已让他折服心仪。
这样美好的事情,我自然乐见其成。于是千方百计为他们寻找见面的机缘,只是当那二人花前月下时,我却不免总一人落单。这种时刻,我也只有坐在树上望着晚霞静静喝我的酒。
来东山已逾一月,盛夏已去,日渐转凉。前些日子举朝热闹为太后贺寿,哥哥从邺都传信至东山,提起寿宴之事满信帛上笔笔飞扬着喜意。太子大哥和敏之、萧璋和阮氏、谢攸和陵容、裴行和绋之——这几桩素为我们私下熟知并玩笑的姻缘都在寿宴上被太后一一钦定。我想着邺都的美满,再低头看看远处明罗湖边相依而坐的那二人,心中由衷欢喜,连带觉着拂面微风也旖旎起来。
霞彩飞逝,暮色渐暗,湖畔箫声悠扬传来,我闭上眼,正当沉浸于这样的静谧安宁时,忽觉身旁劲风掠过,身下树枝猛然一沉。
“谁?”我睁开眼,还未看清身旁那人的相貌,手中酒壶已被夺去。
迟暮之光纵暗,却也模糊不了他英气勃发的脸庞。他仰头喝了几口酒,再低头看我时,眸如碧玉,依然那样古怪。
“是你?”我嘴角忍不住上扬。
“你看起来很高兴?”那双碧眸中清波荡漾,竟也是微微的欢喜。
我笑道:“某些人说后会仍有期,我是期待,再见你能拿我如何。”
“云家女君,你想如何?”他凑近过来,戏谑盯着我。
他如此靠近,气息近在咫尺,这让我很是不适。我转过脸,看着湖边二人,话中有话道:“我却不担心你拿我如何,却担心你拿舜华如何。”
“拿舜华如何?”他轻笑一声,顺着我的视线瞥过去,“那小子是谁?”
“东朝武康沈门之子,沈峥。”我瞥着他明显不豫的脸色,有意答得详尽,“他父亲是当朝少尉,姑母是宫中最受宠的玉妃。而且武康沈氏如今掌控荆、扬二州,满门人杰、权倾朝野。这位沈峥是如今东宫侍读,其人才品德更是武康沈氏翘楚中的翘楚。”
他似乎并没有把我的话当回事,神情满是嫌恶:“舜华竟喜欢这样油头粉面、华而不实的小子?”
“沈峥华而不实?”我扬眉。不说沈峥与哥哥交情匪浅,便说沈峥文采风流,如今也当得东朝的名士领袖,被他贬损如此,却是士人之辱。何况他此话中酸意四溢,更是听得我心头邪火忽起。
我哼道:“我竟不知天底下还有比阁下更华而不实的人?”
“什么?”他转过头来,不敢置信地盯住我。
我自知言过,可此刻却偏偏压不住心中意气,道:“鲜卑独孤、慕容累世雄杰,如今雍州刺史独孤玄度虽年轻,却英气杰济,执掌一州;中书侍郎慕容华据闻更是清秀通雅,有王佐之风。然天下谁人却知慕容虔?阁下以慕容贯姓,非雄亦非杰,还要如何华而不实?”
他怔怔望着我,碧眸一片清冷,适才的暖意早已飞逝无影。
“原来你也这么看?”他轻笑,声音低哑自喉间费力而出,。
我心中已然懊恼,却依旧咬咬唇,道:“世人皆如此看,为何我却要独独例外?”
“是啊,为何你独独例外?”他仰天大笑数声,飞振袍袂飘然落地。
树下徜徉的正是他赠我的马儿,此刻见到旧主人,忙跑过来靠着他的衣袂磨蹭。
他用手指挑起我挂在马背上的背囊,望着里面盛满的吃食和竹简,冷笑道:“你是千里良驹,也曾征战沙场震敌肝胆过,却在此被人视成驮畜,罢了!跟我回去吧!”
他扯下背囊,骑上马背将行时,我忍不住唤住他:“慕容虔!”
他头也不回,傲然道:“云女君还有何见教?”
“你……”我手指用力抠着树皮,半日方道,“你不见见舜华?”
“我见她作甚!”他冷冷一笑,纵马而去,再无顾念。
我站立树枝上,眼睁睁望着他与远处等待的侍卫一道,就此折转往北。月色清冷如斯,照着飞扬烟尘也如银屑寒雪四溅,那凉意仿佛能乘风侵体,冻得人心弦瑟瑟。
舜华从湖边赶来时,北去道上烟尘已绝。她诧异道:“阿虔为何如此来去匆匆?”
我从树上下来,无法言答,只默默弯腰捡起地上散落一地的吃食。
“刚才那是慕容虔?”沈峥问舜华,“他是来寻你的吗?”
“并不是,我的事情此前早已和师兄陈情清楚。”舜华道,“阿虔先前写信给我,只说这次南下是为与人承诺。”
沈峥疑惑:“承诺?”
“说什么‘后会之期’的承诺。”舜华叹道,“我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我听着这话,手指发颤,饼饵再次散落满地。
抬起头,眼前月光铺泻、大道直陈,只是再难望那人肆意言笑的面庞——
人生第一次,体味了何为追悔莫及。
<h3>(三)</h3>
太熙元年腊月深冬,我终于被召回邺都。
父亲“怒火”已消,母亲也允我随处走动。若在以往,我最常去的必是哥哥和他的死党们混迹的东宫学舍。只是如今不比昔日,东宫已处理部分政务,进出臣子络绎不绝,且陵容、绋之都已是待嫁之身,再无人陪我明目张胆去学舍旁听。我因此只整日待在流枫岭的采衣楼,听来往客人说着朝野秘闻,间或有人提及北朝人和事,我便格外关注。那个对我而言依然陌生的地方,还有那个我并不熟悉的人,不知何时起,竟能如此让我牵挂在心。
慕容虔这个名字,从太熙二年元月起,已渐渐能在云阁客人口中提及。
诸人言辞相传的他,竟成了北朝冉冉而起的将星,年少多谋,英武骁勇。此名声的初绽锋芒始自去岁深秋北朝的凉州之乱,他奉旨征讨叛逆,不过数月,竟数平叛。尔后再征柔然,寒冬腊月挥师北上,披坚执锐,驱敌百里。渐渐地,他已能与其兄并称于人前,世人皆道:慕容华以文治国,慕容虔以武安邦。
英雄如此,又岂能摆脱红颜眷顾。听说北朝乌桓世族苻氏有女倾国倾城,与慕容虔一见钟情,两家已论嫁娶;又听说北朝广平王也瞧中了慕容虔的英气勃发,意欲将清河郡主许配之。流言纷纷扰扰,此人的风流韵事尽成了南北百姓的谈资。
他名声越盛,我却越是心烦。自入夏起,我便再不去采衣楼,蛰伏闺中静心编撰我的《西域图志》。
父母和哥哥自然惊诧于我不同寻常的行迹,他们只以为我终于开窍,就此改头换面安分守己。母亲更以为是敏之绋之还有陵容的婚事刺激到了我,让我也知道收心敛性,从此做个贤淑仕女。为此她开始奔波于宫廷高门间各种宴席聚会,专心致志帮我物色起良婿。
唯独我心中明镜一般,清楚自己这般充耳不闻外事,是只恐被北朝任何的风吹草动再牵连心神——如果他娶那苻氏女,如果他和那清河郡主结了姻缘,那到时我呢?必然就成了他心中那个永远鼠目寸光不辨美玉的傻瓜兼鱼目。
真是可怜又可悲。我笔下不辍,心中却已为自己呜呼哀哉数千遍。
太熙二年秋,我的《西域图志》初成时,舜华满面喜色过来寻我,告诉我道:“沈峥说,沈大人同意去北朝求亲了。”
“太好了!”我欣喜,握住她的手依依不舍,“可是这样一来,你是不是就要回洛都待嫁了?”
“是啊。”舜华褪了羞色,拉着我也是难舍难分。
“没事没事,”我安慰她,“到时我陪沈峥去洛都迎你。”
舜华眼睛一亮,欢喜道:“当真?”
“当真。”我握着她的手,认真承诺。
洛都——想到那人如今的风流无限,想到如果再见时的尴尬与嘲讽,我心中顿觉百般滋味。
及入深秋,舜华从洛都传来信函,信中叙及她北归之后诸事,独孤、慕容二王府诸人首次这般栩栩跃于纸上。只是那人名字迟迟未现,直到信末,才见舜华感慨写道,在她到达洛都前慕容虔已再次领兵北伐,错过了相见,未知待她出嫁时,他是否能得胜归来。
再次出征?我愣然盯着信末,良久,才醒悟过来,匆忙去云阁寻找偃真。
偃真掌握云阁来往密文,自然知晓天下诸事,对北朝如今的战祸更是了如指掌。
北帝体弱多病,各地藩王兵强马壮,中枢素来不稳。虽自去岁慕容虔镇压西凉王叛乱以来藩王稍安,但塞外诸族依然对着中原虎视眈眈。尤其今年北方草原春夏大旱,秋寒又早早袭来,塞外水草枯竭、牛羊难牧,匈奴兵马自然不时骚扰北朝边城。尔后战火一触即发,便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匈奴人每年秋冬频生事端本是常事,谁料今年战火忽起后,匈奴大军压境,由匈奴王亲自领兵,不过半月,连下凉州十三城池。北朝朝廷这才震惊,遣慕容虔、姚融等率兵奔赴西北,迎战匈奴。
我直接问偃真:“而今战果如何?”
“北军奋战已逾一月,勉强从匈奴人手中夺回了三座城池,”偃真翻着北朝来函,念道,“其余十座城池,北军强攻不下,死伤无数。五日前,陇右大战,北军溃败,大将姚融身负重伤。”
溃败……我双手攥于袖中,沉下一口气,默然转身回府。
匈奴王其人如何,东朝别人不知,我却知晓。当年在阴山龙城待了整整三个月,正逢匈奴新王登位,我亲见他将先王留下残局一一收整利落,其运筹演谋、杀伐果决,实不愧是一位明君兼悍主。如今慕容虔与他对阵,只怕战得艰难,无望善果。
是晚,我央求哥哥从东宫携回北朝北疆诸事札记,又请他拓描了一份北疆塞外军事舆图。只是以我的道行,即便再日以继夜闭门参详,也是不得要领。思索再三,我只得捧着绢帛舆图,去求教我的丞相父亲。
父亲听我说明来意,摸着长须道:“为何如此关注北朝战事?”
我于灯下垂首,抿唇不语。
父亲沉吟片刻,又道:“昨日你母亲告知我,已为你觅得良婿人选。其一,吴郡赵谐。”
“不妥,”我摇头,“赵谐小我一岁,我待之为弟。”
“其二,庐陵郡王,萧绣。”
“不妥,”我轻声却坚定,“难道母亲不知,萧绣唯有金玉其外?”
父亲没有辩驳,只慢慢道:“其三,你母亲选中的,却是个北朝的世家子弟。”
我眼前一亮,抬眼看着父亲。
“慕容——”父亲竟有意停顿片刻,才道,“北朝慕容王府慕容华。”
“谁?!”我瞪大眼睛,听着“慕容”二字的满心欢喜被后一句话击散成空。
父亲看一眼我摆在案上的舆图,含笑道:“你母亲只想给你找个颇具雅望、才识显达的名士,为此费尽心思,连北朝诸族都不放过。可如今看来,她却是从开始就选错方向了。这位——”他敲击凉州边城,“金戈铁马、驰骋沙场的英雄,才是我徵儿的心之所系,是不是?”
“是!”我吃惊于自己的坦然应承,竟连一丝羞赧也没有。
“不过阿爹,”我低下头,竭力忍住心中的苦涩,“他或许已经有婚约了。而且,如今他在与匈奴苦战,将来会是功败垂成,还是功成名就,谁也不知道。我也不知如何帮助他。”
父亲问:“他功败垂成,还是功成名就,于你对他的心意有影响吗?”
我摇头道:“没有。”
“那又何必在意这些?”
“因为他在意,”我想着那人骄傲的眉眼,以及离去时的决绝和意气,黯然道,“他本如宝剑美玉,只待时日琢磨,必成大器。而今南征北战,好斗逞勇,只怕皆因我刺激而起。他的路在他兄长的谋划下本来平缓且漫长,我却不想他因为我的缘故冒然轻进,在最年轻气锐时受挫受辱,从此折戡不振。”
父亲恍然:“所以你想帮助他?”
“是,”我低声道,“可我无从帮助。”
父亲轻笑数声:“徵儿,你要知道,英雄不需任何人成就,此事非他兄长可以筹划,也非我可以帮衬,他只能靠他自己。如果不堪一时挫折而自此不振,那也无须指望以后的路。”
“阿爹……”
我还欲劝说,父亲叹息摇头,拍拍我的肩:“当然,如果你真的认定他是良人,那么你需要想的,却是二人之间该如何扶持、如何祸福同当。此事也只能你自己想明白。”
我默然,在父亲的话下陷入沉思。
父亲虽未出谋划策,却意外许了我定夺云氏商事之权。
北朝这些年历经战乱市厘不稳,马、铁、钢、棉、粮尤其奇缺。我使人自江州、荆州源源不断贩卖粮、棉至北朝青、兖二州,稳定北朝商市;另自柔然运送精钢、铸铁南下,未至东朝,北朝各州府已奉其朝廷旨意高价购得大半;并暂断匈奴通往西域商路,越昆仑而另辟蹊径,举云氏商旅所有舟船途经北朝梁州、益州水域,再沿怒江贩货至邺都。虽途中时长多了数倍,却完全切断了匈奴依靠商货来往敛财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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