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彦接过水囊,并不急着饮,只看了眼对着他的佩剑偷偷打量的两个小厮,忽然问道:“两位多大了?”
小厮们怔了须臾,一个笑答“十八”,一个依旧懵懵地,说道“我十五”。
“可惜了。”郗彦轻声叹道,这时方解开系在脸上挡风避尘的黑巾,慢慢饮了一口水。墨色绫绸映衬的肤色白得怵目,小厮们却盯着他如画的眉眼,一时仿佛看得失了神。
郗彦放下水囊,缓缓笑道:“劳驾两位,给我热两坛文君,我路上带着喝。”
“是,公子稍等。”两个小厮交换了视线,挑起竹帘,齐齐闪身里面去了。
酒庐间顿时是一片沉寂,连沈伊也是默默地喝着酒,不再吭声。
“偃叔,”郗彦微微垂眸,话出唇齿,恰似静水无澜,“你也去后面帮帮忙吧。”
“是。”偃真身影如风,飘入竹帘。
须臾,便有两声凄厉的惨叫悚然传出。沈伊握着酒盏的手指僵了僵,瞥了眼无动于衷的郗彦,慢慢沉下一口气。偃真从内舍出来,衣襟磊落,神色从容,全无杀戮后的煞气,手提一笼子的白鸽,将一卷墨迹未干的丝绡呈在郗彦面前。
“少主料得不差,这两个小厮果然是殷桓的细作。”偃真道,“且依这丝绡上所写,前去庐池的路上怕是埋伏重重,不可再行,须得另择旁道。”
“旁道?”钟晔拧眉,“说得轻巧。眼下除了南去庐池的路外,已别无旁道,除非返程,西行菱册道,再折转南下。”
“太过费时了。”沈伊翻眼。
钟晔瞪了瞪他,转过头,随着诸人无声的目光,看着郗彦,等他定夺。
郗彦垂首思索片刻,烛光下目光淡如水波,忽地微微一动,抬头朝谧蓝的夜空望了一会,言道:“阿伊,借你暖玉箫一用。”
“啪嗒”一声,玉箫飞落案前。郗彦执箫近唇,气息悠然吐出,凭借深沉的内力,将清越的音色送去九霄之外。偃真等人无不狐疑,只有钟晔在箫声下恍悟过来,仰头望着天宇深处,瞧见那道优雅展翅的白色飞影后,不免轻轻“咦”了一声。
白色飞影旁另有黑影流空,顺着长风齐齐俯冲,落在酒庐窗棂上,一鹤一鹰,俱是神采奕奕。
“这是……石勒的鹰?”偃真盯着黑鹰,有些不确定地问钟晔。
钟晔没出声,只看着白鹤,略有怔愣之色。
郗彦止了箫声,白鹤跃入窗内,长颈贴上郗彦的肩头,不住厮磨。郗彦微笑,抚摸它的羽毛:“九年了……你依旧长寿,我,也还未死。”白鹤似有感触,晶莹水意淌过眼眸,就此落了下来,又将尖喙轻轻啄着郗彦的衣袂。郗彦默然片刻,低声道:“你是想她吗?她……这次未随我一起,下次再见吧。”白鹤终于抬了脖颈离开他的身子,轻声啾鸣,如在对语。
“知道了,”郗彦站起身,笑道,“请鹤老带路。”
鹤与鹰再度振翅,盘旋高空。诸人出了酒庐,翻身上马,顺着两只大鸟指引的方向,驰入深岭小径。
路上,沈伊再无先前的懒散,全身紧绷,似在竭力忍耐着什么,只是忍了再忍,还是忍不住问郗彦:“那是不是你和小夭当年在东山养的白鹤?”见郗彦点头,他立刻一个寒噤,觑着天上那道白影,面色如土。
“它怎么还未死?”沈伊咬牙切齿道。
“鹤都是长寿的。”钟晔一路郁闷的心情刹那间霁朗起来,横了眼沈伊,调侃道,“事隔这么多年,想必鹤老也已经忘了沈公子当年是如何折磨它的了。”
话音刚落,一粒石子从空中落下,正打在沈伊的额头。
“畜生比人还要记仇!”沈伊倒吸凉气。
钟晔瞧着他紧捂额角的痛苦模样,不禁笑得开怀。
然而与他的心情相悖,山间的道路却是越发坎坷难行起来。此刻冷月虽还未尽数西坠,丝丝凉光透过壁岩缝隙斜射入墨黛的山色里,更显得前途凄恻幽清。狭长的小道在嵬崔山峦间折转无尽,走到最艰难处时,不见径道,全是乱石峭坡,众人不得不下马,牵辔步行。如此折腾下来,等再度出山时,望见东方天际曦光暧昧,方知此刻已是拂晓时分。
山外长风广漠,清流蜿蜒,鹤与鹰犹不停歇,拍翅徜徉,引着诸人在浅滩上急驰数里,直到完全穿越出崤山山脉,到达一片浩荡湖泊。白鹤引颈,飞鹰长啸,这时才自云端缓缓飞落下来。
郗彦举目远望,晨天之下水色茫茫,云兴霞蔚,几只轻舟泊在汀渚上,桃荫夹岸,碧波锦浪,景致安静宁和,宛若是世外瑶池。
渡头,古亭寂寂,两人相对坐于其间,白衣清雅,黑衣沉着,正专注于盘中弈局。石勒与段云展领着鲜卑武士候立亭外,听闻远处的马蹄声,忙道:“主公,彦公子他们到了。”
白衣公子闻言转头,商之微微一笑,不动声色地,将黑子落入棋盘。
“我又输了。”白衣公子掉回目光,望着局中一片狼藉的形势,勉强撑到现在,已是退无可退,只得弃子认输。他站起身,落寞长叹道:“九赌九输,我阮靳一生从未输得这么惨过。”眼见商之脸上微起了愧色,他又得意一笑,“不过这样才玩得尽兴,倒不枉我千里迢迢来永宁城帮你杀人放火,为你费尽口舌。”
商之笑道:“是。”
阮靳挥袖拂乱惨不忍睹的棋局,轻声咳嗽道:“话说回来,我也是因为在永宁城为你奔波两日两夜的劳累,精神倦怠,所以今日对弈才难免有心无力。”
商之依旧笑道:“是。”
阮靳转瞬一想,又飞速换过话锋:“当然,今日我的确也是技逊一筹,此回东朝必当静心钻研,日后再来与商之君切磋时,你可不能推诿。”
“是。”商之忍不住抚了抚额角——通宵达旦的九盘对弈,比之永宁城之前的风波浪潮,似乎更容易让他心力交瘁些。
此刻郗彦一行已到达渡口,两人迎出亭外,郗彦与沈伊下马上前,见到阮靳时,俱有些讶异。
阮靳并不提永宁城的事,只这般对郗彦解释:“日前北府兵由我兄长和沐坚率去江州,阿公料想你会借机回东朝,因此让我北上与你会合。岂料北上的途中遇到不少乔装改扮的荆州士卒,方知殷桓也在提防你南下。尚已派人探查过,由庐池南下的官道埋伏重重,皆不可行。昨夜派了飞鹰去洛都报信,谁知带回来的却是你已出洛都的消息,因此只能遣出飞鹰和鹤老途中追寻你们的行踪。”说到此处,他略有感慨地看了看停歇身旁的白鹤:“鹤老果然不负众望,时隔多年,竟还能在深夜里认出你来。”
郗彦望着那几只轻舟:“如此说,需要取水道南下?”
“是,”阮靳道,“我们取水道往东南去官渡,看似是缓一些,但可经许昌、颍阳直下豫州。比之庐池南下的险阻,这样反倒更快,且能出其不意。”
郗彦颔首,转身嘱咐钟晔和偃真:“即刻飞信传去官渡、许昌、颍阳三地云阁,让他们提前备下换行马匹。”
“是。”
岸边,段云展领着鲜卑武士正帮云阁的人牵动绳索将轻舟拉入湖中,商之目光掠过随行诸人,眸色轻轻一沉,望着郗彦:“夭绍呢?”
“留在洛都。”郗彦话语微顿,思索片刻,方道,“尚,能否借一步说话?”
商之默然片刻,转身朝亭中走去。
阮靳目送他二人远去,若有所思,回过头,瞧着一旁默不作声的沈伊,轻笑道:“小时候从未见你这般安静过,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沈伊顶着额角的青印,冷冰冰板着一张脸,全神贯注与杵在他面前的白鹤眼对眼互瞪,双唇紧抿,一时分不出心神理睬阮靳。
“乖,”阮靳像是丝毫不知其间情由,抚摸着白鹤,柔声道,“一边玩去吧。”
白鹤老气横秋地横了眼沈伊,方掠去汀畔饮水,阮靳站直身,再度对沈伊道:“多年不见,我听说你是大有长进了,名冠江左领袖,人称盛德日新。”
沈伊长出一口气,瞬间嬉笑如常:“义垣哥哥还是从不仰头看一看的吗?”
“什么?”阮靳不曾明白。仰头而望,无垠青天。
沈伊话语深长道:“你不仰头,如何能知天之深广?”他上前一步,微笑,“譬如你眼前的我,不近前看一看,如何能知盛德日新、从无断绝的道理。”
阮靳怔了好一会儿,才慢悠悠道:“盛德日新,果然是名不虚传。”
“过奖。”沈伊坦然接道,又目光犀利地盯了眼汀畔悠闲散步的白鹤,“这老家伙这些年都是你养着的?”
听他口吻不善,阮靳抿了抿唇,微笑不语。
“你给它吃了些什么?”沈伊鄙夷道,“如此丰姿,亏它还能飞得动!”
“我喂他的不多,常就两样,酒和蟹。”阮靳道,“鹤老最贪此二物。有蟹横行,不分尊卑;有酒发狂,疯疯癫癫。”说完他横眸睨着沈伊,笑了笑:“闲暇时我为它作了一首诗,你要不要听听?”
彼时沈伊正解下腰间的青玉酒葫,烈酒倒入口中,滑过咽喉,火辣辣直烧入肠,还未来得及吐出话语,已听阮靳长声念道:“左擎蟹螯黄,右执酒杯青,拍浮酒池中,了此慰一生。”言罢,拂袖转身,大笑踏上轻舟。
“阮义垣!”岸上,空留沈伊勃然大怒的喝声。
此边唇枪舌剑、烽烟弥漫,古亭中,凭栏而立的两人对着眼前浃渫扬波的湖色,却是良久无声。直到听闻沈伊的怒喝,商之方掉转目光看了眼岸边,微笑道:“有这两人陪你南下,一路不愁寂寞了。”
“是。”郗彦轻轻扬唇,也是微笑。
商之道:“阿伊何时从柔然回来的?”
“是随长靖公主一起南下的。”郗彦顿了顿,说道,“鲜卑的盟书,我已交给她了。”
商之颔首:“如此也不会让华伯父太过为难了。依柬叔那天南传的信函看,华伯父与柔然女帝曾有那样难解的恩怨,如今此举,只怕也并非是全无余地的狠下心肠。”
郗彦不置可否,缓缓说道:“不过夭绍为了从长靖手中夺回长孙伦超的女儿,却受了伤。”
商之怔了怔,负在身后的双臂慢慢落下来。俊美的面容映在初阳东升的璀璨光华中,有些倦累,有些苍白,却不见什么波澜。
“伤得很重?”半晌,他很是疲惫地透出口气,“不然依她的性格,绝不会独留洛都。”
郗彦并不回答,只道:“她要留在洛都养伤,这段日子……劳你照顾。”
商之终于转过头看着他,无奈地笑了一笑:“阿彦,你和她的事,为什么总要扯上我?”
“你说什么?”郗彦颤声道。他注视着商之的眼眸,这才发现那深邃的眸底此刻是那样沉静的黑暗,不见风动,不见心动,毫无留恋的冰冷,一如当初在云中战场时的取舍。
“当初为什么要将月出琴让给我?”商之轻声叹息,“很多事其实早就注定了,不可相让,不能相让。”
“你知道……”郗彦雪白的面容瞬间惨淡,“谁告诉你的?”
“谁说的又有什么关系?”商之苦笑,“你早应该明白,即便是没有月出琴,没有婚约,她依然依恋你,心甘情愿陪着你。你又为何还要伤她的心?”
“依恋?”郗彦轻轻笑出声,“还能依恋多久?一年?不对……是九个月。”
商之低声道:“即便是只有九天,她也是开心的。何况——”他望着郗彦,慢慢道,“待天再暖一些,这寒毒或许会有转机……”
郗彦摇了摇头,此刻并不想听他说那些劝慰的话。“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他阖上双眸,筋疲力尽道。湖上晨风寒冷,拂面而来,早让他有些承受不住,此刻抵在胸口的一口气松散开来,更是忍不住地咳嗽。商之看他手指哆嗦着从袖中拿出药瓶,忙上前接过,帮他倒出一粒药丸。
郗彦吞下药,竭力平缓气息,垂眸瞥着商之腰侧的宋玉笛,唇边缓缓浮出一丝笑意,轻道:“她想必是爱极了这支笛子。上次在燕然山遭遇雪崩,她不顾腿骨断裂、积雪压身,即便昏迷着,也将这支笛子紧紧护在胸前,不愿让它受半点损伤。尚,你说她这样傻不傻?”抬起头,望着商之早已失去血色的面容,他无声微笑,转过身,慢步走出亭外。
商之僵立亭中,只得这般静静望着他远去。阳光将岸边桃色照出万般妖娆,但当那袭黑绫斗篷包裹下的瘦削身躯走过时,落花纷纷,孤寂横生,世间万物,仿佛都在瞬间黯淡下来。
既然是这样地舍不得,又为何不自私一些?商之长叹一声,取下宋玉笛,横在唇边,吹出离别的曲调。
婉转的笛声入耳,依稀有些耳熟。待终于记得那是年少时她最喜欢的曲子,郗彦已走上了舟头,身影微微一滞,却未再回头,也没有必要再回头。
白帆竖起,晨风催发。
在他们谈话的时候,沈伊早已仰卧在舱中榻上,沉睡之际轻舟颠簸,不耐烦地转了个身。恍然一梦,轻舟已过数重山。
待帆影隐入湖色,渐渐不见,商之这才收了笛音。石勒拾掇好马匹行李,入亭道:“主公,我们也该回洛都了,子野小王爷的飞鹰急信方才又送达一封,接二连三地催促,却不知是什么要紧事。”
商之走下石阶,牵过马匹,望着北方晨雾萦飞的叠叠山脉,隔着那片并不明朗的天际,却似陷入沉思般地,扶辔踟蹰。
硝烟战火、刀枪剑林中,从未有过的踟蹰。
<h3>(五)</h3>
烈骑卷风,暮晚时分到达洛都。赶在宫门尚未闭合之前,商之入宫见过北帝,禀述了永宁诸事。司马豫早已备好嘉奖勉励的说辞,君臣互以委蛇一番,这才发现已找不到当初推心置腹的亲密和默契,不可抑制的一丝失望之下各有微妙的感触,未免气氛继续尴尬沉寂下去,遂在最适当的时候,客客气气分了手。
商之出宫时天色已暗,宫城墙外华灯初燃,新上任的禁军统领、当朝长公主的驸马慕容子野手扶佩剑等在宫门口,眼见商之的身影,慕容子野急急上前,将他拉入宫城墙下阴暗处。
“为什么要鬼鬼祟祟的?”商之皱眉,“你一路急信让我回来,究竟是为了什么事?”
“阿彦的事。”昏暗的光线下,慕容子野的容色透着说不出的古怪,慢吞吞将一卷书简递给商之,“你看看这个。”
商之不解他的用意,走到光亮处打开书简,目光掠过上前的字迹,见是柔然古字,先是一怔,接着看下去,却是脸色一冷,忍着怒火转过身,问道:“什么时候找到的?”
“竺深大师圆寂那日,夭绍托我找的。”
“她知道了?”
“不知道。”慕容子野道,“她知道也没什么办法,必然是求你帮忙。可这是血苍玉,关乎你和裴萦的婚事,若她开口求你……”
商之蓦地一声冷笑,慕容子野有些摸不着头脑地看着他。商之侧过面庞,目光沉浸在暗夜深处,缓缓出声道:“她不会。”
“不会?”慕容子野却是难以相信,望着华灯下那张冰寒的面庞,愣了片刻,接着低声说下去,“我当日原本就想告诉你的,不料竺深大师突然仙去,你那样的心情下,诸事烦忧,我也不想再给你负担。又想着我和晋阳将要大婚,而且晋阳曾说这血苍玉还在宫中,于是便自作主张,让晋阳去向裴太后求赐,只不过……”
他突然不再言语,商之却十分明白,看了他一眼,道:“那日晋阳被罚就是因为这个?”
“是,”慕容子野露出羞惭的神色,“而且裴太后还将血苍玉赐给了裴萦。裴府高手如云,对我们而言,怕是比禁宫还要难行,如今想要取回这血苍玉,却要更费周折了。”
商之抿唇,望着眼前无尽的夜色,沉默半晌,再开口时却只是道:“我知道了。”
他的面色永远是这样的平稳冷静,慕容子野看不明白其间的深刻,懊恼起来,咬着牙道:“这事是我一手弄砸的,若阿彦有什么万一,我罪责难恕。只要能拿回血苍玉,赴汤蹈火……”
“不会那样艰险。”商之终于被他逼出话来,慢慢道,“我有办法。”
慕容子野追着问:“什么办法?”
商之叹息:“你放心,反正断不会如某人一般,尽出下策。”飘然转身,黑衣在华彩宫灯下一掠而过,落上烈焰坐骑。
慕容子野茫然望着他远去,好不容易从迷雾中恍过神来,顿时恼得血冲头颅:“你说谁尽出下策!”
那人却不再能听到,黑衣策行夜下,直奔云阁庄园。
昏睡一日,当晚间寒风吹入阁楼之际,夭绍才沉沉醒来。梦中的凄惑留存心底,纵只是浅浅一缕,却也宛若无形的游丝捆缚了她全部的心神,沉惫疲乏,异常艰难地才睁开双眸。她环顾空寂的楼阁,还未理得清脑中纷乱的思绪,目光却停留在榻侧翡翠台上,怔怔移转不得——
红色晶石置放依旧,室中烛火早已燃亮,将它耀得流光夺目。
雪魂花。
夭绍猛地坐起身,撑着胳膊时,又觉手臂上触感不对,捋开衣袖,方见那道藏在暗处不为人知的伤痕,此刻却被纱布重重包裹着。
她呆了片刻,指尖抚过纱布,又抬眸望着雪魂花,望得久了,视线便慢慢模糊起来。她垂落眼眸,许久,轻轻苦笑,喃喃自言道:“原来如此啊。”眸中的湿润在烛火的光晕下慢慢凝结,她阖上眼眸,泪水沿着脸颊悄然淌落。
寂静中,耳边清晰听到有人上楼的脚步声。寒冽的香气在晚风下淡淡送来,触动她心头的伤口,不禁一个激灵,抬起头来。
他并未走近,只站在窗旁,隔着重重帷幔望着她。
“你何时回来的?”夭绍抬手擦干泪痕,轻声问道。
“一个时辰前。”商之斟酌了一下措辞,说道,“今晨在庐池城外送别阿彦,他们取水道往东南,想必此刻已到了官渡,不出五日,便可抵达江州。”
“嗯。”夭绍微微颔首,默默倚回榻上,望着翡翠台上的雪魂花,怔自出神。
“这花并未死绝。”商之慢慢出声道。
“什么?”夭绍似未听清,睁大了眼眸。
商之在窗旁静立片刻,终于撩开帷幔走入内室,将手中的书简递给她:“这是子野那日和你在白马寺藏经阁找到的柔然古书。”
“是,”夭绍迷茫接过,“可是子野说并无记述救活雪魂花的方法。”
“他骗了你,”商之微微一笑,烛火温和,照入他澄清的黑眸,都无纤翳,“这书上写明了方法。”
夭绍竭力沉住气,小心翼翼地确定:“什么方法?”
商之道:“以血苍玉熔于南海沉香木,以血玉之液浇灌雪魂花,便可救活。”
“血苍玉?”夭绍念着这三个字,思绪一闪,握着书卷的手指轻轻颤了颤,仿佛是被寒风侵体一般,忍不住朝软榻里面侧了侧身子。她思索了片刻,这才浅浅扬起唇角,仰头看着商之,目色明亮沉静,微笑道:“我明白了,多谢你来告知。”
商之不动声色地望着她:“你有办法?”
见夭绍连忙点着头,商之一笑,也不在此话题上多说,只转眸看着四周:“我方才路过采衣楼,听管事说,南蜀来了商旅经过洛都,明日将来云阁拜见他们的少主。阿彦这次南下行动隐秘,且正是为了南蜀兵动的事去江州,殷桓那边也是提防重重,因此难保这支商旅中不会有存心不轨之徒骤生异变,所以……”
他话还未说完,夭绍已道:“我随你回独孤王府。”她看着他,神色坦然,笑了笑:“想必这也是阿彦嘱咐的。如今丑奴也在这里,我一人照看着,他肯定不会放心。”
商之抿唇,烛光下徐然轻笑的容颜冰清璧润,未再言语,伸出手,扶着她缓缓下了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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