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喝。”郗彦闭眸,慢慢将碗中的药汁饮尽。翡翠碗落下,他松开夭绍的手,将身旁一件狐裘披在她的身上。
“你在发抖。”他轻声道,话语如水,不辨什么语气。
夭绍裹着狐裘,靠入他怀中,眨眼而笑:“如此就不冷了。”
郗彦微微一笑,灯烛映照下的容颜似乎有了几分暖色。
榻侧的书案上卷帛堆积如山,郗彦拿了左侧几卷机密紧急的谍报看过,又默不作声地放下。
夭绍在旁瞥了几眼密函上的消息,却是惊疑难定,正想开口询问,不料书房外脚步声仓促响起。偃真的声音在外传来,禀道:“少主,苻公子领着迟空和柔然郡主到访云阁。”
“苻子徵?”夭绍有些奇怪,“密信上说迟空和柔然的郡主南逃北朝,凭云氏玉令一路皆由云阁的人照应,只是自安邑过了济水后便再无消息,怎么如今竟是和苻子徵一起?”
郗彦静静想了片刻,未言只字,起身下榻,刚走一步,身体却忽然僵滞。夭绍忙扶住他,郗彦捂着胸口,一记猛咳,唇间倏然涌出夺目血色,悉数洒落夭绍的衣袖。
“阿彦!”夭绍的声音中有克制不住的颤抖,两人望着灯烛下那片被血渍浸染发黑的深紫衣袂,一时俱是怔怔发愣。
长久的静默下,风吹窗扇,夜雨飘摇,满室悄然流动着的,唯有支离破碎、沉沉死寂的幽光。
<h3>(三)</h3>
夜色已深透,前庭堂中灯烛悠晃。苻子徵临窗静坐,慢条斯理品着云阁侍女递上的茶汤。
堂中一侧素青纱幔环拢净玉屏风,里间有少年焦切问道:“云公子,她怎么样?”
短促的沉寂后,有人缓缓出声:“无大碍,左肋的剑伤并不深,只是落水久了,寒气入体,所以昏迷不醒。”
那少年没再说话,纱幔后脚步声响起,白袍包裹下的孤瘦身姿被烛光投照出修长的阴翳,慢慢来到堂中。
郗彦对苻子徵揖手道:“今晚有劳苻兄了。”
“举手之劳而已。”苻子徵意态清闲,笑道,“那姑娘既无大碍,我便放心了。早知这对姐弟是你的熟人,我昨夜就该将他们送来云阁,险些误了人命大事。”
郗彦淡然一笑,唤道:“迟空。”
少年应声走出屏风,俊秀的面庞毫无表情,站到郗彦身侧。
郗彦道:“昨日幸亏有苻兄路过援手,救了你们的性命,恩情弥天,可曾谢过?”
少年望了苻子徵一眼,二话不说伏地叩首,在苻子徵弯腰想要搀扶时,他又迅速抽袖起身,避到郗彦身后,双眸清寒似月,竟是拒人千里的冷漠。
昨夜南渡济水时无意救起这对只凭借一根浮木随浪漂流的“姐弟”,不想两人身上皆受了伤,又曾受长河寒潮侵体,因此一直昏迷,直到今晚这少年才苏醒过来,张口便是说“云阁”。苻子徵难得一次善心大发、送佛到西,只是不知为何这少年对自己总是冰冷难亲的疏离,举止言行间更是透着说不出的古怪,仿佛他不是救他们的恩人,而是追杀他们的仇人。
如此不识好歹的人苻子徵生平还是第一次遇到,奈何对方只是一个十三四岁少年,他想计较也难以下手,一时意兴阑珊,辞别郗彦,寥然离去。
郗彦支撑到此时已极是疲累,靠着软毡在案后坐下,凝神调息片刻,才在案上写过药方,交给钟晔:“去把药煎了,找人收拾一处清静的庭院,长孙姑娘需要静养。”
“是。”
见钟晔捧着药方离去,迟空慢慢挪步至郗彦面前,低着头道:“多谢公子收留。”
“应该的。”郗彦望着他,“你和长孙姑娘为何会离开柔然?”
迟空迟疑片刻,问道:“师父曾说云阁眼线遍及天下,想必公子已听说了柔然的动乱?”
郗彦道:“此事我是听说,只是不太明白内里情由。长孙将军既然是柔然长公主的驸马,身居要位,又素来受女帝恩宠,为何要起兵包围柔然王城、软禁女帝?”
迟空道:“事情的来龙去脉我也知之不详,那日王城突然大乱,师父被长孙将军从宫中接到公主府,匆匆忙忙地,便让我陪着郡主南下。师父给了我一枚云氏玉令,说凭此令沿途可得云阁照应,一路本是无事,不想渡济水南下时,遇到了长靖公主。郡主见到她很是高兴,邀她同舟,未想公主却是剑刺无情,我一人不敌诸多高手,只能趁夜色迷蒙、水浪高涨,以柔然武士不通水性之故,毁了轻舟,拖着郡主漂浮孤木上,方才保得性命。”
“长靖?”郗彦目光微动,“她也来了北朝?”
“是,以我揣测,公主应该只是想带郡主回柔然,以此挟持长孙将军,所以并未有杀意,也不曾对我们下狠手。”
郗彦静默不语,迟空想起什么,伸手从怀中取出两卷锦帛,低声道:“师父本有两封书信让我交给公子和鲜卑主公,不过……我们在济水上漂流那么久,等我醒来后……信帛就成这样了。”
他话语愧疚,面容间的冷傲神色也淡却了几分,郗彦叹了口气,接过帛书打开,只见上面的墨迹果然浸水湿透,早已模糊不辨。
“你不必太自责,”郗彦淡淡道,“信上写了什么,我大致能猜到。”
迟空眼眸一亮,稍觉释然,又道:“不过有一件事,长孙将军倒是曾亲口嘱咐过我。他让我问公子,是否还记得当初的承诺?”
郗彦怔了怔,微微移转面庞。
迟空道:“长孙将军说,若公子还记得当初的承诺,那么请代他照顾好那个人,此生不要让她再受伤害。”
此生?郗彦没有言语,只是皱紧了双眉。
灯火融照着那抹白衣秀影,沉静深泓,宛若是化成了一尊玉石雕塑。
<h3>(四)</h3>
雨后晴日,春风和暖。
正是花好明艳时节,前朝虽因战局紧迫而气氛压抑,然后宫之中却是殿阁雍容,牡丹盛放,一如既往地富丽辉煌,又因两日后晋阳长公主的大婚,侍从们捧着红绡到处垂落,喜色满目,笑颜欢欢,与前朝的肃穆庄严全然分作两方天地。
延嘉殿里此刻更是笑语融融,外殿堂上,裴媛君端坐软榻,看着妃子们兴致浓浓地逗弄襁褓中的小皇子,咿咿呀呀的稚声奶气间或传出,让她听得眼眸含笑,满面温柔。
裴萦方自宫外而至,于阶下款款行礼。
“萦儿的气色比之年初,似乎好了不少。”裴媛君望着裴萦,唇边笑意又深了几许。
日照脉脉,裴萦细白的肤色透着股奇异的莹润,远远望去,不见眉目间含带的三分病容,只觉得那张面容似雪玉一般,娇怯楚楚,分外惹人生怜。
“上来坐。”裴媛君招着手道。
裴萦依言坐于她身旁,接过茜虞递来的茶盏,默不作声地饮着。
殿里众人热闹着,独晋阳一副处身事外的模样,坐在裴媛君膝旁,捧着一卷长长的帛书,心无旁骛地浏览着。裴媛君用指尖轻戳她的额角,笑着道:“哪有公主如此不懂规矩的,还未出嫁,就闹着要看自己随嫁的礼单?”
晋阳抬头,笑颜伶俐动人:“我要看看母后和皇兄是不是真的怜惜我。”
裴媛君失笑:“那依你看呢?”
晋阳心满意足地合起卷帛,抱着裴媛君的腰肢,撒娇道:“我知道母后最疼我了。以后晋阳不能在宫中时时陪伴,母后要自己当心身体。”
养在身边十多年的女儿就要出嫁离去——裴媛君以为自己的心早已冷硬,不想此刻被晋阳的几句话就轻易哄得柔软,将她搂入怀中,嗔道:“你还真是越来越不知羞了,哀家看你嫁人嫁得十分乐意。”
晋阳微微红了面颊,轻声道:“嫁的是子野嘛,都说帝王家的女儿从来是命不由己,晋阳好命,虽然母妃早逝,却有母后和皇兄一如既往的关爱,能够与自己真心喜欢的人在一起,晋阳心中是真的快乐。”
裴媛君有些唏嘘,抚摸着她的长发,抿唇不语。
坐在一旁的明妤也是感触颇深,望着殿外团簇雍容、争相斗艳的牡丹,一时怔忡。今日的阳光应是过于熠然,不一刻便刺得她眼中酸涩,温热的泪水悄然涌出,视线模糊时,她忙侧过身,掩袖遮脸。
晋阳自然不知旁人复杂的心情,红唇凑近裴媛君的耳边,悄声央求:“不过母后,晋阳出嫁前还有个小小的要求,不知母后能否答应?”
“小小的要求?”裴媛君审视晋阳眸间闪闪缩缩的光芒,不动声色道,“你且说说看。”
晋阳看了一眼裴萦,以极低的声音断断续续道:“之前母后不是想把血苍玉赐给萦姐姐做贺礼吗,晋阳……其实心中也极是喜欢那对玉佩。如今阿姐婚事未成,母后你可不可以……把那对血苍玉赐给我?若是有那对玉佩,我可以不要所有的随嫁……”
话未说完,殿间“哐当”一声脆响,却是裴萦控制不住颤抖的指尖,失手掉落茶盏的声音。
“阿姐!”晋阳望着她刹那间褪去所有血色的面庞,忙住了嘴。
殿间诸人都收敛了欢笑,连摇篮中的小皇子也瞪大了眼眸,似在凝神注意着殿中的动静。
裴萦柔美的眉目从未有过此刻的冰冷无温,晋阳与她对视之际,凛然一个寒噤。裴萦离榻站起,欠身行了一礼,道:“姑母见谅,萦儿不是有意冲撞慈驾、惊扰各位的。”
“晋阳,母后的确宠爱你,或许也是太过宠你,让你愈发不辨人情世故,不知规矩方圆。”裴媛君接过茜虞递来的锦盒,平心静气对晋阳道,“人说内尽其心以事其亲、外崇礼让以接天下,这个道理,对你而言怕是向来远得很。正如你方才所说,人世间女子期盼的愿望,美貌、权势、亲人的娇宠、夫君的爱恋,所有的一切,你已经应有尽有,却偏偏还是不知足。这对血苍玉母后早已赏给你阿姐,你明知她的身体虚弱,婚事也是微有挫折,如此还要从中横夺,是不是不该?”
晋阳双唇无色,心中既懊恼又委屈,眸中涌起泪光,嗫嚅道:“母后,我……”
“什么?”裴媛君极有耐心地等待她的解释。
晋阳却未再言语,只是咬紧了嘴唇,慢慢低下头。
“母后很失望,也很后悔。”裴媛君长长叹息,将锦盒交入裴萦的手中,对晋阳道,“你这样的脾气,哀家如今也不放心你就此嫁入慕容王府,即刻起佛堂闭门思过,不得哀家准许,不得出来。”
“太后,”茜虞于一边轻声劝道,“公主就快出嫁了,且留三分颜面吧。”
裴萦跪地道:“茜虞姑姑说得正是,此事都是因萦儿引起,若姑母为此罚了晋阳,萦儿自觉罪重。其实晋阳喜欢这对血苍玉,但可……”
“阿姐,”晋阳抹去眼泪,打断她道,“是我不好,母后罚得没错,你不必为我求情。”她站起身,淡黄宫裙轻云般掠过殿间,奔入里殿佛堂,紧紧阖闭了门扇。
裴媛君慢慢透出口气,日光渗透窗纱,在她紧抿的嘴角落下深刻的阴影。
此刻延嘉殿意外而生的波澜,对于前朝正忙于军政之事的君臣而言,自然是无暇顾及。
午后未时,商之奉旨前往伊阙巡视北陵营,策骑到营中时,正逢伐柯在平野上操练军队。
伊水蜿蜒,丛岭青秀,商之纵马经过校场时,但见广阔的苍原上战马横驰,银槊荡空,数万人步伐岿然凛凛,随着飞扬的令旗不断变化阵型,或冲锋陷阵,或退守城池,行止之间,井然有序。
北陵营向来是北朝帝王的直系亲兵,将士皆为北朝军队中的精锐,武器装备更是各州府兵不能比拟的精良,百年来护卫都城,从未有失。纵是见惯了沙场风浪,商之目望眼前的军队,还是有了片刻的失神。
慕容子野和裴伦闻讯早已赶到营前,商之将携来的御旨交给裴伦,领着随行的十几轻骑,自与慕容子野回到左军行辕,歇下来喝了口茶,这才对子野说了北帝命他即刻回朝的口谕。
“不是十八日才成亲,怎么陛下如今就让我回去?”慕容子野不甘不愿脱下甲胄,换上艳丽夺目的绯色绫袍。
自姚融兵动以来,慕容子野与裴伦常驻北陵营,这半个月都在没日没夜地操练军队。此番辛苦下来,往昔俊美风流的小王爷肤色黑了不少,减了几分妖娆,添了几分阳刚,眉梢眼角也浸染了兵戈争锋的英烈,摇身一变,赫然是一位英朗无双的年少将军。
商之正对着帐中悬挂的战图研究,漫不经心答道:“谢澈今日被封卫将军,即将北上渭水,代表陛下辖制冀、并二州的兵马,禁卫首领一职空下来,正该由你顶上。”
“那北陵营呢?”
“暂交由裴伦独掌。”
慕容子野皱眉,抚摸着帐中帅案上的令箭,依依不舍:“为何不是我留下,让裴伦回去领禁军?”
商之转过身,微微而笑:“你在军中是待上瘾了?”
“这里可有环卫都城的五万精锐将士,”慕容子野低声道,“你就这样舍得?”
“有舍才有得。”商之言词沉静,难见喜怒,“何况这里总归是皇帝的亲军,不是你我说了算,想要宫廷、北陵营两头都抓在手中,别人肯给你这样的好处?退一步说,你是走了,伐柯还能留在北陵营,裴伦也不像裴氏其他人那样工于心计,我们还能暗中掌控一半的军队,这也是不幸之中的大幸了。”
他话语顿了顿,指尖摩挲着手中茶盏,又道:“而且眼下还有一个麻烦,老师不知从哪里得到了风闻,不再和从前那样信任谢澈,此次让谢澈北上,便是老师为陛下出的主意。”
“我不明白,”慕容子野正将案上的书卷一一扔入包囊中,闻言停下动作,疑惑道,“你不是说谢澈北上代表陛下的权威,怎么见得苻景略就开始怀疑他了?”
商之轻笑:“谢澈北上,前有冀州刺史冉青的掣肘,后有刚封为代国公的令狐淳虎视眈眈,他这个卫将军,到时能有什么作为?”
慕容子野不无担忧道:“如此说来,苻景略既然对谢澈存了这么大的疑心,子绯她……”
商之摇头叹息:“裴太后已赐下了封妃的旨意,不过,老师还没有答应。”
慕容子野不再言语,一时辨不清什么感受,只是想起自己即将面临的婚事,却再无一丝春风得意的飘飘然,心绪微堵,难以欢颜,甚至隐隐地开始怀疑,自己这桩战乱中勉强成事的婚姻,是否真的可以得到期待中的美满?
商之并不知晓他的顾虑,犹豫片刻,还是歉然开了口:“子野,你的喜宴我可能参加不了。”
慕容子野这才回过神,努力不露出失望的神色,只笑了笑:“有要紧的事要办?”
“对,”商之道,“我今夜要启程去趟永宁城。”
“永宁?”慕容子野恍悟,“是去见赵王?”
“也不尽然。”商之侧身,微扬长袖,修长的手指掠过战图,凌厉犹如剑锋所指,牵引着黑绫衣袂自东南向西北,缓缓覆盖住凉、梁二州,“此行南下,是去为陛下借一把东风。”
语声清淡,没有波澜。
然而指间的一张一合,已然是风云吞吐,江山变色。
<h3>(五)</h3>
慕容子野未曾想到,自伊阙回到洛都,第一个听闻的消息便是晋阳被罚佛堂思过的事。细问过宫人其中缘由,方才知事情是因自己而起,想要赶往延嘉殿求情,宫门已是落锁的时候,他只得先随慕容虔回到王府,在书房找到当日从白马寺带回的柔然古书,未曾细想,便急鞭赶往云阁。谁知偏偏来晚一步,商之为夭绍疗过伤,已经出城离去,而郗彦依旧闭门房中静心调息,慕容子野在门外望了眼他苍白似冰雪的面容,踌躇片刻,手持古卷离开。
经此波折,慕容子野再想起先前自己的忧虑,不禁暗嘲自己一言成箴。而他此时又如何能料到,原来天命对世人的捉弄远不会适可而止。
三月十八,北朝长公主与慕容小王爷的大婚喜日,有密报自渭水急传洛都,乞特真十三日入关给战局带来的隐患如今终于成了现实——一直按兵不动的梁州刺史延奕突然挥师出秦川,沿着渭水屯兵千里,与冀、并二州兵马隔岸对峙,中原的战事已是迫在眉睫。
本以为朝政如此紧要,婚事必然从简,不想北帝司马豫却宣旨满城欢庆,长公主的亲事规格不减反而更为隆重,本是设在王府的婚宴也改为宫中的瑶光殿,都城的公侯贵胄,无一不收到宴请。
近晚酉时,暮色降临,天空霞云一半红光铺染,一半青暝幽淡。还未入夜,满城灯火却早已璀璨,宫城一方,烟火绚烂,礼乐飘飞。
霞晖之下的云阁却是素净如常,清池之畔的阁楼里悠然流淌着雅正琴声,伴着东去的柔风,慢慢浸入明月似水清凉的光泽中。
一曲终了,抚琴的素衣少年垂落手指,琴声杳然而歇,余韵却犹然绕耳。
“静郡主听得这么入神,想必我的琴声还不至于不堪入耳。”少年清傲的面容略带挑衅,望着栏杆旁软榻上虚弱半躺着的少女,“你是不是输了?输了,那就该拜我为师。”
“拜师?”丑奴瞪着他,重伤初愈之下,俏丽的眉目不比往日的灵活生动。她眨了眨眼,扭过头,望着阁内灯火下静静看书的夭绍,轻声道:“谢姐姐,我想拜你为师。”
夭绍目光从书卷上移开,看了眼廊下互相斗气的两人,笑道:“迟空你就让一让她,又何妨?”
迟空嗤然一笑:“谢姐姐不知,有些人的脾气,是宠惯不得的。”
“尉迟空!”丑奴盛怒之下坐起身,牵动胸前伤口,猛然倒吸一口凉气。
迟空冷眼旁观,抱着琴径自回到房中,在夭绍对案坐下,细细端详她一会,忽然道:“我听说你和我师兄有婚约。”
他冷不防冒出来这么一句话,不知道是多久没人提过的事,夭绍捧着书简的手指颤颤一抖,唇动了又动,还是觉得这问题着实艰难不可答。
迟空不知情由,只道她是默认了,素来冷淡的神情间露出几分笑意,隔窗望着宫城方向漫天明灿的烟火,微有出神道:“要是谢姐姐和师兄成亲,想必场面也是如此盛大。”
“你想得太远了。”夭绍好心提醒着。
迟空心道:慕容子野都成亲了,师兄还会远吗?又见夭绍的面色的确有些奇异,少年难得热情的心思勉强压下,转开话题道:“谢姐姐怎么不去慕容子野的婚宴?”
“我倒是想去,可惜腿脚不便,身份也不便。”夭绍很是遗憾道。
栏杆旁煮着的茶汤正沸腾作响,夭绍放下书卷,挪着轮椅行到廊下,盛出茶汤,递了一盏给丑奴:“这茶能清气去瘀,多喝一些,对你的伤有好处的。”
“谢谢姐姐。”丑奴接过,眼睛盯着夭绍,目光有些飘忽,显然是心不在焉想着什么。
夭绍想起她离家南逃的颠簸,以为她心里苦楚,柔声道:“澜辰说你父亲长孙伦超曾是我阿公的弟子,想必当初和我父亲也是情同兄弟,过几日我们就回东朝,你与我回谢府,阿公和我都会好好照顾你的。”
丑奴抿着唇轻轻饮了一口茶汤,低声道:“澜辰哥哥说……他会照顾好我。”
夭绍闻言怔了怔,随即微笑道:“都一样。”
长夜漫漫,此刻才过戌时。夭绍抬起头,今晚的夜空明朗清澈,难得不见一丝纱云,冷月微圆,星光隐隐,倒映入阁下清池,碧波荡漾,银光浮闪。本是难得的良宵美景,可惜——
利箭破风而至,杀气凛冽。
丑奴正想着心事,忽觉眼前紫袖飞扬,柔清的掌风猛然将她卷入室中,脚下未曾站稳,倒入急步赶来的迟空怀中,惊愣之际,只听廊下突起长鞭哗然扫空的烈响,两人探头一看,才见迎面射来的数支长箭皆被鞭风所振,力道骤减,悉数落在地上。
丑奴垂目,冷月下,那些箭镞铀黑的利刃阴森怵目,让她不禁一个激灵,手脚发凉。
“是阿姐来了……”她喃喃道。
“迟空,保护好丑奴。”夭绍低声嘱咐,阖闭门扇,随即掌拍轮椅的扶手,借力起身,凭栏而站,一道袖箭倏地飞出衣袂,嘭然一声,在夜空中绽放出明紫色的火焰。
“今夜烟火这么多,你以为他有双火眼金睛,能从宫里赶回来救你?”柔冷的笑声遥遥而至,赤色的鸢鸟临空而至,傲然落在清池对岸的高楼檐角,竹林旁的高墙外悄然飘入几十条黑衣身影,弯刀在手,箭囊在背,浑身上下,无一处不是锋芒湛人。
夭绍凝目,望着赤鸟身旁,那一袭在夜风下烈烈飞扬的谧蓝长裙,微笑道:“长靖公主远到是客,明月当照,清风在旁,何不下楼一叙?每一次见面都是这样的刀剑无情,不觉得无趣?”
“我无空与你多言。”长靖举起长剑,指向室中,“我只要带阿奴儿离开,明嘉郡主若就此放行,我绝不会伤及无辜,也绝不会在此地多留一刻。”
“不行,”夭绍缓缓摇头,“唯这个要求我不能答应。”
宝蓝色的丝绡遮住了长靖的面容,光洁的额下,长眉飞扬,双眸寒彻,显然再无耐心。她挥了手臂正待发令,却见阁楼下剑光飞闪,留守采衣楼的偃真领着百名云阁剑士,早已将清池四周团团围住,于楼下仰头看着夭绍,高声问道:“郡主可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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