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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绝地逢生

“没什么意思。”司马徽笑意深长,“陛下既然引你为最亲的兄弟,他迟早会告诉你一切的。但愿到了那一日,你不要后悔今日的选择。”

他整理衣袍,走到房外。槐树青嫩的叶子被阳光照得翠色莹润,远处传来诵经声,悠长祥和,让人心静。司马徽仰望碧色如洗的天空,轻声道:“明妤说得对,两者之间,我是必须做出选择,但愿……日后我也不会后悔。”风声吹过僧舍,仿佛可以将他低微的声音送去远方,却不知,能否再落入那人的耳中。

入夜,慕容子野将舆驾送回洛都,自己又只身返回白马寺,在藏经阁找到商之,脸色铁青地坐在他面前。

“怎么了?”商之满不在意地看了他一眼。

慕容子野道:“今日百花宴上发生了两件事。”

“嗯,说吧。”

“陛下要选妃子,太后最中意的人选便是你老师的女儿,苻子绯。”

商之一惊,抬头看着他:“陛下也同意了?”

慕容子野斜眸,道:“这倒不曾,不过看太后的兴头,怕是此事已难以更改。”

“那谢澈……”

“能如何?独自神伤呗,和我一样。”

商之皱皱眉,好笑打量他:“你?你不是马上要做驸马,伤神什么?”

“我惹晋阳生气了。”慕容子野懊恼地趴在书案上,埋怨道,“那丫头也真是死脑筋,我递给她那么多眼色,她都看不见。”

商之对这件事不怎么以为意,只道:“你们素来是吵吵闹闹,不过几日就好了。”他拿起抄好的经书走入丛丛书架间,按序放好。

慕容子野愤懑不平地跟过去,恼火道:“你大胆到在陛下眼皮底下安排皇后和赵王相见,我可是为了帮你拖延时间,才出此下策的。”

“你也说了是下策?”商之飞身将一卷竹简放至书架顶端,笑意清朗,“那为何不想个上策行事?”

“你还说!”慕容子野气得一拳打在书架上,上层的竹简摆放不平,受他力道所激纷纷砸落下来。慕容子野抱着头窜出去,怒道:“当真一日晦气,连佛经也欺我。”

商之飘身落地,望着满地的竹简直摇头,俯身捡起,一卷卷送回原处。拾到半途,他却握住一卷书简怔在当地,慕容子野凑过去,望了一眼,讶异道:“柔然的古文字?”

商之不语,又俯身在地上的书简里仔细寻找,拾了两卷,坐回书案旁,靠近烛火细览。

慕容子野想起一事,道:“方才我回府时收到了阿彦的来信,他和夭绍已离开了柔然王城前往燕然山。信是四日前写的,若路上顺利,想必这两日他们便可到达色楞格河。”

商之微微颔首,目光专注流转于竹简上的古老文字,看过一半,面色一凝。

“什么事?”慕容子野夺过竹简一阅,吃惊,“雪魂花原来是并蒂而生的两朵,白花剧毒,红花解毒……若阿彦他们拿到雪魂花误食了白花,怎么办?”

“不止如此,”商之目色冰寒,“你看最后一行字。”

“柔然龙脉燕然山,冰封极地,积雪压山,入春之初,易发……雪崩?”慕容子野声音颤抖,缓缓放下书简,“如今怎么办,须赶快通知阿彦他们才是。信鸽传信太慢,且是飞去柔然王城的云阁,而后才急马送去色楞格河,如此拖延,必然滞后。鲜卑的飞鹰又与柔然鸢鸟素来天敌,不能进入柔然疆土分寸,这消息如何才能及时送到?”

商之烦乱之中也是束手无策,推开窗扇,望着暗沉的夜空,慢慢闭上了眼眸。

那两个人,他和她,伤到谁也是断自己手足、剜自己心肺之痛。谁也不能出事,可是这信,已绝无可能及时送到。

夜色深处有钟声嗡鸣,商之轻轻叹息,佛祖保佑——

<h3>(四)</h3>

郗彦一行到达色楞格河时,正逢塞北初春寒流,落雪霏霏,冰川万里。虽严寒如此,色楞格河却依旧未曾结冰,水流潺缓,碧色清浅,点缀于无垠冰雪中,格外地灵动醒目。沿着此河一路向北,旷野无人,天地茫茫,直到望见云阁先行到达此处的商旅在岸边建起的十几座帐篷,才让人从这片蛮荒极地察觉到一丝尚属人间的气息。

已过两日,仍是大雪纷飞,夭绍坐在帐篷里,不时将厚重的棉布帐帘拉开一丝细缝,朝外望去。

皓白雪野一望无际,那人站在河流之畔,白色的狐裘和天地融为一色,正认真凝听身旁的人说话。云阁商旅之中,奇人巧匠无数,此刻站在郗彦身旁的两人,据说是最懂河流变化的能士,和最通密道机关的匠人。

“郡主莫急,”钟晔将暖炉搬到夭绍身边,微笑着递上热茶,“他们会查出那条河底密道所在的。”

“我倒不是不信他们,只不过已白白等了两日,心里确实有些着急。”夭绍蹙眉,放下帐帘,对着书案上那牧人留下的地图又开始沉思,“色楞格河的水面这般宽广,尤其是在我们如今靠近的这一段,河流夹于诸山之间,更是水深浪急,为整条河的险段,真不知当初柔然的先人是如何将密道筑在此处河底的。”

钟晔笑道:“先人的智慧总是可畏的。”

“钟叔倒很有感悟。”夭绍笑了笑,端起茶盏正要喝茶时,目光落在地图某处,神思一闪,猛地将手里的茶水洒上那卷羊皮。

“郡主?”钟晔先是诧异,又见夭绍拿起羊皮卷靠近暖炉细细炙烤,心绪微动,忙上前探头观望。可惜,经此水火之难,那卷羊皮的表面却并没有任何异样。夭绍握着羊皮发呆片刻,灰了心正要放弃,钟晔忽然道:“郡主可否让钟晔一试?”

“自然。”夭绍将羊皮卷递给他。

钟晔取过羊皮卷不断揉捏,那看似浑然一体的羊皮四周竟有碎屑簌簌掉落,边缘露出一丝细缝,竟是中有夹层。两人对望一眼,皆是大喜。钟晔小心翼翼抽出羊皮内的细丝绢,在书案上摊开,蜿蜒料峭的墨迹沿着丝绢勾勒出扭曲冗长的道路,看起来正是那河底的密道之图。

“原来竟是藏在羊皮之间,还是钟叔经验老道。”夭绍抚掌而笑,起身拿了帐中角落的伞,“我去叫阿彦。”

钟晔也是欣喜难当,听闻她的话回过神,劝阻道:“郡主,你的腿……还是我去吧。”

“没关系,先前在洛都阿彦为我治疗那么久,早就好得差不多了。”夭绍笑语欢快,身影如清风闪出帐篷,最后一句话随着呼啸风声盈盈传来,早已遥远。

钟晔抚摸长须,微笑不已,起身出了帐,另吩咐人去找偃真。

偃真从研磨矿石的帐篷匆匆赶来,看了地图,心中惊喜之余更是迫不及待的焦切,待郗彦一回来,便忙向他请示:“少主,既得了此图,我这就差人去开挖石道,势必在今夜就砸开那座石门。”

郗彦微微颔首,神色倒是一如既往的淡然,唯独夭绍笑意分外嫣然,对偃真道:“那就辛苦偃叔了。”

“哪是辛苦。”偃真笑着摆手,转身出了帐篷。

郗彦在外许久,狐裘半是湿透,入帐时夹带了凛冽的寒气,钟晔在旁将暖炉燃旺了些,又招呼跟随他入帐的两位匠人喝茶。夭绍与郗彦到了里帐,接过他褪下的狐裘,又拂去他发上的雪花,说道:“今晚我们就可以去燕然山了,你劳累两日未曾好好歇过,先休息一会,等密道开凿好了,我再来叫你。”

她转身便要出去,郗彦抿了抿唇,忽然拉住她的手。

“怎么了?”夭绍发觉他眉目间隐现的为难之意,目光流转,微微一笑,举了举臂弯间的狐裘,“我先把衣服拿出去让钟叔烘干,再来陪你。”

然而郗彦却越发紧地握着她的手腕,夭绍不解地看着他,郗彦轻轻叹了口气,伸臂将她揽入怀中。他的身体如此冰凉,她的肌肤却很是温暖,如此相偎,夭绍不自禁地发颤,隐隐约约地觉得,他有些异样。这样的拥抱,还有他柔缓抚摸在自己发上的那双手,再非年幼时可以肆意靠近的亲密。自己的脸颊贴在他清冷的肩头,正闻得他衣襟上散发的微苦药香,药香之外,更有纯净如冰雪的淡凉气息。

他的双臂之间,那素来是让她心静心安的怀抱,可在这一刻,却让她惊惶失措。

她的神思蓦地起乱,伸手抵着他的胸膛,想要避开时,他却又捉住她的手,指尖滑入她的掌心,慢慢写道:“这一次,你不要去了。”

“你说什么?”夭绍一怔。

郗彦垂眸望着她,神色虽坚决,眉梢眼底之间却还是透出了几分无奈。

“是说去燕然山吗?”夭绍明白过来,顿时面容一冷,将手抽出,断然道,“不行。”

郗彦皱眉,夭绍怒道:“那地图是我得到的,你身上的毒也是因我而起的,我如今又千里迢迢追随你来了这里,已近在咫尺了,你凭什么不让我去燕然山?”赌气说完,也不再管郗彦的烦忧,她抱着狐裘撩开帐帘,径自走去外帐。

钟晔坐在暖炉边热酒,依稀听到里帐似乎起了争执,正在吃惊,此刻又见夭绍恼意十分地出来,更是发愁:“郡主,出什么事了?”

夭绍的脸色寒如冰霜,并不言语,只将狐裘递给钟晔,而后盯着那两个低头饮茶不敢抬头的匠人,背着手走到他们面前,来回缓缓踱步。雪白的蛮靴衬着那明紫色的衣袂在眼底不断飘摇,直晃悠得那两个匠人头昏眼花,这才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夭绍。

岂料夭绍正含笑打量着二人,说道:“我有话想请教二位。”

“郡主请说。”

夭绍驻足站定,俯眸微笑:“两位既称为天下的能工巧匠,难道当真是到今日也不曾找到密道?”

她语气委婉,清澈的目光间笑意明净,却看得那两个匠人一阵心慌,竟是无法与她对视。

钟晔听闻夭绍的话本就困惑,待看清两个匠人欲言又止的神情,更是诧异:“郡主,难道是说……”

“是啊,若非今日你我偶然察觉那羊皮卷里的密图,想必你家少主已只身对了对岸,将我们永远瞒在鼓中呢。”夭绍没好气道。

钟晔虽不敢说郗彦的不是,但心中也是郁闷得很:“少主为何要这么做?”

“这就是我要请教两位高人的原因了。”夭绍注视着两个匠人,静静道。

两个匠人仍踌躇不语,钟晔大怒:“到底是你们说了什么祸乱妖言,竟想骗得少主独身去对岸?”

匠人们闻言大慌,忙弯腰请罪。其中一匠人叹息道:“钟老息怒,郡主也莫怪。我们的确是在昨日就已找到了密道入口所在,甚至也知晓了当初柔然人在此筑密道的缘由。我们和少主所说的,不是其他,只是如实告知了我们预测的,此去对岸燕然山将遇的险境。”

夭绍道:“什么险境?”

“这个……”匠人仍是迟疑,思量当中目色四顾,瞧见里帐的帐帘微微一动,却是郗彦踱步而出,对他轻轻点了点头。

夭绍也发觉到身后的脚步声,回头看了一眼郗彦,他静柔的笑意落在眼眸,让她憋在胸口的闷气刹那消散。尽管如此,她还是狠狠扭过头,留给他一个冷漠的背影。

郗彦无奈摇头,转身坐于书案后,查阅堆积的谍报。

“说吧。”夭绍催促那匠人。

匠人道:“是,郡主。众所周知,色楞格河对岸驻扎着数万柔然将士,先前世人不知缘由,如今想来,他们护的便是那座燕然山。此河流域甚广,看似水平浪静,实则漩涡汹涌,且河岸终年冰封积雪,人迹难至,更不论渡河而上了。所以那护卫燕然山的兵力就算有所分散,但也有所侧重,尤其是在此处。色楞格河经此一带,虽然水流最险,却也是山棱最坚实处,不易受流水的侵蚀而日渐磨损,是以柔然先人在此处筑了此条密道。而依我们的推测,密道的出口,应该正是柔然将士守卫的重地。”

“这就是你不愿让我同去的原因?”夭绍转过头,看着郗彦。

郗彦看着手上的卷帛,不置可否。

钟晔沉吟道:“既是如此凶险,那牧人当年是如何进去的?”

夭绍道:“九年前牧人得到雪魂花时,正是柔然大举侵犯鲜卑之际,想必此处的将士也有所调动,所以一时忽略了防守。而且,若来去真的只有密道一条路,那些将士当日也必然是经此处而过。那牧人怕就是在兵荒马乱的时候到达此处,就此鬼使神差寻到了去往燕然山的道路。”

钟晔恍然:“算算时日,确实吻合。”他想了想,一笑道:“不过要引开驻守密道出口的将士,如今也并非没有办法,只要有人先行探路,为少主引开守卫便是。”

夭绍闻言心中一凛,郗彦微皱了眉,放下卷帛。

此一瞬间,钟晔已单膝跪在他面前,请命道:“钟晔愿带十名云阁剑士,为少主先行开路。”

“不行!”未等郗彦表态,夭绍已清清楚楚地否决,“如今要从密道而出,的确是有方法,但也不一定要以血光开路。”

钟晔道:“郡主有什么办法?”

夭绍一笑:“鸡鸣狗盗的法子,钟叔莫要笑话我。”她走到郗彦身边,自怀里取出一枚血玉玺印,递了过去,冷冷道,“喏,这个是不是有用?”

郗彦微有讶色,对着玉玺之底的刻字端详半晌,终于轻轻一笑。

“走之前,华伯父提醒我从女帝身边偷来的,说北上时会有用,果不其然。”夭绍面有得色,侧首看着郗彦,微笑,“你既收了我的玉印,如今还能拒绝让我同行吗?”

郗彦抿紧了唇,依旧是慢慢摇头,夭绍愣了一刻,平静回首,问那两个匠人:“想必方才二位的话还未说完?”

“是,”匠人道,“郡主可曾奇怪,为何在如此的冰封极地,色楞格河却依旧没有结冰?”

夭绍道:“不仅未结冰,我有时去摸那水流,竟还是暖的。”

“的确如此。据小人这些日子的探察,色楞格河的源头应该来自燕然山脉,寒天冰地却有暖流如春,想必此河的源头该是靠近一座地底火源。雪山之下压藏岩浆烈火,且正逢如今初春,大地复暖,依我猜测,在这两月里,燕然山将频发……雪崩。”

雪崩?夭绍失色,转眸看着郗彦,怔怔不语,心中飞快思索——不能返程,不能等待,机遇难得,失之不再;更不能轻言放弃,事关他的性命,那是她此刻最深的牵挂。

郗彦何尝不知她心中想着什么,轻声叹息,提了笔正要写字,夭绍冷笑道:“你无须费神再说那些要扔下我的话,我非去不可。”她咬牙出声,带着异样的决绝,一字一字道,“就我和你,不拖累他人。你若敢舍了我独去,我就以自己起誓,此生将再不得欢笑幸福。”

郗彦提笔的手猛地僵冷,气息发颤。

钟晔闻言也是吓了一跳:“郡主?”

夭绍吸了口气,褪去所有的锋芒,容光灿烂如初:“钟叔不必多说,请为我们准备上路所需之物。”

<h3>(五)</h3>

入夜戌时,寂静的雪夜下轰然一声裂响,偃真领着人从硝烟弥漫的石道间走了出来,脸上沾满了灰土,火把的光亮映入那双遍布赤红血丝的眼眸,掩不住他此刻由心涌上的深深欣慰,对郗彦道:“少主,石道已砸通。里面此刻瘴气污浊,再通片刻的风,我们便可去对岸了。”

“有劳偃叔。”夭绍递过去一方丝帕,说道,“此去寻雪魂花,有我陪着阿彦便可以了,你们便在此等候。”

“这……”偃真起疑,看了看钟晔。

钟晔摇摇头,不动声色地撑着伞,为郗彦和夭绍挡住风雪。

郗彦静静望着河流对岸,宽阔浪急的水面翻腾着无数澜纹,尽数朝那深沉的黑暗里荡漾而去。雪花纷纷,夜色无月,站在这里只能看见那缥缈的山峰,高耸直入云天。对岸的一切即便他们绞尽脑汁去探究了解,但在那守山的将士、易崩的雪山之后,还是看不清一丝的未来。那条道路到底是通向生还是死,他不知道。原本赌上的一人性命便罢,可如今还要加上身旁的她,让他开始愈发地彷徨忐忑。

“阿彦。”

空荡的掌心被柔软的温暖包围,郗彦回头,只见夭绍对他微微一笑:“我们该走了。”

郗彦颔首,衣袂飘飞,率先下了石道,夭绍接过钟晔递来的包裹,不忘嘱咐:“沐三叔身上的伤未好,如今还病卧榻上,若他问起,切不可多说,只需告诉他,夭绍两三日便回。”

钟晔点点头:“是,郡主放心。你们也要一路小心,若遇紧急,定要记得发放袖箭通知我们。”

“知道。”夭绍转身跳下石道,郗彦展了双臂将她稳稳接入怀中。守在石道口的云阁剑士递给两人一束火把,待二人入了密道深处,方才跃上地面。

石道久未开启,空气中自有一股腐蚀难闻的味道。夭绍不由笑道:“柔然人还说此处是神仙之地呢,又是雪崩的险地,又有那么多凡人守在山脚,也不嫌吵得慌,我看远远不比我们的东山。”

密道幽静,郗彦又无法开口,四壁回荡的都是她一人的声音。柔嫩的笑声流转回音,竟别有几分婉转之意,夭绍总算察觉了这条石道的唯一可取之处,苦中作乐。她在寂寥中自顾自地说笑,一时大意,脚下踩到一块凹凸不平处,脚下踉跄,险些跌倒。

郗彦忙转身将她扶住,夭绍扭头,这才瞧见自己方才踩到的竟是一块人骨,顿时一身冷汗,吓得面色发白。

“这里怎么会有死人呢?”夭绍虽害怕,但还是弯下腰,将那块人骨摆在了石壁上的空洞中。

郗彦环顾四周,瞧着石道间偶尔闪烁的磷磷光火,叹了口气,一把牵住夭绍的手,领着她疾步向前。此条密道其实为柔然先祖为防族人沦灭而筑起的避难通道,因此一路上倒也不乏机关暗器,但对郗彦二人而言,却是轻松写意地便可破解。夭绍并不惧这些不断飞来的尖石利箭,但对路旁时不时冒出来的人骨却十分畏怕,此路走到尽头,她早已是满额的冷汗,手心透凉。

郗彦将火把插在石壁凹槽处,紧了紧握着夭绍的手,望着她的目光不免忧虑。

夭绍勉强微笑:“我没事。”她取出柔然女帝的玺印放在出口之处的暗格间,触动机关,暗格抽动,将玺印调出密道之外。

两人耐心等了一刻,便听头顶之上有脚步声匆匆,须臾石门大开,两人掠飞而起,从容站在石道出口。耳中但闻盔甲声动,围在石门外的数千将士齐齐单膝跪地,口中呼声恭敬绵长,正是郑重其事的军中大礼。

夭绍努力平稳心绪,将白日学会的柔然话在脑中回转几番,才流利道:“都起来吧。”

雪花下铁甲振响,寒光飞动,有将军跨步出列,将玺印归还夭绍,问道:“使臣前来此处极地,不知所谓何事?”

夭绍虽学了些柔然话,但对答仍是困难,只能依靠身后的郗彦在她手心飞速翻译过将军的问话,她才咳了咳嗓子,将早已准备的说辞道出:“长靖公主被封为王,月中将有朝贺,陛下让我二人来此处寻觅雪魂花以为镇朝之宝。我们也不敢烦扰将军的防守,请将军挑两匹快马借我们一用便可。”

那将军自是点头应下,转身吩咐了士兵,又对夭绍说了几句什么,脸色还甚为关切。

夭绍心中茫然,转目望了眼郗彦。郗彦神色淡淡,微垂了眼眸,在她手心写道:“致谢吧,我们速去速回即可。”

此时快马已经从营帐中牵来,夭绍和郗彦各择一匹骑上,临行之前,那将军还很是体贴地送来两件大氅,夭绍披上,抱拳一笑:“有劳将军。”言罢提起马缰,与郗彦落鞭而去。

待骏马驰入深山中,离河岸已是遥远,夭绍加鞭追上郗彦:“阿彦,那将军方才究竟说了什么?”

郗彦微微一笑,唇动了动,却是无声道:“没什么。”

分明是欺自己不通柔然话!夭绍蹙眉,瞪了他一眼,勒紧马缰取出牧人的地图,细细看了片刻,再打量四周山峰的走势,道:“依图上所画,雪魂花应该开在东北最高的山峰,峰形如莲,日出之时,照耀的第一座山峰便是。我们从这里过去,大概需要三个时辰的路程……”夭绍合起羊皮卷,微笑道,“说不定我们到了那里正遇到日出,走吧,莫要误了良辰美景。”

良辰美景?郗彦摇头苦笑,想起方才那将军的话,抬头望了眼依旧飞雪如絮的夜空。

不,绝不能遇到日出。

燕然山脉峰峦跌宕起伏,一眼望去难以穷尽,夭绍推算到达需要三个时辰。但山中地势险峻,又是深夜无月,长风飞雪下峰影朦胧,难免出现左右徘徊的局面,兼之山道曲折,湿滑陡峭,因此一路走得格外艰难,当二人在群山万壑间终于望见那座芙蓉般盛开的雪峰时,已是天边发白的时刻。

雪花早已渐渐飘小,烈风刮过山顶,耳中不时听闻雪团滚滚而落的巨响。两人停在山脚,仰望峰峦,在微白的天色中,依稀可望见那积雪堆成的芙蓉花瓣间,有团团簇簇的水灵红色鲜艳夺目,至于那些红花之侧是否有并蒂而开的百花,隔着如此之远的距离,却是看不分清。

“是雪魂花。”夭绍摘了貂皮手袖,将温热的掌心贴着眼睛,融化了睫毛上的冰霜,再仔细看了看,忍不住长长呼出口气。她正满心欢喜时,身旁的山峰上又滚落一团雪,“砰”一声正砸在她的身旁,夭绍吓了一跳,想着雪崩之说心有悸怕,忙驱马靠到郗彦身边:“我们上山吧?”

郗彦回头望了她一眼,微微一笑。夭绍唇弧轻弯,明亮的眸间神采温柔,她提起马缰,正欲靠近那座山峰,背后的穴道却忽然一麻,那股柔力窜流体内,控制住她的筋骨,让她全身僵硬。

“阿彦,”她声音颤抖,担心至极的害怕,愤怒至极的不甘,“你想做什么?”

郗彦容色宁静,下了马牵住她的坐骑,走到空旷之处,将佩剑插入山岩,系住两匹马的缰绳,指引两马屈膝卧地,又脱下身上的裘氅,披在夭绍身上。

“阿彦!”夭绍自然是猜到他要孤身上山,心中酸涩蒸腾入目,化作莹莹欲滴的泪水,祈求道,“让我一同去。”

郗彦摇头,擦去她眼角的湿润,抚摸她冻得发红的面颊,于她手心写道:“我去去便回,很快,等我。”落下最后一笔,他眼底仅余的一丝留恋也就此散去,玉青衣袂飞逝于雪地之间,轻烟一般飘向那万丈高峰。

夭绍的双目被泪水模糊,使劲眨眼,将重新清晰的视线追随着那袭青衣,丝毫不敢分神。郗彦轻功虽高妙,但攀越那样光滑的绝壁也是凶险万分,夭绍看得又急又惊,一颗心早悬在半空中,上下不得的难安。好不容易见他靠近了山顶,青衣掠上那雪莲峰峦的边缘,雪魂花近在脚边,他却突然僵立不动。

“阿彦……”夭绍看着眼前一幕,忍不住喃喃。

只见万束光华映上莹莹积雪,不知何时有灿烂金轮在山峰之侧露出了小半面庞,如同炙火般照耀起整个大地,璀璨的色彩凝聚在莲峰之端,那人、那花,连同整座山峦,俱在这一瞬间透出惊人的圣洁脱俗。尤其是那人,俊秀的身姿孤立山颠,青色衣袂在寒风的牵引下猎猎飞扬,宛若天边云彩,飘逸绝伦,美得令人窒息。

宛若仙人——

夭绍不由想起时隔八年重逢郗彦的时候,往事回现,苦涩的心中竟涌上一丝莫名的甘甜,注视着峰顶上的人,情不自禁地微笑。山上的郗彦飞速摘取了靠得最近的一对雪魂花,飞身而下。夭绍舒了口气,本想就此安心等他回来,谁料座下骏马猛然一声长嘶,蹬了腿站直。夭绍正觉奇怪,那两匹马却似疯了一般,不住嘶鸣,跳跃暴躁,将僵坐马背的夭绍狠狠甩落在地。积雪深厚,夭绍倒不见得身体受损,可是伏在地上的一刻,她这才察觉雪地深处有什么在隐隐振动,远处的山峰接连滚下无数雪团,轰然大响仿佛天地将裂。

难道真是如此不幸,遭逢了雪崩?夭绍在惊吓中醒悟,忙朝郗彦那边看去,一霎目光发直,心神狂跳。那莲瓣一般的山峰积雪砸落异常凶猛,一团雪花夹杂青黑色的碎石,正击上郗彦的后背,那青色的衣影顿时似断线的风筝直坠而落,好不容易拽住山壁之上的树枝,却随着山崩地裂的动静摇晃危危。

阿彦!夭绍大急,胸口气血翻涌,强行逆了真气将控制体内的柔力激散,一时经脉似撕裂的痛楚,口中腥甜,张嘴便是猩红的鲜血吐在雪地上,她努力忍受住筋骨间的酸疼,拍掌雪地飞身而起,拔了郗彦的佩剑,骑马赶往那座山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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