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晔一走,沈伊反倒沉稳了几分,与郗彦并肩走去宫门,递上请柬。
有内侍迎上,领着二人入宫,沿汉玉甬道行走半日,绕过前朝偌大的宣政宫,这才步上一条由卵石铺就的小道,风中隐约可闻飞扬的欢乐声。内侍止步,指着前方道:“两位公子沿此道前行,片刻便至北苑清池。”
沈伊揖手道:“有劳。”
“不敢,奴告退。”内侍一笑,转身离开。
石道两侧遍植松柏。虽是初冬,这些树木依旧繁盛青郁,每十步有灯盏相接,盈盈闪闪的光火点缀着幽谧的夜色,别有意境。道上行人毗连,一个个器宇轩昂,贵气逼人。郗彦和沈伊与这些北朝的贵族自是不熟,只管踏着夜色赏望景致,一路信步闲走,直到迎面望见慕容虔与一位锦袍华裘的清俊男子联袂走来,两人才停步候于道侧。
“见过大司马。”沈伊与郗彦垂首行礼。
慕容虔扶起二人道:“无须多礼。”
“这位可是云澜辰?”华裘男子清淡的言词间透着几分雅致的悠远,一双黑眸温润如玉,打量着郗彦,赞道,“玉树临风,风骨脱俗,看来云濛果得佳子!”
慕容虔不得不对郗彦二人介绍道:“这位是裴相。”
郗彦复又施礼,裴行虚扶一把,笑道:“我与你父亲原是旧交,若非十五年前之变,你今日也是我的贤侄。”
郗彦轻笑不言。裴行也不计较他的沉默,转过目光,又望着沈伊。
沈伊知他与沈峥也是旧交,唯恐自己被认出,忙掉过脑袋,装作漫不经心地欣赏夜空。
裴行微笑道:“原来今日宴上,故人之子来了不少。”
慕容虔笑意略僵,只怕再如此待下去将要坏事,忙伸了手臂道:“裴相走吧,小辈指教今后尚有时日,今夜前朝还有事,你我得在宴前处置完毕。”
“也是。”裴行似笑非笑,离开之际忍不住再看了一眼郗彦,方与慕容虔快步离去。
沈伊纳闷:“奇怪,皇帝大婚之夜,有何事竟劳北朝辅臣们这般行色匆忙?”
郗彦微微一笑,淡然转身。
穿过松柏林,秾丽景致扑面而来,清池摇曳,玉殿流彩,盛放雪梅间丽人飘带,处处美不胜收。沈伊对着满目繁华,颇觉此行不虚,登高远眺,又望到对岸凭栏而立的萧少卿和夭绍,心中更是高兴,忙不辞辛苦地绕过横筑池上的狭长走廊,朝二人走来。
“看来今日晚宴当真是八方人物云集!”萧少卿一眼看到沈伊,皱眉摇头,觉得头疼。
沈伊对他的嫌弃全无所知,走上岸,笑意热忱满满:“少卿,小夭,我母亲呢?”
夭绍微笑道:“姑姑还在紫辰殿陪着阿姐,你是一人来的?”
“当然不是,和澜辰一起。”
“他也来了?”夭绍忙将目光于池畔千人间寻觅,好不容易找到远处那抹淡缈的青袍,刚要提步上前,却见郗彦已转身朝僻静处行去,而他的身后,一道紫影正暗暗跟随。
夭绍目睹两人的身影隐没于山坡上的林荫间,怔怔止住脚步,驻足原地。
沈伊和萧少卿自然也看到了对岸的一幕,两人心照不宣,绝口不谈往昔之事,只对着清风明月,说起美酒佳肴来。
夭绍在一旁抿嘴笑:“看你们馋的,被别人听去了,还以为我们东朝素来寡待了二位。二位今日来此,当真只是为了吃吃喝喝?”
“倒也不全是,”沈伊微微肃容,“我想见见母亲,有要事商量。”
萧少卿轻笑:“你能有什么要事?”
“我怎么就不能有要事?”沈伊横他一眼,“我明日得与尚北上去云中,想与母亲说一声。”
夭绍不料竟是这样一个消息,一时愣神:“你……你们,要离开洛都?”
“是。”
萧少卿道:“怕是明天你们还不能离开。”
沈伊与夭绍俱是不解,齐齐问道:“为什么?”
萧少卿不答,只对沈伊道:“我带你去见姑姑。”转身将走,又嘱咐夭绍道,“你留在这里吧,我们去去就回。”
“好。”夭绍点了点头,独自留于池畔。
<h3>(四)</h3>
时间飞逝,过了酉时三刻,先前于池畔欣赏夜色的宾客们都陆续踏上水上长桥,朝金碧辉煌的瑶光殿走去。
沈伊与萧少卿去了许久还未回来。夭绍心起焦虑,正想着要去寻他二人,谁知瞥眸却看到池畔玉阶上静立的黑袍男子,流波风浪间烟岚弥漫。夭绍默默望着他,只觉他的身影比平日要模糊许多,仿佛非得等她近前一看,才可见其真容。
他何时来的?
夭绍微微困惑,又微微踌躇。
沈伊所言北上云中的话还回荡在耳边,她不由想,自己是不是也该上前与他道声别。本是极简单的事她却不知为何开始犹豫,左手扶着栏杆来回摩挲,右手不自觉地缠绕起腰间丝络,指尖不经意触碰到衣袖里藏着的一处坚硬时,她终于记起一事。
一件本就要求助于他的事。
念及此处,她脚下终于移了移,待要上前,远处却袅袅飘来一缕华衣秀色。
夭绍静静望着裴萦靠近商之,望着他二人于湖畔低声笑语,思了一瞬,转身离开。
帝后还未至瑶光殿,夭绍唯恐迟了夜宴,便在梅林里寻了幽径小道,急急赶赴紫辰殿。行到一半的路程,却见小道旁的梅树上悬着一盏灯笼,微弱的灯光下黑衣修俊,她吃惊抬目,视线所触,正是那张冰凉的银面。
“你、你刚刚不是在池边?”夭绍张口结舌。
“你也说了是刚刚。”商之淡淡道,抬手摘了面具。
夭绍虽清楚望见了他的面容,目中却仍存迷惑。
“我不是鬼,别用这样的眼光看我。”商之微微一笑,“这个宫廷我走得总归比你多,近路如何找,我大概比你熟悉些。”他走近两步到她面前,问道:“你方才可是有事找我?”
“嗯,”夭绍无意识地点头,却又觉得哪里不对,盯着他道,“你怎么知道?”
商之轻轻抿住唇,笑意漫起的凤眸煞是漂亮诱惑:“找我何事?”
何事?夭绍在他的笑容下有些茫然。如此夜下,如此密林,他身上的幽寒香气伴随梅香入鼻,竟是这般浓郁逼人。他低低垂首时,那冷香便来得更近,似拂面贴近的深沉气息,叫她心中惶乱,无所适从。
夭绍忍不住连连后退几步,商之怔了怔,皱起眉。
“怎么了?”
“没什么。”夭绍努力保持自如的神态,自袖间取出一个玉瓶,递给他,“这瓶里有粒药丸,你看看是否由雪魂花所制?”
商之打开瓶塞,送至鼻下轻轻闻了闻,微笑:“果然。”
“什么果然?”
“当年东朝宫廷藏有的雪魂花虽只有一朵,但为你解毒却不过用了其中一半,其余的看来都被制成了药丸。”商之将瓶里仅有的一粒药丸倒在掌心,问道,“这可是你趁东朝皇帝昏迷时得到的药丸?”
“是,”夭绍对他的神机妙算一时无语,“你什么都知道。”
商之道:“南下在邺都时是我与阿彦一起诊治的萧祯,他也是中雪魂之毒昏迷不醒的。想来沈太后是知道他所中何毒,这药丸虽不比新鲜雪魂花朵的灵效,但也是让他昏睡三月还能醒过来的缘故。”
夭绍喜道:“如此说来,这药也可救阿彦?”
“仅一颗?”商之摇头,“不能。”
夭绍忙道:“东朝宫里还有。”
“也不行。”商之轻轻叹息,“萧祯毒已痊愈,是因他中毒时间尚短,且一直服用解药,不似阿彦八年之长。不过对阿彦如今的身体而言,有这药总比没药的好。只是药在东朝深宫,怕是难以取出。”
“要偷吗?”夭绍笑道,“伊哥哥会有办法的。”
“解药可能在沈太后手中,沈伊立场艰难。”商之若有所思,“依靠他,还不如依靠少卿。”
“少卿……”夭绍蹙眉,忧虑起来。
商之叹了口气,将药丸放入瓶中,递还给夭绍:“为何不将药直接拿给阿彦?”
夭绍咬了咬唇:“我不想再让他失望。”
商之颔首:“原来如此。”
夭绍看了他一眼,犹豫半晌,终是忍不住轻声询问:“听伊哥哥说,你明日要去云中?”
“是,鲜卑出了些事。”
“要紧吗?”
“目前还无大碍,我只是不放心。”
夭绍点了点头,低声道:“那……你要一切小心。”
此话音落,梅林间一片沉寂,风吹雪蕊,幽香扑面,闻得夭绍忽觉晕眩。良久,她才听见商之轻轻“嗯”了一声。夭绍慢慢抬起头,正见商之凝望过来的目光。言已至此,两人竟是再无它话可说,对望着彼此的眼眸,默默无声。
夜色于此处幽静悄然,却于不远处的瑶光殿一派喜庆喧闹。
“啪”一声脆响当空破裂,璀璨烟花于月华下绚烂绽放。
夜宴已开。
<h3>(五)</h3>
透过梅林间繁枝琼蕊,模糊可见远处明灯迤逦、华盖雍容,正朝北苑而来。两人不敢在林中多留,急步出了梅林,赶在帝后之前入了瑶光殿。
萧少卿早已等在右侧首席,见夭绍匆匆而来,还未来得及询问,便听殿外内侍长呼通传帝后驾至瑶光殿。满座宾客离席起身,跪地恭迎,直到帝后在高处落座,众人方才起身。
祝辞过后,帝后敬酒。三巡过去,礼仪渐松,一殿觥筹交错,歌舞飘飞。
夭绍落下酒杯,无心殿中热闹,思绪仍停留在梅林中与商之的对话,不住琢磨着解药的事。
“方才去哪里了?”身侧静静饮酒的萧少卿忽然启唇,看了眼对面与慕容子野坐在一处的商之,“我看你方才是和商之君一起入殿的。”
夭绍道:“你和伊哥哥去了许久不回,我本想去找你们的,路上遇到国卿,便说了几句话。”她转眸看着萧少卿,问道,“伊哥哥见到姑姑了?”
“嗯。”
“那他明日会北上云中吗?”
“不会,”萧少卿慢慢饮了一口酒,眸光闪烁,“需得再等几日。”
夭绍狐疑:“究竟是为何事?”
萧少卿紧紧抿了唇,神色透着古怪,似悲似喜,难以捉摸。半晌,他才道:“五日后,云濛夫妇将至洛都。”
“什么?云伯父和云伯母要来洛都?”夭绍吃惊,“我怎么不知道?阿彦也不知道。我以为你并不想……”她话语猛然一顿,神色愧疚道,“对不起。”
萧少卿满不在乎地一笑:“无碍。”
他装得再好,却还是掩饰不了眉眼间的落寞和迷茫。夭绍一心想着转移话题,目光于殿中来回四顾,终于发现了异样。他们对面,左侧首席上唯有裴行一人端坐,而身侧的太傅之位却空置无人。
夭绍低声问:“少卿,夜宴至此,怎么北朝的太傅姚融还未到?”
“自是被烦恼缠身了。”萧少卿摇晃酒盏,轻悠的声音里逸出一丝模糊的笑意。
夭绍疑惑:“北朝陛下大婚,他能有什么烦恼,竟敢不赴夜宴?”
萧少卿不答却问:“还记得在雍州永宁城外飞虹桥断的事吗?”
“记得,难道这事和姚融有关系?”说起此事,夭绍突然想起在永宁城外见到的令狐淳,本能地看向八州刺史的坐席,岂料入目竟是连续几张席案空荡无人,八州刺史今日宴上独剩下青、雍、兖三位,令狐淳为首而坐,垂头颓然喝酒,脸色不见以往的英气,甚是恹恹疲惫。
“先前听说北疆有乱,是以幽、并、冀三州刺史离都北上,”夭绍道,“可是为何如今宴上只剩下这三位刺史,凉、梁二州的刺史大人呢?”
萧少卿微笑道:“这便是姚融今夜迟迟未至的缘由了。”
夭绍摇头道:“我不明白。”
萧少卿望了眼端坐高处、声色不动的司马豫,这才慢慢道:“司马豫初政立威之事,怕就是那条飞虹桥。令狐淳的刺史之位将难保,众辅臣争先恐后,几日几夜暗地里动作不断,角逐凶险,比真正的战场过犹不及。一着下错,整盘皆输。”
夭绍道:“依你这么说,姚融是下错了棋子?”
“也不尽然。”萧少卿顾盼殿间诸人各异的神色,耐心对夭绍解释道,“傍晚时魏叔自宫外递来密报,说凉、梁二州刺史所带亲卫几日前在京畿之地犯下了杀人之罪。你想想,如今举国同庆之时,这般杀戮的发生无疑罪加三等,二州刺史难逃其咎。慕容子野身兼卫尉,裴伦是中尉,两人共掌都城护卫,此等凶案岂能让肇事者逃脱?只不过他们也懂时机,直到今日才将凶案提审,轻轻松松查出凶手来历,上报尚书省。苻景略手段雷霆,阿姐的册封大典后,二州刺史便被御史台的人捉去问责,而凉、梁二州为姚氏世代经营,姚融自要在其中周旋。两相比较,宴上迟到之罪倒不甚要紧了。”
夭绍听罢不由感慨:“里面竟有这么多玄机。”
“何止?”萧少卿轻笑,“这只不过其中一二而已。你以为北疆之乱是无故而生?那令狐淳的罪名如此难逃也当真是国法不容的缘故?所有这一切,自是辅臣们明争暗斗的功劳,当然其中也不乏高人撺掇。”
“高人?”夭绍困惑,“指谁?”
“自然是在北帝身边出谋划策的人。”萧少卿含笑道,“眼下局势越复杂,便对北帝越有利,辅臣们皆有其短,明日朝上只能将新任雍州刺史人选的抉择大权交给北帝。不管辅臣们愿还是不愿、有意还是无意,北帝如今倒当真行了亲政第一步。”
夭绍默默颔首,想了一会儿,忽然一笑:“这其中可有一二是豫章郡王所为?”
萧少卿一口酒呛在喉中,瞬间吞咽不得,任凭烈酒的热度沿着脖颈烧至脸颊。
“为何这么说?”他好不容易喘平气息。
“既对北帝有利,便是对阿姐有利,何况你竟这般清楚其中内情,必是时时关注,非身在局中无须如此。”夭绍微笑道,“而且我听舜华姑姑说魏叔曾到过曹阳驿站,可后来路上我并不曾见到他。如今却又为何突然出现在洛都?”
萧少卿看了她许久,点头长叹:“所察不错。”
“你让魏叔去做什么了?”
“天机不可泄漏。”萧少卿故作神秘道。
他二人在此窃窃私语评论北朝君臣,却不知高阶金銮上,司马豫正指着他们对明妤笑道:“看起来郡王和郡主的感情果然极好,不愧天造地设的一对佳人。”
昔日的冤家如今这般亲密,明妤也是惊讶,轻笑道:“他们二人自小一起长大,两小无猜罢了。”
“听说郡主和郡王在东朝已有婚约,这番他们送亲北上也是辛苦。”司马豫想起一事,向一旁的裴媛君请示,“母后,朕想将宫中珍藏的那对血苍玉赠给郡王和郡主,如何?”
“血苍玉?”裴媛君眸色一动,不置可否。
坐在她身旁的晋阳闻言眨了眨眼,依偎到裴媛君身侧,问道:“可是母后昨日许诺给萦姐姐的那对血苍玉?”
裴媛君笑了笑,司马豫微微皱眉:“阿萦?”
晋阳的笑容一派天真明媚,说道:“皇兄,母后昨日和萦姐姐说起她的婚事。那对血苍玉母后想送给萦姐姐做贺礼的。”
“是吗?”司马豫放下酒盏,声色不动道,“不知母后想将阿萦许给哪家公子?”
裴媛君望着阶下商之与慕容子野那席,含笑道:“我看国卿大人甚好,与萦儿亦相熟相知。这些年萦儿的病多亏国卿维系着,两人感情非同一般。如今赐婚也该是水到渠成之事。不知陛下以为如何?”
司马豫静默片刻,方道:“母后问过商之君了?”
“还未,总觉得如果陛下开口,该比哀家要适合。”
“朕会询问商之君的意思。”司马豫顺从接过话。
裴媛君淡淡一笑:“那就有劳陛下了。宫中还有一对上古璃玉佩,陛下何不将此物赠给郡王和郡主?”
司马豫笑道:“是。”
裴媛君这才看了眼明妤,微笑:“血苍玉一事,哀家事先做了主,还望皇后不要介意。”
明妤忙欠身道:“臣妾不敢,母后的安排自有道理。”
“还是皇后明理懂事。”裴媛君笑意深刻,转而打量满殿宾客,摇头嗔道,“奇怪,今夜宴上不但未见太傅大人,连徽儿也不知所终。”
明妤闻言心神一跳,拢在袖间的手指慢慢握紧。司马豫却不以为意,道:“大哥素来不喜热闹,想必是一人寻找清静去了吧。”
“是吗?”裴媛君笑了笑,不再言语。
殿内繁华喧闹,殿外清池岸边却树荫幽深,比往日更显清寂。通往前朝宣政宫的松柏道上,灯影盈闪,司马徽负手站在道旁,静静望着前方。
遥见一人身影映入烛火光晕间,司马徽忙快步迎上:“舅父。”
来人黑绫锦袍,身材高大,灯火穿透夜色照亮他的面庞,勾勒出极深刻沉静的五官轮廓。他皱眉看着司马徽:“你怎么站在这里?”
“舅父迟迟不赴宴,我担心有事。”
姚融这才微微平缓了神色,疲惫地叹了口气:“暂时无事了,走吧。”
两人并肩朝瑶光殿走去,司马徽打量姚融几眼,忍不住问道:“凉、梁二州刺史还在御史台?”
“已回府闭门省过去了。”姚融揉额,自嘲道,“这个节骨眼上出如此状况,着实让我手忙脚乱了一番。不过一夜,之前所为尽是付诸东流……”
司马徽沉默不语。
踏上清池浮桥,银月斜照下来,将二人的身影在清风碧水间拉得格外虚幻缥缈。姚融心事重重,走到半途,蓦地止步下来,望着水面浮光,若有所思。
“舅父?”司马徽催促道。
姚融抬起头望着他,思量片刻,忽然一笑:“你还是想在陛下大婚后离开洛都?”
骤然提起这个话题,司马徽不免一怔,半晌方道:“是。”
“还欲去北方镇守边疆?”
“是。”
“舅父知道你逃避什么,但塞北苦寒,却非你这个皇子终身所待之地。”姚融望着他,慢慢道,“你自幼心性纯和,对陛下更是情义深厚。此番还政局势,你放心让他独自面对?”
司马徽涩然苦笑道:“我还能为他做什么?”
“当前便有你可为之事,甚至如今是非你不可。”姚融一字一句道,“为他镇守雍州,环卫帝都。”
夜宴至子时散席,宫门大开,贵胄华衣联袂如云,婉转笑声染得凉风生温。
停于宫门一侧的皂缯盖车于轩丽富贵的车马间摇晃驰出,悠悠驶上宫门前的御道,湮没于暗夜深处。
车里烛火荧荧,郗彦与商之查阅着南北送来的谍报,沈伊左顾右盼百无聊赖,从袖间取出一壶酒,一口一口慢慢饮着。
“这酒是自宴上偷出来的?”慕容子野斜身倒在榻上,本是昏昏欲睡,一闻到酒香,立即睁眼横了横沈伊。
沈伊无辜不已:“本就是我席上剩下的,怎么说是偷?”
“我不认识你。”慕容子野唾弃道。
沈伊有美酒相伴,哪管他这几句嘲讽,心中想起一事,对商之道:“尚,明日我们不能北上了。”
商之微微一怔:“为何?”
郗彦闻声也抬起头,沈伊慢慢道:“五日后,云伯父和云伯母要来洛都。”
郗彦眸光一动,垂首轻轻笑了笑。
慕容子野皱眉道:“先前不曾听闻过消息,谁说的?”
沈伊道:“我母亲。”
商之心中了然,回过头望着郗彦,欲言又止。郗彦神色清淡,似浑然不察他的顾虑,提笔写道:“这样也好。你明日怕本来就走不了,苻景略那边,你今夜得要抽空走一趟。”
“何事?”
郗彦书道:“他手下长史车邪,原是我的旧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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