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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第五章

“我还以为你那么干是纯粹出于敌意,”弗朗索瓦丝说,“这在我看来太残酷了。”她温柔地抚摸皮埃尔的前额。“真怪,我从来都想象不到你可能感到羞耻。”

“你想象不到我自己觉得自己多么可鄙,穿着睡衣在走廊里游荡,从钥匙孔里去窥伺人家。”

“我理解,这种狂热是很可鄙的。”弗朗索瓦丝说。

她平静下来了,既然皮埃尔能清醒地判断自己,在她看来,他不再那么可怕了。

“这是可鄙的。”皮埃尔重复了一遍,他的目光注视着天花板。“想到她正在亲吻热尔贝,我无法容忍。”

“我理解。”弗朗索瓦丝说。她把自己的脸颊紧紧贴在皮埃尔的脸颊上。直到今天夜里,她始终竭力对皮埃尔的不快保持一段距离,这也许是一种本能的谨慎。由于现在她力图分担他的忧虑,原来她内心的痛苦便成为不可容忍的了。

“我们应该尽量睡觉。”皮埃尔说。

“是的。”她说,并闭上眼睛。她知道皮埃尔没有睡的愿望。她也没有,她无法从思想中排除她楼底下的那张长沙发,热尔贝和格扎维埃尔正坐在上面嘴贴嘴地搂抱在一起。格扎维埃尔在他怀抱里寻求什么?报复皮埃尔?满足肉欲?是偶然性促使她选择了这个猎物而非另一个,还是当怯生生地要求触摸某件东西时,她所垂涎的就已经是他了。弗朗索瓦丝的眼皮越来越沉,她眼前突然闪现热尔贝的脸、他那棕色的脸颊以及女人般的长睫毛。他爱格扎维埃尔吗?他可能爱吗?如果弗朗索瓦丝愿意,他会爱她吗?为什么他以前不想爱她?一切原有的理由看来都多么站不住脚!或者是她现在不可能再找到这些难以捉摸的理由的真正含义?不管怎样,他亲吻的是格扎维埃尔。她的眼睛变得和石头一样坚硬,有一刻,她还听见身边有均匀的喘息声,然后什么也听不见了。

弗朗索瓦丝猛地醒过来,在她身后有一层厚厚的雾,想必她已睡了很久。她睁开眼睛,房间里黑暗已经驱散,皮埃尔正坐着,他似乎完全醒了。

“几点了?”她问。

“五点。”皮埃尔说。

“你没有睡?”

“睡了一会儿。”他看了看门。“我想知道热尔贝是否已经走了。”

“他不会待一整夜的。”弗朗索瓦丝说。

“我去看看。”皮埃尔说。

他掀开被子,下了床。这次,弗朗索瓦丝不试图制止他,她也想知道。她起了床,跟他走到楼梯口。一道灰暗的光线照在楼梯上,整幢房子还在沉睡。她俯身靠着栏杆,心怦怦地跳。现在会发生什么事?

一会儿工夫以后,皮埃尔又出现在楼梯下方,向她打招呼。她也下了楼。

“钥匙插在孔里,什么也看不见了,但我想她是一个人。好像她在哭。”

弗朗索瓦丝走近房门,她听到轻轻的丁当一声,好像格扎维埃尔把一个茶杯放到一个茶碟上了,然后是一下低沉的响声、一声呜咽、又一声更响亮的呜咽,这是一阵绝望而放纵的哀号。格扎维埃尔大概跪倒在长沙发前或者直挺挺地躺倒在地上。她一向在悲痛欲绝时竭力克制,人们无法相信这动物般的呻吟是发自于她身体内部的。

“你不认为她是醉了吗?”弗朗索瓦丝说。

只有酒才可能使格扎维埃尔完全丧失自制力。

“我猜是。”皮埃尔说。

他们俩一直待在门前,忧心忡忡,无能为力。没有任何借口允许他们在半夜这个时刻敲门,然而,格扎维埃尔泣不成声地跪在地上,醉意和孤独如噩梦缠身似的折磨着她,想到此,他们痛苦万分。

“我们别在这里站着。”弗朗索瓦丝终于说。呜咽声减弱了,变成了一种痛苦而嘶哑的喘息声。“几个钟头以后我们什么都会明白。”她补充道。

他们慢悠悠地重新上楼回房间,两人谁都无力做新的臆测,格扎维埃尔的呻吟没完没了地回响在耳边,不是语言能把他们从这种朦胧的恐惧中解脱出来的。她的痛苦是什么?有可能治愈吗?弗朗索瓦丝扑到床上,消极地沉浸在极度的疲劳、惊恐和痛苦之中。

当弗朗索瓦丝醒来时已是早上十点,阳光穿过百叶窗缝射进屋内。皮埃尔还在睡觉,两个胳臂呈环形举在头顶上方,神态如天使般平静安详。弗朗索瓦丝支着肘抬起身,门底下有一张塞进来的粉红色小纸条。顿时,整个夜晚的情景又涌上心头:发狂似的上下楼来回折腾以及缠绕人的形象。她急速下了床。纸张从中间裁开,在有缺口的纸上,写着竖道长长的难看字体,字行不齐。弗朗索瓦丝辨认出留言的开头:“我万分厌恶自己,我本来应该从窗户中跳下去,但是我没有勇气。不要原谅我,如果我太懦弱,你们明天早上应该亲自把我杀死。”最后几句话完全辨认不清。纸条下方,用颤抖的大字体写着:“不要宽恕我。”

“什么东西?”皮埃尔问。

他坐在床边,头发蓬乱,睡眼惺忪,懵懂中明显地透出焦虑的神色。

弗朗索瓦丝把纸条递给他。

“她喝得酩酊大醉。”她说,“看看她的笔迹。”

“不要宽恕我。”皮埃尔说,他迅速地浏览了一遍绿色字体。“快去看看她怎么样了。”他说,“去敲她的门。”

他目光中流露出惊恐。

“我就去。”弗朗索瓦丝说。她穿上拖鞋,迅速下了楼,两腿不停地哆嗦。如果格扎维埃尔突然变疯了呢?她是否会不省人事地躺在门后?或者眼神恐惧地缩在一个角落里?门上有一块粉红色的东西,弗朗索瓦丝走近一看,在门板上有一张纸条用一个图钉固定着。这是被撕碎的那张纸的另一半。

格扎维埃尔用大字体写着:“不要宽恕我。”底下是一大堆不可辨认的、胡乱涂写的字体。弗朗索瓦丝弯下腰对着钥匙孔,但是钥匙堵住了孔,她敲了敲门。听到轻微的咯拉一声,但没人回答。格扎维埃尔可能睡着了。

弗朗索瓦丝犹豫了一下,然后扯下纸条,回到房间。

“我没有敢敲门。”她说,“我觉得她在睡。看这个她钉在门上的东西。”

“看不清。”皮埃尔说。他细细端详了一会儿神秘的符号。“有‘不相称’这个词。可以肯定的是,她完全失去了控制。”他沉思起来。当她亲吻热尔贝时,她是否已经醉了?她故意这样做是否为了给自己壮胆,因为她打算对我耍花招?或者他们俩都醉了,并非事先预谋?

“她哭完后,写了这张纸条,接着她肯定就睡着了。”弗朗索瓦丝说。她是想确信格扎维埃尔现在平静地安睡在床上。

她推开百叶窗,阳光进入房间,她惊讶地凝视了一刻这条街,人们熙熙攘攘,神志清醒,一切事物都显得很理智。然后她转身对着弥漫焦虑气氛的房间,萦绕于脑际的思想无休止地在那里回旋往返。

“我还是去敲敲门。”她说,“我们不能情况不明地这样待着。如果她吞了什么毒品呢!上帝知道她现在情况怎么样。”

“对,敲到她回答为止。”皮埃尔说。

弗朗索瓦丝下了楼,几个小时以来她就这样不停地下楼又上楼,时而用腿,时而用思想。格扎维埃尔的呜咽声仍在她心中回荡,她大概跪了很久,然后又探出窗外,厌恶自己的情绪使她痛心疾首、晕头转向,想起来令人毛骨悚然。弗朗索瓦丝心惊肉跳地敲了敲门,没有回音。她更重地敲了一下。一个微弱的嗓音咕哝道:

“谁呀?”

“是我。”弗朗索瓦丝说。

“有事儿吗?”那个嗓音又问。

“我想知道您是不是生病了。”弗朗索瓦丝说。

“没有病。”格扎维埃尔说,“我正在睡觉。”

弗朗索瓦丝十分尴尬。现在正是白天,格扎维埃尔在自己屋里睡觉,她说话的声音充满活力。这是个正常的早晨,夜晚的悲剧气氛看来完全不合时宜了。

“是因为昨天夜里的事。”弗朗索瓦丝说,“您真的很好吗?”

“当然是啦,我很好,我想睡觉。”格扎维埃尔不快地说。

弗朗索瓦丝仍迟疑不走,这些乏味的回答远远填补了某种灾难曾在她心中占据的空档,这构成了一种令人失望、枯燥无味的奇怪感觉。她又回到房间里。经历了这些嘶哑的哀鸣和悲怆的呼唤后,人们要顺理成章地开始一成不变、毫无新鲜感的一天不是没有困难的。

“她在睡觉。”她对皮埃尔说,“我去喊醒她,她似乎觉得这很唐突。”

“她没有给你开门?”皮埃尔问。

“没有。”弗朗索瓦丝说。

“我在想她中午是否会来赴约。我想她不会来。”

“我也这样想。”

他们默不作声地梳洗起来。用语言来整理无头无绪的思想是徒劳的。他们准备好后走出房间,不约而同地向多莫咖啡馆走去。

“你知道应该怎么办吗?”皮埃尔说,“应该给热尔贝打电话,叫他来找我们。他会告诉我们情况。”

“什么借口?”弗朗索瓦丝问。

“把实际情况告诉他:说格扎维埃尔写了一张荒谬的纸条,把自己关在屋里;说我们很担心,想弄清情况。”

“好,我去打电话。”弗朗索瓦丝说着进了咖啡馆,“给我要一杯清咖啡。”

她走下楼梯,把热尔贝的电话号码告诉了电话员。她和皮埃尔一样心慌意乱。昨晚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仅仅是亲吻?他们互相期望得到什么?以后会发生什么事?

“喂。”电话员说,“别挂掉,有人和您说话。”

弗朗索瓦丝走进电话间。

“喂,我想和热尔贝说话。”

“我就是。”热尔贝说,“您是谁?”

“我是弗朗索瓦丝。您能到多莫咖啡馆找我们吗?一会儿向您解释为什么。”

“好吧。”热尔贝说,“我十分钟以后到。”

“行。”弗朗索瓦丝说。她在碟子里放了四十个苏,上楼走到咖啡馆。伊丽莎白坐在尽头的一张桌子边,面前放着报纸,嘴里叼着一根烟。皮埃尔坐在她旁边,面有愠色。

“哟!你在这里。”弗朗索瓦丝说。伊丽莎白知道他们几乎每天早晨来此,她坐在这里肯定为了窥伺他们。她是不是知道点什么了?

“我进来看报和写几封信。”伊丽莎白说。她带着某种满意的口气加了一句:“这不过分吧。”

“不。”弗朗索瓦丝说。她注意到皮埃尔没有叫饮料,他无疑想尽快离开。

伊丽莎白开心地笑了起来。

“你们俩今天早上怎么了?简直像两个掘墓工人,都哭丧着脸。”

弗朗索瓦丝沉吟不决。

“格扎维埃尔昨天夜里喝醉了。”皮埃尔说,“她写了一张荒谬的纸条,说她想自杀,现在她拒绝给我们开门。”他耸了耸肩膀。“她什么蠢事都做得出来。”

“我们甚至应该尽快回旅馆。”弗朗索瓦丝说,“我一点儿也不放心。”

“得了,她不会自杀的。”伊丽莎白说,她把烟掐灭了,“我昨天夜里在拉斯帕伊街碰到她,她蹦蹦跳跳地和热尔贝在一起,我向你们发誓她不想自杀。”

“她那时已经有喝醉的样子吗?”弗朗索瓦丝问。

“她的样子总是多少有点像吸了毒。”伊丽莎白说,“我没法对你讲。”她摇了摇头。“你们对待她过于认真了。我很清楚她需要什么:你们应该把她放到一个体操俱乐部里去,人们在那里强迫她一天搞八小时体育活动和吃牛排,这样她身体就会大大好起来,相信我。”

“我们去看看她现在怎么样。”皮埃尔站起来边说。

他们和伊丽莎白握了握手,离开了咖啡馆。

“我一见她马上就说我们是来打电话的。”皮埃尔说。

“好,但我约了热尔贝到这里来。”弗朗索瓦丝说。

“我们在外面等他,”皮埃尔说,“我们半路上截住他。”

他们开始默默地在人行道上踱步。

“如果伊丽莎白出来,发现我们在这儿,我们装作什么样子?”弗朗索瓦丝问。

“哦!管她呢!”皮埃尔烦躁地说。

“她昨天晚上碰见他们了,她是来刺探风声的。”弗朗索瓦丝说,“她是多么恨我们哪!”

皮埃尔什么也没回答,目光死死盯着地铁出口。弗朗索瓦丝胆战心惊地监视着咖啡馆露天座,她不喜欢惶惶不安的时刻被伊丽莎白撞见。

“他来了。”皮埃尔说。

热尔贝微笑着走近来,黑眼圈大大的,遮住了脸颊的一半。皮埃尔脸上露出了喜色。

“您好,我们快走。”他笑眯眯地说,“里面有伊丽莎白在监视我们。我们躲到对面咖啡馆去。”

“约您到这里来不打扰您吗?”弗朗索瓦丝问。

她感到局促不安。热尔贝会觉得这种举止很奇怪,他已经显出拘束的表情。

“不,完全不。”他说。

他们在一张桌子边坐下,皮埃尔叫了三份咖啡,唯有他安之若素。

“您看一下今天早上在我们门底下发现的东西。”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格扎维埃尔的信,“弗朗索瓦丝敲了她的门,她拒绝打开。您也许能提供我们一些情况,我们昨晚听到了您的声音。她是醉了还是怎么了?您走的时候,她情况怎么样?”

“她当时没有醉,”热尔贝说,“但是我们带上去一瓶威士忌,也许她后来喝了。”他停住了,神态窘迫地把那绺头发往后一甩。“我应该告诉你们,昨天夜里我和她睡觉了。”他说。

一阵短暂的沉默。

“这里不存在什么理由值得她想从窗户里跳出去的。”皮埃尔坦率地说。

弗朗索瓦丝略微赏识地看了看他。他多么会装假!换了她本人,也差一点儿会给他骗了。

“可以想象,这在她看来完全是一场悲剧。”她拘谨地说。这个消息显然没有使皮埃尔措手不及,他肯定早已发誓要泰然处之。但是热尔贝一旦离开,将会看到他怎样发怒,怎样发泄他的痛苦呢!

“她来到双偶咖啡馆找到了我。”热尔贝说,“我们聊了一会儿,她邀请我到她家里。我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生的,但是她扑过来亲我的嘴,我们就一起睡觉了。”

他固执地盯视着他的杯子,神色窘迫,隐隐约约有些忿忿不平。

“这事很久以来已有苗头了!”皮埃尔说。

“您认为在您离开后,她就喝起了威士忌。”弗朗索瓦丝说。

“很可能。”热尔贝说。他抬起了头。“她把我赶出门外,然而我向你们发誓不是我去找的她。”他恳切地说。他的紧张表情松弛了下来。“她竟能那样辱骂我!我都呆了!人家会以为我强奸了她。”

“这就是她的处世方法。”弗朗索瓦丝说。

热尔贝突然惭愧地看了看皮埃尔。

“您不责备我?”

“责备您什么?”皮埃尔说。

“我不知道。”热尔贝拘束地说。“她那么年轻。我不知道。”他说完时脸上微微泛起红晕。

“别让她怀孩子,这是我对您的全部要求。”皮埃尔说。

弗朗索瓦丝不安地在碟子里把烟掐灭。皮埃尔的口是心非使她不舒服,比演戏还有过之而无不及。这时,他嘲弄地对待自己的人格以及一切他十分珍惜的东西,但是他故作镇静,掩饰内心激动,只有以难以想象的精神紧张为代价才装得出来。

“哦!您可以放心。”热尔贝说。他忧心忡忡地加了一句:“我在想她是否会再来。”

“我临走时对她说,她知道在哪里能找到我,但我不会去找她。”热尔贝庄重地说。

“哦!您还是会去的。”弗朗索瓦丝说。

“绝不。”热尔贝激愤地说,“她不要自以为能指使我。”

“不必担忧,她会再来的。”皮埃尔说,“此刻她很傲慢,但是她没有一定的品行规范,她将渴望见到您,并找到合适的理由。”他抽了一口烟斗。

“您的印象是她爱上了您?还是有别的什么?”

“我不太明白。”热尔贝说,“有时我亲吻她,但是看样子这不总是讨她喜欢的。”

“你应该去看看她怎么样了。”皮埃尔说。

“但是她已经打发我去睡觉了。”弗朗索瓦丝说。

“活该,坚持到她见你为止。不应该留下她一个人。上帝知道她脑子里可能产生什么念头。”皮埃尔笑了笑:“我本可以自己去,但是我觉得这样不大合适。”

“别告诉她你们见过我。”热尔贝担心地说。

“不用担心。”弗朗索瓦丝说。

“提醒她我中午等她。”皮埃尔说。

弗朗索瓦丝走出咖啡馆,上了德朗布尔街。她憎恶皮埃尔和格扎维埃尔经常让她扮演的这个中间人角色,这使她轮流在这个或那个眼里变得很可憎,但是今天她由衷地愿意去做,因为她真的为他们担忧。

她走上楼梯,敲了敲门。格扎维埃尔打开房门。她脸色发黄,眼睑浮肿,但穿着讲究,嘴唇上涂了口红,睫毛上刷了睫毛膏。

“我来打听您的消息。”弗朗索瓦丝高兴地说。

格扎维埃尔闷闷不乐地扫了她一眼。

“我的消息?我没有病。”

“您给我写了一个条,我看了以后非常害怕。”弗朗索瓦丝说。

“我写了条?我?”格扎维埃尔问。

“您看。”弗朗索瓦丝说,并把粉红纸条递给她。

“啊!我模模糊糊想起来了。”格扎维埃尔说。她挨着弗朗索瓦丝在长沙发上坐下。“我喝得醉醺醺的,可鄙极了。”她说。

“我以为您真的要自杀。”弗朗索瓦丝说,“为此我早上来敲过门。”

格扎维埃尔厌恶地看着纸条。

“我醉得比我想象的还厉害。”她说。她用手摸了摸前额。“我在双偶咖啡馆碰见热尔贝,我已经不太知道是为什么,我们带着一瓶威士忌回到我家,我们一起喝了一点,他走以后,我把一瓶全喝了。”她眼望远方,嘴巴半咧着,似乎在笑。“对,我现在想起来我长时间站在窗户边,一面想我应该跳下去。后来我觉得冷了。”

“好吧!如果人家把您那小小的尸体给我送来,这就热闹了。”弗朗索瓦丝说。

格扎维埃尔颤抖了一下。

“不管怎样,我不会这样去自杀。”她说。

她神情沮丧。弗朗索瓦丝从未见到过她如此不幸的模样。她对她产生一种强烈的同情心,她多么想帮助她!但是格扎维埃尔必须愿意接受这种帮助才行。

“那您为什么想死?”她温柔地问,“您是否很不幸?”

格扎维埃尔激动地瞪着眼睛,脸部因极度痛苦而变了样。弗朗索瓦丝顿时忘了自我,被这无法容忍的痛苦所吞噬。她抱住格扎维埃尔,紧紧地搂住她。

“我可爱的小格扎维埃尔,出什么事了?告诉我。”

格扎维埃尔把全身重量都压在她肩膀上,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出什么事了?”弗朗索瓦丝又问了一遍。

“我感到羞耻。”格扎维埃尔说。

“为什么羞耻,是因为您喝醉了?”

格扎维埃尔强忍住泪水,用孩子般的激动声音说:

“因为这个,因为一切,我不会做人。我和热尔贝吵架了,我把他赶出了门,我惹人讨厌。后来,我写了这封愚蠢的信。后来……”她呻吟着又开始哭起来。

“后来怎么?”弗朗索瓦丝问。

“后来没什么了,您觉得这还不够吗?我觉得自己非常肮脏。”格扎维埃尔说。她可怜巴巴地擤了擤鼻涕。

“这一切都没那么严重。”弗朗索瓦丝说。刚才一瞬间充满她心间的崇高而宽厚的痛苦感变得十分狭隘而尖酸,因为格扎维埃尔在绝望中能恰如其分地控制住自己……她撒谎撒得多么从容自然。

“您没有必要这样烦乱不安。”

“原谅我。”格扎维埃尔说。她擦了擦眼睛,恶狠狠地说:“我永远不再喝醉酒了。”

期望格扎维埃尔像对一个朋友那样向弗朗索瓦丝倾诉衷肠,以解脱心中烦恼,那是妄想,哪怕这种期望是一闪念;她太骄傲,太缺乏勇气。出现一阵沉默。面对威胁着格扎维埃尔而又无法回避的前景,弗朗索瓦丝因怜悯而深感焦虑。格扎维埃尔无疑会永远失去皮埃尔,她同弗朗索瓦丝的关系也因这样的决裂而受牵连。如果格扎维埃尔拒绝做任何努力,弗朗索瓦丝将不能成功地挽救他们的关系。

“拉布鲁斯等我们去吃午饭。”弗朗索瓦丝说。

“哦!我不想去。”

“为什么?”

“我累,全身没力气。”格扎维埃尔说。

“这不是理由。”

“我不愿意去。”格扎维埃尔说。她惊慌失措地推开弗朗索瓦丝。“现在我不愿意见拉布鲁斯。”

弗朗索瓦丝用胳臂搂住她。她多么想迫使她吐露真情!格扎维埃尔没有臆测到她是多么需要救援。

“那您害怕什么?”她问。

“他会以为我因为前一天晚上的事而故意喝醉的,而那晚我和他那么融洽。”格扎维埃尔说,“又要做一次解释,我够了,够了,够了。”她哭得泪人儿似的。

弗朗索瓦丝更紧地搂住她,含糊地说:

“没什么可解释的。”

“有,一切都要解释。”格扎维埃尔说。她泪如泉涌,流满双颊,一脸痛不欲生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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