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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第三章

她的喉咙哽住了,脸色也变了,顿时热泪盈眶。热尔贝发现她几乎很美。

“我们也很可能安然无恙地回来。”拉布鲁斯以和解的口吻说……“而且我们还没有去呢。”他向弗朗索瓦丝微笑了一下,“不应该现在就开始做噩梦。”

弗朗索瓦丝也勉强笑了笑。

“毫无疑问的是,你们今天晚上将对着一个空空的剧场演戏。”她说。

“是的。”拉布鲁斯说,他用目光环顾了一下冷冷清清的饭馆。“可总还是应该去呀,现在到时候了。”

“至于我,我回去工作。”弗朗索瓦丝说,并耸了耸肩膀。“尽管我不太知道我是不是还有工作的劲头。”

他们走出饭馆,拉布鲁斯叫了一辆出租车。

“你同我们一起来吗?”他问。

“不,我更喜欢步行回去。”弗朗索瓦丝说,她握了握拉布鲁斯和热尔贝的手。

热尔贝看着她两手插在口袋里、大步流星地走远了,步伐稍有些笨拙。此后,也许会有将近一个月见不到她。

“上车。”拉布鲁斯一边推他上出租车一边说。

热尔贝打开了他的化装室的门。吉米奥和梅卡通已经坐在他们的小梳妆台前,脖子和胳膊上涂满了赭石颜料,他心不在焉地同他们握了握手,他对他们没有好感。一种令人恶心的香脂和美发油的味道毒化了这间过于闷热的小房间的空气。吉米奥执意要关紧窗户,他害怕感冒。热尔贝果断地走向窗户。

“这个搞同性恋的家伙,如果他要说什么话,我就把他揍一顿。”他想。

他很希望和某个人打一架,这可能会使他轻松些,但是吉米奥没有发牢骚。他正在拿一个淡紫色大粉扑往脸上扑粉,粉末在他周围四处飞扬,他可怜巴巴地打了两个喷嚏。热尔贝情绪恶劣,以致这都未使他发笑。他开始脱衣服:西服、领带、皮鞋、袜子。过一会儿,还得重新都穿上。热尔贝已经感到烦透了,而且,他不喜欢在男人面前光膀子。

“我这是怎么啦!”他猛然问自己,并且惊奇地、几乎是痛苦地看了看自己周围。他熟悉这种心境,那就是厌恶到了顶点,好像整个身体内部都在变成腐水。他小时候经常产生这种情绪,特别是当他看到母亲弯腰对着一个小木桶、被包围在洗衣碱水的雾气中时。几天以后,他将擦亮一支枪,漫步在一个军营里,人们将安排他在一个冰冷的洞里放哨,这很荒谬。而现在,他则要在大腿上抹上一层费九牛二虎之力才能清洗掉的红皮肤色调的油彩,这更荒谬。

“啊!他妈的。”他高声喊道。他突然想起伊丽莎白今晚要来为他画一张速写。她选的真是时候。

门打开了,朗勃兰的脑袋出现在门口。

“谁有发膏?”

“我有。”吉米奥殷勤地说。他把朗勃兰看作一个富有和有影响的人物,因而小心翼翼地奉承他。

“谢谢。”朗勃兰冷淡地说。他抓住装有淡红色乳液晃动的小瓶,转向热尔贝。“今晚的气氛是不是会不大热烈?正厅前座有三只迷路的猫,楼厅也有三只。”[1]他突然大笑起来,热尔贝也会心地笑起来。他很赏识经常使朗勃兰冲动的那种自得其乐的奔放激情,而且他很感激他从来没有围着他转,尽管朗勃兰是个同性恋者。

“泰代斯科吓得脸都白了!”朗勃兰说,“他认为人们会把所有外国人都赶到集中营去。康塞蒂哭哭啼啼地拉着他的手,而夏诺已经把他看作讨厌的外国佬了,她大喊大叫,说法国妇女将会尽她们的义务。这种情绪会传染开去,我向您起誓。”

他精心地把环形鬈发贴在他的脸周围,并以半赞赏半怀疑的神态在镜子里对自己微笑。

“我的小热尔贝,你能给我一点蓝颜料吗?”埃卢瓦说。

这个女人,她总是在男人们赤身露体的时候设法走进他们的化装室。她半身裸露,一条透明的披肩刚刚遮住她的乳房。

“滚出去,人家衣服还没穿好呢。”热尔贝说。

“把这个盖住。”朗勃兰边说边拉了拉她的披肩,他厌恶地目送着她。“她说她要参军当护士,您知道这有意外的收获:所有那些手无寸铁的可怜的硬汉子都将落到她的手心里。”

他走了。热尔贝穿上罗马戏装,开始化妆脸部。这个活还有点意思,他酷爱精工细作,他曾发明一种化妆眼睛的新方法,即通过画一种效果极为优雅的星状线条来延长眼睑。他满意地看了一眼镜子,然后走下楼梯。在演员休息室里,伊丽莎白正坐在一条长凳上,腋下夹着画夹。

“我来得太早了?”她用社交生活中的口吻说。今晚她穿着讲究,这是不可否认的。肯定是一位好裁缝裁剪的这身服装,热尔贝是行家。

“我十分钟以后听您吩咐。”热尔贝说。

他看了一眼布景。全都布置就绪,道具随手可取。他透过幕布的一条缝隙察看了一下观众:不到二十位,令人有灾难临头之感。热尔贝从牙缝中吹出一声口哨,接着跑遍所有走廊,把演员请下楼,然后来到伊丽莎白身边顺从地坐下来。

“这不打搅您吗?”她说着开始打开图画纸。

“当然不,我正好应该在这儿,为了监视人们不要出声。”热尔贝说。

三下鼓声在寂静中敲响,庄严而凄凉。幕布升起。恺撒的一行人挤在通向舞台的门边。拉布鲁斯进来了,他身披白长袍。

“哟,你在这里。”他对他的妹妹说。

“是啊,我在这儿。”伊丽莎白说。

“我还以为你现在不再画肖像了。”他一边说一边从她的肩膀上方向前望了一望。

“这是个习作,”伊丽莎白说,“光是搞创作,会糟蹋手上功夫的。”

“一会儿来找我。”拉布鲁斯说。

他跨过门槛,那一行人随即跟在他身后出动了。

“从后台观看一出戏很奇怪,”伊丽莎白说,“可以发现这完全是虚构的。”

她耸了耸肩膀。热尔贝局促不安地看了她一眼,他在她面前总是很拘束,他不明白她希望他干什么,时而感到她有些疯疯癫癫。

“就这样待着,请别动。”伊丽莎白说,她笑了笑,显得很认真。“这姿势不累人吗?”

“不。”热尔贝说。

这一点也不累人,但问题在于他觉得很可笑。正从休息室穿过的朗勃兰狡黠地看了他一眼。一时间肃静无声。所有门都关闭着,什么声音都听不到。在那边,演员们正对着一个空荡荡的剧场抒发着激情。伊丽莎白为了不丢掉手上功夫顽强地作着画。热尔贝待在那里,愚不可及。“这又有什么意思?”他狂怒地想。像刚才在化装室里一样,他感到内心一片空虚。当他处于这种心境中时,他脑海中总是回忆起一件事:那是一次徒步旅行到普罗旺斯的事,有一天晚上,他看到一只巨大的蜘蛛吊在一根悬于一棵树的游丝上,它往上爬,接着一颠一颠地往下掉,它又以不知疲倦的耐心往上爬,人们不理解它从何处获取这种顽强的勇气,它在世上显得孤苦伶仃、无依无靠。

“您的木偶戏节目还要延续一段时间吗?”伊丽莎白问。

“多米尼克说演到本周末。”热尔贝说。

“帕热斯是不是最终还是完全放弃了角色?”伊丽莎白问。

“她答应我今晚来。”热尔贝说。

伊丽莎白盯视着热尔贝,铅笔悬在空中。

“您对帕热斯怎么看?”

“她很友好。”热尔贝说。

伊丽莎白坦率地笑了起来。

“显然,如果您和她一样腼腆……”

她弯下腰看画,重又专心致志地画起来。

“我不腼腆。”热尔贝说。他气愤地感到自己脸红了。这太愚蠢了,但是他厌恶别人在他面前谈论他,他甚至不能动弹以便掩饰一下脸部表情。

“应该说您是腼腆的。”伊丽莎白乐呵呵地说。

“为什么?”热尔贝问。

“因为如果不这样,与她更广泛地结识交往就不会很困难。”伊丽莎白抬起眼睛,真诚而好奇地看了看热尔贝。“您真的什么也没有发现,还是您在装糊涂?”

“我不懂您想说什么。”热尔贝窘迫地说。

“很可爱,”伊丽莎白说,“这种谦逊、稳重太罕见了。”她带着信赖的神色、无的放矢地说着话。也许她真的正在变成疯子。

“可帕热斯并不关心我。”热尔贝说。

“您这么认为?”伊丽莎白以讥讽的口吻说。

热尔贝什么也没有回答。确实。帕热斯有时和他在一起时显得很怪,但是这不足为凭,除了弗朗索瓦丝和拉布鲁斯,她对谁也不感兴趣。伊丽莎白想捉弄他,她咂着铅笔芯,摆出一副逗弄人的样子。

“您不喜欢她?”她问。

热尔贝耸了耸肩膀。

“您弄错了。”他说。

他局促不安地看了看四周。伊丽莎白总是冒冒失失,说话时不知所云,只是为了取乐而已。可这一次她实实在在是在愚弄人。

“等五分钟,”他说着就站了起来,“该演热烈欢呼的场面了。”

群众角色已经进来坐在休息室另一头,他向他们打了个招呼,轻轻打开朝向舞台的门。他们听不到演员的嗓音,但热尔贝根据为卡西乌斯和卡斯卡的对白轻轻伴奏的音乐声来辨明时刻。每天晚上,当他静候预示人民把王冠授予恺撒的旋律出现的时候,他总是同样激动万分,他几乎相信这一瞬间那种模棱两可、令人失望的庄严感是真的。他举起手,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呼声盖住了钢琴的最后几个和弦。在一阵远方的低语声衬托出的沉寂中,他又开始静候,简短的旋律奏响了,随即众人一声齐吼。第三次,旋律刚刚奏出几个音,欢呼声即以加倍的响度爆发出来。

“现在我们可以安静一会儿了。”热尔贝说,并又摆好了姿势。他毕竟产生了好奇心:他讨人喜欢,这一点他很清楚,甚至富有魅力,但如果说会引起帕热斯喜欢,那就是奉承恭维了。

“今天晚上我看见帕热斯了,”他待了一会儿说,“我向您发誓她的样子不像对我怀有善意。”

“何以见得?”伊丽莎白说。

“因为我要同弗朗索瓦丝和拉布鲁斯一起吃晚饭,她就发牢骚。”

“啊!我明白,”伊丽莎白说,“她嫉妒起来像老虎一样凶恶,这个女孩子。她确实可能恨您,但是这不能说明什么。”伊丽莎白默默无言地用铅笔画了几笔。热尔贝本想进一步询问她,但是他想不出任何在他看来不失体面的问题。

“生活中有这样一个年轻人在身边是碍手碍脚的。”伊丽莎白说,“弗朗索瓦丝和拉布鲁斯纵然互相忠实也枉然,她压在他们肩上的负担很重。”

热尔贝想起了今晚发生的事以及拉布鲁斯好好先生的口气:

“这是个小暴君,这个女孩,但是我们有对付的办法。”

他记得清人们的音容笑貌,只是他不善于透过表象抓住他们脑袋中的东西,表象在他面前总是又清晰又不透明,他不可能产生任何明确的概念。他沉吟不决,但这是个打听到一些消息的不可多得的机会。

“我不理解他们对她怀有什么样的感情。”他说。

“您知道他们是怎样的人,”伊丽莎白说,“他俩亲密得如影随形,他们和别人的关系总是很淡薄,或者是做戏。”她精力集中地弯下身子作画。

“领一个养女给他们带来乐趣,但我觉得也开始有点引起他们的麻烦。”

热尔贝迟疑地说:

“有时候,拉布鲁斯看帕热斯的目光是那样关切。”

伊丽莎白笑了起来。

“您总不是认为皮埃尔爱上了帕热斯?”她说。

“当然不是。”热尔贝说。他非常气愤,这个女人摆出这副老大姐的模样像个十足的下等妓女。

“好好观察她。”伊丽莎白说,神色又严肃了起来。“我确信我说的话:您只要动一动手指就行。”她以粗俗的讽刺口吻补充道:“确实应该动动手指。”

多米尼克的夜总会同莱特雷托剧院一样冷冷清清,演出在十位如丧考妣的常客面前进行。当热尔贝把漆布木偶小公主放入一个箱子里时,心情十分沉重。这也许是最后一个晚上。明天,灰色尘埃将像一场大雨倾泻而下,席卷欧洲,淹没脆弱的木偶娃娃、布景、酒吧柜台和所有在蒙帕纳斯街道上闪烁的霓虹灯。他的手久久地放在那娃娃光滑而冰冷的脸上。这是真正的葬礼。

“简直像个死人。”帕热斯说。

热尔贝哆嗦了一下,帕热斯一面在下巴下面系着头巾,一面看着排列在箱底的所有冰冷的小身躯。

“您说话算数,今天晚上来了,”他说,“您一在,进行得就顺利得多。”

“我说了我会来的。”她庄重而惊讶地说。

她刚到,幕布就拉开了,他们刚才没有时间交谈几句。热尔贝扫了她一眼,如果他能找些事对她说说多好,他很想留她一会儿。总之,她不那么令人畏惧,头上戴着这块方巾,脸颊胖胖的,甚至显得很面善。

“您去看电影了吗?”他问。

“没有。”格扎维埃尔说。她捏着头巾的穗子来回扭动它。

“太远了。”

热尔贝笑了起来。

“坐出租车,就很近了。”

“啊!”格扎维埃尔显出很有经验的样子说,“我不怀疑。”她亲切地笑了笑。“晚饭吃得好吗?”

“我吃了一个红豆荚火腿,这个菜没治了。”他激动地说,但又惭愧地停住了:“而您,您对有关吃的事很厌烦。”

帕热斯扬起眉毛,好像这眉毛是用毛笔在一个日本假面具上画出来的。

“谁告诉您的?这是愚蠢的无稽之谈。”

热尔贝满意地认为自己正在变成心理学家,因为他清楚地看到格扎维埃尔还在埋怨弗朗索瓦丝和拉布鲁斯。

“您不是想说您嗜好吃喝吧?”他边说边笑。

“那是因为我是金黄头发。”格扎维埃尔苦恼地说,“所以大家都以为我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

“您敢不敢跟我去吃一个汉堡包?”热尔贝问。这句话未加思考,脱口而出,他立即为他的胆大妄为惊愕不已。

格扎维埃尔顿时眉开眼笑。

“我当然敢去吃一个。”她说。

“好吧,我们走。”热尔贝说。他闪开身子让她过去。“我能对她说些什么呢?”他担心地想。他毕竟有些自豪,人们不会说他没有动过一下手指了。一般而言,他总是被人抢先。

“啊,多冷啊。”帕热斯说。

“我们去圆顶,离这里五分钟路。”热尔贝说。

帕热斯神色苦恼地看了看周围。

“没有什么更近的地方?”

“汉堡包要在圆顶吃。”热尔贝坚定地说。

总是这样,女人们不是觉得太冷就是觉得太热,她们需要过分的小心侍候,因而成不了好伙伴。热尔贝对某些女人很温柔,因为他喜欢别人爱他,但不可救药的是,他和她们在一起感到腻烦。如果他是个搞同性恋的就好了,他只要与男人为伴就行。既然如此,如果想把她们甩掉那可真是件难事,尤其是他不喜欢给别人造成痛苦。久而久之,她们终于会明白,但是她们却颇有耐心。安妮正逐渐意识到这点,他已是第三次不事先招呼而失约了。热尔贝亲切地看了看圆顶的门面。这些变幻的灯光同爵士乐曲一样令人伤感地搅得人心绪不宁。

“您看,这不远。”他说。

“那是因为您有两条长腿,”格扎维埃尔边说边以赞许的目光打量他,“我喜欢走路快的人。”

在推开转门前,热尔贝转过身对着她。

“您还是想吃一个汉堡包?”他问。

格扎维埃尔犹豫了:

“说实话,我不是很想很想吃,我主要是渴。”

她很抱歉地看着他,她面颊丰满,再加上头巾下露出来的富有孩子气的穗子,确实是一张和善的面容。一个大胆的念头闪过热尔贝的脑海。

“这样的话,不如我们下楼到舞厅去,怎么样?”他说,并试着腼腆地笑一笑,这笑容往往为他带来成功。“我将给您上一小堂踢踏舞课。”

“哦!这太棒了!”帕热斯说,她感情如此冲动,他稍稍为之愕然。她动作敏捷地扯下头巾,两个两个台阶一跨飞快地奔下红色楼梯。热尔贝惊愕地想,伊丽莎白含沙射影的话语间是否有几分真实。帕热斯对人总是十分矜持的呀!今天晚上,她竟如此热情地接受他每次小小的主动接近。

“我们坐在这儿。”他指着一个桌子说。

“对,太让人高兴了。”帕热斯说,她带着狂喜的神情看了看周围。看来当灾难即将临头时,舞蹈是一种比艺术表演更好的避风港,因为舞池里有几对在跳舞。

“啊!我特别喜欢这种装饰。”帕热斯说。她皱了皱鼻子。看到她脸部表情的变化,热尔贝往往难以保持严肃。“在多米尼克那里,处处都精打细算,他们把这称之为有鉴赏力。”她噘了噘嘴,会意地看了一眼热尔贝。“您不认为这是吝啬?他们的思想方法也同样,还有他们开的玩笑,一切都千篇一律。”

“哦!是这样。”热尔贝说,“这些人笑起来都很严肃。他们让我想起拉布鲁斯对我讲起过的那个哲学家,当他看到一个圆上有一条切线就笑了,因为这像一个角,而实际却不是角。”

“您在骗我。”帕热斯说。

“我向您起誓,”热尔贝说,“在他看来,这滑稽到极点,但这个人是最可怜的人中的一个。”

“然而,简直可以说他在不失时机地取乐。”帕热斯说。

热尔贝笑了起来。

“您听过夏乐皮尼唱歌吗?这家伙啊,我称他是一个怪人,特别是当他唱《卡门》中的‘我的母亲,我看见了她’的时候,而这时,布朗卡托却在台上到处寻找他的母亲,并唱‘在哪里?这里?她在哪里,可怜的女人?’每次听到这儿,我都哭得很伤心。”

“不,”帕热斯伤心地说,“我从来没有听到过真正怪的东西,我很想听。”

“好吧,我们应该去听一次。”热尔贝说,“乔吉乌斯呢?您不知道乔吉乌斯?”

“不。”她可怜巴巴地看了他一眼说。

“您也许会觉得他愚蠢。”热尔贝迟疑地说,“他的歌曲里尽是些利用同音异义搞出来的玩笑,甚至全是无聊的玩笑。”他难以想象帕热斯会津津有味地听乔吉乌斯唱歌。

“我肯定我会感兴趣。”她说,并露出贪婪的表情。

“您想喝什么?”热尔贝问。

“一杯威士忌。”帕热斯说。

“那就来两杯威士忌。”热尔贝吩咐道,“您喜欢这酒?”

“不。”帕热斯蹙了蹙眉说,“有碘酒的味道。”

“但是您喜欢喝,就像我喝潘诺酒一样。”热尔贝说,“而我喜欢威士忌。”他认真地补充道。接着大胆地笑着问:“我们跳这个探戈吗?”

“当然。”帕热斯说。她站起来,并用手把裙子抹平。热尔贝搂住了她,他记得她跳得很好,比安妮和康塞蒂跳得好,而今晚她的完美舞步在他看来犹如奇迹。从她的金发上散发出一股清淡、柔和的香味,热尔贝刹时头脑中一片空白,忘情地沉醉在舞曲的节奏、吉他的琴声、灯光照耀下的橙色浮尘以及搂抱一个柔软身体的甜蜜感觉中。

“我太愚蠢了。”他忽然这样想,几个星期前他就该邀请她出来了,现在军营正在向他招手,已经太晚了,今夜过后可能就没有明天了。他感到一阵痛心,在他的生活中一切都没有明天。他从远处观赏着美丽多情的故事,但是伟大的爱如同奢望,只有在事物会具有重大价值的世界上,人们的语言和行为会流传千古的世界上,这种奢望才有可能变成现实。热尔贝感到自己被关在一个大厅内等候,未来永远不会为他打开大厅的门。当乐队停下休息时,整个晚上煎熬着他的焦虑心情突然变成恐惧感。在他手指间溜过去的所有年华在他看来仅仅是一段匆匆而过的、无意义的时光,但是却构成了他独一无二的生活,他将永远不会经历任何其他的生活。当他手里捏着身份证,直挺挺地、满身泥泞地躺在某处田野里时,绝对不会再有任何其他东西。

“我们去喝一杯威士忌吧。”他说。

格扎维埃尔顺从地笑了笑。在他们走回桌子去的时候,他们发现一个卖花女正向他们递过来一个盛满花的花篮。热尔贝站住后选择了一朵玫瑰花。他递到格扎维埃尔面前,她把花别在上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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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法语中用“一只猫也没有”来形容“没有一个人影儿”,这里借以发挥,说明来的人寥寥无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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