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朗索瓦丝感到她本来是想保守秘密的,但是没能经受住想向他们炫耀一番的诱惑。
“接受下来吧,”皮埃尔说,“这件事大有干头,多米尼克开这个夜总会能挣大钱。”
“小多米尼克,是个古怪的人。”伊丽莎白笑着说。在她看来,人们都是一成不变的,在这个僵化的世界上,不存在任何变化,她在那里锲而不舍追求的东西是确定自己的位置。
“她很有才能。”皮埃尔说。
“她过去对我很亲热,总是对我大加赞赏。”伊丽莎白以一种客观的口吻说。
弗朗索瓦丝感到皮埃尔狠狠地踩了她一脚。
“你可得遵守诺言。”他说,“你太懒了,格扎维埃尔要带你跳这个伦巴舞。”
“跳吧!”她无可奈何地说,并拉走了格扎维埃尔。
“这是为了摆脱伊丽莎白,”她说,“我们只跳三分钟。”
皮埃尔装作很忙的样子穿过舞台。
“我在你的办公室里等你们,”他说,“咱们到上面去安安静静地喝一杯。”
“邀请波勒和热尔贝吗?”弗朗索瓦丝问。
“不,为什么?就咱们三个人。”皮埃尔生硬地回答。
他走了,弗朗索瓦丝和格扎维埃尔在离他不远处跟随着。在楼梯上,她们遇见了贝格拉米安,他正狂热地亲吻小夏诺,一组跳法兰多拉舞的演员正跑步穿过一层的演员休息室。
“终于有一点安静的时候了。”皮埃尔说。
弗朗索瓦丝从柜子里拿出一瓶香槟酒,这瓶好香槟是留着招待贵客的,还有三明治和小花点,是准备在黎明时分手前吃的。
“喏,把这给我们打开,”她对皮埃尔说,“在舞台上吃的灰尘够不少的了,这可以清清嗓子。”
皮埃尔灵巧地拔出塞子,并斟满了酒杯。
“晚上过得好吗?”他问格扎维埃尔。
“太棒了!”格扎维埃尔说,她一口气把杯子喝空了,然后笑了起来。
“我的天哪!一开头,当您和那个胖子说话时,您的样子多像一个重要人物。我以为看到我叔叔了呢!”
“现在呢?”皮埃尔问。
他脸上显现的温情像蒙上一层薄纱那样,仍然有所克制。只需嘴巴上出现一条皱纹,无懈可击的冷漠表情就会像一片平静的湖水那样重又形成,连微波都没有。
“现在,又重新恢复了您的模样。”格扎维埃尔说,嘴唇稍稍往前噘起。
皮埃尔神色轻松自如,弗朗索瓦丝关切而担忧地端详着他。不久以前,当她看皮埃尔时,她从他身上发现的是整个世界;而现在她只看见他本人。皮埃尔就在他身体所在的地方,这个身体一下子就看得一清二楚。
“那个胖子?”皮埃尔说,“您知道他是谁?贝尔热,波勒的丈夫。”
“她的丈夫?”她顿时显得有点儿困惑不解,然后她斩钉截铁地说:“她不爱他。”
“可她非同寻常地依恋他。”皮埃尔说,“她原先结过婚,有个孩子,后来她离了婚就嫁给了他,这引起了一大堆麻烦事,因为她出生于一个虔诚的天主教家庭。您从来没有读过马松的小说?那是她父亲。她颇有大人物女儿的风度。”
“她对他没有爱情。”格扎维埃尔说,她腻烦地噘起嘴。“人怎么阴差阳错到这种地步!”
“我喜欢您那非凡的感受力,”皮埃尔快乐地说,他又对弗朗索瓦丝笑着说,“如果你刚才听到她说的话就好了:‘这个小热尔贝,他是属于那样一种人:他们对自己爱得太深了,以致都不想取悦于人……’”
他出色地模仿了格扎维埃尔的腔调,后者又气又好笑地看了他一眼。
“最厉害的是经常被她说中。”弗朗索瓦丝说。
“这是个小巫婆。”皮埃尔亲热地说。
格扎维埃尔傻乎乎地笑了,每当她非常高兴的时候就这样。
“波勒·贝尔热这个人,我认为她是一个冷冰冰的多情者。”弗朗索瓦丝说。
“她不是那种冷冰冰的人,”格扎维埃尔说,“我特别喜欢第二个舞蹈。最后,当她为表现女仆的劳累而东倒西歪的时候,表演出了极度精疲力竭的效果,以致让人联想到某种快感。”
她那鲜亮的嘴唇缓缓地吐出“快感”这个词。
“她善于激起肉欲。”皮埃尔说,“但我不认为她自己是那种沉湎于肉欲的人。”
“这个女人能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存在。”格扎维埃尔说,并以微笑暗示自己同皮埃尔的默契。
“我对身体的存在没有感觉,”弗朗索瓦丝想,“这一点也是确定无疑的,但是无休止地把自己的种种缺陷罗列出来是无济于事的。”
“当她穿着这条黑色长裙静立不动的时候,”格扎维埃尔说,“让人想到中世纪那些僵化呆板的处女,可只要她一动,就来神了。”
弗朗索瓦丝又往自己杯子里倒了些酒。她没有参与谈话,本来倒也可以对波勒的头发、其灵巧的身体和胳臂的曲线做点什么比喻,可她还是置身于事外,因为皮埃尔和格扎维埃尔沉迷于他们正谈论的内容。有一大段时光好像出现了一片空白,她再也跟不上他们的嗓音在空间绘制的精美图案。接着,她又听到皮埃尔在说:
“波勒·贝尔热是个悲切动人的女人,但这种悲怆的力量并不能持久,对我来说,最完美的悲剧效果是您在看她时的脸部表情。”
格扎维埃尔脸红了。
“我完全沉浸在表演之中了。”她说。
“谁也没有注意到。”皮埃尔说,“我羡慕您对事物有那么强烈的感觉。”
格扎维埃尔眼睛盯着酒杯的底部。
“人真怪。”她天真地说,“他们鼓掌,可谁的样子都不是真正的激动。也许您懂得的事太多了,但好像您在对不同事物的感觉上也没什么区别。”
她摇摇头,严肃地补充道:
“真奇怪。您对我讲起波勒·贝尔热的时候,就这样,随便说说,好像在谈论那个哈伯雷一样。而您在今天晚会上那疲惫不堪的样子真像是在工作。我可从来也没有玩儿得那么痛快。”
“确实,”皮埃尔说,“我没有那么多感觉上的差异。”
有人在敲门,他停止了说话。
“对不起,”伊内斯说,“我来通知你们:利斯·马朗将要演唱她的新作,然后波勒还要跳舞,我给她拿来了唱片和面具。”
“我们马上就下去。”弗朗索瓦丝说,伊内斯关上了门。
“这儿多好啊。”格扎维埃尔带着不高兴的口吻说。
“我不在乎利斯唱的歌,”皮埃尔说,“我们一刻钟以后再下去。”
他从来也没有在征求弗朗索瓦丝意见前就武断做过决定,她顿时怒不可遏。
“这不太礼貌。”她说。
她的口吻比她希望的更生硬,但她喝得太多,难以自制。不下楼是十足的恶劣行为,总不能就这样跟随着格扎维埃尔任性行事。
“他们甚至都不会发觉咱们不在场。”皮埃尔直率地说。
格扎维埃尔朝他笑了笑,每当人们为她牺牲某些东西,尤其是某个人时,她便会流露出一种天使般的温情,喜形于色。
“应该永远不再从这里下楼,永远。”她说。
她笑了起来。
“咱们锁上门,让人家用滑车从外面把饭给咱们送进来。”
“您就教我如何区别对待各种不同的事物。”皮埃尔说。
他深情地对弗朗索瓦丝笑了笑。
“这个小巫婆。”他说,“她用全新的眼光观察事物。现在对我们来说,事物已经开始像她所看到的那样存在着了。从前,人们过圣诞夜就是握握手,尽是一桩桩要张罗的小事;多亏了她,今年咱们过了一个真正的圣诞之夜。
“对。”弗朗索瓦丝说。
皮埃尔的话不是对她说的,也不是对格扎维埃尔说的,他在自言自语。这是最大的变化:从前,他为戏剧、为弗朗索瓦丝、为一些思想而生活着,人们总是可以与他合作;然而现在,人们无法介入到他与他自己的关系中。弗朗索瓦丝喝干了杯中的酒。她必须最后下决心正视所有发生的变化,多少天来,她的全部思想有一种尖酸苦涩的味道,伊丽莎白的内心大概就是如此。不应该和伊丽莎白一样。
“我想看个一清二楚。”弗朗索瓦丝自忖。
但是她此时感到脑袋在剧烈地旋转,眼前红红的一片。
“该下楼了。”她突然说道。
“对,这回应该下去了。”皮埃尔说。
格扎维埃尔却怏怏不乐。
“可我想喝完香槟酒。”她说。
“快喝。”弗朗索瓦丝说。
“我不想快喝,我想边抽烟边喝酒。”
她把身子往后一靠。
“我不想下去。”
“您那么想看波勒跳舞。”皮埃尔说,“来吧,咱们一定得下去了。”
“你们去吧,我不去,”格扎维埃尔说,她在扶手椅里坐坐稳,执拗地重复,“我想喝完香槟酒。”
“那一会儿见。”弗朗索瓦丝说着推开门。
“她会把所有酒瓶都喝空的。”皮埃尔担忧地说。
“她那么任性,简直难以容忍。”弗朗索瓦丝说。
“这不是任性。”皮埃尔严厉地说,“和我们多待一会儿,她感到高兴。”
当格扎维埃尔似乎离不开他时,他理所当然地认为一切都是完美的,弗朗索瓦丝差点儿脱口而出,但是她保持了沉默,现在她有许多想法都为自己保留着。
“是我变了吗?”她想。
她意识到自己的思想中充满了敌意,顿时感到惊恐。
波勒穿一件阿拉伯式的白羊毛无袖长袍,手执一个网眼密密的铁丝假面具。
“你们知道,我很害怕。”她笑着说道。
舞台上的人已寥寥无几。波勒用面具挡住脸,震耳欲聋的音乐在后台响起,她随之跳了起来。她模仿暴风雨,一个人就代表了一场狂风暴雨。从印度乐队吸取的生硬而烦人的节奏伴着她的动作。在弗朗索瓦丝脑海中,迷雾顿散,她清晰地看到存在于皮埃尔和她之间的东西,他们曾经共同建造了无与伦比的漂亮建筑,并躲藏于其中,却没有再考虑里面可能包含着什么内容。尽管皮埃尔仍然喋喋不休地说:“我俩只是一个人。”她却发现他为自己而活着。他们的爱情、他们的生活虽仍保持完美的外形,但其内容正渐渐地被抽空,就像那些外壳结实的大毛虫,正在被它们身体里寄生着的幼小虫子一口一口地蚕食一样。
“我要同他谈谈。”弗朗索瓦丝想,并产生一种轻松感。虽然存在某种危险,但只要更加时刻警惕,他们将可以共同加以防范。她转身观看波勒,全神贯注于她那美丽的动作,不再分心。
“您应该尽早开独舞表演会。”皮埃尔热情洋溢地说。
“啊!我在想行不行。”波勒忧虑地说,“贝尔热认为,这不是一种可独成体系的艺术。”
“您一定很累了。”弗朗索瓦丝说,“我楼上有质量挺好的香槟酒,我们到休息室去喝,那儿比这儿更舒适。”
留下的人寥若晨星,显得舞台太大了,满地是烟头、果核和纸片。
“你们把唱片和酒杯带走。”弗朗索瓦丝吩咐康塞蒂和伊内斯。
她把皮埃尔拉到闸合板那里,并拉下了操纵杆。
“我希望马上结束晚会,咱们俩单独出去走走。”她说。
“非常愿意。”皮埃尔说,他略显好奇地看了看她。“你不舒服?”
“哪里,我很好。”弗朗索瓦丝说,语气中透出不耐烦,皮埃尔似乎想不到除了身体不适,她还会受到其他方面的损伤。
“但我想和你在一起。这种晚会令人沮丧。”
他们开始爬楼梯,皮埃尔挽起她的胳膊。
“我刚才觉得你很忧伤。”他说。
她耸了耸肩,声音有些颤抖。
“当我看到别人的生活时,比如波勒、伊丽莎白、伊内斯,就产生一种非常奇怪的感受,我在想人们怎样从外部来判断自己。”
“你对你的生活不满意?”皮埃尔忧心忡忡地问道。
弗朗索瓦丝笑了笑。这没那么严重,总之,只要她向皮埃尔做了解释,一切都会冰消瓦解。
“问题是人们无法得到证明。”她开始说,“必须要有一种信念。”
她突然停止了说话,因为皮埃尔正紧张地、几乎是痛苦地从楼梯向上注视着那扇门:他们刚才把格扎维埃尔留在了里面。
“她肯定喝得烂醉。”他说。
他松开弗朗索瓦丝的胳膊,急匆匆迈过最后几级台阶。
“没有一点动静。”
他呆呆地站在那里,脸上显现出来的忐忑不安与他以往因弗朗索瓦丝而产生的那种情绪变化不大的担忧迥然不同。现在他忧心如焚,下意识地流露出痛苦的模样。
弗朗索瓦丝气得双颊通红,即使他猛然打她都不会使她受到更为沉重的打击。她将永生难忘这只友爱的胳臂如此果断地甩掉了她的胳臂。
皮埃尔推开门,格扎维埃尔蜷缩成一团在窗前地板上酣睡。皮埃尔弯下身去看她。弗朗索瓦丝从橱中取出一个装满食品的纸盒和一篮子酒,悄然无声地走了:她想逃离到任何一个地方去思索、去痛哭。
事情竟然发展到了这一步:格扎维埃尔的赌气远比弗朗索瓦丝的惶恐不安更重要。然而皮埃尔仍然说他爱她。
唱机中正播放一首悲哀的老曲子,康塞蒂从弗朗索瓦丝手中接过篮子,站到酒吧后,并把酒瓶递给了与泰代斯科一起坐在凳子上的朗勃兰和热尔贝。波勒·贝尔热、伊内斯、埃卢瓦和夏诺坐在大玻璃窗边。
“我想要一点香槟酒。”弗朗索瓦丝说。
她的头嗡嗡作响,觉得身上有某种东西,动脉、肋骨或心脏即将崩裂。她很少经历痛苦,这确实难以忍受。康塞蒂十分谨慎地举着一个盛满酒的高脚酒杯走近,长裙使她像年轻女祭司那样庄重。埃卢瓦手中拿着一个玻璃杯猛地站到了她和弗朗索瓦丝之间。弗朗索瓦丝犹豫了一秒钟,接过玻璃杯。
“谢谢。”她说,并抱歉地朝康塞蒂笑了笑。
康塞蒂用讽刺的目光瞟了埃卢瓦一眼。
“有仇不报非君子。”她嘀咕了一句。埃卢瓦也嘀咕了一句什么,弗朗索瓦丝没有听见。
“你敢!而且当着米凯尔小姐的面!”康塞蒂喊叫起来。
她举起手,一巴掌打在埃卢瓦的粉红脸颊上,埃卢瓦先是张皇失措地看了她一眼,接着扑向她,两人互相揪住头发,咬牙切齿地在原地厮打转圈。波勒·贝尔热冲上前去。
“你们想干什么?”她一边说一边用漂亮的手按在埃卢瓦的肩膀上。
人们听到一声尖厉的大笑,格扎维埃尔正向前走来,目光呆滞、脸色像石灰一样苍白。皮埃尔走在她身后。所有人都转过脸看他们。格扎维埃尔的笑声立即止住了。
“这音乐太可怕。”她说完就向唱机走去,神色阴沉而果断。
“等一等,我来换另一张唱片。”皮埃尔说。
弗朗索瓦丝看了看他,内心的痛苦不可思议。在此之前,当她想到“我们已经分手”时,这种离别仍然是打击两个人的共同不幸,他们将同心协力加以弥补。现在她明白,所谓分手,就是独自承受离别之苦。
埃卢瓦额头贴在玻璃上正伤心地小声哭泣。弗朗索瓦丝用胳臂抱住她的肩膀,她对这个经常被人玩弄,却始终保持贞洁的胖胖的小身体有些反感,然而这一点正是埃卢瓦坚持自己正派的合适托辞。
“不应该哭。”弗朗索瓦丝说,但脑海中一片空白。这些眼泪,这个温热的肉体具有某些令人宽慰的东西。格扎维埃尔和波勒、热尔贝和康塞蒂正结伴跳舞,他们面无表情、动作焦躁不安。对所有人来说,今天晚上发生了一件令人疲惫、失望和遗憾的事,大家都为此感到恶心。他们觉得既害怕分离时刻的来临,又不乐意在此滞留。所有人都想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像格扎维埃尔那样睡一觉。弗朗索瓦丝本人也没有其他愿望。窗外灰白的天空下,树木的黑影已经依稀可辨。
弗朗索瓦丝哆嗦了一下,原来皮埃尔正站在她身边。
“离开之前应该去巡查一下,你跟我来吗?”
“我来。”弗朗索瓦丝说。
“我们先陪格扎维埃尔回去,然后我俩再去多莫咖啡馆,”皮埃尔说,“在清晨,这是很令人愉快的事。”
“是的。”弗朗索瓦丝说。
他不需要对她那么亲热。她希望从他那里得到的是,他能不掩饰自己感情地转过脸看她,他刚才正是这样俯首观看熟睡的格扎维埃尔的。
“出什么事了?”皮埃尔问。
剧场笼罩在黑暗中,他不可能看见弗朗索瓦丝的嘴唇在颤抖,她克制住自己。
“什么事也没有,你希望出什么事?我没有病,晚会很顺利,一切都正常。”
皮埃尔抓住她的手腕,她猛地挣脱了。
“也许我有点喝多了。”她说,并发出一种不寻常的笑声。
“坐在那儿。”皮埃尔说,并在她的身边坐下,这是剧院正厅第一排。“告诉我你怎么啦。你好像怨恨我?我做什么事了?”
“你什么也没做。”她温柔地说。她抓住皮埃尔的手,怨恨他是不公平的,他对她的态度无可指责。“当然,你什么也没有做。”她重复了一遍,声音哽住了,她放开他的手。
“是不是因为格扎维埃尔?我们之间的关系不可能因此而发生任何变化,这你很清楚。你也知道,如果你对这件事有哪怕一丁点儿不乐意,你只要说一句话就行。”
“问题不在这里。”她匆忙表示。
让他做出牺牲是不可能给她带来快乐的。当然,在他深思熟虑的行动中,他始终把弗朗索瓦丝置于一切之上。但是她今天面对的不是那个具有一丝不苟道德规范、对爱情周密思考的人。她的愿望是接触到他的赤裸裸的灵魂,而不去管他的尊严、地位和他本人是否赞同。她强忍住眼泪。
“问题是我感到我们的爱情正在衰老。”她说,话音刚落就泪流如注。
“衰老?”皮埃尔气愤地说,“可我对你的爱从没有这样强烈,你为什么这么想?”
他自然立即竭力使她放心,这样,自己也就感到坦然一些。
“你甚至都没有意识到,”她说,“这不奇怪。你对这个爱情那样珍惜,以致你把它置于保险的地方,超越了时间、生命和空间范围。你时常称心如意地想到它,但是它究竟变成什么样了,你从来没有留心看看。”
她抽抽噎噎地哭起来。
“而我,我却想看看。”她说,并止住了泪水。
“安静些,”皮埃尔说,同时紧紧地搂住她,“我觉得你有点儿说胡话。”
她把他推开。他错了,她不是为了得到抚慰才这么说的,如果他这样就能打消她的思虑那就太简单了。
“我没说胡话,也许是因为我醉了我今晚才对你说出来,但是我对这一切已经考虑好多天了。”
“你本来可以早点说出来。”皮埃尔忿忿地说,“我不懂,你谴责我什么?”
他摆出了防卫的架势,他对归咎于他很反感。
“我什么也不谴责你,”弗朗索瓦丝说,“你可以绝对问心无愧。但这难道是唯一重要的事吗?”她粗暴地喊起来。
“这脾气发得没头没脑,”皮埃尔说,“我爱你,你应该很清楚,但是如果你不乐意相信,我毫无办法向你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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