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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第三章

“我觉得可以下楼了,现在该换景了。”

“你知道,这个小吉米奥确实有魅力。”伊丽莎白走出房间时说,“他配得上比群众角色更好的角色。对你们来说,他将可能是一个引人注目的新成员,我应该同皮埃尔谈谈。”

“和他谈吧。”弗朗索瓦丝说完向伊丽莎白匆匆一笑。

“一会儿见。”

幕布尚未拉开,舞台上有人用锤子在敲打,地板在沉重的脚步下震颤。弗朗索瓦丝走近正在与伊内斯交谈的格扎维埃尔。伊内斯脸涨得通红,并站起身。

“请别离开。”弗朗索瓦丝说。

“我走了,”伊内斯说,她向格扎维埃尔伸出手,“我什么时候再见你?”

格扎维埃尔做了个不明确的动作。

“我不知道,我给你打电话吧。”

“明天,两次排练之间,可以一起吃晚饭吗?”

伊内斯直挺挺地站在格扎维埃尔面前,一副可怜相。弗朗索瓦丝常常自忖,搞戏剧的念头怎么可能萌生于这个诺曼底人的大脑袋中,四年来她像一头黄牛那样勤奋工作,却没有一丝一毫进步。皮埃尔出于怜悯曾安排她说过一句台词。

“明天……”格扎维埃尔说,“我还是愿意给你打电话。”

“您知道,一定会很顺利,”弗朗索瓦丝以鼓励的口气说,“当您不激动时,您的台词念得很好。”

伊内斯勉强笑笑便离开了。

“您从来没给她打过电话?”弗朗索瓦丝问道。

“从来没有,”格扎维埃尔忿忿地说,“总不能因为我在她家投宿三次,我非得一辈子都必须见她。”

弗朗索瓦丝向四周扫视了一下:热尔贝早已离开了。

“热尔贝没有把您带到后台去?”

“他向我提出来了。”格扎维埃尔说。

“您不感兴趣?”

“他的样子那样尴尬,”格扎维埃尔说,“这让人难以忍受。”她看了看弗朗索瓦丝,明显地流露出对她的怨恨。“我讨厌和别人接触。”她粗暴地说。

弗朗索瓦丝自感做了错事,她把格扎维埃尔托付给热尔贝的确欠考虑,但格扎维埃尔的语气使她惊愕,难道热尔贝真的粗鲁地对待了格扎维埃尔?然而他通常不这样。

“她把一切都看得太严重。”她不快地想。

她最终下定决心不让格扎维埃尔幼稚的忧郁症搅乱自己的生活。

“波尔蒂亚演得怎么样?”弗朗索瓦丝问道。

“那个棕发胖女人?拉布鲁斯先生让她把同一句台词重复了二十遍,她总是说不好。”格扎维埃尔显出满脸鄙视之色,“一个人愚蠢到这种地步能真正成为一个演员吗?”

“什么样的演员都有。”弗朗索瓦丝说。

显而易见,格扎维埃尔怒不可遏。她也许感到弗朗索瓦丝对她照顾不周,最后很可能会不管她。弗朗索瓦丝焦急地盯着幕布,这次换景时间太长了,绝对应该至少提前五分钟。

帷幕升起了,皮埃尔半卧在恺撒的床上。弗朗索瓦丝的心怦怦直跳,她熟悉皮埃尔每一个语调和动作,她如此准确地估计它们的出现,以至似乎都是她个人意志的流露,然而这些言行都发生在她自身之外,在舞台上。这是令人苦恼的,哪怕最微小的疏忽,她都觉得是自己的责任,但她却不能抬一抬手指加以避免。

“我俩确实像一个人。”她充满爱意地想,“是皮埃尔在说话,是他的手在向上举,但他的姿势、他的音调是弗朗索瓦丝生命的一部分,同样也是他自己生命的一部分,或确切地说,只有一个生命,在正中间,只有一个人,既不能说是他,也不能说是我,只能说是我们。”

皮埃尔在舞台上,她在大厅里,然而对于他俩来说,是同一个剧本在同一个剧院内演出。他们的生活是相同的,他们不总是从同一角度来观察这生活,每人通过其欲望、气质和兴趣发现相异的一面:这并不因此就不是同一种生活。时间、空间都不能分割完。也许有一部分街道、思想、面孔对皮埃尔来说首先存在,而另一部分对弗朗索瓦丝来说首先存在,但是他们把这些相隔的瞬间牢牢地归并于一个独一无二的整体内,在这里,你的和我的是不可分辨的。他们俩谁都永不从中为自己取出最微小的一部分,否则,唯一的可能是无耻的背叛。

“明天下午两点,我们排第三幕,不穿戏装,”皮埃尔说,“明天晚上,我们按顺序彩排全剧。”

“我走了,”热尔贝说,“您明天早上需要我吗?”

弗朗索瓦丝犹豫不决;和热尔贝在一起,最苦的差事都变得几乎很有趣,早晨有他不再会冷冷清清,但是他一脸倦容,可怜巴巴,令人心碎。

“不需要,不再有什么重要事情要做。”她说。

“真的吗?”热尔贝问道。

“千真万确,踏踏实实地睡吧。”

伊丽莎白走近皮埃尔。

“你知道,你的尤利乌斯·恺撒简直是演绝了。”她说,脸上露出专心致志的表情,“他是那样超脱,同时又那样现实。在你举起手来的时候,那种肃穆气氛,这效果……简直妙不可言。”

“你太客气了。”皮埃尔说。

“我向你们保证肯定能成功。”她铿锵有力地说,并以取笑的眼神轻蔑地打量格扎维埃尔。

“这个女孩子好像不太喜欢戏剧,已经把她烦成这个样子了?”

“我不认为戏剧就是这样的。”格扎维埃尔轻蔑地说。

“您是怎么看的?”皮埃尔问道。

“他们一个个都像是商店里的小伙计,一副兢兢业业、专心用功的样子。”

“所有这些摸索、这些杂乱无章的努力都是动人心弦的,”伊丽莎白说,“由此最终会迸发出某些美丽的东西。”

“而我觉得这令人讨厌。”格扎维埃尔说,她怒气冲冲,惯常的腼腆荡然无存,对伊丽莎白怒目而视,“努力,这永远是丑陋的,尤其当努力失败时,那……”她冷笑一声,“就是滑稽可笑。”

“所有艺术都这样,”伊丽莎白生硬地说,“美好的事物从不会轻而易举创造出来,越是珍贵的事物,需要花费的劳动就越多,您等着看。”

“而我,我所理解的珍贵,”格扎维埃尔说,“是天上掉下来赐予您的意外礼物。”她撇了撇嘴,“如果必须要付出代价,那只不过是商品交换,我不感兴趣。”

“简直是个小浪漫主义者!”伊丽莎白冷笑着说。

“我理解她,”皮埃尔说,“我们的这几碟小菜引不起任何胃口。”

伊丽莎白把一张近乎挑衅的面孔转向他。

“哟!头号新闻!你相信临场即兴的价值吗?”

“不,但我们的工作确实不美,是乱糟糟的一片,可以说惹人讨厌。”

“我没有说这工作很美,”伊丽莎白急匆匆地说,“我很清楚,美只存在于已经完成的作品中,但是我认为从不成型过渡到成型和完美是激动人心的。”

弗朗索瓦丝向皮埃尔投去哀求的目光。与伊丽莎白辩论是很难受的,如果她不获胜,她便认为失去了别人对她的尊重,为了强制别人尊重她、喜爱她,她会怀着仇恨的恶意与他们斗,并可能延续好几个小时。

“是的,”皮埃尔心不在焉地说,“但要进行评价,必须是行家。”

沉默了一阵。

“我想,明智点儿的话,咱们该回家了。”弗朗索瓦丝说。

伊丽莎白看了看手表。

“我的上帝!我要错过末班地铁了,”她惊慌地说,“我得马上走,明天见。”

“我们陪你走。”弗朗索瓦丝有气无力地说。

“不,不,你们会耽搁我的。”伊丽莎白说,她抓起提包和手套,无对象地茫然一笑就离去了。

“我们可以找个地方喝点东西。”弗朗索瓦丝说。

“如果你们不累的话。”皮埃尔说。

“我么,没有丝毫睡意。”格扎维埃尔说。

弗朗索瓦丝锁好门,他们一起走出剧院。皮埃尔叫了一辆出租汽车。

“去哪里?”他问道。

“去北极酒吧,那里安静些。”弗朗索瓦丝说。

皮埃尔向司机说了地址。弗朗索瓦丝打开汽车顶灯,在脸上擦了些粉。她在想,建议出来是不是个好主意。格扎维埃尔郁郁寡欢,沉寂的气氛已经令人感到拘束。

“你们进去吧,别等我。”皮埃尔边说边寻找零钱付车费。

弗朗索瓦丝推开包有皮革的门。

“角落里那个桌子您喜欢吗?”她问道。

“很好,这地方很漂亮。”格扎维埃尔说,她脱下了大衣。

“对不起,我出去一会儿,我脸上的妆全掉了,我不喜欢在人前化妆。”

“我给您要什么?”弗朗索瓦丝问道。

“浓烈一些的东西。”格扎维埃尔说。

弗朗索瓦丝注视着她走远。

“她故意这样说,因为我在出租车里擦粉了。”她想。当格扎维埃尔显示出这种隐秘的优越感时,是因为她正在气头上。

“你的小朋友哪儿去了?”皮埃尔问道。

“她补妆去了,今晚她情绪很怪。”

“她确实不可爱。”皮埃尔说,“你喝什么?”

“一杯阿夸维特酒。”弗朗索瓦丝说,“要两杯吧。”

“两杯阿夸维特酒,”皮埃尔说,“请给我们真正的阿夸维特。还要一杯威士忌。”

“你真好!”弗朗索瓦丝说。上次人家曾给她拿来一杯劣质代用白酒,这已是两个月前的事了,但是皮埃尔却念念不忘:他从不会忘记有关她的事。

“她为什么情绪坏?”皮埃尔问。

“她觉得我看望她不够。真让我恼火,我为她花费了那么多时间,可她还不高兴。

“说公道话,”皮埃尔说,“你看望她不多。”

“如果我给她更多时间,我自己就连一分钟都没有了。”弗朗索瓦丝激动地说。

“我很理解。”皮埃尔说,“只是你不能要求她从心底里赞扬你。她只有你,她依靠你,对你来说,这该不是轻松愉快的事。”

“我没这么想。”弗朗索瓦丝说。她对待格扎维埃尔也许随便了些,但这种想法令人不快:她不喜欢做丝毫自责。“她来了。”她说。

她有些诧异地看着她,蓝色连衣裙紧裹着青春焕发的纤细身材,梳理得十分光滑的头发间衬托出一张年轻姑娘的清秀面孔。自从她们第一次相遇以来,她从来没再见过这样一个具有女性美的、苗条灵巧的格扎维埃尔。

“我为您要了一杯阿夸维特。”弗朗索瓦丝说。

“是什么东西?”格扎维埃尔问道。

“尝一尝。”皮埃尔边说边把酒杯推到她面前。

格扎维埃尔小心谨慎地用嘴唇抿了一小口清澈的白酒。

“很难喝。”她微笑着说。

“您想要其他东西吗?”

“不,白酒总是难喝的,”她用通情达理的口气说,“但应该喝。”她脑袋往后一仰,半闭双眼,把酒杯送到嘴边。

“我整个嗓子都烧起来了。”她说,并用指尖触摸细长而美丽的脖子,手顺着自己身体缓缓落下。“这儿和这儿都烧起来了。真奇怪,我感觉有人从身体里面把我点燃了。”

“您是第一次看排练?”皮埃尔问道。

“是的。”格扎维埃尔说。

“您感到很失望?”

“有点儿。”

“你对伊丽莎白说的话,你真是那么想吗?”弗朗索瓦丝问道,“还是你这么说是因为她使你不高兴?”

“她让我不高兴。”皮埃尔说,他从口袋里掏出烟盒,开始填塞烟斗。“事实上,对思想纯正和不抱偏见的人来说,这种严肃剧种应该是高卢式的,对待这种剧本,我们在寻找恰当的分寸以表现并不存在的事物。”

“这是勉为其难,因为恰恰我们想让它们存在。”弗朗索瓦丝说。

“起码,如果我们能在嘻嘻哈哈当中一下子获得成功倒也好了,可做不到,我们在那儿唉声叹气、汗流浃背地苦干。这样拼命只为杜撰一些假象……”他对格扎维埃尔笑了笑,“您认为这种执著可笑吧?”

“我么,我从来不喜欢花力气干事。”格扎维埃尔谦虚地说。

弗朗索瓦丝有些愕然:皮埃尔如此认真地对待小姑娘的心血来潮。

“你要否定的是整个艺术,假如你循着这样的思路走。”她说。

“是的,为什么不?”皮埃尔说,“你理解吗?现在世界正处于动荡之中,也许六个月以后要打仗。”他用牙齿咬住半只左手,“而我,我却在寻找如何恢复黎明的曙光。”

“你想做什么?”弗朗索瓦丝说。她感到困惑不解:是皮埃尔曾使她确信,在这世上除了创造美好的事物,没有更有益的事要做,他们的整个生命都建立在这个信条的基础上。他没有权利不事先告诉她就改变主意。

“啊!我希望尤利乌斯·恺撒是个成功的角色,”皮埃尔说,“但我给人的印象却是一只虫子。”

他从什么时候有这种想法的?他确实为自己担忧吗?还是瞬息闪出的一个念头—一时心血来潮、随即又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念头?弗朗索瓦丝没有勇气继续这个话题。格扎维埃尔似乎并不厌烦,但她两眼早已无神。

“假如伊丽莎白听到你的话就好了。”弗朗索瓦丝说。

“是的,艺术好比克洛德,不应该用手指去碰它,否则……”

“它会立即崩塌,”弗朗索瓦丝说,“几乎可以说她对此预感到了。”她转向格扎维埃尔,“克洛德,您知道吗?就是那天晚上在花神和她在一起的那个小伙子。”

“那个难看透顶的棕发青年啊!”格扎维埃尔说。

“他没那么丑。”弗朗索瓦丝说。

“这是个虚情假意的美男子。”皮埃尔说。

“是个虚伪的天才。”弗朗索瓦丝说。

格扎维埃尔的目光顿时炯炯有神。

“如果您对她说,他又愚蠢又丑陋,她会怎么样?”她做出一副动人的样子说。

“她不会相信。”弗朗索瓦丝说,她想了想,“我想她会和我们断绝来往,她会恨巴蒂埃。”

“您对伊丽莎白没有太多的好感。”皮埃尔快活地说。

“不太有好感。”格扎维埃尔有些困窘地说。她似乎随时准备对皮埃尔献殷勤,也许为了向弗朗索瓦丝申明,情绪不佳是专门针对她的,也可能因为皮埃尔说她有理使她受宠若惊。

“确切地说,您讨厌她什么?”皮埃尔问道。

格扎维埃尔沉吟不决。

“她是那样做作,她的领饰、她的嗓音、她在桌子上磕香烟的姿势,一切都是故意做出来的,”她耸了耸肩膀,“可又做得不好。我确信她并不喜欢香烟,她甚至都不会吸烟。”

“从十八岁开始,她就设计自己。”皮埃尔说。

格扎维埃尔莞尔一笑,一种唯她自己明白其意的微笑。

“我不讨厌人们为别人而乔装自己。”她说,“但在这个女人身上让人恼火的是,即使当她独自一人的时候,也得做出步伐坚定的样子,嘴巴装模作样以表示意志坚强。”

她的语气那样冷酷无情,弗朗索瓦丝都感到受了伤害。

“我想象得出您喜欢乔装打扮,”皮埃尔说,“我在想,如果没有这些盖住您半个脸的刘海和发卷,您的脸是什么样呢?而且您也改变您的笔迹,是不是?”

“我总是改变我的笔迹。”格扎维埃尔骄傲地声称,“很长时间,我的字型是圆的,就像这样,”她用手指在空中比划,“现在我的字型是尖的,这显得更端庄。”

“伊丽莎白身上最坏的东西是,”皮埃尔又接着说,“连感情都是假的,她骨子里瞧不起绘画。她是共产党人,可她承认自己看不起无产者。”

“使我感到不舒服的不是谎言,”格扎维埃尔说,“可怕的是,她能够像执行法令那样来决定自己的命运。想想,她每天在固定时候开始画画,可并没有画的愿望;她去赴某个人的约会,而此人她也许想见,也许不想见……”她的上嘴唇轻蔑地噘了噘,“怎么能够接受这种按计划规定的生活,像在寄宿学校里那样必须遵守时刻表和完成作业!我宁肯做一个碌碌无为的人。”

她命中了目标:弗朗索瓦丝被这指控所击中。通常,对待格扎维埃尔的含沙射影她能无动于衷、处之泰然,但今晚非同一般,因为这些话引起了皮埃尔的重视,使格扎维埃尔的见解举足轻重。

“而您,您与人订了约会,却不去赴约,”弗朗索瓦丝说,“这样对待伊内斯,真够糟糕的,而您自己同样也会因为这样的举止而错过真正的友谊。”

“如果我和谁要好,我肯定愿意去赴约的。”格扎维埃尔说。

“这一点儿也用不着勉强。”弗朗索瓦丝说。

“所以就活该了!”格扎维埃尔说,她傲慢地撇了一下嘴:“到头来我总是和所有人都闹僵!”

“怎么可能和伊内斯闹僵!”皮埃尔说,“她的样子像只绵羊。”

“哦!不应该轻信。”格扎维埃尔说。

“确实。”皮埃尔说,他完全被吸引住了,快乐地眯起了眼睛。“她的大脸充满善意,有可能咬人吗?她对您做了什么?”

“她什么也没做。”格扎维埃尔吞吞吐吐地说。

“哦,说给我听听,”皮埃尔以十分诱人的语调说,“了解这潭死水深处隐藏的东西对我非常有诱惑力。”

“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伊内斯像擦鞋垫一样没脾气。”格扎维埃尔说,“问题是我不喜欢她自以为对我有权利。”她笑了笑。弗朗索瓦丝明显流露出不安:当格扎维埃尔单独与她相处时,她那张孩子般的、无戒备的脸上会毫无顾忌地显现厌恶、快乐、温柔的表情;此刻,面对一个男人,她意识到自己是个女人,脸庞上准确无误地表露出她所想表露的细微感情:信任或保留。

“她的感情大概太黏糊了。”皮埃尔说话时那种宛如同伙般的天真模样赢得了格扎维埃尔的信任。

“说得对,”她说,脸上闪闪发光,“有一天晚上我们去拉普莱里酒吧,最后一刻,我取消了和她的约会,她的脸拉得长长的,足有一尺……”

弗朗索瓦丝笑了。

“是的,”格扎维埃尔激动地说,“我曾是个骑手,但她竟然产生一些歪念头,”她红着脸补充道,“是对一个与她毫不相干的问题。”

事情就是这样,伊内斯想必询问了格扎维埃尔与弗朗索瓦丝的关系,可能是以诺曼底人特有的冷静的笨拙就此开开玩笑。也许在格扎维埃尔种种反复无常言行的背后存在一系列执拗和隐蔽的思想,想到此有些令人担忧。

皮埃尔笑了起来。

“我认识一个人,小埃卢瓦,如果有哪个同伴取消了约会,她总是这样回答:我正好也没空。但不是所有人都会这样得体地处理问题。”

格扎维埃尔皱起了眉头。

“反正,伊内斯不会这样。”她说。她大概隐约感到对方说的是反话,因而脸上已经没有表情。

“这很复杂,您知道,”皮埃尔严肃地接着说,“我理解您讨厌遵守命令,然而我们也不能只顾眼前痛快。”

“为什么不能?”格扎维埃尔问道,“为什么总是要在自己身后拖一大堆累赘?”

“您看,”皮埃尔说,“时间并不是由一大堆互不相干的小块组成的,而人们可以持续地把自己封闭在每一小块内生活。当您自以为仅仅为了眼前而生活时,不管您愿意不愿意,您在为未来做准备。”

“我不懂。”格扎维埃尔说,口气不甚友好。

“我试着给您解释。”皮埃尔说。当他对某人感兴趣时,他能连续几个小时像天使一样真心诚意、不厌其烦地进行讨论。这是显示他慷慨、宽容的方式之一。弗朗索瓦丝几乎永远不去费心表述自己的思想。

“假设您决定去听音乐会,”皮埃尔说,“刚出家门,您想到要步行或坐地铁去,觉得难以忍受,于是为表示您是自由的,不受您已做决定的约束,您留在了家里。这很好,但是十分钟后,当您在扶手椅上又感到烦闷时,您那时就一点儿不自由了,您只得自食其果了。”

格扎维埃尔冷笑了一声。

“音乐会,这是您的一种糟糕的想象力罢了!人们会在固定时刻想听音乐!这简直荒谬绝伦。”她几乎是恶狠狠地补充道:“弗朗索瓦丝是不是告诉您我今天应该去听音乐?”

“不,但我知道您一般从不决定走出家门。在巴黎像一个被监禁的人那样生活是很遗憾的。”

“我不会在今天晚上改变主意。”格扎维埃尔轻蔑地说。

皮埃尔的脸色阴沉下来。

“就这样,您将错过无数宝贵的机会。”他说。

“总是担心错过什么东西!没有什么可让我这样利欲熏心!如果错过了,就错过好了,仅此而已!”

“您的生活真的就是放弃种种利益的一连串英勇行为吗?”皮埃尔挖苦地笑着说。

“您想说我是个懦夫吗?我才不在乎呢!您要知道这点就好了。”格扎维埃尔用悦耳的嗓音说,上嘴唇微微翘起。

谁都不作声了。皮埃尔和格扎维埃尔两人都板起了脸。

“最好还是回家睡觉。”弗朗索瓦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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