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香扑鼻,入口回甘,酒性也不霸道,正适合宴饮,烈酒虽然刺激,饮多了却容易失态……敖暻的酒量并不好,这个很适合她。”
“哦?你还知道她酒量不好?”
“曾经共饮过几杯猴儿酒,没一会儿就醉得趴桌上睡着了。”洛基想起当初自己和敖暻剑拔弩张的日子,不由得笑了起来,“从那以后我就不让她喝酒了。”
“那是我不想喝。”敖暻瞥了他一眼,“你可管不住我。”
“你这个酒量,连我都喝不过,还是别逞能了,免得被谁拐走了都不知道。”
“她年轻不懂事,有劳你照顾,我这个做大哥的也敬你一杯,请!”
“请。”洛基不敢不接,遥遥向敖霆举了举杯,将第二杯酒饮尽,再淡的酒喝多了也容易上头,更何况华夏的酒都有后劲大的特点,两杯酒下去,洛基自认酒量尚可也难免发晕。
他本以为这些龙子龙女会因此借着敬酒戏弄他,没想到在敖霆之后就没有了第二个站起来的,好像真的只是单纯的敬酒。
心思敏感多疑的诡计之神在别人的地盘更加不敢放松警惕,时刻注意着这些人的表情,但是他们除了时不时和身边的兄弟姐妹谈笑风生,完全没有要使坏的样子。
洛基见惯了暗潮汹涌,因此并未料到龙族的做派,他们既然被列为四方神族,性格必然光明磊落,哪怕不喜欢洛基,也绝不会动用什么阴招让他在敖暻面前出丑。宁可试他的身手文采,也不会在酒桌上发难,否则不仅显得心胸狭隘,更会惹得小妹生气,这种下下之策,这些龙子龙女才不会用。
“嘎嘣嘎嘣……”
一阵脆响从洛基对面传过来,他应声望去,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貔貅这对双生子面前并没有碗筷,只各摆着一盘金银珠宝,拳头大的金块盛放在精美的掐丝珐琅缠枝莲纹盘里熠熠生辉,而灰发金眸的两个孩子手里正拿着金子,像吃面包一样咀嚼着,动作整齐划一,看得人分外牙疼。
貔貅以金玉为食,吞而不泄,是以被认为是招财进宝的神兽。他们的口粮就是龙宫库房里堆成山的金银珠宝,对于一桌子的山珍海味没什么兴趣,倒是把金块啃得津津有味。
这时貅突然看了他一眼,嘴里的“嘎嘣”声更响了,眸子里闪过一道狡黠的光,洛基顿时就想起她刚才说的那句“就像喜欢金子一样喜欢你”。
emmm……这句话果然不是什么好比喻。
他收回视线,决定不去细想貅眼中那一闪而过的精光代表着什么意思,只是下意识朝着敖暻坐近了些。
敖暻面前正放着一只足有手臂长的龙虾,她娴熟地用尖锐的龙爪敲开坚硬外壳,然后用手一掰就脱出了整只龙虾肉,粉润紧实的虾沾上提鲜的酱油,正打算一口咬下去,就看到了吃惯宫廷大餐却对龙虾无从下手的洛基。
洛基是完全的人形,他没有利爪可以使用,然而桌上并没有别的工具供他拆开龙虾,只能看着它瞪眼。
“你吃我这份吧。”
敖暻把两人的盘子调换过来,洛基面前就被换上了满满一盘淋好了酱汁的虾肉。
“看来小妹出去修行几个月,变得更加会疼人了,我都没吃过她亲手剥的虾呢。”敖逴见着洛基眼中的欢喜之色,手里拿着半截虾肉感叹起来,“女大不中留啊……”
“姐姐~!你别闹我了!”敖暻在位置上扭了扭,满脸的羞涩,“他不会我才让给他的。”
“可不就是女大不中留,别说姐姐了,我这个当大哥的都没这个待遇。”敖霆哼了一声,语气也是酸溜溜的,“啥时候你也让大哥一回?”
“让让让,大哥要是不会剥虾,我一桌子全都让给你。”
“看看,这会儿就一点也不关心我。”敖霆摊手,“嫁了人还了得?”
“谁要嫁人啦?”敖暻小脸通红。
“嫁娶之事,还是顺其自然。”洛基笑了笑。
“也就是说你真有这个打算?”敖霙在面前的烤全羊上用刀削了一大块羊腿肉下来,洛基莫名觉得自己的腿有点疼。
“婚姻可不是说说我想娶你就能成的,你们之间需要互相了解。”
“我知道。”洛基委实也没有想得那么远,他甚至都还没有和敖暻正式在一起,只凭着自己的观察,他和敖暻相互之间的了解程度可能刚比过索尔和希芙。
“先不提别的,你在做这个打算的时候,知道敖暻对于我们全族的意义吗?”
“……她是唯一的青龙?”
“不,她不是唯一的。”敖逴淡淡地说,“她是仅存的。”
洛基注意到坐在对面的貔貅眼睛里的光顿时黯淡下去了。
敖逴垂眸看着手里的酒爵:“世道变了,本座不是什么冥顽不灵的老古董,也不求什么门当户对血统纯正的。你们要是真心在一起,谁也不会去做那等棒打鸳鸯的恶人。但是你要只是玩玩,趁早打消这个念头,滚得越远越好。敖暻是最后的青龙,你要是敢辜负她,本座亲自杀到阿斯加德拿你的人头来哄她高兴。”
“我不会辜负她——”
“漂亮话本座听得多了,能不能做到是你的事。”敖逴放下酒爵,抬眼时投来的目光让敖暻和洛基心里都是一个哆嗦,“别以为你们两个小家伙能骗过谁的眼睛,连本座年龄的零头都还没活过,初生牛犊装什么老司机。”
“……姐姐。”敖暻搓了搓手,“你都看出来了啊……”
“你那个小眼神,也就能骗过自己了吧,”敖煜笑得眉眼里尽是风流,“哥哥可是过来人,你们两个之间有没有事,有什么事,我还能看不出来?小乖乖,你哥那些风流债也不是白得的。”
不是情侣的人,再怎么装也不自然,敖暻情窦未开,如何骗得过他们这些眼如明镜的长辈?
“我们……”洛基一瞬间有点心慌,之前和敖暻说过的场景一下子出现在面前,他也不知道如何应对。
“不必多言。”敖逴止住了他的话语,“你们两个自己的事情,自己拿捏分寸。”
敖暻本来还想着能瞒过姐姐的法眼,结果回来没到一个时辰就已经把馅漏了个干净,正怕姐姐怪罪,竟然就这么被轻描淡写的放过去了……还是说,姐姐只看出她和洛基不是一对,别的一概不知?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样,她的心理压力骤减,总算不用顾着尬演,可以安心地享用自己的接风宴。
一时间,桌上又传来了兄弟姐妹团聚一堂的欢笑声,好音的囚牛领了先前进到亭中的蛟人歌姬,在亭边演奏他新谱的曲子。编钟清越,笛声缥缈,琴瑟柔婉,正衬这阖家欢乐的画面。
“哥哥,我把这盘虾送给你呀。”敖暻跳下座位,把新剥好的一盘龙虾放在敖霆面前,谄媚地捏了捏他宽阔的肩膀,“别生气了嘛。”
“哎……这么说我也要嫉妒一下了。”敖逴看着拿到龙虾马上阴转晴的大皇子,装模作样地哀叹了一声,“还是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刚才明明是我先要的。”
“姐姐~”敖暻跑到敖逴旁边,也殷勤地给她捏捏肩,“你想要什么我都给~”
“哼哼,你就会嘴甜。”敖逴抬手捏了捏妹妹的鼻尖,一脸宠爱,全无先前的那副高贵模样。
洛基看着他们,不得不羡慕这一大家子有什么话都可以毫无隐瞒地明说,不分什么君臣尊卑,不论什么能力高低,家人是他们重视的关系,而不只是代表着约束和可以肆意伤害的对象。
他不禁有些恶意地想象,如果这里也有一个异族的孩子,甚至说是怪物,他们是否还能轻易地接纳对方,还会有这么和乐融融的场面吗?
此时,也不知是谁喝到兴起,跟着耳边的乐声一并唱了起来。
起先只是一两个人跟着唱,其后越来越多的声音加入进来,敖暻怕洛基见了这热闹的画面会触景生情,绕了一圈又来到他旁边,正巧蒲牢要开口,她连忙伸手帮着捂住了他的耳朵。
“怎么了?”洛基一脸茫然。
耳朵被捂得太紧了,他只看见女孩的嘴一动一动的,也不知道在说什么,随即蒲牢唱歌的声音从她的指缝里溜了进来,即便隔了一只手也震得人耳朵发麻。
于是他也了然地伸手帮敖暻捂住了耳朵,两个人就像抱在一起似的,中间又碍着礼节留出一段距离。敖暻保持着这个别扭的姿势,不由觉得有点滑稽,“噗嗤”笑出了声。
敖渊这个小不点看着好玩,从两人之间钻进去,仰起小脸来看着姐姐。
“不是我说,这两个小家伙看着还挺和谐。”敖煜侧着身子跟他二哥搭话,“早晚有戏。”
“有什么戏?暻儿还小呢。”
“哎,我看这小子挺有办法的,撩妹的能力跟我有得一拼。”
“你别乱说,大哥还在这儿看着呢。”敖烺怼了他后腰一下,“想被砍就直说。”
“我可是个很开明的兄长,暻儿小归小,早晚也要被人拐走的嘛……你看敖凊跑了几千年还不是栽到同一个人手里,还是个肉体凡胎……暻儿没栽到凡人手上我就已经谢天谢地了。”敖煜撇了撇嘴,“大哥就是保护欲太强。”
“那你就能看着暻儿在眼皮底下被这小子拐走了?”
“二哥,你对我是有什么误解?敖暻可是我妹妹,哪有那么容易就让她被一个外来小子骗走的……”敖煜搓了搓手,“你看着吧,他想追敖暻可没那么容易。”
宴会散席之后,敖寧声称先前冒犯了贵客,自告奋勇把洛基安排到了自己的寝宫招待,敖暻则是被推着回去休息,毕竟明天她得自己到龙王庙里坐镇一天,那可是很磨人的差事,不养精蓄锐,光坐在那就够让人崩溃了。
“四皇子,”洛基跟在敖寧旁边,想了又想,总算问出了口,“我先前就想问了,只是在宴席上生怕打扰了你们的兴致……敖暻为什么是仅存的青龙?难道说还有别的青龙?”
敖寧脚步一顿,回头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洛基:“你问这个干什么?”
洛基勾起嘴角:“今天族长大人话只说了一半,我实在好奇真相。”
“……行吧,等到了我的寝宫,我们坐下讲。”敖寧的脾气不错,竟然真的愿意给洛基解惑,恍惚间那个翩翩公子的第一印象又回到了他身上。
寝宫离得不远,他将洛基安排在一间干净的偏殿里,两人坐在地上的小几两边,叫人烧了一壶茶,解酒闲谈。
“你可知,我们龙族的成员,是分在金、木、水、火、土、风、雷当中?”
“知道,敖暻跟我讲过一些。”
“是这样的,”敖寧提到这件事,声音都往下沉了沉,“我们龙族,一开始并不仅有九个成员,最多的时候,也有十四位。”
二公主敖旸是族中第一条青龙,那个时候世间还没有“孟章神君”一说,她和敖逴年龄相仿,在上古时代共同抵御魔物造反,是赫赫有名的战神之一,在她化成原型的时候,松绿色的身影从云间穿行而过就足以让魔物胆战心惊不敢应战,一声吼叫就能让魔王们吓破胆。
那时候天界还没有杨戬和哪吒这些人神,盘古陨落后,甚至还没有诞生女娲和伏羲,世间的战力只有四方神,但也这些生在最早的成员而已。
那是世间最黑暗可怕的一段日子,魔物们妄图占领更好的生存环境,而帝流浆不仅能滋养神明,也能孕育妖魔。妖魔们吞咽着帝流浆扑过来,以一化十,以十化百,斩无穷尽,最浩大的一场战役时,泛着黑气的怪物们浪潮一样从魔界里涌出来,杀也杀不完,最强的那些就躲在出口后面对着拼杀的神明桀桀怪笑。
敖旸决定擒贼先擒王,杀出重围扑进了魔界,和魔王们撕扯在一起,掏出他们被帝流浆哺喂得鲜红的内丹,十步就取一条性命。
她金色的眼睛就像一道灼人的阳光,利落地劈开乌云压顶瘴气遍布的魔界,所到之处无不是一阵鬼哭狼嚎,挥剑的英姿宛若开天的盘古。
敖旸斩杀了数十位魔头,和最强的那个魔王不眠不休地打了三天才终于让其认输,但那魔王却将魔界的瘴气全都吹进了凡间。瞬时间草木枯萎,清澈的河流变得乌黑犹如墨汁,土地像染了血一样泛着猩红色,整个凡间都弥漫着尸体腐烂的臭气。
这位公主见状勃然大怒,徒手探进魔王腹中,捏爆了他的内丹,随即飞身扑出魔界,以青龙的能力在世间重新植起了参天大树,毒死了一批就再种一批,才把那些瘴气全都化解掉。
“那个时候二姐也年轻,她刚大战一场,竟然一点也不顾自己这样透支自身灵力的后果。”敖寧抿了口茶,“那些瘴气没了……她放松下来,也一起去了。”
“她死了?”洛基心里一惊。
“瘴气当时已经把土地给毁了,能长出来的树全都是靠二姐自己的灵力无中生有造出来,一茬又一茬,她那个时候跟我差不多大,内丹早就承受不住了,单凭着一口气硬撑罢了。”
二公主敖旸,因为灵力透支,内丹衰竭而亡,整个像植物一样迅速枯萎下去,倒在被新草覆盖的地面上,再也没能醒过来。
“貔貅是二姐的内丹最后化成的胎儿,裹在内丹里躺了数万年才出生,相当于她的遗孤。他们知道自己是二姐内丹所化,所以才对同是青龙的暻儿这样亲近。”
因为貔貅是青龙内丹所化,潜意识里会把敖暻当成自己的母亲,所以貅才对洛基带有敌意。
“原来如此……难怪貔貅的眉眼都长得和敖暻很像。”
“其实是因为她和二姐像,据长姐所说,暻儿除了性子以外,简直就是二姐的转世,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翻版。”
洛基想了想敖暻和索尔比试时的场景:“我倒是能想象二公主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样子。”
“暻儿的脾气比起二姐来可是太好了些,敖旸当年说一不二,就是长姐她也敢指着鼻子骂,是四方神中最高战斗力……跟她比,八妹打起架就跟小猫挠似的。”敖寧意味深长地看着洛基,“要是碰上二姐,那你可没什么好果子吃。”
洛基笑了笑:“你们是在讨厌我吗?”
“谈不上讨厌,也说不上喜欢。”
敖寧是个很豁达的男子,性格随和,说话不拿腔调,不因身份高贵而盛气凌人,洛基跟他说话时能感到被尊重——就像和敖暻在一起时那样。
“暻儿从小到大没有出过海,这是她第一次离开我们,她的感情很简单,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但是她也迟钝,一些陌生的情感她自己不会懂。”敖寧抬眼看向洛基,“她带你来,是因为对你有好感而不自知,我能容你在这儿说话也是这个原因。而我们讨厌你,则是因为你在引导她的感情,强迫她喜欢你……我说的可对?”
“您也知道,她还察觉不到对我有好感,”洛基不慌不忙地说着,“难道我让她了解到这种好感,也是错的吗?”
“如果她对你的好感并不指向爱情,你误导她难道就是对的?”
“我并不觉得这是误导,四皇子殿下,如果不给她一个方向,她又怎么知道对错?”
“那我换个问题,当她发现不对,你会让她抽身吗?”
“不会。”洛基的笑容露出几分邪气来,这种回答无异于自掘坟墓,但他确信自己不会横尸龙宫。
诡计之神大胆地在他们面前露出了阴险的一面,“你们将她视为族中仅存的青龙,而我将她视为九界唯一的阳光。”
所以,我是不会放过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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