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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王孙公子的佩剑,并不算太锋利,很多时候都只是作为装饰而已,褚谧君心里清楚这点,可是当常昀剑锋出鞘的那一刻,她还是感到心中一悸。

剑刃折射着雪亮的光,凛冽夺目。褚谧君不由自主的感到害怕,却又不由自主的被吸引,目光追随着剑,和手握着剑的人。

常昀看着褚谧君,在对上他的目光后,褚谧君霎时懂了他的意思,她抬手,拨动了《广陵散》的第一个音。

她试着以一种全新的心态去弹奏这支早已烂熟于心的曲子,常昀和乐舞剑,以剑舞引导着这一曲。

握住剑后,他便不再是那个褚谧君所熟悉的少年,而是数百年前那个怀揣着复仇之心的刺客。

他一步步潜入韩宫之内,带着与亲故诀别的悲怆和满腔的孤勇。

那日韩宫之上的天穹,应当是阴沉的,一场倾盆大雨正在酝酿,劲风飒飒吹过,如同刀一般。

他来到了大殿之上,那殿堂辉煌无比,韩王坐在高处,灯下的影子如同山峦一般。

这时他心中是在想什么呢?

不,这时他心中应当什么都没有想。

他已经到了这里,无路可退,唯一的同伴是手中的剑,他必需要握紧它,他只能握紧它。

终于,利剑铮然出鞘,他以义无反顾的姿态扑向了那个高高在上的王——

从前褚谧君奏《广陵散》时未感知到的东西在这一刻陡然涌上她的心头,她好像能够通过手中的曲调,跨越百年的时光,去见证聂政刺韩王的瞬间。

一瞬间的情绪太过复杂激烈,她来不及品味,就随着本能,将情绪宣泄到了琴声中。琴声越来越急,常昀的舞步亦是越来越快,到了这时他,放弃了对这支曲子的掌控,放心的将这一切交给了褚谧君,任自己沉浸于乐声之中。

褚谧君不经意间抬眸,恍惚了一会。

她想到了十年后的常昀。

十年后的常昀也在她面前舞过剑,烛下深黑的影、绛色的宽袍、雪亮的剑光,以及泼洒一地的鲜红血液——这些都刻在了褚谧君的记忆里,难以忘却。

在那支舞中,褚谧君感受到的是绝望,一种激烈而苍凉,恨不得摧毁万事万物的绝望。

其实十年后的常昀,才是真正适合舞这支《聂政刺韩王曲》的人。眼下这个常昀虽然用他的剑告诉了她什么是杀伐之意,可他并不真的就是那个被逼到绝路的刺客。

此时的常昀,尚是清朗无忧的少年,他的舞有如初春天地间流淌的风,纵然带着料峭寒意,也是轻快的,洒脱的。

褚谧君目光追随着他,在不知不觉中奏完了一整支曲,最后一个音节从她指尖飞出时,她恍如身在梦中。常昀以一个直刺作为这一舞的收尾,剑尖裹挟着风,只扑褚谧君的眉心——

褚谧君一愣。

常昀收剑回鞘,朝褚谧君一眨眼。

褚谧君其实并没有被突如其来的剑招给吓到,她自己就学过剑,知道那一剑的剑势将尽,杀不到她面前来。

她心跳之所以急剧加快,是因为常昀望过来的眼神。

那时她已然懵懵懂懂的意识到这个少年有着多么惊心动魄的美,只是那个年纪的她,还不愿承认自己为那样的美所吸引。于是她用力咬了咬下唇,端起自己面前的羽觞,一饮而尽。

***

那夜褚谧君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穿行于一片密林之中,有个少年一直走在她的前方,那背影让她觉得熟悉。

她很想知道她是谁,可他们之间的距离却越来越远。

褚谧君加快了步子,抓住了对方的一角衣袖,然后梦就突然醒了。

醒后褚谧君迷迷糊糊的回忆了会自己梦到了什么,觉得脸颊有些发烫。虽然梦中的很多东西醒后便会忘记,但她还记得,梦里少年纤细的背影有些像某人……

暂时无法入睡,她索性披着衣服在自家庭院里胡乱逛着。头顶的月光白得瘆人,她踩着自己月下的影子,一步步慢慢的走着。

有种诡异的感觉弥漫在心头,她越往前走,那种不安感便越发的强烈。

这条长廊,好像没有尽头似的……

奇怪,她为什么要走在这?她记得明日自己还需早起背诵功课,外祖父命她写的策论她也还没有完成,她该早些去睡才是。

她想要回到自己房间内,可是回头一看,却忘了自己来时走得是哪条路。

这时眼前的景物又变得虚无了。

她竟又是在做梦。

睁开眼,她首先见到的是刺目的日光。已经是早晨了么?

身子不知为何变得十分沉重,她想要起身,却感受到了一阵剧痛。

“娘子,您怎么随意起来了。”一旁的人赶忙上前。

褚谧君只看了这人一眼,就不犹僵住。

她的梦,还没醒。

“娘子快躺下,快躺下。”十年后面容已经苍老的蘅娘细心的扶着她躺了下来。

褚谧君知道自己这是又来到了十年后,并且附身到了阿念身上。

和蘅娘说过几句话之后,她得知现在距她上回附体到阿念身上已过去了两天。

阿念无疑是从刺客手中活了下来。

是太和殿的卫兵救了她。

谁也不知道常昀是怎么知道阿念在去东宫的路上遇到了刺客,但他就是及时的派人赶来救下了阿念。

只是阿念还是伤到了右臂,虽然这也不算什么重伤,但对于一个贵女来说,实在是桩大事了。

蘅娘希望阿念能够多休息一会,但褚谧君感受了下,觉得阿念精力还算好,于是回绝了蘅娘的建议。

梳妆之时,她看着镜中阿念的眼睛,朝她无声的问了声好。

她知道阿念也在这具躯壳之中,她们虽然无法交流,却能够感受到彼此的存在和情绪的波动。看样子,这一次又是阿念主动将躯壳让给了褚谧君。

用膳之时,宦官来报,说陛下来看她了。

身边的侍者们并没有露出多少惊讶之色,熟门熟路的准备着接待皇帝的事宜。

看样子常昀不是第一次来探望受伤的阿念了。

褚谧君明明记得上次见面时阿念和常昀的关系还不是很好,而且就常昀那种脾气,褚谧君实在不相信他为何会来看阿念。

就算是被架空的傀儡,也不至于这么闲吧。

褚谧君不是很想让阿念和常昀这样频繁的接触。

但就算不愿意,既然常昀现在是皇帝了,她就得乖乖起身迎驾。和一众侍从一同走出殿外,远远看见銮驾,她便在侍女的搀扶下俯首叩拜。

先到她面前的是披甲执锐的卫兵,再然后是宦官,最后才是从肩舆上下来的常昀。

好大的排场呢,褚谧君暗自挑了下眉。

常昀没有允许跪着的这些人起来,褚谧君等人就只好继续维持着稽首的姿势。

通过余光,褚谧君看到了一抹绀色,那是常昀衣裳下摆的颜色。

他还是不曾穿帝王的常服,一身绀青长袍。十年后的这个常昀,似乎格外偏爱浓郁深沉的颜色。

“手还疼么?”

褚谧君听见冰冷低哑的嗓音从上方传来。

当然疼啊。

但褚谧君斟酌了会,答:“谢陛下挂心,臣女无恙。”

“疼得话你就起来,不疼就继续跪在这吧。”常昀说。

褚谧君:……

十年后的常昀,脾气真不是一般的古怪。

由几个侍女搀扶着站起后,褚谧君跟着常昀走入了殿内。常昀在主位上坐下,而褚谧君站着。

相较于十四岁的常昀,此刻的他个子更高了些,眉目精致而冶丽,比起少年时更多了阴冷。上回褚谧君见到这个常昀时,就觉得这人含笑的眼底藏着坚冰,现在他不笑了,便更是让人感到害怕。

十三四岁的常昀,在面对不喜欢的人时,也会死死板着一张脸,可那倒底只是少年人的自我伪装而已。二十三岁的常昀敛去了所有的表情,只剩下更为可怕的倦漠。

什么都不值得他在乎,也再没有什么可以束缚他。你看着他,会觉得他下一刻便可以搂着你载歌载舞,也可以瞬间拔刀砍下你的头颅。

“听说,你打算去拜祭你的表姊?”常昀开口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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