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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一夜风雪。

滨城又是满城裹上层银色, 早起工作的环卫工人们带着工具铲雪,方便行车道来往畅通。

清晨六点,天蒙蒙亮。

郊区某派出所。

一辆老旧又灰扑扑的面包车从车道驶来, 停在安静的派出所大门口。

车门刷然打开, 一道黑影被一脚踹下车, 在软绵绵的雪地滚了几圈, 呜呜痛叫。

紧接着, 车门嗙地阖上, 面包车绝尘离去, 眨眼间消失在蒙蒙晨雾间, 仿佛从未来过。

滚落地面的人又自主滚动,朝着派出所内部挪动, 是个穿着脏兮兮棉服的中年男人。

他嘴巴上粘着两层透明胶带, 手脚被麻绳绑得严实,但依旧坚持不懈地往所内蠕动, 嘴里呜呜直叫, 企图引起别人的注意。

办公室内的民警出勤一夜,正稍作休息,没注意到门口爬来的人。

直到那人爬到所内院子中央,被皑皑白雪衬得显眼, 才被换班的民警看见。

民警扶起他时, 顺手把胶带撕扯开,那人冻得牙齿打架,狂颤不止。

他满眼血丝, 整个人又惊又惧的说:“快!快把我关起来, 我是通缉犯, 恶意纵火嫌疑人, 恶劣逃犯,最不可恕!!”

民警无动于衷。

李展面如死灰,更焦急地催促。

“快点!快点把我关进去!”

民警:“……”

头一次遇见这么自觉的人。

稍后,李展被两名民警带入审讯室。

历经几小时,两位民警走出来,确认了李展的身份。

然而,李展被解绑后,关于他被什么人绑来,又因什么被绑,一概不提,稍微问起来,他脸色就异常难看,像是在恐惧什么。

相比李展,他爹李小舅就显得更加凄惨。

蜗居在一间极其狭窄的宾馆,连脚都挪不开。

他罩着棉被在头上,眼睛死死盯着门口,尽管房间门落了双层锁扣与锁链,他仍旧很警惕。

一周前,他那个废物儿子竟然卷款跑了,攒了半辈子的积蓄,那王八蛋居然一声不吭的回家偷卡,把存款一分不剩的取走。

要不是警察问话问到他这里来,他都不知道钱全部没了。

妈的,他恨不得打死那个混账东西,当初不如别让他生下来。

官司的事迫在眉睫,双秦那边步步紧逼,请来的金牌律师隔三差五暗示他支付律师费,否则不再接受委托,他被逼急了,跑去借高利贷。

哪知利滚利,小几万眨眼间滚成雪球,他根本还不上,李坦那一家也联系不到人。

那群人成天带人来家里逼债,甚至威胁要剁他一条手臂,还打了他一顿,他被迫躲来这穷乡僻壤,连东西都不敢出门买,靠着干吃馒头解决。

李小舅在心头把李展和李坦一家骂得狗血淋头,这群人真是活脱脱的混账东西。

他缩在宾馆呆了好几天,一块钱恨不能掰成几瓣花。

李小舅满目怨恨地啃着干硬的馒头,心底恨上那罪魁祸首。

秦宁。

秦宁。

秦宁!

他反复咀嚼这两个字,好似要把这二字咬碎嚼烂,混着血肉吃进肚子里,好永不安息。

要不是他,他也不至于混成这副模样。

远在医院修养的秦宁全然不知他被人恨进骨子里,正在医院候着沈见溪。

沈见溪得知他生病住院,立刻要从滨大过来看他。

秦宁想阻止,结果他已经在路上。

秦宁等了不多时,背着黑色挎包的沈见溪活力四射地走进来。

他如旧一身休闲运动装,今天没戴防蓝光的黑框眼镜,清清爽爽出现在病房,嘴里还含着阿尔卑斯草莓味棒棒糖。

笑嘻嘻撩开隔帘走来,却见秦宁愈发消瘦,他笑脸一下就垮了。

“宁哥,你怎么更瘦了?”

他拉开床边座椅,靠着秦宁坐过来,想去摸秦宁的手,但一对上秦宁清清冷冷的眉眼,又把手按在被褥上。

“上次见你,你分明气色都好很多了。”

秦宁捏了捏耳垂,指腹擦过耳垂的一点黑痣。

他放下手,说:“没事,不小心病发而已,不碍事。”

沈见溪性格耿直,明亮的眼睛瞬间耷拉下来,像是无精打采的小奶狗,垂着耳朵,焉嗒嗒的。

“哪有人会习惯病发,你疼不疼啊?”

沈见溪急切地望向秦宁,好像能感同身受般拧着眉。

秦宁浅淡一笑,“不疼,我习惯了。”

他说这话时,眸光清澈,没有一丝痛意,好似真的习惯这样的病发状态。

而门口,正抬起来欲敲门的手,听闻这话,顿住了。

刘助理转眸看自家季总,低声喊了声“季总”。

季应闲默然放下手,表情是刘助理形容不上来的复杂。

像后悔,又像心疼,更像痛恨。

刘助理想起那天后排座的响亮耳光,光听着,都觉得脸疼。

季总的脸肿了好几天。

秦先生醒来那天,季总的脸刚消肿下去,可季总却没告诉秦先生。

刘助理看着季总。

“走吧。”

季应闲说完,转身离开。

刘助理也没敢多问,跟着就走了。

汪海听着门外的动静,转头看了眼隔帘中影影绰绰的两人剪影。

另一边。

季应闲在停车场上车,却没让司机开车。

司机茫然看了眼旁边的刘助理,像在询问接下来该做什么。

刘助理回他个“安静呆着”的眼神,司机也就不再多问,老实坐着,等候老板的安排。

少顷,季应闲手机铃响。

他低头看,来电人是【爷爷】。

沈见溪看秦宁脸瘦了一圈,特别难受,想着延后跟秦宁聚餐。

其实聚不聚餐,他都无所谓,反正在出国前能跟秦宁说说话,再见一面,已经非常开心。

他一提出这事,秦宁反而拒绝了。

对秦宁而言,见沈见溪的老师,并不止是见一个长辈,而是见科研方面的顶尖大佬,他想从中获取关于这个世界的科研水平。

至少,他得确定,双秦能否在他需要的时间里,研究出成果。

这些话,自然不能跟沈见溪说。

况且说好的事,再反悔,很不礼貌,对方是沈见溪的长辈,他与沈见溪投缘,必然也要尊重对方的老师。

秦宁说:“我这几天,身体恢复许多,如果你老师有空闲时间,我们可以就近聚餐,先前你有选好的酒店么?”

沈见溪挠了挠头,说:“选好了,就在医院附近。”

秦宁看他一眼,没说话。

沈见溪被他那双纯澈的眼眸一瞧,心脏砰砰直跳,什么实话都往外蹦。

“不是特意改的,宁哥你放心。”

秦宁舒心一笑,“那就好。”

转而又见沈见溪望着他不转眼。

秦宁:“?”

沈见溪恍然反应过来,脸颊蹭地通红,不好意思的抓了把头发。

他欲言又止,“宁哥……”

秦宁看他,“什么事?”

沈见溪扭捏了几下,说:“我能不能……能不能叫你宁宁?”

秦宁:“???”

沈见溪脸更红几分,不太敢看秦宁,嘴上嘀咕着:“我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这名字好听。”

秦宁:“……”

正撩开隔帘的汪海:“……”

汪海暗中瞄了眼沈见溪,心说,季少情敌也太多了,好惨好惨。

秦宁态度不置可否,沈见溪也不好意思直接叫他小名,就这么望着他,目光灼灼,一眼不错。

诡异的十来秒沉默。

秦宁说:“你什么时候出国?”

沈见溪心头“哦嚯”一声,有点失落,似乎知道对方为什么转移话题。

他焉嗒嗒的回答:“再过两三天。”

“去多久?”

“最少一周。”

如果留在当地治病,压制那个人出来,或许不止一周。

想到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秦宁,焉嗒嗒的沈见溪更焉嗒嗒了。

秦宁见他埋着头,很懊丧似的,难免不忍心。

他伸出手,正要落在沈见溪头顶,像安抚小动物一样,安抚几下,却在临近时,倏然顿住。

修长漂亮的手慢慢收拢,撤回去。

秦宁依旧保持着两人平时来往的度,没有作出更亲昵的举动。

他能看出来,沈见溪似乎对他有朦胧的好感,不至于多喜欢,但有不可控地苗头在。

秦宁回应不了他,自然也不会给他期待。

“一路顺风。”

秦宁说。

沈见溪察觉秦宁想揉他脑袋,但最终没有落下,而是慢慢收了回去。

他眸中微黯,心也渐渐沉下去。

这是秦宁给他的答案。

一个他不喜欢的答案。

很快,他重新仰起头,露出大大咧咧的笑,假装一切没有发生。

“宁哥,今天一起吃晚餐吧,我约我老师出来。”

“算是为我践行,回来时,我会给你带小礼物,保证你喜欢。”

秦宁笑了笑,“嗯,谢谢。”

沈见溪又跟秦宁聊了会儿天,乐呵呵的离开了。

然而关上病房门后,他挺直的腰背瞬间耷拉下来,垂头丧气地靠着墙壁,深吸一口气。

他明白的。

秦宁这是无声的拒绝。

天色阴沉,大雪纷飞。

停在医院门口的宾利车顶落满白雪。

司机等得打瞌睡,现在正点着脑袋,昏昏欲睡。

刘助理正在处理工作的事,他敲击最后一个符号,抬眸透过内视镜看了眼自家季总。

季总已经保持看窗外的动作半小时了。

他在看什么?

刘助理转头去看,然而除了雪还是雪。

倏然,他目光一顿。

沈先生出来了。

刘助理立刻去观察自家季总的神态,他眼神一变,也发现了。

再回头,沈见溪慢慢从人行道往旁边走,正好路过他们车边。

沈见溪背着包,神色跟在秦宁面前截然相反,沉着脸,面目绷得很紧,像在生气,又像在难过。

仔细看,他眼睛似乎还有点红。

很明显是在强装镇定,而且装的相当不好。

刘助理心说,沈先生这是怎么了?一副失恋表情。

“呵。”

车厢中有人突兀地笑了声。

刘助理看季应闲,不明白他笑什么,似乎心情不错的样子。

他问:“季总,我们现在要去接秦先生么?”

季应闲从沈见溪那方收回视线,倚着后排靠垫,说:“晚点再过来。”

刘助理“嗯”地点点头,把司机弄醒,报了行程。

司机醒神后,发动引擎,朝着季氏疾驰而去。

而在医院的秦宁正翻看着一本医学杂志。

汪海给他倒了杯水,递过去。

秦宁见他一副“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的纠结表情,端着水,小心抿了抿。

“有什么事,你就说吧。”

汪海听他这么说,忍不住说:“秦先生,那个小沈先生出去时,好些有点难过。”

秦宁:“嗯,我知道。”

“那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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