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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三 山贼

“你说。”山贼有些高兴,这村里愿意与他好好讲理的人不多。大家都爱吵吵嚷嚷动拳头,果然还是城里人斯文。

山贼咧嘴笑,等着丁妍珊的话。

丁妍珊没甚表情,只道:“对人生厌,哪里用得着道理。你说对不对?”

山贼一愣,张大了嘴,很想点头,可又不愿点头。

这话确是有几分道理的,可一句话把他前面的话全否了,把后面的话也都堵死了,那他还能怎么说?

丁妍珊进屋去了。

山贼挠头,城里来的姑娘就是厉害,他居然辩不过她。

可他不甘心。

第二日,他又去找了丁妍珊。

“姑娘,你说的话我仔细想过了。虽然你说得不算有错,可既然我是令你生厌的那个人,姑娘自然得说出个让我服气的理由来。昨日那话我不能服气。”

丁妍珊皱眉:“你不服气与我何干?”

一句话又让山贼哑口无言。

第三日,山贼又去找丁妍珊。

“姑娘,你那话我想过了。我不服气自然就堵心,我堵心自然就会找姑娘,我来找姑娘,自然就干姑娘的事了。”

丁妍珊看着他,山贼下意识地又挺了挺胸膛。

“你叫山贼是吗?”

“大名赵文富。”

丁妍珊点点头,道:“从前我家有位账房先生便叫赵文富,他在账本上动了手脚,污了钱银,后被我爹打出去了。”

山贼愣了一愣,居然这般巧。他忙道:“我小名叫山子,我爹就一直唤我山子的。”

丁妍珊又点点头:“叫山子的我知道得更多了。车夫、跑堂、担夫,都有叫山子的。在我们那里曾经有桩案,一个叫山子的小二为了劫财,杀了茶庄老板,还嫁祸一盲女,后又欲杀人灭口。这桩案还颇有名气,不过离得远,你也许未曾听说。”

山贼张大了嘴,他是未曾听说,他只听说过隔壁村十八岁的山子踩了狗屎,又听说另一村六岁的山子被自家鸡追上了屋顶。

他呆了又呆,终是道:“只是同名而已,与我无关。姑娘若为了这些个把所有叫这名字的都厌了去,那可就是没道理了,对不对?”

“我从前被山贼劫持过,他们把我打晕劫到山上,我逃了出来,但从此所有人都对我指指点点,我的闺誉毁了,嫁不出去,朋友也看我不起。再后来,那山贼头子又在路上劫了我,当着我的面,杀死了对我忠心耿耿的贴身丫环,又险些将我杀了。”她说到这里停了一停,看着山贼吃惊的表情,又道,“这下,你服气了吗?你带人劫我,我那时已做好死的准备,我对自己说过如若再遇劫匪,便让他们劫走我的尸体。这下,你服气了吗?”

山贼不服气,他生气!

那些个乌龟王八蛋,畜生不如的,怎么能对姑娘家做出这种事!美人居然受过这样的苦遭过这样的罪!他用力喘气,觉得肺都快气炸了。

山贼扭头跑了。

他找人打架去。

丁妍珊以为从此便能清净,岂料三天后,山贼又找来了。

那时丁妍珊正独自坐在山坡上发呆,大老远便听到山贼喊“姑娘”。

丁妍珊扭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把头扭回来,继续发呆。

可山贼却不懂看脸色,他巴巴地凑过来问:“姑娘,那些欺负你的王八羔子,后来怎样了?”

“死了。”

这么干脆的回答让山贼愣了愣,“哦”了一声,不知该怎么接下去了。

这几日他左思右想,越想越是心疼,要是不把那些贼子狠揍一顿送官严办,他是怎么都安生不了,于是这才跑来想多问问情况。怎料这丁姑娘冷冷一句“死了”,一点叙话的余地都没留给他。

山贼挠了挠头,想了想,而后道:“这些事,我绝不会对别人说的。我不会像姑娘家乡那些碎嘴的乱说,毁姑娘清誉。”

这次丁妍珊又转了头看他:“你说不说都无妨,我既敢告诉你,就不怕事情露出去。我不会在此久留,这里的人说我什么又有何关系?”

也对。山贼叹气,她的话总是比他有道理。

山贼一屁股坐在丁妍珊旁边。她如花似玉,他不敢离得太近,两人中间隔着两个人的距离。

“嗯,这个,不知姑娘是什么打算?”

丁妍珊没说话。

山贼继续道:“我的意思是,现在姑娘的仆从都没有找到,不知姑娘原本是要去何方?要是着急的话,我可以护送姑娘。”

丁妍珊看他一眼。山贼赶紧摆着双手:“我不收钱银,我也没有坏心思。我就想着,万一找不到那几个不忠心的,姑娘没人相护。”他挠挠头,“其实那几个找回来也没用,我是觉得,真遇着事了,他们丢下姑娘不理,跟废物一般。”

“我哪里都不去。”

“啊?”山贼很惊讶,“那姑娘出门远行,是要做什么?”

“什么都不做,就到处走走。”

山贼完全不明白,哪里都不去,到处走走,又有什么意思?

“可是,不知道要去哪里,不知道要做什么,那哪里会有达成愿望的喜悦?”山贼又想讲道理了。

达成愿望的喜悦?

丁妍珊愣了一愣。

“就像我这样,我有时候特别馋猪肉,好想能吃上满满一碗。最后终于能吃上的时候,高兴得差点掉眼泪。可是如果我不想吃什么,就是吃到了也不觉得太欢喜。这说的便是这个道理,对不对?”

丁妍珊没说话。

山贼继续唠叨:“你若是不知道自己想去哪里,走再远的路也到不了目的地,又怎会开心?”

丁妍珊转头看他。

山贼被她看得脸臊起来,咽了咽口水,声音小了,支吾道:“我……我就是说说,我的意思是,那什么,你可以给自己定个愿望。我就总是这样,有了愿望,达成的时候,就会很开心,这样你便会高兴一些。你现在这般不开怀,我……我……”

他话未说完,丁妍珊猛地站了起来,转身要走。

山贼看着差点没抽自己嘴巴,说这么多,人家不爱听了。可他除了动拳头打架,最爱的就是跟人讲道理,他管不住自己的嘴巴,真欠抽,真欠抽。

他想着,真打了自己的嘴巴一下。

这时正好丁妍珊转身回来,看个正着。山贼更想抽自己了,可美人正看他,他赶紧把手背到身后,抬头挺胸。

丁妍珊看他冒傻气的举止,似笑非笑,只道了一句:“我也有愿望的。可惜永远无法达成。”

“怎么会?”山贼一下来了精神,“只要有了愿望,终有一天能实现。就比如我吧,我想做山贼,最后终于做成了。我想在黑山上开垦出良田来,最后终于有收成了。我想把山上的泉水引到村子里,最后终于引过来了。我想……”

“我想所有那些事都没有发生过。我没被劫过,小玉也还活着,我还是那个刁蛮小姐,我爹还在家里,我姐姐也还与我有说有笑。”

山贼呆在那里,这些话他虽然有些不明白,但他却能从她那淡淡的语气中感觉到强烈的悲伤。他张了张嘴,想劝劝她,安慰她,却说不出话来。丁妍珊也压根儿没打算等他说话,她扭头走了。

山贼呆立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就算不明其意他也知道,她所说的愿望,是不可能实现的。

山贼忽然觉得好心疼。她到底经历过什么?她爹爹怎么了?她姐姐怎么了?为何她要独自出门,没有目的地,没有想做的事,只是随便走走?

山贼的心很乱,他觉得有许多话想对丁妍珊说,可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抬头一看天色,他“哎呀”一声叫了出来,扭头赶紧往家跑。

路过孤单单走着路的丁妍珊身边时,他大声叫着:“姑娘,我先走一步,是时候该给我爹做饭了,让他饿了肚子他会骂人的。”他一边喊一边跑,转眼便跑没了踪影。

做饭?被爹骂?

丁妍珊愣了愣,看着山贼风风火火地狂奔而去,不禁有些想笑了。

这怕是她见过的最没气势的山贼了吧。

可很快她发现,这山贼不但没气势,还有些呆。因为几天之后,她收到了山贼送她的礼物——用破瓦盆装着的带泥的草。

那破瓦盆放在她的窗台上,他没留字,所以丁妍珊发现那盆草的时候着实愣了半天。后是丁大娘告诉她:“是山子送来的,他说你会明白的。”

一盆草,她还会明白?

莫名其妙。

丁妍珊盯着那绿油油的草,心里思索着山贼到底能不能分清草和花的区别。

“满妹去县里送山货,李家大叔也要送一车柴火过去。山子见着了,便帮着他们一道送了。待他回来了,你再问问他。”丁大娘看丁妍珊对这盆破草一头雾水的样子,便与她道。

丁妍珊点点头。不过她没打算问,她打算直接把那盆草丢回给那呆山贼。

可直到入了夜,那去县城的三个人都没有回来。

丁大娘开始忧心。每次满妹去送货都是下午便能归家,这回还有李家大叔和山贼一起护着,怎么天都黑了还没见人?

丁妍珊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得陪着她站在村口眺望。村里各家得了消息,也匆忙拿了火把聚在村口。大家七嘴八舌揣测,有说也许路上马车坏了,有说也许是李大叔在城里遇着了熟人多聊了几句,但随着时间越来越晚,大家最后都不再说什么了。

村长带了人过来,嘱咐了几个年轻壮汉,让他们赶到县城里看一看,又说让他们沿途留心,不定是山子他们半道上遭了什么意外阻了脚程。

汉子们应了,准备水囊拿上火把就要出发。这时有人大喊了一句:“他们回来了,马车回来了。”

众人精神一振,转头望去,一辆马车正飞奔回来,车前面坐了一个人,正是李家大叔。

众人顿时松了口气,可等马车驶近了,却看清了李家大叔的表情,那是一脸的焦急。车板上蜷坐着丁满妹,衣裳破了,一身又是泥又是土的,甚是狼狈。

丁大娘吓得差点没站住,她扑上前去,一把抱住了女儿。

丁满妹原是一直在哭,见得娘亲,更是扑到娘怀里呜呜大哭起来。

村民们全都围了过来,李家大叔忙道:“我去送柴火,山子帮着我去卸货,满妹去送山货,我们说好了完事后去接她。可没料到满妹等着我们时,碰上了县老爷的公子。那畜生喝醉了酒,正满大街调戏大闺女。待满妹发现时,想跑已是来不及,被那畜生手下人围住了,满妹挣扎呼救时我和山子正赶到。山子气不过,便与他们打了起来。可他们人多,竟是呼啦啦冲上来十多个人。山子让我别管他,快带满妹跑。我一看当时情形不对,周围人也没个帮手,大家皆是惧了县老爷,全跑没影了。我没了法,就先带着满妹坐上车跑了。可他们竟然还有人追,我们绕了好几个圈,这才敢回到村子。”

“这还有王法吗?”

“畜生哟!”

“山子现在何处?”

“哥几个快操家伙,我们去救山子哥。”

大家七嘴八舌地嚷嚷,村长一挥手,大家伙儿安静下来,村长道:“丁大娘,快把闺女带回去好好休息,今日里是闺女受委屈了,但也别慌,咱村就是一家子,绝不会再让外人来欺负的。李叔你也回去,这段时日就莫再去县城,有什么事乡里乡亲会帮衬着。”

一旁的村民用力点头。

“二狗,你们几个弟兄平素与山子最亲近。这时候得冷静,莫带家伙去县城闹,怕别人不知道是咱村惹了县老爷不成?你们先到山上去,看看山子是不是回来了,若没有,回来报个信。我与山子他爹去县城寻人,其他人都各自回去,把家伙准备好,各家闺女媳妇这段日子都别出门,男人们注意着点,若有陌生人在村子附近逛的,就都报个信。”

那叫二狗的年轻人带了几个小伙赶紧往山上跑。他们做山贼在黑山上有个据点,其实也是当初那伙真山贼的老巢。当初山子把山贼打跑了,便把那里当成第二个家,时不时窝在那里住一住。如今惹上了县老爷,为不给村里带来麻烦,他若能脱身想来也是会躲到那山里去。

村民们都觉得村长说得在理,都大声应了,各自回家准备。

丁大娘拉着丁满妹也往家去,路过山子他爹身边,连声道谢。老爹面露担忧,但也宽慰她们母女道:“闺女没事就好。我家那兔崽子皮粗肉厚,没关系的。”

丁妍珊跟着丁大娘她们回去了。于她而言,县官不过是个不入眼的小官,所以与村民们如临大敌不同,她倒是更关心受了委屈的满妹,还有至今不知踪影的山贼。

回到了屋里,满妹又哭了一会儿,终是平静下来。她如今回到了家,心里也没那么慌了。丁妍珊陪着她坐着,不太会说安慰话,只能是陪着。

过了好一会儿,一村民来丁家报信,说二狗他们在山上找着山子了。他打倒了那些县老爷的狗爪子,逃了回来。只是这事惹得大,他不方便回村子。那村民就是来告知丁大娘一声,让她们别担心。

丁大娘谢过,又赶紧从家里拿了鸡蛋和鸡,要带着满妹到山子家跟老爹道谢。母女俩走了,丁妍珊舒了口气,坐在屋里发呆。

当初她出事的时候,若是身边也有像赵家村里这般真心实意的人多好。只可惜,纵使金银满屋,也换不来温情脉脉。

丁妍珊想着想着有些伤感,正看着窗台上那盆青草愣神,忽听得窗外有人轻声唤“姑娘”。

丁妍珊心里一动,走到窗边,看见山贼正猫着腰躲在她的窗外头。他一脸的伤,身上的状况在屋外阴影中看不清,倒是那咧着嘴露着白牙的笑分外清楚。

“满妹没事,跟丁大娘去你家了。”丁妍珊以为他要问这个。

“我知道,二狗他们告诉我大叔和满妹都安全回来了。我就是想着来看看你,今天早晨给你送草的时候你不在,我也不知你最后明白了没,怕你挂心,所以过来与你说一声。”

说一声,说他那盆青草?

丁妍珊有些傻眼,这二呆山贼是被人打傻了吗?

“我想了好几日终是想明白了这道理,我想讲给你听。”

丁妍珊抿紧嘴,不听行吗?

“虽然我不该回村子来,可如若没把道理讲给你听,我今晚肯定睡不安生。姑娘,你可知,这些草便是长在那黑山上的。如今绿油油的,生得多好。可到了冬天,它们就全都枯死了。但实际它们没有死,春暖花开,它们又会长出来,长得跟从前一样好。姑娘,你说你希望事情没有发生过,就好像这些草希望不会有冬天一样,可是这是不可能的。但冬天过去了,它们还能重新成长。姑娘,事情过去了,你也一样会与从前一般的。”

丁妍珊僵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山贼咧着嘴继续笑:“姑娘,你说,我这话在不在理?”

丁妍珊不说话,只盯着山贼。这时候外边有人声及脚步声,山贼一缩脖子:“哎呀,有人来了。我不能让人发现我回村子了,不然我爹会揍死我的。我先走了,这几日我都躲在山上,姑娘别为我担心。”

他说完,也不待丁妍珊答复,一溜烟跑掉了。

丁妍珊怔怔看着黑糊糊的屋外,脑子里不停转着山贼的话,有些想哭又有些想笑。人如贱草,难道才是道理?他敢以一敌十多人,却怕他爹的拳头,还有还有,她怎么可能会担心他?

这一夜,山贼纵使满身的伤,躲在山上却是睡得香。

丁妍珊却是辗转反侧很久才睡着。睡着了,还做了许多梦,她梦见了爹爹,梦见了姐姐、姐夫,还有龙二、居沐儿和苏晴。梦境很乱,她甚至完全记不得梦里说了什么。

她只是突然惊醒了。

转头一看,天亮了。外头有人敲门轻喊,说村里有县里的衙差闯入,让丁大娘和满妹莫要出门。

听起来事情似乎有些糟。

丁妍珊一惊,赶紧起身着衣。出到堂屋看到大娘和满妹一脸紧张地互相握着手坐着。一个邻居大婶正在与她们说话,说是来了许多官差,气势汹汹,扬言昨日里,赵家村的一姑娘和两个男人把县老爷的公子及属下打伤了,现在要来拿人。

正说着,丁妍珊等人已然能听到官差们的呼喝声。

他们开始砸东西,并喝骂着:“官差办案,你们这些贱民,竟敢抗命不从。快些把人交出来,不然你们整个村子都得完蛋。”

一旁有孩子哭了出来,然后似有大人将孩子抱走。丁妍珊听到村长的声音道:“官老爷,这一定是误会,草民这村子里全是安安分分的老实人,哪来的胆子敢对县老爷的公子不敬?我们种庄稼干农活儿的,哪里会武啊?”

啪的一声脆响,村长顿时没了声音。一个小伙子大声喊:“你们怎么能打人?”

官差骂着:“打人?少他娘的废话。打的就是你们这些刁民。还敢说不会武?十里八乡的人都知道,你们赵家村可是有队山贼出没,平素横行霸道,抢粮夺财,坏事做尽。还敢说不会武?老子告诉你,这次不但要把打人的人犯抓着,你们村里的这队山贼也得全都关牢里去。弟兄们,给我挨家挨户搜,年轻汉子都逮起来。”

“欺人太甚。”几个年轻人与官差们争斗打了起来,村长和村里几个老人在一旁忙劝着架,动静越闹越大。

一个十来岁的小子亟亟拍门闯了进来,喘着气道:“大娘,满妹姐姐,村长说事情闹大了,让我们通知各家,姑娘和幼儿都往山上躲躲。他们现在打起来了,先拦着官差们,大家趁这会儿从村后往山上跑。”

丁大娘和满妹吓得脸色发白,那陪在一旁的邻家大婶也亟亟要归家看看自家儿子和他爹的状况。丁大娘火速收了几件衣服,又嚷着让丁妍珊也快准备。

“姑娘如花似玉,若是教那县老爷的公子瞧着了,说不得起了歪心思。姑娘快准备,我们带你一起走。”

这种危急时刻,她们自身难保,却还想着她的安危,要带她一起逃。丁妍珊心头一热,说道:“能逃到哪里去呢,走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老少壮丁还在村里,难道妇孺孩童便能安生?”

“昨夜里村长说了,只能躲起来,他们找不到人,日子久了就没事了。”

“村长是没见过恶官吧?”丁妍珊淡淡地道。

丁大娘一愣,“啊”了一声。他们全村安安分分过日子,按时交税纳费,小小村子与世无争,确是没遇到过什么大的恶事。

丁妍珊道:“这村里汉子与官差打斗,他们只要立个名目,想把他们关多久就能关多久。前有县老爷公子的事,后有剿匪灭贼的由头,再加上全村汉子与他们过不去,你们跑了又有何用?他们若是想,便能教这村子完了。”

丁大娘吃惊地张大了嘴,于她单纯的心思是绝未想过能有这样的恶果。她结结巴巴道:“那……那……我们……我们也只能听村长的。不逃,还能怎样?”

这时候外头传来哭喊声和一阵吵嚷,那报信的小子机灵地钻出去看了,飞快回来:“他们绑了村长家的媳妇儿和孙子,外头打开了。李家大叔出来认罪任绑,可官差们不依不饶,还在抓人,说是要把村里的山匪全捕回去。他们人多,大娘姐姐们快逃啊。”

满妹哭了出来。昨日便是李家大叔一路护着她回村的,如今为了村人,他出来认了罪,却是让她快逃。可她怎么逃?她害怕,非常害怕。

丁妍珊深吸了一口气,道:“我在这里住了这么些时日,多得大娘妹妹照顾,我还没有报答过。”

丁大娘也快哭了:“姑娘,这会儿说这些做什么。现在这事态,怕是会连累你了,别的都不说了,姑娘快与我们逃吧。”

“不逃。他们抓了村里人,就是要把你们全逼出来。你们现在就算能逃到山上,过不久他们也会去搜山的,不把此事了结,你们这里永无宁日。”丁妍珊很冷静,她道,“妹妹,我给你的那个簪子呢?”

“在呢,在呢,我舍不得戴,包起来了。”

“去换身好衣服,把那簪子戴上。”

“啊?”满妹傻眼,完全没明白。

这时候外头打斗的声音更是响,山贼那洪亮的大嗓门清楚地传来:“昨日里那群王八羔子是老子打的,与其他人无关,把他们都放了,老子跟你们回去。”

丁妍珊心一颤,他居然从山上跑下来了?

她顾不得其他,对丁满妹又说了一声:“把发簪戴上。”然后自己转回屋里去了。

丁妍珊进了屋,洗漱打理好自己,然后打开了她的箱子,挑了最华丽的衣裳,摆出小镜子,梳了发式,点了妆容。不一会儿便成了一名华美贵气的千金小姐。

丁妍珊走出屋门,丁大娘和丁满妹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丁妍珊冲她们点点头:“我出去了。”

丁家母女已然不能给反应,完全不明白她打扮成这样出去做什么。那些禽兽连满妹这样没甚姿色的都要下手欺负,看到丁妍珊仙子一般的人物,还不得掳了回去?

丁妍珊没管丁家母女想什么,她很镇定地打开了大门,朝着声音最嘈杂、闹得最凶的地方走了过去。

她所到之处,周围忽然静了下来。

山贼正以一敌十,与那些不肯罢休到处抓人的官差打成一团,忽然眼前的官差猛地盯着他后方,两眼发直。他一愣,转过头去,便看见了那个他心里最美的姑娘正走过来。

她更美了。

山贼直勾勾看着,看傻了去。

丁妍珊皱着眉看他一身伤,这样还敢跟官差们往死里拼?有伤便罢了,他那眼神是什么意思?

丁妍珊白了他一眼,这一眼让山贼的心扑通扑通乱跳。美人给他白眼的样子也这般美。

丁妍珊站住了。所有人不由自主地全停了手。

丁妍珊对着那群官差问:“谁是管事的?”

她声音不算大,但清清楚楚,竟是带着威严。那些个官差面面相觑,他们是绝没有想到,村子里居然有个镶金似的贵家小姐。

一官差回过神来,大声叫道:“你们这些刁民,快快束手就擒……”

“闭嘴。”丁妍珊扭头冲他一喝,又问其他人,“谁是管事的?”

那官差被个娘们儿喝了,顿觉脸上无光,几个大步迈过来就要去拿丁妍珊,嘴里骂道:“大胆刁民,敢对本爷不敬!”

山贼见此情景,冲到丁妍珊身边就要相护。怎料丁妍珊眼都不眨,扬手一个耳光就打了过去。

啪的一声脆响,那冲过来的官差被丁妍珊一个耳光打歪了脸。没等他反应过来,丁妍珊冷笑斥道:“刁民?本小姐使唤过的奴才都比你见过的人多。不长眼的狗东西,在我面前吠!”

那人一下竟被打蔫了。丁妍珊这一巴掌扇得甚得气势,且动作麻利熟练,显然不是第一次给人耳光子。加上她那身打扮、谈吐和说话口音,那人及其他官差再傻也是知道这姑娘绝不是普通人家出身,所以纵使看得出她是个弱女子,竟也不敢再妄动了。

“谁是管事的?”丁妍珊微眯眼气势凌人地再问。

几名官差互相撞了撞胳膊,两人扭头找人去了。

赵家村的村民们全都聚了过来,围了个半圈,将丁妍珊护在圈中。

山贼心里吃惊,他是知道丁妍珊定是出身富贵,但没想竟是这么大的架势。她说过她想做回刁蛮小姐,他听了没往心里去,但看方才她扇人耳光那动静,怕真是个厉害的千金。

如今这位千金在给他们村子撑腰,山贼心里有些担忧。他们这些僻壤乡下,便是上一级大官来了,也未必能斗得过这地头蛇县老爷。她只是个富家小姐,气势镇得住一时,怕是也难渡此劫。

山贼往丁妍珊身边一站,心里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他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护她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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