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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旅程中她一路向东经过伊拉克里翁,沿着平坦笔直的滨海公路,穿过开发过度的赫索尼索斯和马利亚地带。偶尔,她会看到褐色的指示牌,显示某座古老遗迹不协调地侧身于那些零乱的酒店当中。阿丽克西斯没有理会任何这种指示牌。今天,她的目的地不是公元前二十世纪繁荣兴旺的定居点,而是公元二十世纪之后的某座村庄。

经过连绵数里的橄榄林后,海岸平原上的土地变得更平坦了,种植园里红红的番茄、熟透的葡萄一望无际。最后她驶离主干线,开始前往布拉卡的最后一段行程。从这里开始,路变窄了,她只得不慌不忙小心开车,避开从山上滚落下来、堆在路中间一堆堆的石头,时不时还有只山羊在她前面缓缓而行,经过它时,那邪恶的、隔得很近的眼睛盯着她看。过了一会,路开始变陡,一个突然的u形急弯后,她靠着路边行驶,汽车轮胎在碎石路面上噼啪直响。下面是米拉贝洛海湾那令人眩目的蓝色海水,她可以看到几乎像一个圆圈一样的弧形天然海港,就在臂弯相拥处,似乎有一小块看似圆形山包的土地。从远处看,这片土地似乎与大陆相连,可实际上,从她的地图上看,阿丽克西斯知道这就是斯皮纳龙格岛,跨过中间一带海水才能到达该岛。周围的地形让它显得很矮小,可这座岛骄傲地矗立在海上,威尼斯要塞的遗址仍清晰可见,在岛的另一端,在它后面,虽然有些模糊,但仍很清楚,一系列线条纵横交错;这些是它的街道。这就是了:空空的小岛。几千年来它一直有人居住,可不到五十年前,由于某种原因它被废弃了。

阿丽克西斯开了最后几里路,慢慢来到布拉卡,租来的廉价车车窗全摇下来,温暖的海风、百里香的香味吹拂进来。这是午后两点钟,她终于把嘎吱作响的车停在了寂静的村庄广场上。她的两只手一直握着硬硬的塑料方向盘,出了很多汗,汗水亮晶晶。她发现左手臂已经给午后太阳晒伤了。这个时间来到希腊村庄真是可怕。狗儿们躺在阴影里,死了一般,几只猫四处找残羹剩饭吃。此外再无其他生命征兆,只有些含糊的迹象说明人们不久前还在这里——无人的轻便摩托车靠树停着,长椅上的半包香烟,旁边摊着一副双陆棋。知了们不停歇地唱着,要到黄昏凉爽下来时才会止住。这个小村庄可能跟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她母亲离开时没有两样。它没有理由改变。

阿丽克西斯打算在找到佛提妮?达瓦拉斯之前,先去斯皮纳龙格岛。她很喜欢这种完全的自由独立,一旦她找到那个老妇人,如果再坐船旅行似乎不太礼貌。显然,阿丽克西斯当晚得赶回哈里阿,可是现在,她要享受这个下午,打电话给埃德、找地方安顿下来都是后话。

阿丽克西斯决定照旅游手册上的做(“在布拉卡这个小渔村的酒馆里,只需花上几千德拉克马,通常有渔夫愿意带你过海”),她目标明确地穿过广场,推开乡村酒馆门前粘乎乎、五颜六色的塑料彩带。这些肮脏的塑料带本意是想阻止苍蝇飞进来,并保持酒馆的凉爽,可实际上它们只起到集聚灰尘,让酒馆永远昏暗模糊的作用。阿丽克西斯在昏暗里看了好久,才看清有个女人的身形坐在一张桌边,她摸索着朝那里走去,那个身影站起来,移到吧台后面去了。因一路灰尘,直到现在,阿丽克西斯的嗓子都是沙哑的。

“nero,parakalo,”她犹豫着说。

那女人的手穿过许多装满橄榄的大玻璃缸,和几瓶空了一半的清冽、醇厚的茴香酒,伸手打开冰箱,拿出一些冰镇矿泉水。她小心地往一只直边高玻璃杯里倒水,在杯边卡上一块厚厚的粗皮柠檬后,递给了阿丽克西斯。然后她在花围裙上擦了擦刚才握冰瓶子弄湿的手,那围裙大得正好围住她的粗腰。她张口说话。“英国人?”她问。

阿丽克西斯点点头,必竟说对了一半。她只说了一个词就表达了她的下一个愿望。“斯皮纳龙格?”她说。

那女人扭身向后,消失在吧台后的小门里。阿丽克西斯听到她压低嗓子叫着“杰拉西摩!杰拉西摩!”没多久,木板楼梯上传来脚步声。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午睡被吵醒,眯缝着双眼,出来了。那女人急促而含混地冲他说着,阿丽克西斯唯一能听懂的词只有“德拉克马”,那个词重复了好几次。很显然,他被肯定地告知这里有一大笔钱可挣。男人站在那里,眯着眼,听着这一连串的指令,不发一言。

女人转身向着阿丽克西斯,从吧台上抓起点菜单,草草写下几个数字、画了一张图。即使阿丽克西斯能说流利的希腊语,也没有这个来得明白。通过大量空中的指点比划,加上纸上的种种记号,她推断来回行程以及在岛上停留的两小时,一共要花2万德拉克马,约35镑。这一趟并不便宜,可绝不容她讨价还价——再说,她一心想去参观那个岛,比开始更坚决。她点点头,朝那个船夫笑笑,他也庄重地朝她回笑。阿丽克西斯突然恍然大悟,船夫的沉默没有她起初想像的那样简单。即使他想说话也说不了。杰拉西摩是个哑巴。

他们很快就来到了停着杰拉西摩旧船的码头区,两人沉默着走过熟睡的狗和关门闭户的房子,没有惊扰到任何东西。唯一听到的是知了的叫声和他们橡胶鞋底走在路上的啪哒声,就连大海也平滑阒静。

好了,现在她由一个除了偶尔一笑,再无其他表情的男人渡过这五百米的距离。他与克里特岛上所有渔夫一样,有张满是皱纹的脸,他们在暴雨肆虐的大海上过了几十年,夜晚与狂风暴雨作斗争,白天在炽热的阳光下修补渔网。他可能有六十多岁了,可是如果皱纹能跟橡树年轮一样可以用来计算年龄,粗略估计他也快八十了。从他的外表什么也看不出。没有痛苦、没有苦难、也没有特别的快乐。它们只是听天由命的安静晚年的特写,是上个世纪他经历过的一切的反映。虽然游客是继威尼斯人、土耳其人,以及他有生之年中经历过的德国人之后,克里特最新的入侵者,可他们很少学希腊语。阿丽克西斯现在暗自责备自己,没有让母亲教她些有用的单词——索菲娅能说一口流利的希腊话,可阿丽克西斯却从未听她咕哝过一个字。现在,当他帮她上甲板时——阿丽克西斯唯一能向这个船夫说的只有礼貌的一句“efharisto”——“谢谢你”,他举手碰了碰破草帽的帽檐,算作回礼。

现在,船开始靠近斯皮纳龙格,阿丽克西斯收拾好她的相机、塑料瓶装的两升水,这是酒馆里的那个女人硬塞给她的,嘱咐她一定要多喝水。船碰到防波堤时,老杰拉西摩伸出手,帮她跨过木头座位,跳上废弃码头那不平整的地面。她这才发现引擎还在转动。看起来,这个老人并不打算在此停留。他们设法交流,原来两小时后他再回来,阿丽克西斯看着他慢慢掉转船头,朝着布拉卡方向回去了。

阿丽克西斯现在给搁在斯皮纳龙格,一阵恐惧袭上心来,要是杰拉西摩忘了她怎么办?要过多久埃德才会来找她?她能游过这段距离返回大陆吗?她从未如此彻底孤独过,除了睡觉外,很少离另一个人几米距离,从未与他人失去联系一个小时以上。她的依赖突然像个沉重的负担,她决心要鼓起勇气开心地度过这段独处时光——这是难得的与世隔绝的几个小时,与斯皮纳龙格居民终生孤独的判决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威尼斯要塞巨大的石头墙,赫然耸立在她面前。她如何进入这固若金汤的堡垒呢?就在此时,她发现墙的圆边上,有一个小小的入口,大概就头那么高。那是整个灰色石头墙上一个小小的、阴暗的开口,凑近看,才发现是长长地道的入口,地道蜿蜒曲折、挡住视线,看不到尽头。她身后是大海、前面是高墙,只有这条路可走——向前走入黑暗、幽闭的地道中。大概走了几米,当她从半黑暗中再次出现在午后耀眼的阳光下时,周围的一切全不同了。她停下脚步,呆在那里。

阿丽克西斯站在长街低处,街两边全是矮矮的两层楼房。这有点像克里特的村庄,可是这些建筑毁坏到半抛弃状态。窗户的合页全坏了,窗框七歪八扭地挂在那里,百叶窗在海风的微微吹拂下抽动着,吱吱作响。她犹豫着走下满是灰尘的街道,吸收着她看到的一切信息:右边是有着坚固雕花大门的教堂,还有一栋房子,根据它的落地窗架来判断,显然曾是一个商店。有些庄严的带木制阳台的独立房子,拱形门廊,围起来的花园。深深的、怪异的寂静笼罩着这里。

房子楼下房间里,一丛丛鲜艳的野花争奇斗艳,楼上,桂足香从灰泥墙的缝隙里偷偷张望。许多房屋的门牌号码还清晰可辩,褪了色的数字——11、18、29——阿丽克西斯想到每扇这样的正门后曾有真实的生命在此生活过。她继续信步走着,被这一切迷住了。好像梦游一般。这不是梦,然而,里面又有种完全虚幻的东西。

她走过一所房子,以前那一定是家小饭馆,走过一座更大的大厅,还有一幢房子,有成排的水泥水池,她断定那曾是洗衣房。在它们边上,一座丑陋的三层大楼,有着实用的镂花铸铁阳台栏杆。这座房子的规模与其他房屋相比很奇怪,一想到这是七十年前的人建造的,且定是当时最时髦的,就觉着奇怪。现在它巨大的窗户像张大的嘴,迎着海风,电线从天花上吊下来,像一簇簇纠结的意大利面条。它几乎是所有房屋中最悲伤的一幢了。

阿丽克西斯出了小镇,走上一条杂草丛生的小路,顺着这条路来到远离一切文明的地方。这是个天然海岬,只要纵身一跳,就能跳入下面几百英尺的大海里。她让自己想像麻风病人的痛苦,在绝望的时候,他们可能来到这个地方沉思,想要彻底了断。阿丽克西斯凝望前方曲折的海岸线。直到现在,她一直被周遭的环境所吸引,完全沉浸于这种浓厚的氛围中,关于自己处境的种种念头全都没想了。她是整个岛上唯一的人,这让她面对一个事实:孤单并不意味着孤独。你在人群里也可能很孤独。这个想法给她勇气,回去后她可能会:独自开始下一阶段的新生活。

沿着自己的足迹回到寂静的小镇,阿丽克西斯坐在石头门槛上休息了一会,吞了几大口随身带的水。屋里腐朽的地板铺满枯叶,除了偶有蜥蜴仓促爬过外,一切沉寂不动。从对面弃置的房屋间隙里,她看到了大海,还有大海那边的大陆。每天麻风病人肯定隔海望着布拉卡,看得到那边的每幢房子、每一艘船——也许连人们在那里做着日常琐事也看得清楚。她只能试着想象,这么近的距离,麻风病人一定心痒痒急着想回去。

这小镇的墙能讲述什么样的故事呢?它们一定见证了大苦难。不用说,麻风病人,站在这块岩石上,肯定感觉自己像生活打出的一张最差的牌。然而,阿丽克西斯已多次依据考古碎片做过推断,从这些地方残留的东西中,她看得出这里的居民生活中的情感更复杂,而不仅仅只有痛苦和绝望。如果他们的存在完全只是卑贱,为什么这里还会有饭馆?为什么还有一幢只能是市镇厅的建筑呢?她感到忧伤,可是她也看到正常的迹象。正是那些令她吃惊。这个小小的岛屿是个小社会,而不仅是个等死的地方——从那些废弃的房屋便可看得出。

时间过得很快。阿丽克西斯瞟了一眼手表,已经五点钟了。太阳似乎还很高,还是那么炎热,她完全没了时间概念。阿丽克西斯一跃而起,心也砰砰直跳。虽然她很享受这儿的寂静与安宁,但不希望杰拉西摩把她扔在这里。她赶紧从长长的黑暗地道中走出来,到外面码头上。老渔夫正坐在船上等着,阿丽克西斯一现身,他就扭动钥匙,发动马达。显然,若无必要他绝不想在此耽搁。

回布拉卡很快,几分钟就到了。阿丽克西斯看到之前的那家酒馆,租来的车停在对面,看着让人熟悉安慰,心里舒了口气。现在村子开始有点活力了。门廊外女人们站着聊天,酒馆周围的空地里,男人们聚在树下打牌,他们吞云吐雾,空中烟雾弥漫。她习惯了和杰拉西摩沉默地一路走回酒馆,那个女人迎着他们,阿丽克西斯断定她是杰拉西摩的妻子。阿丽克西斯数出一把脏兮兮的钞票,递给她。“你想喝一杯吗?”女人用蹩脚的英语问。阿丽克西斯才发现她不仅需要喝上一杯,更需要吃点东西。她一整天没吃东西了,炎热与海上航行让她现在觉得很难受。

想起母亲的朋友在当地开着一家餐馆,阿丽克西斯立即在背包里翻找那个皱巴巴的信封,里面是索菲娅的信。她把地址给那女人看,那女人立即认出来,她拽着阿丽克西斯的胳膊,带她出了酒馆,来到街上。顺着这条路,朝着大海往下走约五十米,有个小型桥墩伸向海中,这便是那家餐馆了。刷成蓝色的椅子,靓蓝、纯白相间的方格桌布,像一片绿洲召唤着阿丽克西斯。餐馆老板出来迎接她,老板与餐馆同名,都叫斯蒂法诺斯,阿丽克西斯知道她会很快乐地坐在那里看太阳下山。

与阿丽克西斯遇到的每位小饭馆老板一样,斯蒂法诺斯唇上留着厚厚的、修剪有型的胡须。然而,与大部分小饭馆老板不同的是,看起来他吃得没他做的多。现在时间还早,当地人还没来吃饭,所以阿丽克西斯一个人坐在一张临海的桌前。

“佛提妮?达瓦拉斯今天在这里吗?”阿丽克西斯试探性地问道。“我母亲在这里长大时,认识她,我有封信要交给她。”

斯蒂法诺斯的英语要比酒馆里那对夫妇的好得多,他温和地回答说他妻子确实在这里,她准备完今天的菜后,就会出来看她。同时他建议给她拿些当地特产精华,这样她不必费心看菜牌了。阿丽克西斯手里一大杯冰镇松香酒,面前桌上摆着的粗糙面包,饥肠辘辘立刻得到满足。阿丽克西斯只觉得一阵畅快掠过全身。这一天的孤独让她快乐,此刻又品尝到自由与独立。她看向对岸的斯皮纳龙格。自由可不是曾经任何一个麻风病人享受得到的,她想,可是他们有没有却因此而获得别的什么呢?

斯蒂法诺斯搂着一堆白色小碟回来了,每个小碟里装满了厨房里刚做好的新鲜美食——大虾、油炸酿节瓜花、酸奶黄瓜、迷你奶酪派。阿丽克西斯觉得自己从没这样饥肠漉漉过,也从没见过这般美味的食物。

斯蒂法诺斯走到阿丽克西斯桌前,看到她凝视着前方的岛屿。这个只身一人的英国女子让他发生了兴趣。杰拉西摩的妻子阿德里娅拉说过,她一个人在斯皮纳龙格呆了整整一个下午。在炎热的夏季,每天只有几艘船的游客到对岸去——可大部分人最多只能呆上半小时,然后就由大巴运到海岸线其它大景点去了。大多数人只有残忍的好奇,如果他们在布拉卡停下来吃顿饭,斯蒂法诺斯有时能听到他们谈话的片言只语,得知他们对游览这个岛觉得很失望。他们想看的似乎不止是几间被遗弃的房屋和用木板订起来的教堂。他们想看什么?他总想上前一问。尸体吗?丢弃的拐杖?他们的冷漠总让他怒火直冒。可是这个女子跟他们不一样。

“你怎么看这个岛?”他问。

“它让我很吃惊,”她回答说。“我本以为它会让人十分忧伤——实际上它也真让我忧郁——可除此之外,它还有很多东西。显然生活在那里的人们并不是坐在那里自怨自艾。至少我是这样看。”

这可不是去斯皮纳龙格的游客常有的反应,显然这个年轻女子在那里花的时间比他们要多得多。阿丽克西斯很高兴有人可以说说话,而斯蒂法诺斯总是热衷于练习英语,他不打算扫她的兴。

“我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想——可我这样想对不对?”她问。

“我能坐下吗?”斯蒂法诺斯问道,没等她回答,就拖了把椅子过来,坐下了。他凭直觉感到这个女子体会到了斯皮纳龙格的神奇魅力。“我妻子有个朋友曾经生活在那里,”他说。“她是这周围仅有的几个还与这个岛有关联的人之一。其他人一旦治愈后,都尽可能远离这里。当然,杰拉西摩除外。”

“杰拉西摩……得过麻风病?”阿丽克西斯问道,惊呆了。怪不得他把她一放下就急急地走了。她的好奇心完全给吊起来了。“你妻子,她去过那个岛吗?”

“去过许多、许多次,”斯蒂法诺斯回答说。“她是这周围最了解那个岛的人。”

现在,陆续有客人来吃饭了,斯蒂法诺斯从柳条椅上起身,领客人们到桌前坐下,递上菜牌。现在太阳落到地平线下,天空成了绛红色,天气一下就凉了。燕子俯冲而下,向虫子直扑过来,捉住它们。时间仿佛过了几个世纪。阿丽克西斯吃了斯蒂法诺斯摆在她面前的所有东西,可是她还是觉得很饿。

就在她想着要不要进厨房,再找点什么吃时(在克里特岛顾客常常这样做),她的主菜到了。

“这是今天刚打捞上来的,”女招待放下一个鱼形大浅盘。“胭脂鱼。在英国,我想,你们叫它做红鲣。希望你喜欢我做的——洒上香草、抹点橄榄油后在烧烤架上烤的。”

阿丽克西斯很惊奇。不仅是烹调得如此精美的菜肴,也不仅是这个女人柔和、几乎没有口音的英语。最让人吃惊的是她的美丽。她在想是什么样的脸才能发动千艘战舰呢。一定就是这样的脸了。

“谢谢你,”末了阿丽克西斯说。“看上去很棒。”

这个梦幻一般的女人准备转身离去,可又站住了。“我丈夫说你在找我。”

阿丽克西斯吃惊地抬起头。母亲告诉过她,佛提妮已经七十多了,可这个女人这样苗条,几乎没有皱纹,头发高高盘在头顶,还是深栗色的。她不是阿丽克西斯一直想着要见的那个女人。

“你不是……佛提妮?达瓦拉斯?”她站了起来,不太确定地说。

“我就是她,”女人温和但肯定地说。

“我有封信要给你,”阿丽克西斯说,回过神来。“是我妈妈写的,她是索菲娅?菲尔丁。”

佛提妮?达瓦拉斯的脸顿时亮了。“你是索菲娅的女儿!我的天,太棒了!”她说。“她还好吗?她还好吗?”

佛提妮十分兴奋地接过阿丽克西斯递给她的信,紧紧捂在胸口,好像索菲娅本人就在面前一样。“我太开心了。自从她姨妈几前年去世后,我就没有她的消息了。那以前,她总是每个月都写信给我,后来就停了。我最后几封信她也没回,让我很担心。”

这一切阿丽克西斯听都没听过。她从没想过母亲过去会这样频繁地写信给克里特岛——当然更不知道她收到过信。多奇怪啊,这么多年来,阿丽克西斯从没见过盖着克里特岛邮戳的信——她觉得如果有的话,她肯定会记得的,因为她总是起得很早,门垫上的信总是她来收拾的。看来母亲在竭力隐瞒这种通信。

佛提妮抱着阿丽克西斯的肩膀,一双杏眼仔细端详着她。

“让我看看——是的,是的,你看起来真的有点像她,你更像可怜的安娜。”

安娜?在一切可能的场合下,她极力从母亲那里榨取姨妈、姨父那些泛黄的信息,是他们把她抚养长大的,可是阿丽克西斯从未听说过“安娜”这个名字。

“你母亲的母亲,”佛提妮飞快加上一句,立即发现这女孩脸上困惑的表情。阿丽克西斯后脊梁一阵颤栗。她站在黄昏中,身后是墨黑的大海,她被母亲的惊人秘密、被这个与之谈话的人可能知道的某些真相吓得直往后退。

“来吧,坐下,坐下。你一定要吃点胭脂鱼,”佛提妮说。阿丽克西斯一下子没了胃口,可她想从命才有礼貌。于是两个女人坐下了。

尽管阿丽克西斯想问所有的问题——急切地想知道答案——她还是让佛提妮先问,看起来佛提妮的问话更像盘查。她母亲怎么样?快乐吗?她父亲是什么样的人?她为什么来克里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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