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落定，四下里是死一般的寂静，该死的都已死光，烛龙扶着祭台缓缓坐下，身旁静静卧着川乌。
金乌来了定风泽，定风泽的太阳都落的慢了许多。
凄凉的黄昏光线里灰尘乱飞，耳边嗡嗡，喉咙一股腥甜。
——一口黑血猛地从胸腔里喷出。
他自从被青蟒拦腰一击之后，脊骨寸断，锁灵钉乘虚直接攻入五脏六腑。
几日前他便感知锁灵钉蠢蠢欲动，提起加固几道封印，却都被冲破了。
冲破了不说，反而还起了异变，反损自身灵脉。
旧伤许久早已有瘀血不通，在山神邸时还有苍术每日替他理气排毒，离开山神邸许多时日，那些排不出去的淤血在体内积塞，整个人经脉紊乱，五脏毒湿。
烛龙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留给他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他本是有打算告诉川乌的，可是看着她天真的笑颜，她的小脾气，她无忧无虑，吵吵闹闹，笑嘻嘻的规划着自己的远大未来。
她喜欢苍术，苍术也喜欢她，从一开始他就知道。
他不是如世人传言中那般古板刻薄，否则以她的修为，除非做出击杀魔龙这样的突出贡献，否则怎可能入的了群英荟萃的山神邸？否则从前苍术与她日日腻在一处，毫无保留的教她术法，他怎可能一言不发？否则整个秘境流言四起，他怎可能充耳不闻，反帮她压着？
然而爱总是不由人的，他看她笑看她闹，看他做出蠢事，夜里怕冷缩成一团，他控制不住自己，只能用冷漠和斥责来掩盖心底热烈的爱情。
她太小了，太纯洁了。她就像一块从未被浸染过的白布，他已是将死之人，他不忍心在她纯白的未来里留下污点。
苍术，他也爱她，他甚至比他更适合与她在一起。
烛龙第一次为一个人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可当她睡梦中呓语，师父，师父……他就知道，自己应该退出。
她的未来里本就不应该出现他，不管是告白，还是告别，他都开不了口。
昏迷之后，他仿佛进入了一片空茫的雪地，四下无一建筑，无一草木，无一活物。
他就在那空茫之中行走，不见边际，分不出天地，走过的地方留不下足迹，未走的地方也看不出方向。
旷境里无法使用一丝丝神力。
烛龙，和任意一个凡人一样平庸而无力。
他知道这是他的心境，自始至终都是空无一物，他被困在了自己的心里，没有声音，没有温度，没有知觉，就如同一具行尸走肉般漫无目的的行走着。
他倒是也不甚恐惧，甚至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静和放松。他还记得外面的一切，只期待川乌平安，或者她能再聪慧些，将他带回山神邸交给苍术。
在旷境中不知走了多久，没有疲累之感，只是感觉有些异样。
那空茫之中微微泛着青绿，仔细看去，又是一片空白。
烛龙竟不知自己的心境里还有了颜色，还有了气味。又行走许久，脚下忽然生出一些绿绒般的细草来，柔柔的铺满了整个天地。
烛龙振奋了，虽然仍是没有方向，但这绿草仿佛在与他作伴，麻酥酥的蹭着他的皮肤，无边的白色苦寂似乎也减少了许多。
继续行走，那绿草又生出长叶来，长叶又生出儿来。
有白的，蛋黄的，淡紫的，天蓝的，嫩粉的，大多都是含苞待放，繁星点点缀满了绿绒做的地毯，遥遥延伸到他看不尽的天边。
鲜愈来愈多，地面也开始有了起伏，他赤着脚行走在海之中，竟感觉到了泥土的硌脚。忽然听到悉悉索索，眼前隐隐约约现出一个采少女来，削肩细腰，蒙着脸，看不清容貌。
心境里何时有了一个陌生女子？
烛龙有些疑惑，赶忙加快步伐上前追赶，可那少女却是极其的轻盈，像一只飘逸的蝴蝶似的穿过丛，他怎么追怎么赶都无法追得上。
身边景物多了起来，鲜不知何时绽开，灿烂的向着太阳微笑，粉钻入鼻腔，烛龙狠狠的打了两个喷嚏——他已好久没有如此畅快的奔跑如此放肆的打过喷嚏了！
擦了把满头大汗，正打算坐下稍加歇息，气喘吁吁，那女孩却又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烛龙伸手一抓，手里却只剩一条天青色的披帛，再一看，那女子正婷婷立在百步之外，忽然揭开面纱，那张面孔他却是再熟悉不过的了。
川乌？
烛龙惊叫，连忙上前，那女孩却笑着望他一眼继续向前奔跑。
烛龙随着女孩跑到一棵树之下，满树的鲜，满树的绿叶，少女就站在那树下冲他盈盈笑着。
心跳仿佛都慢了下来，风里有粉的香甜。
烛龙不由自主向前，一伸手，却突然暗了下来，天地间的一切，却如虚空幻影般随风飘散，少女的笑容支离破碎，变成一片片瓣在黑暗中落了一地。
天是无尽的黑暗，空大的心境里只有一滩水，倒映出烛龙自己孤零零的影子，仿若两个阴阳相逆的双生子。
一个纯白的半透明的影子，在黑暗中浮现出来：
“她需要你，快醒来，快去救她……”
影子的每一个字都发着浅浅的回音，在黑暗中震荡。
“救谁？她是谁？”烛龙朝那影子扑过去，却直接穿到了另一边。
“你知道的，你知道她是谁……快醒来，她需要你……”
影子继续重复方才的话，他知道她是谁，他当然知道她是谁，除了她，还能有谁？
“我应该向哪里去？我怎么走出心境？”
烛龙再次向那影子扑去，那影子却闪闪的不见了，再一回头，又出现在另一角落——
“追随本心，爱是心的归宿……”
“你是谁？”烛龙高声道，那影子却并不理他，继续喃喃：
“她需要你，快去救她，快去……”
小时候最不喜欢景物描写，老师一说让写景就烦躁，现在最喜欢写景，一切景语皆情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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