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

白墨声音里含着笑意：“我知道了。”

“当时，可能有些情绪化。”

他忽然瞟见地面的纸巾，洁白面纸上染着点点红晕以及半透明的黄色粘稠液体，分明是水泡被挤破流出的水。刚刚去结账时，韩小曼掏出纸巾他是看见了的，邹辰沉默着，眼底平静却暗藏着波涛汹涌的情绪。

邹辰分明把她当男生，分明没有好感，这样的情况下还要伸出手，这种下意识的举动让她觉得心慌。事件的发生超出了预料，失控的感觉。

今天这番话，邹辰没有对其他人说过，这本来就不该是被拿出来倾诉调侃的话题。为什么会莫名地告诉白墨，邹辰自己也没有搞懂，大概是因为，白墨的骄傲让他看到另一个自己，让他有一种易地而处的错觉。

“我就是想道个歉，没想到她那么生气，阿辰，算了，说到底我有错在先。”

“你理解这种感受吗，只会用成绩衡量优秀，用钱财来衡量成就，仿佛没有这两样东西你什么都不是，我小时候最讨厌的一句话，你知道是什么吗？”

白墨打趣：“女朋友都是用来疼的，难道我不疼你吗？”

邹辰心平气和：“就是这种感觉，所以你拿出钱的时候，我很愤怒，抑制不住想压着你道歉。”

又有两个女生从门口进来，一个搀着另一个。

白磊给她塑造的世界观中，钱的用途有很多，她从未觉得钱是万能的，却也潜移默化地产生一种没有钱不能的思维方式。到蓝书的咖啡吧里打工，一方面是因为陈芬，一方面是因为白磊，把钱塞进程爽口袋完全是愤怒至极下意识的做法。

或许是压抑在心里太久，郁结发霉，像一床熬过腊月寒冬的被，总要拿出来晒一晒太阳；或许是时间刚好，消毒水的味道刺激鼻咽黏膜，让他不得不说些什么缓解这种不适；又或许是白墨环抱双膝微倾着脑袋的姿势太像一个合格的倾听者，让邹辰一下就放下了戒备。

沉默良久，久到身上丝丝凉意浸入皮肤。白墨以为邹辰不会回答了，接着，听到他说：“我只是单纯的不喜欢用钱来侮辱人，不管那个人有多大的罪。”

满是质疑，她甚至找不出事实反驳。或许是父母的存在，让我们更加害怕失败，招来的眼神不再是“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的宽容，而是一种了然于胸的凌厉，她有时候会很颓然。

陌生又熟悉，客气且疏离，两人都有些压抑。

韩小曼从外头走进来，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这番话，她自然地从邹辰手中接过白墨的衣服，笑着道歉：“真对不起，手一滑瓶子就出去了，严重吗？”

“之前为什么承认？”

邹辰漾起的嘴角裹挟着浓浓自嘲，别人都只看到了富丽堂皇的宅子，却看不到边边角角被蚜虫蛀食的空壳。

“不是跟你说小曼不是故意的吗？”

白墨最讨厌的一句话是，“妈妈做的所有事都是为了你好，”。感觉像白痴一样被对待，不能有一点的主见。

邹辰去缴钱的时候，韩小曼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不由分说地给她擦手。白墨没动，懒洋洋地看着她，想知道韩小曼到底想要做什么？

到底是谁在袒护谁呢？

韩小曼躲在他身后，轻轻摇晃他胳膊，小脸绷得很紧，这使她的眼睛显出天真的诡谲。

他蹲下来，视线刚好在盆子上边一点：“你把手上的肥皂洗掉吧。”

“学生娃娃常识不够啊。”

若是位置颠倒，白墨绝无可能这么做，她很自私，骨子里满是缺陷——焦虑，自我中心，懒惰，抑郁，该有的都有，凑成一桌满汉全席。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自己，挡住水瓶也是一时的恻隐之心，或许连这丁点恻隐之心都不存在，她仅仅想要一个朋友死心塌地的对自己。

许娜正过来接人，半内疚半心疼，圆脸蛋差点没皱成黑笼包，“小墨，要不是我忘记带卡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别说把我当女生，不然你不可能和我斗牛。”

“你存一下我电话。”

韩小曼愣怔，似乎有些尴尬。

校医院里遇上的两个女孩从她们旁边经过，“其实韩小曼也挺可怜的，才多大年纪，父亲车祸身亡，母亲也成了植物人……”声波的颗粒在空气中飘荡，依稀传入耳中。

邹辰把人送到楼道口，“你的水泡磨破了，记得擦药。”

鼻尖扑满的是消毒水的气息，有些腥。

草地上的枯叶打着卷儿，突然，手机震动，打破旖旎，站在窗边温和的人又罩上一层冷漠。她接通手机，许娜在那头说，已经请好假了，问他们是不是还在校医室？她过来接人。

白墨抿唇：“自尊被践踏的滋味。”

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两个人，沉默得有些尴尬。

白墨盯着他，咄咄逼人乃至于盛气凌人，忐忑，似打翻了餐桌上的酱汁，弄得一片狼藉，在等待宣判，胸腔中什么东西乱撞，她想听到什么？

“嗯，”白墨应着，“冲冷水后打的肥皂。”

刺猬收起满身的尖刺，缓缓倾诉的话似乎开了闸，一点点流出。

本来备注“邹辰”名字的，顺手改成“大耗子”，莫名的，心情顺畅了不少。刚存好电话，一条短信息就进来了，大耗子的。

邹辰无所谓地坐到对面的床上：“总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吧？况且，我还欠你一次。”

邹辰避重就轻：“你确实不怎么讨人喜欢。”

邹辰假意咳嗽，若无其事地在医务室里四处走动。医生帮她把手上的肥皂洗掉，“泡水的时间不够，烫伤的时候要用冷水大面积冲洗。”

医生笑眯眯地从医务室中的水槽里接了一小盆水，放在高凳子上，将白墨的手浸入其中：“被烫伤后抹牙膏呀，凡士林，肥皂，发油都是土方法，热气受到这些东西的覆盖后，更容易往皮下组织深部扩散，造成更深一层的烫伤。”

“你以为我闲的没事做吗？”

白墨这时候才感觉到身体逐渐回温，笑着答：“也是，我拽着你呢。”

校医叨叨絮絮：“是接水的时候不小心烫伤吧，这天虽然冷了点，学生娃娃都喜欢接热水取暖，一不小心就会出问题。天变冷的时候，发烧感冒是最多的，行了，先泡着吧，我去看看她们。”

白墨老实回答：“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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