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诺道:“那么远啊,梁兄又为何现在京口呢?”
“唔,那说起来可就远了,只怕小娘子听着乏味。”
阿诺兴致大起,“梁兄只管慢慢道来,我最喜欢听故事。”
车夫笑道:“哈哈!好!那还得从齐国末年说起。当时正值北魏迁都至洛阳后不久,魏孝文帝大有统一天下之志,亲率南征,意图攻取雍州。魏军来势汹汹,很快便攻克了宛城、新野、邓城。齐兵溃不成军,一路溃逃退守襄阳。魏军继而围困了樊城,直逼襄阳,一时间襄阳城内人心惶惶。我幼时即丧父,与寡母相依为命,当时为避战乱,寡母便带着我逃往了义阳一带。”
这开头算是告一段落了,车夫扬起马鞭挥打了几下。
他虽寥寥数语,却引人不禁遥想南北之战那惊心动魄的画面,如临其境。
阿诺急急问道:“后来如何?”
车夫继续说道:“岂料不久,齐明帝去世,太子萧宝卷即位。因礼不伐丧,魏帝不得不退兵离去。我与寡母当时已在义阳安顿好,又怕魏兵随后卷土再攻襄阳,便在义阳住了下来。那齐明帝父子为政残暴,荒淫无道,百姓生活困苦,民心早已背离。雍州一战更是伤亡惨重,军心离散,民怨沸腾,齐国国力日渐衰弱。此战之后,当今主上被任为雍州刺史。几年后因萧宝卷昏聩无能、残害忠良,冤杀了主上之兄尚书令萧懿,主上被迫据雍州起兵挥师东向,废萧宝卷为东昏侯,拥立其弟萧宝融为和帝。一年后,齐和帝禅位于主上,于是新帝登基,齐灭梁立。原本想着迎来了明主,便可从此安享太平,可谁知次年魏兵却南下进犯义阳……”
“啊,义阳?!”阿诺面露惊讶之色。
车夫未受阿诺干扰,继续讲述:“当时眼看义阳城难保,我便又带着寡母逃离。思来想去,南北边境历年战事频繁,实在不宜安居,还是都城建康一带较为安定,遂一路向东辗转来到京口,并在马市上寻了个运贩赶车的活计。”
车夫的语气云淡风轻,仿佛述说着旁人的经历,但其中的颠沛流离想必自是苦不堪言。
阿诺感同身受,同情地看向车夫。
车夫回以感谢的一笑。
道长幽然叹道:“南北对峙数十载,不知有多少边境百姓流离失所,骨肉分离,酿造了多少人间悲剧。”
车夫接道:“单是梁初这短短十载间,魏梁便在淮水一线自西向东的义阳、寿阳、钟离等几大重镇展开了多番拉锯战,致使沿淮连年兵灾,民不聊生。”
车夫讲述他自己的经历,竟大体勾勒出了近十余载间的朝代更迭与战火纷飞。阿诺这才得知自己年幼时所处的动荡岁月,此刻心心念念皆是家人的讯息。
阿诺咬了咬唇,问道:“那义阳后来如何?就这样被魏军占了去?”
车夫点点头,“嗯,义阳城及其以南的平靖、黄岘、武阳三关终未能守住,魏军占领后置设为郢州,梁国便于三关以南侨置司州以安置大量的移民迁居。”
阿诺道:“看似魏国一直占着主动和上风呢,魏国国力远胜梁国吧?”
道长接过话道:“魏国自立朝以来已逾百年,先是统一了各游牧部落,继而在世祖太武帝的武治之下先后攻克夏、蠕蠕、北燕、北凉,逐渐统一了北方。当时的南方正值宋国,由此便形成了南北对峙之势。随后,魏国在文成、献文、孝文三帝的文治革新下进入了鼎盛时期。而南国却先后经历宋、齐、梁的战乱更迭,国不得强,民不得息,自是弱势一些。”
车夫补充道:“尤其是义阳陷落后,魏国疆域进一步南移,这对梁国极为不利。为了遏制魏国南侵势头,主上便下令由临川王率军大举北伐,以期收复义阳等淮南重镇。”
阿诺问:“那结局呢?”
车夫面露鄙夷之色,道:“三军之勇溃于一帅之懦。那临川王是个胆小如鼠之辈,他贪生怕死,临阵脱逃,使得梁军大乱,不战自溃。因义阳地处南北要塞,土地肥沃,物产丰饶,主上不甘心让其就此落入敌手,便以重利游说时任郢州司马叛魏,引梁军攻占了义阳和三关。然而,魏帝见义阳告急,便急召中山王元英驰援,最终复占了义阳和三关。”
六年前,正是在那场义阳叛乱中,阿诺被歹人所掳,与家人分离。不知她的家人是否安在?是否尚在义阳城?或是如车夫母子那样辗转去了外地?她能否如愿找到他们?
车夫高声吆喝着催了几鞭,马蹄哒哒声渐快。
道长道:“梁兄弟虽衣着粗简,身为马夫,但谈吐与见识却着实不似一般莽夫。如此关心时政战事,想必也是有抱负的热血男儿,何不从军有一番作为?”
“唉!”车夫深深叹了口气,“寡母独自一人抚养我长大,实属不易,这份养育之恩大于天,如何回报得了?如今她已是年老体弱,偏我至今未娶亲,若是长年留她一人在家,无人携照,我实难放心。再者,我虽非贪生怕死之人,但战场上刀枪无眼,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却教她如何活下去?”
道长扬声赞道:“百善孝为先,梁兄弟乃至孝之人啊!”
车外两人继续聊着天。
阿诺靠着窗子,看着一闪而过的花草树石,纵然美丽,却终须抛向身后。
人生的经历正如这稍纵即逝的风景,过去了便不再来,那些离别日久的人们是否还能相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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