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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入厂

秦月觉得对着这么个小姑娘心情会不由自主地好起来,就和她商量可不可以一会儿回来再收拾屋子,她要跟小马哥先去参观一下船厂。陈瑞听了连连摆手说,“你们去吧,我从小时候起就常进厂来玩儿,这里的一切我早就都看遍了。我就在这儿先继续收拾着,姐姐你跟小马哥逛完了就回来吧,咱们一起去吃饭。”

秦月又笑着看了她一眼,点点头,跟小马哥走出了办公室。整个船厂走下来,花了一个小时的时间。小马哥很懂行,他按照物流的顺序,从进厂尚未加工的物料堆看起,走过钢板切割,焊接的车间,有走到了有弯管机等设备的车间。他告诉秦月,有些液压管或者用来供水和排水的管子或是因为规格太大,或是因为形状特殊,而无法在市场上直接买到,只能自己加工。即使这样,那些过于巨大的管路,船厂的弯管机还是无法加工,只能外包给有特种设备的厂家制作。接着走下去,进的是分段车间,就是威廉给她介绍过的block or se,那些或者长方形,或者一边是方形,一边却有弧度,看上去像船头的大分段挤在车间里。小马哥告诉秦月,这里只有很少的一部分,是正在加工的或刚刚完成的。更多的分段都停在露天的场地上。这些分段将来都会被焊接在一起,就形成了完整的船体。秦月将小马哥只给她看的东西和自己前两天从威廉那里听来的一一对照,终于对造船有了感性认识。那天在威廉的船厂,她并没有今天这样一个将整个造船的过程,从无到有看过一遍的机会。她登上的那座平台,已经基本完工了。

小马哥指着不远处的两个封闭的车间对秦月说,“那里是喷砂的车间。因为是重度污染的加工,所以必须密封。”秦月在心里暗暗地记下了,并想着对应的英文“sand-blasting”。后来,秦月再去医院洗牙的时候,发现那些牙科医生的操作流程居然神似造船厂的加工流程。他们用海盐为牙齿除垢,就像船厂用砂砾出去钢结构上面的锈迹一样。后来她看到旁边正在给一位病人拔牙的医生手里拿着的居然是凿子和钳子,实在没忍住笑喷了。她跟为她洗牙的实习医生道了歉,把她看到和想到的都说了。那个年轻的男实习医生居然严肃地点了点头,毫不犹豫地承认了下来。他说,牙科专业源于工业,包括他们用x光来给牙床拍照,以辨明牙齿根部的情况,这些都是源于工业。秦月想到检验船体不能用肉眼探明的焊接部分质量是否合格的方式也是用x光。这样做还有个特别的名字叫探伤测试ndt(noructive test)。所以,嗯,牙科应该从医科中划分出来,正式归入工业。哈哈哈哈哈,秦月自娱自乐地想着。转念一想,难怪牙科在整个医科中那么地特立独行。不过动手术呢?刀子、剪子、电钻、针线一起上,那些做法又应该归结到哪里去呢?哎,别想太多了,还是好好地把造船是怎么回事弄明白再说。唯一遗憾的就是船厂暂时还没有在分段中进行预舾装的施工,秦月真的十分想看上一眼。不过以后有的是机会。

逛完了民船这边,小马哥指着不远处船厂的另一侧,对秦月说,那便是军船区,是属于保密的地方。你如果过去需要有人批准,还要有人带着。秦月因为常跟老外打交道,所以十分地谨慎。有些人泄密并不是故意的,只是大嘴巴而已。她杜绝自己泄密可能的最好方法就是压根不靠近那些需要保密的事物。军船区应该紧挨着当年李鸿章所组建的北洋水师停泊的天然港口。小马哥刚才领着她走过的那些船厂核心设备和设施,包括一些龙门吊,用来给船体翻身用的,还有船台和船坞。船台是船舶基本上修建完毕准备下水的一个倾斜入海的斜坡,有时候船下水前还需要在船台上停一段时间,进行一些最后的安装工作。下水(laung),是包括船舶交付在内的所有建造的重大节点中最重要的一个,也是最有仪式感的一个。一般在船只下水的时候都会大肆庆祝,外国船东给船施洗(baptize)的时候也是在船下水的前一刻。提到施洗就不得不说一句关于船舶和航海的一些,嗯,姑且叫做迷信的事情吧。

看过加勒比海盗第一部的人是否还记得在影片刚开始的时候,女主还是个小女孩,她出现在了甲板上,盯着海洋的深处,后来那艘著名的珍珠号就出现了。船上的水手抱怨说女人会给航海带来厄运,即使是这个女人还小。直到今天,远航的人仍然不喜欢让女人上船。这种说法的起源已经不可考了。但每次台风来的时候,都会被起一个女性的名字。秦月觉得这两种信仰体系恐怕是同宗。后来基督教兴起,人们造完了船,要将船推下水之前,就一定要像给人施洗那样,奉圣父、圣子、圣灵的给船施洗,为船祝福,而且,那个替代神父为船只施洗的人必须是位已婚的女士。不仅如此,那位女士一生只能为一条船施洗。施洗的方式是将一瓶酒仍到船外侧,击碎。不知道,这种做法是不是效仿了犹太教的婚礼,最后礼成的时候,夫妻双方都要将喝完的交杯酒摔在地上,用脚踩碎。总而言之,这个仪式融合了航海远古的传说,基督教教义,犹太民俗和不知道是来自何时何地的各种信仰。但无论多么荒谬,这种仪式却无论在西方还是在东方都成了必须的。如果不这样做又能怎么样呢?哈,那就试试看?西方有的船东还真的就不信邪,还就试了试,结果…..出事了?那倒不知道,不过有一点很清楚,就是他招不到船员。一艘没有受洗的船,没有人肯上去工作。今天仍然如此。大多数远洋船只,或者在世界各地海域常年施工的那些工程船上,因为条件艰苦,离家经年,孤独抑郁等等各种原因,招不到来自于富有国家的船员。而那些过于贫瘠和落后的国家,却没有几个人有足够的知识和英语能够和操船的高级船长大副二副三副或者老鬼二鬼三鬼进行有效的交流,根本无法胜任船上的工作。所以,以荷兰为例子,他们大多数的船员都来自于东南亚地区,诸如马来,印尼等地。中国人将这一盛典本土化,再加上放鞭炮,就齐活了。反正是怎么驱邪怎么来,以确保航行的安全,在茫茫的大海上,没有事故,不出意外。

船坞则氛围干坞和湿坞。小马哥带着秦月分别过去参观了一番。干坞,顾名思义就是陆地上的一个可以供船停泊建造或维修的地方。秦月对它的印象是,像一个巨大巨深的干游泳池。令秦月感到惊喜的是,小马哥带着她绕道去瞧了一眼那个著名的老船,就是当年李鸿章亲自督建的北航舰队仍存留至今的那一艘。船比秦月想象中的要雄伟得多。难以想象这样一艘当年看成巨轮的战舰竟然浑身上下没用一枚钉子。走到湿坞的时候,就已经在海边了,这个船坞的岸上,架着一座巨大的龙门吊,紧连着两排轨道,可以自由地移动龙门吊。不远的地方有另一个新建的船台。

小马哥告诉秦月,衡量一个船厂的建筑能量基本上看的就是最大单吊吊装的能力,船台船坞的数量和容量,还有码头吃水的深度。吃水越深,可以停靠的或者浮起的船只吨位也就越大。当然,船厂的设计能力,持有不同船级社认证的焊工数量也都很重要。至于员工数量,并不是最核心的考量指标。因为非核心工作船厂永远都可以外包。所以,很多私人船厂最近流行的做法是只保留少数的核心工作人员,其他的人一律按照项目来高价聘用。当然他们船厂不行,因为每年都有固定数额的军船建造和维修工作,再加上他们国企兼军企的身份,所以人员的稳定性就不仅仅是经济问题,他们还对社会的稳定富有一定的责任。当然,随着船舶市场一路高歌上扬,很多国企船厂也大量地招聘员工以确保能够更多更快地完成订单。但是他们船厂却很聪明地没有这么做。因为造船行业有明显的周期,有上涨期就有下跌期。所以他们厂雇佣了大批的外包队进厂施工。他们的质控部门只需要派出少量的工作人员定期检查对方的施工质量就够了。至于工程进度,因为和付款有关,外包队比船厂更上心,所以船厂根本就不需要为误工而担心。

秦月听得津津有味,一边听一边点着头。这些方法非常地聪明,和她在mba上的课都能对应上。实践所产生的智慧真的是令人赞叹。话又说回来了,那些书中所推崇的管理理论,又有哪一条不是来自于多年实践的检验呢?秦月想起小时候,自己猫在屋里看闲书,老爸在厨房里叫她过去帮忙。她听老爸的话,把他指给她看的一个盆端了起来,结果老爸却自顾自地忙着,根本也不说那个盆她应该放哪儿。没过多久,秦月的胳膊就酸了,她冲着老爸叽歪,“这个盆放哪儿啊?”老爸抬头瞪了她一眼,“拿脑袋顶着!”秦月到今天还记得,她当时的第一个反应竟然还真的是去顶那个盆,可那盆子里装满了东西,她根本就举不过头顶。后来,她老爸实在是看不过去了,就给她指了个地方。事后,她老爸特地把她给提溜到一边去教育,“你以后做事要多动动脑筋。自己先想想可以怎么做,不要凡事都去问别人。”老爸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当然,你也不要怕犯错误。人都会犯错的,做多错多,这很正常。你不要因为害怕犯错就什么都不敢尝试。还有,就是劳动使人聪明。”

秦月记得当时自己不过六七岁的样子,其实老爸当时说的那些话,她未必就听得懂。不过这件事因为老爸的回答太出挑,所以她直到今天仍能清晰地想起当时的所有情形。在她人生的道路上,秦月不只一次地想起老爸的那番话,并不断地大胆尝试新鲜的事物,也因此拓宽了自己人生的疆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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