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夜晚才算真正沉寂了下来。
直到面饼烤熟的香气弥漫空气之中,苏老爷才有了机会再次挑起话头。
“来来来,饼热了,吃些垫垫肚子,也不知这些合不合你胃口。”
“看陆小友这打扮是修习道行术法的吧,不知平时是否沾五谷、食杂粮?”
“少烟火,性食寒,多瓜果,饮晨露,偶有荤,五谷小米只盛粥。”陆沉认真答道。
“难怪看着比我还像猴子!”
“……”
突兀的话语让场面尴尬起来,苏老爷瞪着小五咧咧嘴,顾明旭也朝着他投去异样的目光。
“下人无礼,小友谅解。”苏老爷立马圆场道。
“无事”,陆沉对着他摇摇头,脸上依旧是那副和煦的笑容。
类似话他在几年前听过。
“须得按时吃饭,师父可不喜欢养猴子。”
师父所言,必然无误。
所以他对此没有丝毫的不悦。
没能管住嘴的小五后知后觉,虽然意识到自己冒犯到了别人,却不觉尴尬。
他不觉得自己说错了。
即便他明白自己冒犯了也不会有丝毫的歉意。
他的性格本就如此。
但他不敢直视苏老爷的眼睛,只是极不情愿地将自己左手的烤饼递向陆沉。
“啪!”
顾明旭见状拍了小五的小臂一下,将自己手上烤热的饼递给了陆沉。
“吃这个,干净。”
沉默已久的汉子罕见的开了口。
又道:“老爷您等一会儿,我给您再烤一个。”
“嘿!”小五顿时兴奋得怪叫一声,又试探着把手上的烤饼递给苏老爷。
“拿开,拿开!”
苏老爷一脸嫌弃的摆着手。
小五什么性格?他又怎会不清楚?
这孽障的饼里多了什么?他又怎么会不知道?
只是他的嫌弃,对于小五来说无疑是意料之中的惊喜。
他再不担心其他,满脸享受地咬了一口烤得金黄的饼,仿佛上面沾的口水也香甜了几分……
陆沉接过顾明旭递来的烤饼,总觉有些不妥,却也不好拒绝,便从宽袖里拿出三个青果递给了苏老爷主仆三人。
苏老爷热情接过果子,仔细嗅了嗅,假装咬了一口就揣进了怀里,不再理会。
顾明旭尝了一口果子,对着陆沉露出和善而耿直的笑容,以示味道不错。
至于小五,做的事情总是出人意料而又无礼至极。
这青果,他未瞟一眼。
趁着苏老爷不注意时悄悄丢到了地上,随后再不经意踢了一脚,沾了灰尘的果子顺着他的意滚进了他吐的浓痰里……
苏老爷没看到,但陆沉注意到了。
十分不理解,微皱的眉头代表一丝不悦,这于他而言是极少见的。
赠出去的东西,他不会觉得可惜;但浪费掉的,他会。
而且,这些果子真的很不错,不然他也不会将其作为礼物回赠给别人。
所以,陆沉现在有些不喜这个人,这个长得很像猴子,却不像猴子那样喜欢吃青果的人。
他觉得,甚至猴子比他讨喜。
比如,他会在食物上吐口水,而猴子却不会。
又比如,他会丢掉自己诚心赠送的果子,猴子同样不会。
猴子只会纠结是用剩余的果核表达谢意还是用亲昵的行为亲近自己。
猴子很可爱,比起这人,他很难不更喜欢猴子一些。
虽说不悦,但不至于生气。
“不悦”是他人言行与自己观点相悖而对自己造成的影响,这是被动且难以避免的。
“生气”则是自己对别人造成影响,既然是主动的当然可以避免。
这两者本身不是一回事。
师父所教,因为自己个人好恶而发脾气算不得道德,想来师父对这种行为也是不喜的。
……
不再纠结小厮的行为,陆沉稍稍平复心绪。
苏老爷倒是没有注意到他之前的细微异样,依旧想方设法想从他嘴里套出点话来。
“小友既是修术之人,想必见多奇诡异事,长夜未眠,何不诉说见闻,增添乐趣?”
陆沉沉默片刻,对着苏老爷露出一个稍显尴尬却又不失礼数的笑容。
这个笑他也是跟别人学的,不过不再是师父。
师父那般的人,大概永远都不会有这种表情的。
“未曾入世,少遇奇诡,只是书中所载诸多,先生愿闻或可一言。”
“嚯嚯嚯!说嘛,你说!老夫对此类故事颇感兴趣。”
苏老爷九分喜鹊模样,看上去更添喜庆。
陆沉稍作回忆,一卷扉页在脑海中缓缓展开。
“我曾读过《妖诡卷》,内注一段诡事,题为——守株者,兔也;所待者,人也。”
“天宜年间,有一清风小镇,镇上多有惰懒之人。”
“某一日,有农夫于田间耕作,忽见灰影无声掠过,径直撞上枯木树桩,立毙。农夫近前查看,十分诧异,竟是一只肥硕野兔。”
“嗬!这兔子可真不灵光!”小五用衣袖揩了一把嘴角,随口微嘲。
“可不嘛,不过倒是比某人灵光了些许”,苏老爷瞥了他一眼,也跟着阴阳怪气。
转过头看着陆沉,歉意道:“无意打断,小友请继续。”
“农夫惊喜万分,全然无劳作之意,拎起野兔,带上铁锄便归了家。至此,撞毙之兽,便入餐盘。”
“妙哉!”
苏老爷以为故事已至末尾声,便故作惊奇,当即应和一句:“狡兔触桩,未曾想世上竟有如此奇闻!”
“非也,狡兔触桩固然是奇闻,其后之事却更为诡谲”,陆沉继续道:“不久,此事在四邻相传开来。有游手好闲之人心生异想,独自一人守株待兔,竟再次满载而归。”
“此事再次发生,由是,待兔之说越传越远,镇上贪惰之徒相继而来,守株之事亦愈演愈烈。”
“可无人知晓,枯桩之前兔死无数,守株之人的面孔却无一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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