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稀奇的日子,向来冷清的戒律堂一大早就聚满了人,殷殷期盼着一场裁决。
衣着华贵的素水宗戒律长老神色漠然,站在高高的石台上,手执一本厚厚的批策,那是素水宗历代违令弟子的惩罚判书。只见时辰已到,戒律长老于是睥睨一眼下方那个跪在地上的年轻人,清了清嗓子,接着开始宣读手上批策。
“素水宗弟子秦欢,因言语不和,公然挑衅同辈弟子莫离,引发同门斗殴。违反宗门第五条律令,罪行甚重!”
“而后出手伤人,恃强凌弱,导致莫离遭受重创。违反宗门第八条律令,罪加一等!”
“戒律弟子出面管教后,依旧桀骜不驯,飞扬跋扈,视戒规法度若无物!违反宗门第二条律令,罪加二等!”
他声如洪钟,念得不疾不徐,却是字字清晰,飘进每一个人的耳朵里,听得人人都有些畏色。
“念其年少初犯,资质优秀,可酌情降罪。”
“经门中再三量裁,决定取消秦欢前往上宗修行资格,并罚往后山思过,从事杂役五年,将功补过。”
说罢,他看向秦欢,神态颇有些倨傲,厉声问道:“秦欢,你可认罪受罚?”
此话一出,团团围在戒律堂门口的数十名弟子的眼睛齐刷刷一转,集聚在那个受罚的年轻人身上。
虽历经了几日的“风霜”,一袭青衣下,他的背脊还是挺得笔直。散乱的头发没遮住他凌厉的眼神,诛心的裁决未挫败他不俗的风骨。在污渍和血迹的衬托下,那副俊俏的面容愈发透出些不凡,那是一股一往无前的气势。
但再是如何坚挺,也难掩他身上落魄的气息……
谁能想到,数日前还是素水宗里风云人物的秦欢,会落得如此下场。
此时此刻,关切、怜悯、讥嘲、同情……各式各样的眼神尽数汇聚在他身上,静静等待着他的答案。
只见秦欢双拳紧握,眼眸里充斥着积蓄了数日的愤怒:“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这愤怒不似熊熊烈火,而像万年寒冰,散发出阵阵寒芒。这寒芒好似锋锐的尖针,一根接一根,朝着台上满脸倨傲的戒律长老直直刺去。只见他鼓足了气力,大吼一声。
“我秦欢,拒不认罪!”
声音宛若天地惊雷,在戒律堂中猛然乍现,夹杂着他积压已久的不甘情绪。
好一个宗门法度!
对方胡搅蛮缠,出言辱骂在前,自己只是回嘴教训几句,一切便成了自己的过错。口舌争不过自己,气急败坏动手袭击,自己只是抵挡防备,迫不得已才顺势反击,便成了恃强凌弱。而面对戒律弟子时的据理力争,竟然也被视为桀骜不驯,无视法规。
宗门裁决这般荒谬的说辞,最近几日不平的风波,若说背后无人捣鬼,谁能相信?
其实这背后的种种纠葛,他又何尝不明白——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素水宗乃是玉阙原伏蛟门设在燕国境内的下宗,每隔三年便要选召九名优秀弟子前往上宗修行,而排名第一的弟子更是能一举成为伏蛟门真传弟子,直接拜在掌门或长老门下,从此便能平步青云。
秦欢入门时,原本只想着拜入上宗,无心争夺这头名之位。可他资质不错,进境迅速,便起了兴致。于是更加发愤图强,短短两年光景,便已修炼到了培元境八重,与那莫离旗鼓相当,一同角逐真传弟子席位。
他原本以为大家各凭本事,以实力定胜负,哪想仙门内幕亦是如此肮脏——这莫离原本就是钦定的真传弟子,到此来只是走个过场,以便名正言顺。他出身名门,与伏蛟门高层更是有诸多渊源,本以为这位次十拿九稳。谁知半路杀出个秦欢,隐隐还要盖过他,见大事不妙,便发书家里,设计施压。
秦欢虽明白自己处境,但还心存侥幸。心想凡事总要一搏,却没料想对方竟如此苦苦相逼,而自己最终也还是落入了对方设下的圈子里。如今,他对这门派也是心灰意冷,没了半分好感。
五年杂役……
呵,说得好听。谁知道自己还得忍受多少白眼,还得遭受多少剥削。
“老子穿越过来,不是来受这窝囊气的!大不了不修这个仙了!”
或许是心虚,又或许是被秦欢凌厉的眼神所慑,戒律长老竟一时语塞,隔了数息才从口中吐出两个字:“大胆!”随后正了正衣冠,冷笑一声,喝道:“藐视门规,目无尊长,实在罪不可赦!依据宗门法度,当开革出籍,永世不得再回门中!”既然这弟子竟如此不识抬举,他便给他点颜色瞧瞧。
话音一落,在场围观的众人同时倒吸一口凉气。
开革出籍,这便是要逐出门派了!
虽说被宗门逐出并不会废止修为,但修仙之路怕是就此断裂了。毕竟在当今的修仙界,散修独木难支,若无大气运,难成气候,而宗门弃徒更是处处碰壁。对一个有志仙道的人来说,这无疑是最严酷的惩罚。
“小子,你不是挺张狂吗?这下看你怎么办,跪下来求我吧。”
戒律长老一边在心里讥笑,一边盯着秦欢的脸色。
他这判决也是胡乱做出,实则是过分了不少,本来就只是打算折辱一番秦欢。他虽说是长老,其实也不过是培元境九重而已。自知资质凡庸,筑基不成,只好在下宗谋求个执法的差事,日子也还清闲。平日里处理些门中弟子的小打小闹,他是作威作福惯了,因此越是遇到倨傲难管的,或是天赋资质胜过自己的,心中便越是嫉恨。
众人本以为秦欢会震惊错愕,抑或是呆立当场,却只见秦欢不急也不恼,只是轻轻一笑。
他扬起头,一对星眸里闪烁着动人的光彩,道了声:“好啊。”接着便站起身来,拍了拍衣服惹上的尘土。
随即指了指戒律堂门口的方向,问道:“我现在就可以走了吧?”说罢,也不等谁来回答,当下就挥了挥衣袖,一个转身,便洒然而去,渐行渐远。好一个“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戒律堂这下顿时炸开了锅,一干人等俱是目瞪口呆。
“秦欢……这是疯了么?”
“秦师兄他,这是何必呢?委曲求全一番也就过去了罢。”
“我才不信他能够如此坦然!””
“秦欢真是有胆气啊,可惜生错了时候,来错了地方,唉……”
在场围观的弟子们议论纷纷,七嘴八舌,一时间只闻人声鼎沸,却是有人欢喜有人唏嘘。
事情的发展出乎自己的意料,戒律长老此刻也是有些不知所措,只好静静地看着秦欢单薄的背影渐渐远去,嘴唇微张,瞳孔凝滞,却是许久无话。
……
松石坡,一袭青衣,踽踽独行。
“去他的真传弟子,去他的宗门法度,老子不干了!”
秦欢挑着自己的一袋行李,迎着扑面而来的凉爽秋风,行走在下山的大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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