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征说道:“大王笑起来,他们才敢开口说话嘛,不然岂不是拒人以千里之外呢?春风满面皆兄弟啊!”
是夜,李世民对房玄龄说道:“本来今天是房大人与姚大人更宿在大殿的,但是呢,今天本王想跟魏征大人多聊一会,房大人好生回去歇息歇息!”
房玄龄笑道:“看来,不仅仅是我等六人,下去会是王魏二人一起来更宿,我等六人可以好生歇息歇息了!毕竟么,王魏可是东宫殿的旧人了。这差事他二人是做熟的了!”
李世民咂摸着滋味,笑道:“房大人以为本王偏心了魏征?”
房玄龄笑着说道:“偏心?我岂敢这么去想?大王的心肝肚肺肠都是长偏的呢。”
李世民思想了片刻,取一支笔来,在四神镜上写上了顺谏二字,命人立在自己的案头。可以时时刻刻命自己顺谏如流。
长孙无忌听完魏征的上等人物、次等人物和下等人物,一时眼前一亮,这里抓住魏征的手,笑道:“夫子再细细说说怎么做上等人物?”
魏征对长孙无忌满心腹诽,长孙无忌对李建成与李建成的儿子们那么狠辣,魏征无心多说一句,于是抖开长孙无忌的手,独自背手而去,秦王府之中,唯独对长孙无忌真是搭不上任何一句话。
长孙无忌站在魏征身后,迟迟不语:魏征对世民,总算还能看在大唐、看在李建成的份上,出言说那么一两句话。但是对长孙无忌就是爱答不理的了。本来就是凭什么要出言指点明路呢?
只过了一日,魏征回到自己家的家门口,远远见家门口坐着一个流浪汉。刚想上前,不做言语地进了家门。只听流浪汉起身说道:“魏夫子,我是益州逃来的郭行方。”
魏征这里大吃一惊,转身再看来人,正是益州道行台民部尚书郭行台,这里赶紧张望了四周,一把将郭行台扶进家中。
裴氏在家中纳罕道:“夫子,怎么会把叫花子拉家里来了?”
魏征跟裴氏说道:“先别说了,赶紧下碗汤面,再卧个鸡蛋。”裴氏赶紧去用家里的凉面做了一大碗蒜香油泼面,摊了两个鸡蛋,捧给了郭行方。裴氏然后就退进了里屋。
魏征请郭行方先吃完面。魏征见郭行方吃得狼吞虎咽,似乎有个几天没吃饭了,不由说道:“不急不急,慢点吃啊!”
郭行方边吃边掉了泪水,喝到最后,连最后一滴汤水都舔得干干净净的。魏征这里说道:“朝中已经知道窦轨窦太爷杀了益州道行台兵部尚书韦云起,说你逃回京城,恐怕现在不是回来的时候啊!”
郭行方说道;“魏夫子,我在京城在全天下已经走投无路了,只能希望再见您这最后一面!”
魏征叹息说道:“韦云起阖族都被拿下到大理寺,恐怕您一到京城,随后而到的京城率卫已经在路上了。”
郭行方这里跪倒在地,向魏征行大礼,说道:“魏夫子,您一定要救救我们这些东宫建成太子的门人啊!魏夫子!”
魏征心中剧痛之下,耳中一声声呼喝,正是太子东宫卫率前来拿人。郭行方被卫率五花大绑架出魏征家之时,郭行方大声呼喊道:“魏夫子救命!魏夫子救命!”
魏征正待追出,只见长孙无忌落在诸人身后,恶狠狠地对用马鞭指着魏征说道:“魏夫子,您还好心收留他郭行方,别忘了他们韦氏一族与他郭行方一族都是太子府钦定的罪犯,你魏征做下这等好事不要让我长孙无忌见到第二次,小心参奏您一本!”
长孙无忌拨转马头,策马而去。而魏征在长孙无忌身后不由捏紧了双拳。这太子府太子左庶子长孙无忌好大的威风,仗着李世民的首功之臣,便如此不可一世。
裴氏在魏征身后,见魏征浑身发抖,而双手紧握,知道大事不妙,夫君魏征又要为他人强出头了。前有太子府马圉马倌血谏滚钉板,难道这次却要为韦郭二族命断太子府吗?
魏征来到了大理寺,通传之后,大理寺中丞胡演前来迎候魏征,并低声说道:“魏夫子怎么会来?”
魏征拧眉说道:“我正想见长孙大人,通传吧!”
胡演知道魏征所为何来,难免又与长孙无忌龃龉了。虽然全朝上下对魏征尤其尊重,但是谋反一事是太子世民钦点的,恐怕魏征也管不到了,于是对魏征说道:“魏夫子最好不要过问韦氏一族的谋反一事,如果要见长孙无忌,我们不如等他过问之后,再在后殿一同歇息用茶!”
魏征旋身望了眼胡演,然后说道:“性命交逼,怎能安坐堂上呢?听闻大理寺中丞胡演大人善能理狱,对官司秉公执法,所以为太子殿下器重。怎么逢到太子府旧人,就如此忌惮了?”
胡演正待反驳,寻思说话,魏征说道:“中丞头前带路,只说我魏征必定要见左庶子大人,他并不会怪罪于你。”
胡演请魏征入内之后,思虑了片刻,心中思想间:断然不能让魏征如此鲁莽,谋反之事,旁人尚且避退十里,偏偏魏征浑不惧死。还是得三思才行。
胡演便派了五名下官陪坐喝茶,先圈定了魏征。坐一二个时辰,魏征能明白退去倒也罢了。如果还不走,再商量了去办。
于是胡演寒暄了片刻,借口离开。这里走到狱内,来见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见胡演进来,便请胡演上坐,胡演见韦氏一族的韦师实及韦庆俭、韦庆嗣已经被杖刑数十板,打翻在地,只剩了一口气。长孙无忌命狱吏捧来供词,说道:“命他三人画押吧!”这些东宫太子建成旧人原本就该早死早超生,如果世民一旦悔改,又白白便宜了眼前这些大爷,整个武德十年奉承了这些太子府大爷们还不够,偏偏李世民还要心肠太软了。
但韦师实、韦庆俭、韦庆嗣尚自用手镣砸地,口吐鲜血,不断地说道:“冤枉!我等委是冤枉!屈打成招,天理难容,天理难容!”
长孙无忌不想与他们多言,对胡演说道:“胡大人,所来何事呢?”
胡演起身回禀道:“魏征求见!”
长孙无忌说道:“他在何处?”
胡演躬身说道:“卑职请魏征在前殿饮茶。”
长孙无忌对胡演点头说道:“也好,这里取了他们的供词,我自去见太子殿下了!”
胡演这里捧来三人的供词,长孙无忌收入怀中。走到前殿,见大理寺诸多僚属围绕于魏征,而魏征显然有些气急败坏了,半个多时辰过去了,分明是被胡演摆了一道。
长孙无忌在诸人身后说道:“诸位,大理寺今天无事忙了?”
诸人这里纷纷让开一条路来,长孙无忌望了眼魏征说道:“我道是谁?原来是魏夫子这位贵客,难怪大理寺今天那么忙了。您不在太子府,来大理寺做甚?今天你也来大理寺,明天我也来大理寺。好么,满朝文武打官司都别去立政殿,难道都来大理寺了?”
魏征冷笑道:“我们也别在大理寺打官司,要打官司去太子殿下面前论说个清楚!”诸人无不大惊失色。虽然现在的满朝文武都是李世民最亲近的僚属,但是若论亲疏,非长孙无忌在李世民心中位置之一二了。他人如何能比。
长孙无忌这里举手说道:“那就请了!”
长孙无忌心中着实气坏了。世民是什么一副好心肠非要留下眼前的魏征魏夫子,什么叫罪不至死啊,简直是罪不容恕!处处与李世民、长孙无忌为难,处处为他人出头。
长孙无忌心中愤懑,以前武德九年就处处在太子府之下。现在李世民得政,没想到还要处处看魏征的鼻子眉毛,到底什么意思了!
俩人不多时各自阴暗着面容回到太子府,李世民见长孙无忌与魏征形色匆忙,又各自满肚子的话,知道俩人又是拗劲,便对旁人说道:“宇文士及、房杜和唐俭四位留下,其余人等暂避。”太子府僚属纷纷退下。
世民请四人落座,世民还是一番客气地说道:“难道都为韦氏一族和郭行方而来?”
长孙无忌这里告座道:“殿下,此事分明已经有眉目了,不用再论了吧!”
世民望向魏征,然后说道:“须问一问魏夫子,魏夫子有话直说罢!”
魏征起身,在地下走了几步,然后说道:“太子!微臣虽不知大义,但想手书一文,面禀太子!”
世民点头道:“也好,速速写来。”魏征在书案上拾起纸笔,这里写下一赋楚辞中的《渔夫》:
“屈原曰:“吾闻之,新沐者必弹冠,新浴者必振衣;安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宁赴湘流,葬于江鱼之腹中。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尘埃乎”
渔父莞尔而笑,鼓枻而去,乃歌曰:“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遂去,不复与言。”
魏征写毕,呈于世民。而世民见是楚辞之渔夫,不由面色惨白。手中握拳,十指指心紧紧攒住纸张。而长孙无忌见世民面色有异,世民将文章推给长孙无忌来看,原来魏征写这渔夫一文,自是自比屈原了。这里不由大怒道:“魏夫子自比屈原,那将我等比做何人?”
房杜二人吓了一跳,大唐帝国好好的,又不曾会覆灭,哪有人会自比屈原呢?到底是什么天大的冤屈呢?
世民暗暗地想捧心吐血,说道:“无非把你我比做那昏庸的楚怀王和无耻的靳尚了!”
长孙无忌这里气愤无比,对魏征说道:“魏夫子到底是不是这个意思!”
魏征说道:“天也昭昭,天也皓皓!韦氏一族和郭行方等人难道不是大唐的臣子,没有热血的肝肠?到这个时候,却还要分个东西两宫?”
长孙无忌冷笑着说道:“如果今日判他们俩族而死,夫子想必又要学屈原投江了?也罢,你要投江却大可不必了!长安城的刑狱有的是水牢,魏夫子自去投水自尽!”
此时,殿外的兵卒前来押解魏征,魏征被诸人解去水牢。而世民强押住怒气,以齿咬唇说道:“先押他个几天,看他是死是活!是服软还是当真骨头硬!”
房玄龄起身说道:“殿下,千万不要追究魏征。况且水刑随时随地要人性命。且去命人好好劝解魏征吧。魏征无罪,怎能轻易动刑呢?那让他人如何看待我等呢?”
当夜,世民独自一人坐在案前,默默抚平了魏征亲笔所写的渔夫一文,走在地下悠悠叹气。长孙无忌一时托了一壶八宝擂茶和一叠羊羔上脑肉,请世民用宵夜。
世民独自抚背叹气道:“错在我李世民一人啊!”
长孙无忌抿唇不语,半晌说道:“大王何出此言呢?”
世民默不则声地说道:“还是让我独自一人再想想!”
长孙无忌说道:“你都独自一人有一个时辰了,想说什么敞亮地说啊!要放他们尽管放啊!”
此时,宫人前来面禀,世民和长孙无忌来到户外,只见庭院里挤满了东西两宫的诸位,真是把庭院挤得水泄不通,大概有上百人之多,满朝文武上千人,几乎都到了场,黑压压跪倒了一片。
世民气冲而出,说道:“你们!”你们都来逼宫不成?
世民咬住唇齿,冷静地在阶上踱步,指着众人说道:“魏征曾经说过,见太子不跪。你们今天谁也像他一样,尽管朝我来!我奉陪到底。”
突然之间,院中站起一人,正是谏议大夫王珪。王珪起身说道:“太子殿下,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再次有立言。殿下能容我等一言,难道不能容魏征一言?”
世民走下玉阶,直接面对刚正的谏议大夫王珪,见王珪毫无惧色,站立许久之后,世民说道:“天明之后,我给大家答复,大家暂时回去。”
世民回到大殿,坐在案前,为长孙无忌注了一碗擂茶,然后说道:“何止想放他们,应该还要补偿他们。毕竟韦云起一事震惊了朝野。谁都知道我那窦大爷的个性。谁也都知道韦云起身世惊人,他总算是个大隋朝的能人。此事,岂能将韦氏一族族灭而后快?恐怕东宫旧僚属又会不平,而且是我等西宫人等的后患!”
长孙无忌抿唇说道:“大王真是大好人!”
世民说道:“既然魏征执意要我们豁免韦氏一族,那就卖了魏征的面子,毕竟各地还有很多东宫的门下需要王魏二人去处置!与其费尽你我千万唇舌,不如请他二人出面,你我终究无忧了!”
长孙无忌低眉说道:“也好吧,但是大王想怎么做呢?”
世民说道道:“布置布置,请他们饮宴!”
房玄龄头前带路,魏夫人裴氏来到关押魏征的水牢之中。房玄龄不知长孙无忌与世民商量了如何,这里只是十分担心地说道:“魏夫人,这水刑之险,是人皆知,赶紧劝劝魏兄,不要做难太子殿下!你进去,我在外面听候您的消息!”
裴氏伤神地淌水进来,水非常深,而且一步步行来,水泥浑浊,这哪里是关人的地方啊。裴氏刚没走几步,忽然脚下一滑,水又深了几尺,已经淹到了腰际。
裴氏险些滑到了水里,这时大声喊道:“夫子!你在哪里?”
魏征这里的水竟然深到胸口,不由焦急地喊道:“不许过来,水太深了!”
魏征夫人裴氏见水太深了,自己实在不敢过去,却不由失声痛哭起来:“夫子,你还好吗?你千万、千万别睡着。如果睡着了,就会呛死在水里了!”
魏征只有默默承受,谁都知道水刑的痛苦,不止全身溃烂,还随时随地体力不支而呛水身亡。水刑时时刻刻磨砺着人的意志力,就算坚强,到最后也以非人的代价而死亡。魏征是知道其中利害的。但是现在没别的说的了,本来魏征生来就时时刻刻面对着死亡的威胁。
魏征远远地对裴氏说道:“他们是让你来劝说我的,你为什么不说一个字的软话?”
裴氏不由眼泪挂了下来,说道:“夫子的个性从来不会服软,那我说个一万句有什么用?”她试着再往前走了几步,但是没想到一个人竟然漂在了水里。魏征见状,忽然心中一软,说道:“赶紧退回去罢,不要管我了!”裴氏再向魏征划水过来,好不容易欺近到了跟前,撑住魏征的肩膀,从胸口掏出两个熟鸡蛋来,剥去了壳,一口一口喂着魏征,说道:“房大人答应我天天能来看您,他说他会尽力劝说太子与左庶子,希望早点放夫子出狱!”
魏征惨笑道:“你别傻了,如果韦氏一族和郭行方死了,那我魏征的去留也只在眼前。即使他们一再挽留,我也断不会留在东宫太子府!”
裴氏点头说道:“你先吃完,我听你的!”
魏征深情地对裴氏说道:“照顾好朵朵和叔玉,恐怕我这次真的是性命交关了!”
裴氏叹了口气说道:“还能说什么好!上上辈子欠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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