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雨已经停了,阳光洒进山洞来。
光照在她的眼皮上,以念睁开眼,怀中的男人身体已经凉透。旭日在他惨白脸侧描了个模糊不清的金边。
她低头看着他,那么破碎憔悴,俯身亲了亲他的脸颊,道:“天亮了,我们该启程了。”
男人睡得很沉,漆黑的睫毛垂落在那里,像两片黑色羽翼般温柔,温柔地好像下一刻就会睁开眼,翻个身,懒洋洋道:“还早呢,让我再睡一会吧。”
她低睫凝望他了一会,却没有等来他睁眼。
“你啊,怎么还不肯醒?”她无奈叹息道,又伸出手,捋了捋他的头发,“算了,你想睡就睡吧,我拖着你走就是了。”
以念说话的声音把脚边的赤炎兽吵醒了,它打了个哈欠,用爪子揉了揉眼睛。
抬头看着以念心中喜悦,正想上前打个滚,却看到萧元彻已经冰凉的尸体。
赤炎兽愣住了,过了半晌,才小声道:“小主人,他已经......”
它话到一半立马捂住了嘴巴,最终还是不忍说出口那个“死”字。
以念顿了顿,却没有哭,只要他的躯体还在,就说明至少还有一丝神魂未灭。
他总会醒来的。
总会醒来的。
于是,她平静地对赤炎兽道:“你去找些藤蔓干草来,我们做个草席,拖着元彻哥哥走吧。”
“可是......好吧。”
赤炎兽不懂主人为什么要拖着一个死人走,可终是什么也没问,点了点头跑出去找材料了。
她不能用法术,不敢调动灵力,担心钟道发现行踪,只好以掩身之术盖其魔气,如同凡人一般。同样的大师兄定然也一样,天地之大,她不知道要上哪里去找。
神魂最多在躯体内存留七日,若是再过七日,她还找不到大师兄,那么他不仅醒不过来,连躯体也会随之消散......
以念茫茫然地坐在火堆旁,望着龙蛇腾舞的火苗,编着草席,神识有一刻的清明。
可这一刻清明,差点要了她的命,忙遏制着指尖的颤抖,牢牢得将手中藤蔓系了一个结。
山路漫漫,万木萧瑟,积雨滴答。
萧元彻被放在草席上,草席前面系着两根藤蔓编成的绳子,她将其中一根系在赤炎兽身上,另一根则抗在自己肩头,就这样艰难地在山中行进。
初春的深山依旧寒凉,雪籽簌簌落于他的长睫毛上,雾气在他脸上结了薄薄的一层冰晶。
不知道走了多久,天色再次昏暗了下来。
以念明显察觉到萧元彻的神魂在以缓慢地速度流逝着,这样漫无目的寻找大师兄效率实在太低了。
她看了眼天色停了下来,蹲下将赤炎兽身上的绳子解开,道:“炎炎,元彻哥哥不能再走了......”
赤炎兽空落落的肚子叫了一声,天真道:“那我们趁新鲜把他吃掉吧!”
其实它明白小主人舍不得吃掉他,它只是想逗逗主人,哪怕惹她生气打骂自己也好。毕竟今日的小主人像是个木头似的,面无表情看起来奇怪极了。
可以念并没有生气,她回望了一眼萧元彻惨淡的脸,对它道:“他是我的夫君。”
赤炎兽抓起自己的尾巴,啃了啃,又问:“夫君是不能吃的吗?”
“嗯。”
赤炎兽爬到以念背上,伸出爪子挠了挠她的后脑。
“你在做什么?”
赤炎兽叹口气,趴在她的肩上,探出脑袋道:“小主人,你今天看起来好奇怪哦,本座再不挠挠你,怕你就真的变成木头人了。”
它说着又用脑袋撞了撞以念的脸颊,“他不能走了要怎么办呢?”
以念望了望前方,空濛的雾气中似乎有几户人家,于是道:“我看前面有茅屋,我带元彻哥哥去找户人家借宿,你能不能帮我去找大师兄来见我?”
赤炎兽接到任务来了精神,蹦跶回地上,“好呀!小主人放心吧,本座一定带小主人的大师兄来见你!”
以念脸色很差,比萧元彻好不到哪里去,“元彻哥哥真的不能再拖了,你一定要速去速回,救他的性命只能靠你了。”
“嗯!本座知道了!”赤炎兽忽而又想到什么,扬了扬胡须,“小主人,你拔一根本座的须须系在手上吧,这样本座就能随时感应到你的位置了。”
以念依言拔掉赤炎兽的一根胡须,系在了自己手腕上,胡须发出了一道红光,隐没成了星星点点融入腕间。
赤炎兽痛得哼唧了一声,伸出胖爪子自己揉了揉脸。
“炎炎,谢谢你。”
以念抱起它来,在它圆乎乎的脸上,亲了一口。
“哎呀呀,你这是在干什么呀......”赤炎兽一边四脚扑腾,一边嘿嘿地笑着,本就通红的脸,这下更红了。
以念将它放下,它依依不舍地用脑袋蹭了蹭她的手,道:“那本座这就去找小主人的大师兄了,小主人你要好好保护好自己,不许再哭了哦!”
见她点头答应,这才转身化作一团红芒,向着密林飞奔而去。
以念将萧元彻搀扶起来,架在肩头,往那山中茅屋走去。
越是靠近,便越觉得此地阴气极重,四周弥漫着的白雾瘴气也越发浓郁。
这个村庄不大,左右不过十几户人家。
天色渐暗,已是掌灯时分,可此处竟几乎无人点灯,也没人人语,若说是一座空村也罢,可偏偏又有着鸡鸣犬吠之声,颇为诡异。
以念来到唯一亮着昏暗灯光的住户前,这是由几圈篱笆围着茅草盖顶的土房,一群花色驳杂的母鸡小鸡在院子里进进出出啄米。
走进院子,柴门虚掩着,以念扶着萧元彻站在门外,听见屋内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一个,两个,三个......
一共有个三人,或者说是.....
.三只鬼。
夜风吱呀一声就吹开了薄薄的柴扉,茅屋不大只见一家三口正落座在桌前吃饭,他们似乎不喜火光,只点了一盏昏暗的小油灯在桌上。
透过火光勉强能看清,是一对村民模样的中年夫妻和肥胖的儿子,那胖儿子从身形上看来已经二十来岁了,可神情却是个傻子的模样,鼻歪眼斜,嘴角还流着口水。
原本这也不是什么诡异的画面,可作为魔君的以念却看能看到这凡人皮囊下三张惨白,没有五官的空白脸,像是尚未画好的纸扎人。
“你找谁?”那中年村妇问道。
那三张空白的脸,同时阴气森森地望向以念。
以念虽被三鬼没有眼珠的脸看得毛骨悚然的,可这会儿能找到这样一个暖和遮风挡雨的地方就很好了。
便也顾不得眼前三人是什么妖魔鬼怪了,反正自己也没正常到哪里去。
以念思付片刻后,道:“大叔大婶,我与我家公子在山中遇见了山贼打劫,公子受了惊吓旧疾复发。不知可否行个方便,让我们借宿几日?待府中亲卫寻来,定有重谢。”
鬼夫妇二人对视一眼,同时露出古怪的欣喜神色:“可以,可以......”
见以念走进来,那鬼村民又道:“姑娘来一起用膳吧,虽都是些粗茶淡饭......”
未等他说完,以念便打断道:“不必了,我想先带我家公子去休息。”
“跟我来吧。”
村妇拿起桌上唯一的油灯,在前面引路。走过饭桌时,以念瞥了一眼桌上的饭菜,排骨汤,炒肉丝,夫妻肺片......菜色倒是丰富。
只不过这食材却皆是人骨人肉,看来这里原本的村民已遇害,成了这三只恶鬼的盘中吃食。
村妇将她带到正厅旁的房间里,刚推开门,一股恶臭霉气就扑面而来。
以念下意识地掩住鼻息,透过鬼村妇手中的烛火,才发现这恶臭的来源是,地面上干涸的血渍与人体腐烂的皮肉。
这要是放在京都城里,那是妥妥的凶宅。不过当年魔族征战,浑身浴血从尸堆里爬出来也是常有的事,这点血渍残肢对她来说算不上什么。
“你们可以在这间空房歇息。”
鬼村妇说完把油灯放在桌上,便走了出去。
以念环顾一圈,找了把还算干净的椅子扶着萧元彻坐下。随后将屋子简单地打扫了一边,点亮了屋里所有的油灯。
又去屋外捡了些干柴,将土炕烧热,才将他扶到炕躺下。
一番忙活后,她坐到炕边,鼓起勇气想看看他的伤口。可手抖得太厉害了,拨了几次才胡乱拨开了他的衣襟。
白皙胸膛上三颗灭神钉留下的窟窿刺入眼中,已经不流血了,可依旧血肉模糊,蚀骨灼心。
只一眼,便如尖刀入蚌壳,以念只觉自己的心也同时被凌迟撕碎了。原来一筋一骨,一魂一肉,早已紧密相连。
眼泪无声地滚落,她低下头轻轻吹了吹灭神钉的伤口,心如刀绞,不住地道:“不疼了,不疼了,呼呼就不疼了......”
正在此时,窗外忽然传来古怪的脚步声音。
以念警觉地合上萧元彻的衣服,轻步站到窗边,透过窗缝向外望去。
一靠近那条木缝,就看到一片白色,她本以为是屋外的白雾太浓看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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