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皇后欣慰的笑了起来,轻轻拍着安乐的脊背,合上眼睛低声说:“是啊,我最看重阿衍了。”
第44章
“娘娘,该起了。”听荷在床边低声唤了一声。
觉轻的唐皇后瞬间睁开眼,眼底的迷蒙片刻之间已经堙没。
“伺候我起来梳妆吧。”唐皇后轻轻应了一声,听荷和倚珊一个掀起床帏一个小心翼翼的压紧被角扶着唐皇后起身。
这时候的安乐此时发生的一切都毫无所觉,她仍旧像只贪睡的小奶狗似的拱在唐皇后怀里,脸颊粉扑扑的,微微长着嫩红的嘴唇。
唐皇后微微一动安乐就不安稳的皱紧眉头,她抱紧了唐皇后的手臂不放,口中含含混混的哼唧了几声。
唐皇后马上顿住身体,无奈而慈爱的微笑着对倚珊摆摆手,轻声吩咐:“动作再轻一点。安乐梳妆不费功夫,她年纪小渴睡,再让她躺一会吧。”
倚珊立刻将手中活计放得更轻,她见安乐公主睡得不安稳,视线在床面上扫过,马上笑着将一只软枕竖着放在小女孩怀里,安乐贪恋抱紧怀中软枕用脸蛋蹭了蹭,很快又睡实了。
唐皇后满意的笑了笑,忍不住伸手轻轻摩挲着安乐柔嫩的脸蛋,当她回过头的时候,采莲正跪在地上为她套上软底鞋,然后同倚珊一起搀扶着她坐在妆台前,为唐皇后小心和仔细的妆点着容貌,将她的一脸病容隐藏在盛装之下。
唐慧颖快打扮停当的时候才向听荷扬了扬下巴,轻声说:“叫安乐起来吧,再睡怕是要迟了。”
听荷带着几个捧着温水和锦帕的宫女走到床边,用温水投湿了一条帕子,再用力拧干,随后将仍旧带着热度和散发着水汽的锦帕盖在安乐脸上,一点点为她擦净脸颊。
安乐已经习惯了宫廷这一套温柔的叫起风格,她从鼻腔里发出一道悠长的鼻音,哼声里满是舒服和慵懒,慢慢张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安乐习惯性弯起嘴角,视线在凤辇中寻找着唐皇后的身影,一见到她端坐在妆台前,嘴角的笑容立刻变得灿烂了几分。
“母后日安。”安乐开口的声音仍旧带着鼻音,更显柔软可爱。
唐皇后冲她招了招手,笑着说:“安乐过来,看看母后给你准备什么了。”
安乐马上推开被子跳下床,直接跑到唐皇后身边。
她正想往唐皇后怀里窝,却发现了她今日隆重的装扮,安乐这才想起唐皇后今日是要出门登高的,这一身行头需要见人,恐怕压出皱褶就不好打理了。
她停在唐皇后身边三步内——这样既能够让唐皇后伸手就摸到她,安乐又不会碰到唐皇后的衣袍——有点费力的学着唐皇后的字数坐好,眨了眨双眼,仰头看着唐皇后并不直接询问唐皇后要送给她的礼物,反而询问起了唐皇后的身体:“天还没亮,母后今日起得太早了,现在身上还舒坦吗?让听荷端点软烂的早膳来垫垫肚子吧。”
唐皇后被安乐一连串话说得心里软绒绒的,手上却点了点安乐的鼻尖,柔声道:“安乐真是个小管家婆。别想这些,宫人已经去准备早膳了,你今天只管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开心玩乐就行了。等到看完了风景回去咸阳宫,晚宴时候母后给你介绍些玩伴。”
唐皇后正说着话,专门为她看管首饰的倚珊已经捧着一个托盘跪在安乐面前,福字纹红绸上铺着一个黄金、宝石和珍珠串在一起的首饰,烛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彩,可仔细看这首饰的形状,却又分不出是做什么的。
这首饰长得十分像项链,可本该有开口方便佩戴和脱卸的横链上却又用几条穿着红珊瑚珠的金链子左右连缀在了一起,形成了一个密闭的圆环,横链另一面长短有序的垂着层层叠叠的宝石和珍珠链坠。
“安乐喜欢吗?”唐皇后的眼神充满期待。
珠宝是女人一生的好伴侣,安乐当然喜欢。
她马上点点头,却不解的说:“母后,这饰品虽然好看,我却分不出它是佩戴在何处的。”
唐皇后笑了起来,极为难得的露出得意的神色。
她伸手抚摸着安乐一头面前过了肩膀的柔软发丝,细心解释:“葛逻四处劫掠,不光我们大周边疆百姓遭殃,几百年来葛逻在西面也攻破了不少国家——你眼前这件首饰是东葛逻顺服我大周时候进献的。其上有九种不同宝石,宝石的大小完全一致,但哪怕同一种宝石的都呈现出完全不同的色泽。这是个头饰,像帷帽一样直接套在头上佩戴便可,本是极为美丽的,可惜我大周女子并不披散着头发,一直留着许多年也让这件宝贝现于人前。正巧你年纪小,头发也梳理不出什么什么好看的发型来,不如散着省得紧了脑皮日后头发长不浓密,我想起这件头饰,命工匠稍作修改,把头型大小做得合适你佩戴。”
说完这些,唐皇后立刻道:“采珊,快给安乐带上,让我看看。”
“是,娘娘。”采珊走到安乐身后跪下,用镂刻着花鸟的象牙梳为她理顺发丝,然后带着另外四名宫女各执头饰一面小心翼翼的同时放在安乐头上,最终托着链坠垂落在安乐漆黑的发丝之间。
也不知这头饰用的是什么办法,刚一戴在头上,安乐便感觉到上面一圈横链不松不紧的卡住了自己的头发,让整个发饰不至于从头顶滑落。
她有些好奇的左右晃了晃头,凤辇之中立刻闪耀出一片光辉。
“真是光彩照人。”唐皇后凑上前亲了亲安乐的额头,低笑道,“晚宴的时候谁家的姑娘也不能跟我的小安乐相比。”
安乐伸手摸了摸垂在发丝边上的宝石链坠,却对唐皇后的话十分不解,咬着嘴唇问:“我晚上跟母后和母妃在一块,自然满场瞩目,哪用得着打扮得这么好看?”
安乐身为公主,日常衣食住行自然都是最好的,完全兼具了观赏性和舒适度,什么珍珠衫、金缕衣她都穿戴过。
因此,安乐敢说自己站出去,哪怕年级再小,官员家的女儿们肯定没办法和自己相比,但如同今日这般盛装还是头一次。
可她的身份已经是对自身最好的妆点,只要打扮得益便足够了,完全没有必要像现在一样炫耀。
唐皇后脸上笑容更加和煦,她拍了拍安乐的头顶,低声道:“早晨就咱们家里人,用不着摘掉,但庆典时候是不能戴这样头饰的,否则严言官肯定会念叨。不过重阳节夜晚和元宵类似,是不宵禁的,咸阳城里到处挂满了花灯。我让阿衍带着你和天佑一起出门走走,就当是这几个月你们俩这么乖巧懂事儿的奖励。”
安乐张了张嘴,唐皇后低声问道:“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立刻说:“我听爹爹的意思,还以为楚家的几个儿女要跟我们一起来登高观日出。”
唐皇后闻言掩口轻笑:“你父皇说风就是雨的,他是这么想过,不过我劝他放弃了。伴驾又不是什么轻松的活计,楚老太君都多大年纪了。再说,我们昨日动身,楚家什么都没收拾,也不好叫人家立刻跟着咱们走。”
唐皇后说着叹息一声,感慨的说:“这还是第一次就咱们一家人同行呢。”
原本兴致勃勃的吴昭容被泰兴帝简单粗暴的开口要求留守宫廷,随着他动身的只剩下唐皇后、唐妙蓉和一群孩子了。
安乐听到唐皇后的话动作微微一顿,然后有些心疼的抓住她的手掌,小声说:“晚上我不去灯会了,就在宫里陪着母后。”
“趁着年纪小多出去玩,别闷在宫里。世人都喜欢说‘书中自有黄金屋’,可要我看,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过日子哪能和书里一样呢。”唐皇后不知道想到些什么,弯了弯嘴角没再多言。
唐皇后被听荷和倚珊扶着起身,勉强托着虚软的脚步往前走,没想到一架四个年岁不大却很结实的宫奴抬着步辇跪在门外,齐声道:“奴婢奉陛下执意,接皇后娘娘前往观景台。”
听到这话,听荷和倚珊几人同时送了一口气,唯独唐皇后神色有些复杂。
她顺从的被搀扶上步辇送到观景台上,泰兴帝已经在那里等着她了。
一见唐慧颖,泰兴帝立刻走上前压住她的肩膀低声劝说:“我猜你肯定要逞强自己走过来,别起身,好好坐着,再过一刻钟就该日出了。”
泰兴帝深厚的王公百对身后的宫人们比划了一个手势,点亮了夜空的火把接连熄灭,只余下几盏孤灯勉强照着泰兴帝几人脚下的位置。
时间一点一滴走过,漆黑的夜空被灿烂的红光冲破,山顶霎时笼罩在一片金橙色的光芒之中,悦耳的鸟鸣不知从何处传来,山顶更显幽静。
唐皇后靠在椅背上,双眼随着越升越高的日头移动,但转瞬之后异色光芒抢走了日头的光彩,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安乐头顶,她佩戴的发饰在黑发之中半遮半掩的闪烁着诱人的光芒,简直像是一道彩虹落在她的发顶。
安乐摸了摸顶在头上的发饰,心想:我终于也玛丽苏了一回,真是感动得快要留下七彩的泪水了。
第45章
赏景佩戴茱萸之后,唐皇后被送回凤辇中,御医们全部被送过来为她扶脉,以便于确定唐皇后的病情没再加重。
她安静的倚在床头,半闭着眼睛脸带倦容的对泰兴帝说:“陛下担心太过了,刚刚赏景的时候四处都用几层厚实的绸布叠在一起做围栏阻挡寒风,我哪会再被寒邪入体。”
泰兴帝坐在唐慧颖身边笑了笑,等她说完才开口回答:“就当是让我和妙蓉安心吧。”
不等泰兴帝再说,唐皇后睁开眼睛望了一眼窗外的天色,转移话题道:“时辰差不多了,陛下,动身回宫吧。陛下晚上还要大宴群臣,总要回去修整修整。”
泰兴帝看了朱荣一眼,朱荣马上拱手回话:“娘娘并未被风寒所扰。”
泰兴帝微皱的眉头这才散开,终于说:“无事才好。回宫吧。”
早晨起得太早,安乐窝在唐皇后身边随着凤辇的摇晃没多一会就睡着了,唐皇后看她睡得双颊透粉,也有了倦意,让倚珊和采莲为她卸去满头珠翠便歇下了。
唐皇后的睡眠很差,经常整夜整夜醒着,现如今连续两日她都能安然入睡,听荷几个大宫女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听荷带着宫女们躲到凤辇最外侧,每人拿着一个绣绷做针线活,就怕发出声响打扰了唐皇后的休息,即使如此,没等回到咸阳宫,唐皇后还是自己醒了过来。
她抱着安乐,看养女完全挤在自己怀里,心头萦绕着万千柔情。
唐皇后的儿女虽多,可因为宫务繁忙,儿女们都是由乳母带着长大的,反而是长乐没了之后再见到相貌如出一辙的安乐她再也舍不得让小小的婴孩离开自己视线,到哪里都带着。
这孩子以前太小,看不出喜好,现如今总是在她和妹妹妙蓉身边,像是一株可爱的绣球花,摆在那里就不挪地方了,变着法的讨人喜欢,贴心又孝顺。
唐皇后觉得安乐是个聪明孩子,因为她已经会掩饰自己的心思,可到底年岁太小,眉眼之中仍旧漏了痕迹,能让她看出安乐对未来惶惶不安。
其实有什么可怕的呢?
纵然自己走了,安乐仍旧是陛下心爱女子产育的孩子,宫廷绝不会有人慢待她,安乐又是个女孩儿,无论自己的长子还是次子得到最终胜利,都会给妹妹优容,以便于显示广博的胸襟。
这些既然都不是理由,那么唯一能让安乐感到害怕恐惧的便是自己将亡的事实。
唐皇后想到这些,一种轻而柔软的疼痛慢慢撕扯着她的心。
长子因为她病重脾气见大、朝政忙碌还整日看医书,次子为她搜罗了天下珍奇药材,不能说他们不孝顺,可也许是孩子大了,牵挂的事情太多,他们不明白自己想要的只是儿孙绕膝的温情,只要他们能把勾心斗角的时间挪出来陪陪自己,唐皇后就心满意足了。
愁容蒙上唐皇后的眉眼,令她发出一声叹息,安乐这时却正好抱紧了她的腰,在她怀中磨蹭着,像是怕她离去似的。
“放心,我不走,能撑下去,我干嘛要死呢。”唐皇后轻轻抚摸着安乐的后颈,女孩肌肤温暖柔软,入手滑腻入凝脂,让唐皇后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
她想了想,向上扯了扯被单,重新合上眼,让自己再度沉入睡梦之中。
安乐再睁开眼,日头已经偏西了,她独自“咕咕”叫唤个不停。
“浅草?浅草现在什么时辰了?”安乐揉了揉眼睛坐起身,含混的询问着身边伺候的宫女。
几名宫女碰来银盆伺候着安乐洗漱,浅草赶紧用一件内里嵌着狐狸毛的斗篷把安乐裹起来,然后抱着她坐到桌前,轻声说:“公主,晚宴还有一个多时辰开始,皇后娘娘见您路上睡得实,不忍心叫醒你,直接让凤辇将您送回望月宫来了。少吃些东西点点肚子,奴婢伺候您穿衣去娘娘宫中,各位官员的夫人和姑娘们都在凤兴宫里呢。”
安乐一想起那个充满玛丽苏气质的头饰就觉得脑袋疼,她咽下口中的肉片,赶忙道:“别让我带着母后今早送的那个发饰了,太显眼。一会用红珊瑚珠的发链缠头发就行了。”
安乐想要简单点的穿着,可她今日要见客,自然不能打扮得太随性。
浅草一想到公主不愿意头发上沉重坠得慌,便在她脖子上挂了镶金嵌玉的大相圈,又在窄袖外面戴上好几只臂钏和腕钏,连脚踝上都挂了高门显贵最喜欢而儿女们佩戴的脚铃。
安乐一身金红交错的打扮,衬着她粉嫩圆润的脸蛋十分讨人喜欢,浅草前后看了一遍确定总算没显得太随性,终于没再继续给安乐加饰品。
安乐只觉得自己脖子手臂和脚踝上都挂满了沙袋,动弹一下都沉得慌,可她看浅草这幅郑重其事的模样也不好说拆点首饰下来,只好随着浅草的安排登车前往凤兴宫。
凤兴宫里一片灯火辉煌,唐皇后坐在高位上和许多贵妇人谈笑风生,而这些贵妇人身后都或坐或站着一两个年虽不大的姑娘。
安乐视线从她们身上匆匆扫过,直接进门走到唐皇后身边。
“你可睡醒了,真是个小调皮!”唐皇后直接将安乐揽到自己怀里,伸手点了点她的鼻尖,转头就丢下正在一起谈笑的贵妇人,直接对跟在安乐身后的浅草询问,“怎么让公主穿得这么素净就出门了?也没给公主披上斗篷。”
“母后,是我觉得坠头皮,不让浅草往我身上挂珠宝了。”安乐撒娇的轻轻抓着唐皇后的手掌摇晃,她微微红了脸,垂下头低声说,“刚睡醒,总觉得身上热的慌。反正一路乘车过来,我就没穿斗篷,其实带上了的。”
唐皇后收回在浅草身上不满的视线,无奈的瞪了安乐一眼,拍拍她的手掌说:“日后可不能这样胡闹了。”
安乐赶忙点头:“母后我以后不胡闹了。”
“皇后娘娘,小姑娘家身体强壮是好事儿。”一个苍老却爽快的声音插了进来,安乐顺着声音看去,一个身着周朝服侍,五官却极为深邃的老妇人坐在唐皇后左下方。
看得出老妇人年轻时候定然是个姿容艳丽的大美人,但过于深刻的五官令她衰老起来也显得比中原人更为明显,不过即使如此,当与她清澈的眼睛对视,安乐心里仍旧对老妇人心生好感。
“这是楚老夫人。”唐皇后在安乐耳边轻声介绍,然后转回头对楚老夫人说,“这是安乐,她整日调皮,老夫人不要见怪。”
楚老夫人直接摆手道:“不奇怪,不奇怪。孩子调皮是因为聪明,有余力才能调皮,否则不早被家里管得跟鹌鹑似的,一个个缩头缩脑的不敢出声?公主这样聪慧伶俐、身体强壮是好事儿。东葛逻归顺之后,要说哪不习惯,我最受不了中原的小姑娘各个垂着头,细声细气的说话,就跟家里没让她们吃饱饭似的,走起路来东摇西晃,一个个面带病容的,哎,看了都替她们父母愁得慌。”
楚老夫人话一出口,其他几位夫人便掩口轻笑,她们来回交换着眼神,其中颇有轻蔑之意。
天下安定越久,家族兴盛的就越久,自然对女子的束缚便越发深重,类似《女戒》《女则》一类书籍逐渐成了规格教育姑娘们的规范。
即使楚老夫人本身因为带领葛逻归顺大周而有郡主的高贵身份,也不能让这群出身高门从小收家族教育的夫人们高看一眼。
楚老夫人当年能力劝自己父亲东葛逻单于归顺大周,而不是硬抗着打仗,自然是个有眼光也有决断力的女人,视线瞟过那几位夫人,已经明白了她们眼神中的含义。
她状似不经意的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提高声音道:“有些人啊,就是看不开。总以为自己没本事,凭借投了个好胎一辈子就安枕无忧了。在家里靠着父兄,出嫁了靠着男人,男人靠不住了又去指望儿子,自己的脊梁骨就跟被打断了似的,还洋洋得意的看不起凭本事活下来的人。实际上,这些人根本不清楚,自己连圈里面下崽的母羊都不如,至少母羊还是凭自己的本事养活小羊羔的呢。”
唐皇后平静微笑,对楚老夫人的话不置可否,几名夫人却被嘲讽得满面怒容。
楚老夫人看了她们一眼,挑高双眉,漫不经心的说:“几位夫人不赞同老妇的话吗?不如一起上战场溜达一圈,看看谁能把手下的士兵活着带回来。”
整日拿着绣花针的夫人们哪能和楚老夫人相比?
她可是在楚老将军战死沙场后,凭一己之力统摄了残余兵事,守住雁门关的女人!
安乐看着几名夫人青白交错的面色,忍不住轻轻笑出声来。
现代女子凭着自己本事而能够昂首挺胸的生活,从不比谁低一头,最看不得的就是叫喊着“做得好不如嫁得好”这种寄生虫论调,安乐自己虽然没有这种意识,却也因为楚老夫人的话而心有酣畅淋漓之感。
孩童清脆的声音虽然清浅却极具穿透力,凤兴宫的视线瞬间全部集中在安乐身上,那几位夫人看着安乐的眼神深藏不善。
“几位夫人要送儿孙上战场吗?多谢诸位为大周效死力!”安乐故意睁大眼睛看向她们,一字字顿犹如金玉落盘似的,撞得她们脑仁生疼。
第46章
“安乐,别胡说。”唐皇后笑着点了点安乐的鼻尖,声音柔和的向在场几位夫人解释,“她年纪太小了,还不知道葛逻单于已经派第三子入京为质,与我大周合约互不进犯的事情。”
语毕,唐皇后又一看向安乐,揉了揉她的脸蛋:“过些日子让你大哥带你出去长长见识,看看葛逻王子好不好?现在别任性。”
这个消息真的让安乐愣住了,她眨了眨眼睛,做出一副失落的模样垂下头,绞着手指低语:“爹爹告诉母后的吗?安乐天天去紫宸殿配爹爹玩耍,他都没对安乐说过。”
“还知道吃醋了。”唐皇后捏了捏安乐肉肉的小手,低声说,“出去玩吧,等晚宴开始了我让采莲寻你。”
安乐乖巧的点点头,提着裙摆跳下座位,离去前回头看向楚老太君笑了笑。
嫩红的嘴唇衬得一口小白牙更加干净,嘴角的梨涡衬着粉嫩的双颊让楚老太君跟着笑了起来,她若有所思的向微笑着目送安乐离开的唐皇后瞥了一眼。
等到安乐离去,楚老太君主动说:“能从娘娘这里听说楚霆要回来了,老妇真是感激不尽。可算有安生日子了。”
“没有大将军为国效力,镇守边关几十年,也不会有百姓和和美美的太平日子。多亏老太君教养出大将军这样的人杰。”楚老太君有意将功德捧到自己面前,唐皇后却不能把功劳全揽过来。
她很清楚现如今天下太平的情况和已经过世的楚老爷子当初让东葛逻的王女看上眼有很大关系。
东西葛逻没分开的时候,势力不相上下,若是拧成一股绳对大周是巨大的威胁。
可东葛逻单于膝下最有能力的是唯一的王女,儿子们资质平庸,王女魂都跟着楚老将军飞到大周之后,懂葛逻单于索性在战事未显出败绩的时候直接与大周和谈,将东葛逻并入大周疆界。
这样的计划对东葛逻单于而言,既给儿子们找了□□,还成全了女儿的一片相思之情;对大周而言得到了极大的助力,哪怕东葛逻不参与对抗西葛逻,只要他们安安生生的过日子,也等于拆掉了一半敌军。
唐皇后家中也有投军的兄弟,自然对楚老太君游说父亲东葛逻单于的行为感激不尽,与她谈话不由得展露了一二情绪。
楚老太君笑呵呵的摸了摸自己已经长出不少皱纹的脸,直爽的说:“教养孩子都靠他爹,我顶多教教鞍马骑射。这一次进宫是有件不情之请,希望劳动皇后娘娘费心。”
“老太君有话不妨直说,您刚回京,事情千头万绪,定有许多没理顺的事。帮得上忙的,我一定帮。”楚老太君快言快语,唐皇后也不想慢待功臣亲眷。
楚老太君展开笑容,直接说:“我是个外族人,当初任性入了楚氏门庭,这些年没少给楚氏惹麻烦,都是仰仗陛下和宽仁和亲兄弟撑腰才能平安走到今日。我的儿孙这些年带兵在外不能回朝,手下兵多将广、粮草丰厚,朝堂因此风言风语不断——这是理所当然,老妇明白。可楚氏儿孙都是战场舔血的命,他们不是能圈养在朝堂勾心斗角的精明人。若是因我入了楚氏门庭而让满堂儿孙受累,老妇心里实在过意不去。老妇如今年岁大了,想必也没多少年好活,等我走了,孩子们为了避嫌更不好跟他们舅舅家里亲近。老妇只盼着下去的时候能抬头挺胸对老爷子说没给他的后代惹麻烦。这要求说起来,也是老妇我高攀了——宗室待字闺中的贵女一定有合适的人选,老妇想为楚氏第十七代嫡长子楚渊求娶一名宗室女为妻。”
楚老太君说话毫无遮掩,其中利害关系剖析得一清二楚,也没有掩饰自己的恐慌,态度坦荡诚挚,哪怕唐皇后也说不出她的不是。
事实上,唐皇后也觉得楚老太君的想法很好,楚老太君的态度是摆明了楚氏的忠心,打算继续为国效力,而且她表现得如此憨直,谁也不会觉得楚老太君是心机深沉的人。
不过这事情唐皇后心里再愿意,也不能直接应下。
天家无私事,她还需和泰兴帝仔细商量,甄选适合出嫁的宗室女。
“楚老太君不必心急,三公子的年岁还小呢,慢慢挑着孙媳妇人选,若有情投意合的说给我听,我来做媒不是更好?”唐皇后轻笑着回话,话中赞同的意思已经让楚老太君露出满意的笑容。
楚老太君笑着回话:“日后要劳烦娘娘了。”
凤兴宫中很快恢复了的欢声笑语,出了门的安乐却为了到底要去哪里消磨时间而有些犯难。
按道理说自然是去寻找宠女儿的泰兴帝最好,今夜有晚宴,这时候哪怕他身边围满了朝廷重臣,也肯定不会讨论那些国家大事,泰兴帝一定很喜欢自己去打扰他。
可刚刚险些起了冲突的事情让安乐意识到即使唐皇后竭力为她灌输这个时代的观念,自己过去的成长经历仍旧让她本能的抗拒和厌恶这个时代近乎理所当然的歧视,而在为人处世上显得根本不够圆滑可亲。
这件事情让安乐更想要找个安静的地方躲一躲,等到不得不出现在宴会的时候,再去露个脸应付差事。
“浅草,我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坐一会。母后和父皇说的话,我都听不太懂。”安乐没有掩饰自己脸上的失落,以她的身份根本不需要掩饰情绪,宫中只有人挤破了头令安乐开怀,而不需要她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生存。
“离晚宴还有大半个时辰,御花园里张灯结彩,陛下开放了御花园隔壁的香雪苑,让今日随官员同来的子女随意玩乐,公主不如去凑个热闹?”浅草是安乐出了事故之后才被唐皇后送到她身边的,但这几个月相处下来觉得安乐公主是个实心眼的孝顺姑娘,她见安乐整日不离唐皇后左右,从不想着跟同龄人玩耍,心中对安乐的早慧和乖巧联系不已。
眼下有了机会,正好引着安乐公主结实一些年岁相差不大的玩伴,也好消磨宫中悠闲的时间。
说到底,浅草觉得安乐公主是个小姑娘,和宫中热爱混闹的皇子们疯不到一块去,该有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否则就算安乐公主再受陛下和娘娘们的宠爱,也实在是太孤单了。
“那就去那吧。”安乐点点头,虽然不觉得自己能跟完全没见过的一群人有什么谈性,还是认为这地方不错。
至少过去香雪苑,她的身份最贵重,想做个孤僻的小公主不搭理人,肯定没人会拦着她说三道四。
浅草看出安乐脸上的勉强,遗憾从她心里掠过。
宫婢打着灯笼在前方引路,浅草牵着安乐轻轻走着,绕过蜿蜒曲折的回廊立刻走入一片由形态各异的花灯组成的瑰丽世界。
香雪苑紧邻御花园,之所以被赐名为“香雪”因为御花园里栽种的梅花入冬之后会散发出浓郁而清冷的馨香,令人流连往返,泰兴帝早逝的嫡母孟皇后最爱梅花傲雪的凛然姿态,因此在两代帝王的细心维护之下,香雪苑虽然只是一处观景的小院子,却有雕梁画栋,一直被细心维护。
安乐自打醒过来天就慢慢凉了,唐皇后和泰兴帝都不放心她再到水边,因此,这回还是头一次前来香雪苑,即使兴致不高,还是有些好奇心的。
能够入宫参加晚宴的公子小姐们自然都不是普通身份,他们受到了良好的家教,懂得入宫之后改如何进退,并不因为咸阳宫中身份尊贵的主人数量少而放纵自己的举止,进宫之后都表现得低眉顺眼的,在香雪苑中根本不敢高声谈笑,只是相熟之人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饮茶闲聊。
安乐身边围绕着数不清数量的宫婢和内侍,她还没进门,已经有宫婢入内传达了公主将至,并且不希望被打扰的消息,等安乐从正面入内,一路上只有垂着眼眸无声行礼的姑娘和青年和偶尔大着胆子偷看她一眼的年幼少年。
安乐视线从他们身上扫过,向浅草轻声询问:“他们年岁不小了,不必分开吗”
浅草神色颇为诧异,引着安乐走入挨着镂空雕花窗户的内厅才说:“自然无妨的。”
她很快误会了安乐的意思,还以为禁庭之中年轻的妃嫔们不能接近太子等成丁了皇子给安乐造成误解,赶忙解释:“公主想结交些玩伴,娘娘一定求之不得。宫外没有那么多的讲究,年轻男女结伴踏青或者游湖也是常有的事情,只要有家中仆从跟随即可。”
安乐明白自己误会了社会风气的严谨程度,正想说些什么,被唐皇后送来陪伴她的采莲已经走到安乐面前低声说:“公主,楚三公子求见。”
安乐立刻回想起楚渊异常漂亮的眉目,这是她唯一认识的一个“外人”了。
她想也不想便点头说:“让楚渊进来吧。”
采莲却一脸为难的说:“楚三公子想要向公主借暖阁安置他妹妹,说是冻坏了。”
安乐不明白“楚姑娘”的真实身份有多么复杂,也就不懂得采莲心中的为难,很坦然的邀请:“冷就一起来了,冻坏了身体就不好了。”
采莲满腹心事,却只能心中叹息一声,出门回话,放他们入内。
一照面,安乐就被和自己看着有三分相似的女孩子吸引了目光——这长相没有一丁点楚家“混血”的风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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