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乐被浅草送回唐妙蓉身边,见自己母亲冷着脸坐在床边,秋风扬起她挽在手边的披帛,几缕碎发在她嫩白的脖颈两侧飘荡,整个人飘然若仙,似乎随时会乘风而去。
“母妃!”安乐心中突然生出惊慌之意,跑到唐妙蓉身边将脸蛋埋进她怀中,死死抱住唐妙蓉的手臂不放。
唐妙蓉垂眸看着女孩惊慌失措的模样,抬手轻柔的摩挲着她的脸颊,将女孩抱入怀中。
她亲了亲安乐的侧脸,露出安抚的笑容,轻声道:“这是怎么了,瞧你吓得浑身发抖。”
唐妙蓉和泰兴帝有了龃龉,却不认为他会为难亲生女儿,此时见到安乐这幅饱受惊吓的模样,心中十分诧异,不由得紧张起来。
安乐脸颊埋在唐妙蓉怀里不肯抬头,闷声道:“刚刚母妃好像要消失了一样,我害怕。”
唐皇后已经病入膏肓,若是生母唐妙蓉再有个三长两短,安乐简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在后宫里生存。
这话说起来或许有些功利,但有后娘就有后爹啊!
谁知道泰兴帝会不会未来一阵脑抽就喜欢上小肚鸡肠、热衷宫斗、祸害孩子的嫔妃?
安乐可不敢拿自己的命运做一场豪赌,所以她尽心照顾唐皇后,每天花大量时间在她身边逗乐让唐皇后心情愉悦,也对唐妙蓉表现出要消失的模样感到惊慌失措。
归根结底,安乐对这座宫廷仍旧没有安全感和归属感。
她需要一些亲近的人证明自己存在意义,也希望这些人能够健康快乐的生存下去。
“刚刚大哥在凤兴宫里当着爹爹和母后的面忽然问我,您日后会不会做继后。母妃,我不知道大哥什么意思,但是当时凤兴宫里好安静,我都听到自己心跳的回音了。爹爹和母后也一直看着我,他们都等我回答。可我不知道,我不清楚怎么回事儿,我好害怕。”安乐说着呼吸急促起来,心里忽然一阵后怕。
她以为自己当时表现得沉着冷静,心里是不怕的,但现在真正冷静下来却只觉得脊背发凉。
这座看似平静悠然的咸阳宫曾经埋葬了多少无辜的人?
她怎么会天真的认为自己现在得到泰兴帝的喜欢,日后仍旧能够继续盛宠不断呢?
她根本不是安乐公主!
根本不是泰兴帝曾经喜欢的那个天真开朗活泼的小女孩!
现如今她生存所依靠的是泰兴帝过去的宠爱、现在的愧疚和他对唐皇后尊敬的延续,以及对唐妙蓉宠爱所带来的垂怜!
这四种情绪融合成了泰兴帝对安乐现在的感情,但安乐根本不能确定当其中任何一种发生了改变的时候,泰兴帝会不会依旧喜欢真实的自己。
唐妙蓉本就因为和泰兴帝三言两语的争吵而心情抑郁,再见到女儿如今后怕的模样,心里更加难受。
她轻轻摩挲着安乐的脊背,低声道:“别怕,安乐,母妃在你身边。我……呵,我从来没想过当皇后的,下次再有人询问你此事不必害怕,直说就好。阿衍他说得没错,后位除了姐姐,根本没人有资格坐。我在宫中几年时间,要是没有姐姐保护,别说平安照顾你和天佑长大,便是应付太后的胡搅蛮缠都会手忙脚乱,我这样无能的人怎么能掌控好后宫?”
唐妙蓉说着渐渐红了眼眶,不由得陷入自己的思绪之中,声音飘忽:“我是父母的老来女,母亲生我的时候已经五十三岁的高龄了,我出生之后没几年就开始缠绵病榻,几位嫂嫂当时不是怀孕,便是产后体虚,我身为唐氏嫡女竟然无人看护,是姐姐听说这事儿之后把我接到宫里一手将我带大的。长姐如母,她对我的好,什么话都说不尽。姐姐一身本事在教导我时从不藏私——处理宫务是我从小看到大的,又有何难?可这天下最难的便是接手这些事情。”
“大家都不懂事儿的时候,阿衍根本不明白什么是‘姨母’,什么是‘外甥’。对他来说,我就是他的小妹妹,他也对我很维护。可一朝我惹出麻烦,给陛下做了后妃,什么都变了——什么都变了!”唐妙蓉捂着脸痛哭出声。
原本入宫只是不得已而为之,那时候她与阿衍见面虽然因为身份转变而尴尬,可心中无愧。
但造化弄人,她又怎么会想到自己跟陛下真的有了感情?
后妃爱慕帝王本是理所应当,但唐妙蓉却始终无法理所应当。
那个男人从小看着她长大,握着她的手指导过功课,帮她推过秋千架逗她笑,知道她许多年少时候啼笑皆非的蠢事——在唐妙蓉心里,泰兴帝是属于姐姐的男人。
姐姐总对她说陛下从没喜欢过后宫任何女子,自己能够与他心心相印是一段佳话。
可唐妙蓉从小见到的是姐姐与泰兴帝举案齐眉,纵然姐姐说得再多,唐妙蓉仍旧觉得自己毁掉了帝后恩爱的佳话,毁掉了外甥心中合家欢乐的美梦。
过不去自己心里那道坎,纵然没错,也是大错。
唐妙蓉对自己享受的感情、地位、圣宠始终带着一股羞耻感觉,仿佛她是一个窃贼。
所以,哪怕在蜜里调油的时候,她对着泰兴帝也总是冷言冷语,更不肯接受后宫份位的升迁,安安心心守在后宫最角落的一座宫殿,宁可每天过冷冷清清的日子,连子女都交给长姐抚养。
唐妙蓉害怕自己这样的人没办法教育好儿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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